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婉茹•纽约疫情日记 I 纽约沦陷，一场巨人的审判 I 4.13

编者按

每个城市都需要有它的日记。只有史家记录那些挥舞旌旗的王者是不够的。城市里，那些属于个人的，渺小然而动人的瞬间，要有温婉私人的笔调记下。

《纽约时间》很幸运地找到这样一位写日记的作者。纵然疫情阴影笼罩，我们还期待更多的幸运，期待更多的人加入到记忆这座城市的行动中来。

你也写日记吗？邀请你。

邮箱：[e-mail]

---

▥ 纽约疫情日记（总第32篇）

4月13日  暴风，大雨，傍晚转晴

纽约沦陷，一场巨人的审判

窦婉茹 | 文

一

我一直不喜欢春天。记忆里的春天，到处飘杨柳絮，伴着风沙，鼻子总是好痒。到了纽约，我才慢慢欣赏到春天的美。长岛到处是大片大片的森林草地，春天来时，窗外两三层楼高的大树会一夜之间花开蔓枝，满世界的娇艳欲滴，迎面扑进家里的窗户，爆发出惊人的视觉力。长岛的春天，是震天动地的。

印象里，长岛最有春意的一次，是我几年前从居住的Great Neck，开车去旁边的小镇Manhasset。沿着北方大道往东开，爬过一个高坡，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海市蜃楼般的绿海，昨天还灰茫茫的一片，一夜之间变成绿色的大树林，在春风中摆动摇曳，还呜呜地唱着歌。我被震动得差点踩刹车，人生头一回感觉到春天就在眼前，如海浪般奔腾。

但我还是不怎么喜欢春天，因为长岛的花粉太厉害，很多人过敏。纽约身体最棒的人，一年里最有可能出不了门的时候，就在春天这个季节，植物太茂盛，大风一刮，总有一种花粉让你泪流满面。

今天的天气，就是纽约不怎么美好的一个春日，刮大风，间或骤雨，又湿又冷不说，电力公司还提醒大家有可能停电。电力设施太老了。

长岛的电线，现在还用电线杆扯在天上，没有埋入地下。长岛大树又多，赶上雷暴大风天，树一倒，一个村子就断电。

偏偏纽约的降雨量又全年丰沛。

二

平时的幸福生活里，我们凡人没事就作妖、无风三尺浪，现在疫情严重，风大雨大之时，惊涛骇浪变成了日常：路透社说，美国最高法院将于五月通过电话审理川普的财务案件，公开听证“川普的税务和财务记录是否应该公开”这个问题；同时审理的，还有川普由于抗疫措施不力而引起的争议。

疫情远未结束，但是对总统在疫情中的问责已经开始了，这对“只能承担后果”的人民，是个好消息。

纽约州长库莫也在上午的发布会上说，“The worst is over. ”纽约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记者问，你凭什么说这句话？你这么说难道不怕群众掉以轻心做蠢事吗？库莫回答：我是凭数据说这句话，数据是专家们分析研究出来的，这是真实的情况，我必须把真实的数字传递给纽约人民，我相信纽约人不会因为我说了这句话就到处乱跑，我不能因为担心他们做傻事，就隐瞒真实的信息，纽约人民配得上听到真实的数据。

库莫还说，纽约正在朝着恢复正常的路上走；有些商业正在启动；如果你得病了，我们给你治；我们有疫苗，虽然还需要一段时间。

“作为在北京打过上半场，又到纽约打下半场的老运动员，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北京是混乱的，纽约是有序的。”我的一个朋友说。

我说我的感觉跟你是一样的，纽约非常艰难，但不混乱。

三

“成千上万人死亡。这不单单发生在我们自己的国家，还发生在贝尔加莫，阿尔萨斯，马德里，纽约和世界各地。” 4月11号，德国联邦总统施泰因迈尔，在复活节讲话里提到了纽约。

 德国联邦总统施泰因迈尔

这次疫情中，德国目前几乎是做的最好的国家。处境糟糕的纽约跟德国比，应该是“学渣”了。但是，施泰因迈尔谈的，不是他们让人羡慕的卓有成效，而是容易被成效忽略的底层受害者，“那些生了病、孤零零的人；那些担心工作、公司的人；那些失去收入的自由职业者、艺术家；那些蜗居在陋室的单亲家庭。”

我想起新闻报道说，疫情中的纽约，有100万个被隔离的单身者，就连以前《欲望都市》里过着时髦、傲娇生活，满腹牢骚的都市艳女郎，现在都可能面临孤立无援、身染重病的境地。

“疫情告诉我们：是的，我们很脆弱。也许长期以来，我们一直相信我们是无敌的，相信我们只会走得更快，飞得更高，前行得更远，现在看来，这是我们的错觉。但是，这场危机不仅仅让我们意识到这些，它更让我们发现了我们是多么的坚强，这是我们发展的基础。” 

施泰因迈尔鼓励德国人，在这个“十字路口”，要选择善良；也提醒所有的人：这是对全人类的一次考验，这场疫情并非国家与士兵之间的短兵相接，却引出了人性的至善和至恶。

处在疫情爆发中心、一个州的感染数字已经超过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纽约人，现在对施泰因迈尔的此番讲话，体会恐怕更深：纽约遇难，招来的不仅是来自纽约人的自我反省，以及各国各地的帮助和同情，还遭遇了网络上突然涌现出来的、属于心理学研究课题的、不可思议的幸灾乐祸。

