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真相、川普与暴乱 I E闻美政（附音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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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真相、川普与暴乱 I E闻美政（附音频）

Original ChineseInNY 纽约时间 202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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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篇

后真相、川普与暴乱

By | Eric
所谓“后真相 Post-truth or Post-truth politics ” 对于西方人来说，是一个相对较新的名词。这个词大约起源于上世纪末，但在 2016 年，入选了 “牛津年度词汇表”。这是因为后真相政治在英国脱欧和 2016 年美国大选中，表现得格外突出。
后真相的含义，并不简单是说“否认真相” 或者 “撒谎”，后真相更多地是降低真相的重要性，为了追求自己的政治目标，去用部分真相或者部分谎言，来煽动群众的情感。这是一个情感需求高于真相需求的趋势。这样说太复杂，第一代华裔更容易理解的，我们切身有体会的，这个所谓”后真相政治“ 其实很接近于我们熟悉的“立场先行”。站在某一个立场上，就必须以立场代表的利益为第一目标，任何 “事实” 都是为这个目标服务的。比如我们必须编造出很多关于“太平天国”的美好图景，来掩盖其实这就是一个邪教暴动的真相，只是为了我们的政治立场服务。
我们现在回过头来看，川普一直在制造的关于“大选有舞弊” 这个谣言，是怎么来的？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我们设想一下，如果我是火星人，从第三方的角度来观察发生在地球美洲大陆上的这一次人类投票活动，我不带任何政治立场地看这一次投票，就会觉得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所谓拜登曲线，不过是邮寄投票的不均匀分布的正常表现。投票结果符合之前多方多次的民调，甚至符合赌博公司开出的赔率。任何指控有舞弊的控方，都拿不出能够被法庭承认的证据，无论是所谓 Sharpie 笔，还是 Dominion 投票机，还是死亡人口的投票，还是外国印刷的假选票，都没有拿出任何可信的物证。如果我是火星人，我一定会认为很多地球人陷入了某种妄想 delutional 的状态。他们在相信一个没有事实依据支撑的指控。但显然他们没有疯掉，于是作为火星人的我，必须要去学习什么叫地球人的 “立场先行”。
这也许是一种人类精神上的流感，它传播的范围相当广泛。一旦人选定了立场，就很容易接受符合这个立场的“部分事实”和“谎言”。川普从一开始就获得了一些美国人的支持和爱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带有革命领袖气质的，敢于向那些高高在上的政客竖起中指的领袖；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敢于说出他们心里话 “白人至上者里也有好人！” “非法移民偷走了我们的工作！”的美国总统；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能够公开支持基督教，在白宫里降神，带领众官员走出白宫，高高举起一本圣经的美国民选总统。这一切，如果我是右翼或者宗教极端分子，我恐怕也会爱上川普。一旦爱上了，立场先行，川普所说的话，也就不是谎言了。后真相政治，开花结果。
这一切，都必须建立你极度爱戴这个领袖的基础上。如果是一个普通的，正常的美国领导人，即使像奥巴马和克林顿这样有人气或者民调支持率很高的美国领导人，都恐怕很难做到。因为他们没有一个明确的，和体制为敌的立场，也就很难在美国人民中间分出一个“我们”和“他们”来。美国历代总统都不提倡内斗和分裂，都在试图模糊不同利益群体之间的对立。这一传统甚至可以追溯到 1796 年华盛顿总统著名的“告别辞” Washington's Farewell Address（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美国历史文件，由华盛顿，汉密尔顿和麦迪逊三人联合完成）。华盛顿总统在告别辞中一再强调联合的必要性和党派内斗的危害。川普也许是对美国历史的无知，也许是自大的性格根本不允许他感觉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美国总统，他必须成为一个万众敬仰的伟大领袖（这是一种心理疾病）。总之，川普所作的，恰恰和几乎所有前任美国总统相反。在他的四年中，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搞对立搞分裂搞斗争，他的对立面，不是“人民公敌”，就是“假新闻”，或者是“搞破坏的民主党人”，他从来没有想过和他们和解或者妥协。这里顺便说一句，在西方历史上，公开攻击媒体为假新闻的，除了川普以外，还有一个政权，那就是纳粹党。在川普嘴里，监督他的媒体是 fake news，而在纳粹那里，这个词叫 Lugenpresse （lying press）。
在传统媒体的信誉下降和社交媒体信息内卷化的双重作用下，川普的谎言变得更加容易传播和更加吸引人。在大选之前，就出现了这样的现象。不是川普狂热支持者的人，比如我是其中一个，我们会从分析客观的数据（民调、经济数据、疫情、赌博公司赔率等）中得出结论，川普很可能败选。但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那些川普狂热的支持者根本不再相信任何客观的数据分析，他们只愿意相信川普的一句话 “我们必将赢得压倒性的胜利，如果我不胜利，那一定是被舞弊了。” 一位华裔自媒体人在大选投票日之前三天就信誓旦旦地说 “川普赢定了，这还用说吗？如果川普不赢，我把沙发吃了！”。当然，结果他吃一个老婆做的沙发形状的蛋糕来兑现承诺。

