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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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游戏有关的逝者 | 2022

记忆是不牢靠的。2022年的记忆尤其如此。它被反复打碎、拼接、篡改、修饰、删除,又被重新植入。没人说得清,到底哪段记忆才是真实的。唯一真实的也许只有讣告。每年年底,媒体都会整理一份逝者名单。名单里,有老人,有年轻人,有名人,有普通人,有艺人,有商人,有科学家,有政治家。有人走得安详,有人走得突然,有人死于疾病,有人被战火吞噬,有人在家人的陪伴下走完最后一程,有人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然离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些东西,令这个世界发生了一些细微的改变。而他们,也因此留在了一部分人的记忆里。至于我们,我们是安全的,我们的记忆也很安全,它被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糟糕的被剔除,美好的被保留,井然有序,错落有致,如同一件艺术品。虽然不那么真实,也不那么牢靠。再见,2022。罗素·利斯(Russell
2022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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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帆船

妻子住院时带了几本书,其中一本是刘震云的《一日三秋》。昨晚她打电话给我,说,读到樱桃附身李延生那段情节时,有点害怕,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神鬼之类的东西。我年轻时不信鬼神,但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多少总会有点信。倒不是因为真在现实中碰到了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而是因为人生的无力感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日渐强烈。每当你自以为理解了生活,参透了生活的真谛,与生活握手言和了,生活就会在你最意想不到时给你一记耳光或一盆冷水,让你清醒清醒。久而久之,你会怀疑,人生可能根本没有道理可言,只有朦朦胧胧的因果关系可以稍作解释。况且,人总得信点什么,才能有所寄托。《一日三秋》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个小细节:陈明亮吃饭时遇到个耍猴的,猴十五岁,已是猴到中年,还得天天耍把戏给人看,还要被主人打。明亮给它个包子,它看看主人,才敢接来吃。明亮离去时,看了看猴,脖子里套着铁环,铁环上拴着铁链,铁链耷拉在身上,头上身上一道道伤痕,还没结痂。写的是猴,说的是人。妻子是被电瓶车撞伤的,锁骨和肋骨骨折,住院打钢板,一年半后还得再住院拆钢板。对方全责,但没有保险。协商时,对方家属盛气凌人,连句像样的道歉也没有,仿佛他们才是受害者。两手一摊,没钱,你上法院告我们好了。我去交警队和对方单位了解情况,得知对方家庭有房有车。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等一年半后,妻子拆了钢板,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起诉对方。去法院咨询,门口排着长队。跟前后的人聊了聊,都在抱怨官司难打。大多是民间借贷纠纷。有的打了三年官司,还没追回欠款,对方逃到外地,资产也转移走了。有的拿着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上书“督察室收”,官司打不下来,只能一次次投诉。有人开玩笑,杨白劳和黄世仁的故事要是放到今天,两人的位置得对调。路边,有人穿了件蝙蝠侠的黑色短袖T恤。我想起在医院时,看见一个受伤的工人躺在床上,捂着头,他的工友推着他,缴费拍片取报告,忙前忙后。工友戴着黄色安全帽,外套满是灰尘,胸口印着一行小字:“WE
2022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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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料花