我搞不懂的是，一些人怎么就突然觉得自己可以看不起纽约了呢？现在疫情还在发展，不到出疫苗那一天，谁都不能轻言胜利；美国媒体向来报忧不报喜，和某些国家刚好相反，大家连数字都没有一个可比的基础，到底是怎么得出的结论？疾病并无国界，全世界有理智、正直的人，都并不介意病是从哪里来，所谓的病源国，仅是个科学领域的问题。但是，随着全世界遭灾日益严重，有人竟然爆棚出“我优于你”的自豪感，在英国首相鲍里斯进ICU的新闻下面，竟然出现了点赞44万次这样的新冠义和团之举，对纽约的灾祸，也报之以“民主制度低劣论”。这种见人倒霉的快活，这种喊打喊杀，到底是因为鲍里斯哪里对不起你，还是纽约人对你做错了什么？

“911”发生的时候，我还在报社工作，我的两个同事因为当天发生的惨剧动手打了架，原因就是其中一个人认为：纽约有这么一天，是苍天有眼，罪有应得。

为什么有人乐于眼见“自由的落魄”和“火炬的熄灭”？且不说纽约远非如此，即便真的如此，吃瓜群众能得到什么好处？

现在，纽约人在巨大的鼓励和嘲讽之中，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库莫在今天的发布会上说，“纽约人，经过了这次灾害，对世界要回报以爱，因为只有勇者，才有能力去爱。”

同样地，德国总统施泰因迈尔在复活节演讲的最后，也通过自己国家的例子，给纽约人，给每一个普通人，给在防疫战中受到“威权高效论” 挑战和质疑的民主制度，以莫大的肯定和鼓舞：

“我们并不是依靠铁腕手段，强制实现那些所谓强有力的防疫措施，而是依靠一个鲜活的民主体制，以及那些具有高度责任感的公民。在这样一个体制下，人们彼此信任，注重事实和依据，头脑冷静，行事正确。在这样一个体制下：每一个生命都受到重视，从护士到联邦总理，从科学顾问委员会成员到有形和无形的社会支柱——收银员、驾驶员，面包师，农民或清洁工。”

P.S.

刚开始写这个专栏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老同事跟我约稿，我就说写写看，也不知道这个疫情到底会怎么样，我到底能写几天。没想到的是，纽约在疫情中竟然一天天走向风暴中心，股市四度熔断，伤亡人数超过“911”，由此一步步掀起了国与国、州与州、党与党、敌与友、阵营与阵营之间的腥风血雨，出乎所有人意料。如果记录的意义不仅仅是看热闹，那现在发生在纽约身上的事儿，是有什么道德寓意吗？

今天，我又想起《权力的游戏》里那场著名“侏儒审判”的戏，这场戏我在几天前的日记里详细写过：提利昂-兰尼斯特（tyrionlannister）被诬告下毒，亲人和爱人要置他于死地，他曾救下的国民也纷纷围观，目睹他的沦落取乐。

群众在围观提利昂的遭难中，除了看热闹，实际上得不到任何好处，不仅如此，还有致命的坏处——最终，凯岩王国遭遇屠城的灭顶之灾，而这个悲剧的命运，在群众看大英雄提利昂-兰尼斯特笑话的那天，就被预示了。

提利昂-兰尼斯特说：我有罪。我一生都在为身为侏儒而受到审判。

而纽约，只因高举自由的火炬，高歌猛进，就要在暴风骤雨来临之时，被人围观火苗的抖动，被吃瓜群众嘲笑民主的低效和自由的无用。

纽约的疫情故事，是一场“巨人审判”。每一个巨人倒下的时候，蛆虫都要来咬上一口，点个赞。庆幸的是，库莫说，纽约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关口。

---

▥ 作者介绍窦婉茹，毕业于复旦大学经济系，早期从事证券交易、投资银行工作，后历任《南方都市报》娱乐新闻部主任、新浪网娱乐新闻中心总监，多家媒体专栏作家，现居纽约长岛。

窦婉茹纽约疫情日记往期回顾：3.12 | 3.13 | 3.14 | 3.15 | 3.16 | 3.18 | 3.19 | 3.20 | 3.21 | 3.22 | 3.23 | 3.24 | 3.25 | 3.26 | 3.27 | 3.28 | 3.29 | 3.30 | 3.31 | 4.1 | 4.2 | 4.3 | 4.4 | 4.5 | 4.6 | 4.7 | 4.8 |  4.9 | 杨安泽和提利昂，谁该为自己的出生羞耻？
4.10 | 窦婉茹•纽约疫情日记 | 今天北京有点热，纽约有点冷

---

（全球【疫情晚报】参见今日推送第6条）

---

告读者

《纽约时间》为纽约华人资讯网所属公众号，致力于为华人读者提供认真、可信、诚实的中文信息。

纽约小助手

同时欢迎大家扫码添加【纽约小助手】，进入粉丝群参与互动。

次条:窦婉茹纽约疫情日记 | 三条:王若冲疫期美食日记

四条:云帆波士顿疫情日记 | 六条:每日疫情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