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迎：司马迁是第一个为企业家立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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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洞文化撞击企业家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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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是人类历史和思想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人物。在我看来，他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提出自由市场理念的人。他的自由市场理念集中体现在《货殖列传》一文中。
司马迁说:“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终不能化。”就是说，自古以来，每个人都想吃好穿好，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这是你靠说教没有办法改变的。所以，最好的体制和政策，就是顺其自然：“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政府决策者跟老百姓去争利，这就是最下等的政策。司马迁认为，只要我们能让市场自由地发挥作用，每个人去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满足自己的欲望，就会形成一个合理的分工，无须政府号令指使，社会财富就会持续不断增加。“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只要允许人们自由地从事经济活动，普通人都有可能过上那种王侯贵族的生活，即所谓“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
司马迁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为企业家立传的人。我们现在都在谈企业家，市场上有关企业家书也不少。但是古代学者谈企业家的并不多，司马迁或许是个例外。《货殖列传》就是一部企业家传，里边讲了大约有30多个有名有姓的企业家的故事。当然，司马迁讲的企业家，从我们今天看来，依我的划分，属于套利型企业家，还谈不上是创新型企业家。但是套利型企业家对社会的贡献也是非常重要的。即便纯粹的商人，把一个地方没有用的东西，搬到另外一地方变得有用了，贱买贵卖，为社会创造了价值，自己也因此赚了钱。
企业家要赚钱，需要很好的警觉性和判断力。《货殖列传》讲西周人白圭，喜欢观察市场行情和年景丰歉的变化。当货物过剩低廉时，他就收购；当货物不足高价索求时，他就出售。谷物成熟时，他买进粮食，出售丝、漆；蚕茧结成时，他买进绢帛棉絮，出售粮食。他捕捉赚钱的时机就像猛兽捕捉食物那样敏锐。因此，他说：“我干经商致富之事，就像伊尹、吕尚筹划谋略，孙子、吴用起兵大仗，商鞅推行变法那样。”再比如，司马迁还讲到宣曲任氏的祖先，本来是督道仓的守吏，在秦朝败亡的时候，所有豪杰都储存珠宝，只有他储藏粮食，最后楚汉两军相持于荥阳，农民无法耕种天地，米价每石涨到一万钱，任氏卖谷大发其财，豪杰的金银珠宝全归于任氏，任氏因此发了财。这就是企业家的判断力！
司马迁还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财富与道德的关系。他认为，社会的道德水平与财富是正相关的，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他还认为，人们富起来之后，更乐于做慈善事业。“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
总之，在人类历史上，就我所看到的资料，司马迁是最早系统论证自由市场的思想家，是第一个为企业家立传的历史学家。我作为一个坚持自由市场理念的学者，非常喜欢《货殖列传》。读《货殖列传》，非常有助于我们理解市场经济这只“看不见的手”的奇妙之处。每读一遍，总有新的感悟！市场经济是一个国家繁荣昌盛之路。唯有市场经济，才有共同富裕！
本文是作者为《史记精粹》写的序，该书为线装本，由北京联合出版社2023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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