窦婉茹•纽约疫情日记 | 病毒除了怕医生，还怕笑声吧 | 4.2
编者按
每个城市都需要有它的日记。只有史家记录那些挥舞旌旗的王者是不够的。城市里，那些属于个人的，渺小然而动人的瞬间，要有温婉私人的笔调记下。
《纽约时间》很幸运地找到这样一位写日记的作者。纵然疫情阴影笼罩，我们还期待更多的幸运，期待更多的人加入到记忆这座城市的行动中来。
你也写日记吗？邀请你。
病毒除了怕医生，还怕笑声吧
窦婉茹 I 文
一
BBC头条又报，美国上周失业申报高达660万（Coronavirus: US jobless claims hit 6.6 million as virus spreads）。
短短一周的时间，美国失业统计数字就翻了一倍。厉害。我记得截至到3月21日，美国一周内申请失业补贴的人数刚刚创下330万的记录，这是数字，已经是历史最高纪录的四倍。
不知道看了这个660万，面临卢布崩盘的普京是不是长出了一口气呢——让美国的同志们先崩溃。
BBC报道说，在过去两个星期里，大概有1000万美国人失业，而2008年金融危机那一次，总共才900万。BBC还说，申请失业人数660万，真实的数字，可能比这还高，因为不排除现在正在隔离中，有人出不了家门，或者拿不到申请表格。
"I don't usually look at data releases and just start shaking,（ 新发布的数字哪怕很吓人，我也通常不会马上就吓得开始颤抖，）” said Heidi Shierholz, former chief economist at the US Department of Labor and now policy director at the Economic Policy Institute. （美国劳工部前首席经济学家，现经济政策委员会政策主席Heidi Shierholz 说）”This is a portrait of disaster（这个数字是对灾难的一个描画和反映） ... It's like nothing we've ever seen before. It represents just incredible amounts of grief and suffering.（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状况。这个数字，代表的是背后不可想象的巨大悲伤和痛苦。）”
而这还只是开始。联邦储备局(Fed）预测，此次冲击，将导致4700万美国人失业，失业率将高达32.1%，超过19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时期的24.9%。
数字背后，是美国人民正在遭受的创伤。
二
我正在写这篇日记的时候，一个大学同学，在微信群里贴出了这个：
“美国盘前上涨，首次失业人数翻倍到600万（是660万），本来想专心写美国的新冠疫情，现在必须转道写瑞幸咖啡。
根据公司自己发布的新闻，瑞幸咖啡COO和其下属，在2019年长期财务作假，公司正在自查。公司在3月27号其实就发了声明，聘请了两位独立董事Pu和Chong。也正是这两位独立董事和另一位董事成立的调查委员会，一周内通报了这次问题。股价瞬间跌去80%，新闻也挤进了最近都只专注于新冠疫情的CNBC，再一次向全美和全世界（证明了一个他们）每天都想证明的问题—— 中国的数据有问题。这个事情的影响，绝对不会仅限于瑞幸咖啡，所有的中概股都会被连带。瑞幸咖啡在最完美的时候，给困难的中国经济、中国企业以及中国政府，送上大礼。不管最后的自查结果是什么样，哪怕是前期财报只用修正1%，数据造假这个大帽子，将再次死死扣在中国企业头上，可能永远都翻不了身。SEC应该也会借机发挥，这件事也绝对会进入川普的晨报上，反华先锋卢比奥，必定会继续他的中概股议案。
不想多说了。那么多人的努力，抵不过一颗老鼠屎的危害。”
老话说的好，祸不单行啊，口罩的信任还在蔓延中，瑞幸的中概股数字造假危机，又来了。