这些完全和现实脱离的，后真相政治的受害者们，最终发动了这一场华盛顿的暴乱。但请相信我，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他们一定会觉得自己是在拯救美国。问题出在：直到他们冲进国会大厦，他们也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拯救美国。是绑架议员吗？还是认为这一行动能吓到议员让他们放弃宪法赋予他们的职责？是真的闹一场革命，直接宣布川普为伟大领袖吗？还是烧掉选举人票然后那些摇摆州就会自动重新进行大选？这些乌合之众恐怕没有任何明确的革命目标。
当他们中间的一些人开始责怪川普没有坚定地出来领导这次革命运动时，我能深刻地理解他们的迷茫。我也能理解川普先生的无辜。因为说老实话，川普恐怕自己也没有什么政治理想。和一些把川普看作邪恶的阴谋家不同的是，我大多数时候还是认为川普只是一个政治白痴和心理病患者。他恐怕只是痴迷于万人大游行支持自己的场面（对，电视演员很注重场面的壮观），而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自己想得到的现实结果。事实上，只要你还有一点点常识感，你能寄希望于一场和平游行，就改变议员们干了 240 多年的程序性工作？有些人觉得川普掉进了自己的陷阱，我觉得有道理。他只是自己病态自恋精神状态的牺牲者。如果川普真想搞政变，他应该首先获得军方的协同。川普也许没有这个智慧，也许更主要的是美国的政治文化不允许有这种企图，但无论如何，后真相毕竟不是真相，川普这一次的失败，可以被看作是人们对真相的承认最终击败了后真相的煽动。

但这种煽动带来的结果依然是严重的。这种史无前例的暴乱使得整个美国的建制派都吓坏了，事实上，任何还想维持美国政体的人，都吓坏了。社交媒体公司对川普和他周围的谣言散播者的封杀可以说是全方位的。他们希望尽快地截断这些谣言和煽动的传播，以避免这些川普支持者的再次集结。但效果会如何，还有待继续观察。毕竟网络时代，信息沟通并不是一件难事。
我们也看到美国大多数人支持立刻移除川普，这一比例达到了惊人的 56%。为什么说惊人？因为在尼克松的水门事件中，即使众议院已经开始了弹劾程序，就在尼克松辞职前，民调显示希望尼克松立刻走人的，也不过 40% 的比例。川普这一次愚蠢的煽动暴乱，使得自己的政治形象越来越糟糕。我可以大胆地预测，如果说本次事件之前，川普在 2024 年还有可能回来的话，那么这次暴乱之后，川普重返政坛的可能性，就变得微乎其微了。
一位对欧美历史都很熟悉的加拿大华裔评论人瓜哥很早前说过，川普现象是美国长期以来问题的集中爆发，最终需要通过一种“挤脓疱” 的形式达到高潮，然后才会疲软下去。我希望他的预测是对的，也希望川普这种后真相政治的煽动家，能够暂时消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