“投资专家王骥跃表示，” 腾讯新闻转载美港电讯，“在否认浑水报告后没多久，瑞幸就自爆财务造假，成为今天资本市场热点话题。在无数人的质疑中，瑞幸18个月上市成功造就了资本神话，现在看来，只是个美丽的泡泡。”
“要提请注意的并不在于瑞幸是如何能够造假上市的，而是暴露出造假上市之后会怎样处理？诉讼、罚款、赔偿以及对相关责任人和中介的追责，才是更值得关注的点。”
我看到“追责”两个字，就看不下去，我想起国内的抗疫，两三个月之前还极度悲惨，突然就蒸发了，瞬间消失，好像什么都从未发生过，现在只有美国最惨，纽约都在崩盘，而中国的事儿已经了了，剩下的只有“全世界的样板”这个荣耀。
（不说了。影响团结。）再接着说回美国人憨实的数据。
其实对美国人报上来的数字，得跟上文那个首席经济学家一样冷静地看。本来数学，数字，是全世界唯一能超越语言的通用语言，比音乐还具有唯一确定的“普世”性。但是，自从以数字统计为研究对象的统计学，从数学系划进了我们经济系的学科体系之内，它就不再是纯理科的东西了——我们经济系是典型的文理兼收的科系——就说明它已经从纯科学，“变质”为被社会科学“污染”的东西了，也就是说，“统计数字”所代表的数字，不是一个单纯的数字—— 经济学范畴的统计数字，是和社会制度、管理结构、法律法规、科技水平、人文思想交织在一起的一个汇总。而数字和数字之间的关系，比如从历史沿革来比较，结合不同国家地域的数字来比较，又是个新问题。能算出一个统计数字，靠的不仅是专业知识，有时候还得有品格。同样，能读懂一个统计数字，靠的不仅仅是识数，有时候还得懂政治。不管是新冠感染数字、死亡数字，还是失业人数，甚至卢布的汇率，都不简单，都可能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
重数字，但永远更重解读，这种系统性的不完美，是我不喜欢经济学作为一门“伪”科学的原因，我觉得经济学既不够科学，也不够人文，两头不靠，又两头都占，两种属性爱恨交织，让经济学听起来就像一场注定失败的婚姻。
三
美国人特别爱搞首字母缩写，最近我学会了一个词儿：PPE，叫Personal Protective Equipment，个人防护装备。现在要是不懂这个词儿，都没法儿看新闻。
很多州的医院都说缺PPE，这非常打美国人的脸。“美国世界第一”，是时候反省一下了。纽约州的州长库莫今天说，按目前的趋势，纽约的呼吸机只能应付六天。六天以后怎么办？库莫在一个访谈里说：
我们纽约州订了1.7万台呼吸机，每台2.5万美元，为什么订这么多，因为需要，这东西很贵，纽约州政府已经快要破产，问题还不在这，诡异的是，我们在订呼吸机，其他州政府，还有意大利，同时都在订，都是跟中国的供应商订，而中国出货缓慢，结果，我们美国的各个州之间就互相竞价，如果加州的出价比纽约高，我们纽约就拿不到，一片混乱，更荒谬的是，本来已经够乱了，这时候突然FEMA（美国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杀出来，它出的价最高，结果……
绝望的库莫满脸写着“X了dog了”。
在库莫深深的绝望之中，我又想起了那篇《火星财经》对经济学家陈志武的访谈，今日重读，站在中美双方各自的角度，感觉比往日更加沉痛：
“问：美国药品市场97%的抗生素来自中国，从医药企业联系到其他企业，这次疫情之后，有没有可能引发美国企业回流或分散到世界其他地方，这是否意味着全球化的’梦醒时分’？”
“陈志武：这是肯定会发生的，不只是美国，欧洲和亚洲很多国家都会反思这个问题，逆全球化，去全球化的势头将会超过中美贸易战时期。很明显医药方面（如抗生素、维生素、口罩和人工肺等医疗设备都是在中国制造），供应链断裂的现实已经很具体地展现在人们面前，所以不管是政府还是企业，可能会决定不把工厂只设立在中国，而是分散到不同的国家，一部分回到本国去制造。对全球化潮流来说，这次疫情是一个教训。”
四
早上刷手机，看到身边一个当护士的华人朋友贴了张selfie（自拍），她已经戴着口罩去上班了。
我本来想在照片下面赞一句：“真精神！比昨天卖出一亿货的老罗还精神！” 想了一想，还是默默地贴了一朵玫瑰花算了。
医护人员可敬，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我这个护士朋友，刚刚以优异成绩完成学业，是又一个“中国学生就是聪明勤奋”的行走的传说，人长得也争气，像黎姿。
纽约现在非常缺医护。缺到什么程度呢？据说纽约最近公开招聘500个注册护士，周薪给出1万美元，还提供个人住宿、食物、差旅费。
由此可见，在纽约当医护人员，现在危险到什么程度。
综合各种情况看来，纽约非常糟糕了。让我略略尴尬的是，如果现在有人问我：纽约情况怎么样啊？我还是会哼哼着说：好像大家都还好……
今天我老公去邮局寄东西，很着急的东西，非寄不可，他说反正也出去一回，再去一趟Costco，买些东西储备着。
情况也都还好。
虽然出门的时候像上前线打仗，口罩戴上，nitrile exam手套戴一副、兜里备一副，外面也已经有快一半的人戴口罩了， 但，大家还是不慌不忙的。
邮局的工作人员居然不戴口罩，干活儿不紧不慢。
Costco限流，为了保证室内的“社交距离”。顾客在外面排长队，但进去的比想象的快，看起来挺长的队，20分钟就排完了，毕竟总的客流还是大大降低了。排队的时候，不断地看到贴出的告示：请保持6英尺距离。
Costco门外隔着六英尺距离排队的顾客。
一进门，有工作人员用消毒纸巾擦洗购物车把手，同时笑着说“have a nice day”，Costco里面，每一排货架都提供消毒湿巾，货品跟平时比，95%以上都有。不同的是，有些商品限购，比如鸡蛋限购10打，罐头限购一个包装。收款台前，立了一块透明的硬塑板，收银员都戴着手套，出门查验小票的工作人员，也改成站在一个台子后，隔着一大块透明板.....大家彬彬有礼，还是不紧不慢。
“白人还是沉着啊。” 我心里有一点感叹。
P.S.
今天，全世界的新冠病例突破一百万。
这是个标志性的统计数字吧，标志着人类又一次受到了自然界的挑战。
“1918年3月，第一例西班牙流感病例出现”，我最近正在看一个回忆人类和病毒斗争的记录片，“1920年，人类记录了最后一例西班牙流感。短短两年时间，流感病毒随着军队的脚步席卷全球，在全球范围内，造成了5亿人感染（有文献宣传感染人数达到了6~7亿）。从来没有一次大瘟疫能造成如此多的人员伤亡，人类的发展永远伴随着与病菌病毒的战斗，从天花、流感、肺结核、疟疾，到麻疹、霍乱、鼠疫、非典，尽管人类不断地研究它们，但它们总能摇身一变，给人类一个’惊喜’。想要忘记千万年来被病毒支配的恐惧，这种可能性，不存在的。”
我看到有人写，“纽约人还是做好自然免疫的准备吧，疾风暴雨会来得更猛烈，你们等着接受大自然的优胜劣汰。”
我抽了抽鼻子，好像有点流鼻涕。可能是因为提起大自然我心里就激动，从心里跑出来一个声音：“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
我认为，病毒除了怕医生，还怕笑声吧。
▥ 作者介绍
窦婉茹，毕业于复旦大学经济系，早期从事证券交易、投资银行工作，后历任《南方都市报》娱乐新闻部主任、新浪网娱乐新闻中心总监，多家媒体专栏作家，现居纽约长岛。
窦婉茹纽约疫情日记往期回顾：
3.12 I It'll pass，跟爱情一样3.13 I "现在最安全的是中国,你们回来吧"
3.14 I 川普家囤厕纸了吗？3.15 I 爱的考验，一烤就糊
3.16 I 一家人相看两厌
3.18 I 罗斯福在哪儿啊？
3.19 | 做操是个大bug
3.20 | 给美国一个降维打击
3.21 | 隔着六英尺讲笑话
3.22 | 纽约出了个Batman！
3.23 | 跟病毒一样魔幻
3.24 | 两个错，不能变成一个对
3.25 | 穷人病还是富人病
3.26 | “我妈不是用来牺牲的，你妈也不是”3.27 | 这是狗屎，但这是事实3.28 | 只有战争贩子才觉得春天来了 3.29 | 纽约的雨天，看一场电影吧 3.30 | 有个小朋友，他不听话，他死了
3.31 | 越是恐慌，越有希望
4.1 | 美国的统计数字憨头憨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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