上周末,小区终于解除了出入限制。虽然连一个所谓的次密接也没有,最近这半个月,我们小区还是被莫名其妙地划为中风险区。每户每日仅允许一人外出两小时,凭一张叫做“出门证”的小卡片,上面印有日期、出门时间、返回时间,每次出门前须出示登记。看似无理的事,只要一遍遍地重复,就会变得正当。就像很多听起来荒诞的词,一次次被使用后,也会变得合乎情理,比如全域静默,比如时空伴随,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也开始熟练运用起这些新词。关在家里的日子,只是看书。一些念头在脑海里浮起又落下,却不想去记,也没什么表达的欲望。许倬云在《万古江河》的序里写道,他著此书的目的,“除学术兴趣外,也不辞冒天下之不韪,拟对国民自大心态的偏差,尽规劝谏诤的努力。”如今,自大心态随处可见,自蔽言论俯拾皆是。人们更愿意接受观点和情绪,而非事实与逻辑。坚信自己的观点必定正确,倒没什么,人之常情,至少他人还有辩驳的机会和空间。可怕的是,坚信自己的观点必定正确且代表正义。小区网格群里常有人争吵,抱怨管控得不够严。有热心居民拍照发在群里,指出此处有漏洞彼处有盲点,希望彻底堵死进出小区的通道。所幸有一条隐秘的小径未被发现,下几级台阶,穿过一片枝叶斜生的灌木丛,拐两个弯,即可轻松突破包围圈。马路上,空空荡荡,行人稀少,公交车也是半晌才有一辆。烈日当空,如同末世。路边的一溜饭店,全关着。以往,每天下午两点多,天气最热,也是饭店生意最冷清的时候,总有一辆电动三轮停在路边,车上装着三个蓝色大桶。开车的是一对花白头发的老夫妻,他俩是掏泔水的。撬开窨井盖,用一柄长长的瓢,将泔水掏出,舀进白色小桶,装满后,拎到车旁,倒进蓝色大桶。这附近饭店多,窨井盖也多,两人逐个撬开,一勺勺舀,一桶桶拎,大约得花一个多小时。天气炎热,气味难闻,路人经过,见他俩弯腰作业,总会绕道而行。堂食被禁后,我再未见到这对掏泔水的老人,不知他们如今在何处营生。小区被管控前不久,也是在这条街上,也是一个烈日当空的午后,我看见有个女人骑在电动车上,沿着这排饭店慢慢移动。踏板后座扶手,身后怀里脚下,堆的挂的全是鼓鼓囊囊的布袋,里头塞满一沓沓簇新的塑料袋。女人几乎淹没其中,只勉强露出半个身子,远远望去,她和她的电动车就像塑料袋扎成的一朵巨大的花。每经过一家饭店,女人就会停下,朝门里吆喝。见无人应答,巨型花朵又朝前缓缓移动。她卖的是那种很普通的塑料袋,超市饭店杂货铺水果摊常见,正面印着一张黄色的笑脸,下面是一行英文字:“Have
2022年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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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me Jam与椰岛

(首发机核网)1展区很冷清,空空荡荡,没什么人逛。有个学生守在自己的展台前。他用XNA做了款游戏,电脑开着,等人来玩。椰岛也有个展台,展出的是他们在这届中国独立游戏节上入围的作品《Crossout》,也是用XNA做的。邓卜冉和蒋一博逛到这里,被它吸引住。游戏的操作方式有点怪:你什么都不碰的时候,角色会一个劲地顺时针打转,像失去平衡的风筝。按住一个键,可以把它掰过来。可按的时间过长,它又会逆时针打转。所以得保持节奏,按下松开再按下再松开,它才会歪歪斜斜地往前走。那是2010年,国内大多数人尚不知独立游戏为何物,邓卜冉和蒋一博也没听说过。他俩是浙江工业大学的同学,不是同专业,但宿舍挨得很近。室友全是玩网游的,只有他俩玩主机游戏。邓卜冉买了台Xbox
2021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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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拉领地的小范 | 玩家

(首发机核网)雨一直下,出不了门。晚上,小范借住在同事家。三个人挤在一间屋里,无事可做,聊聊天,看看电视,玩玩手机。小范随身带了NS,靠在沙发上玩游戏打发时间。这台NS是一个月前买的,为了玩《塞尔达传说:荒野之息》。这款游戏号称满分神作,小范早就想玩,又有些犹豫。他从小到大是电脑党,主玩射击游戏和即时策略游戏,用的是键盘鼠标,没怎么摸过手柄。只为这一款游戏,就花两千多买台游戏机,值不值?纠结了很久,借同学的NS玩了个把月后,才下定决心。同学小区的闲置物品交流群里正好有人卖二手NS,他收了过来。成色不错,价格也好,连同七盒卡带和数字版游戏,两千块钱。起初不怎么习惯手柄的操作方式。用摇杆瞄准是个问题,按键也有点多,该按哪个键,常常反应不过来,左右肩键练了很久才分清。骑上马,需要连续按L1键安抚马匹,否则会被甩下来。他的马总是驯服不了,后来才发现,是因为错按成了L2键。小范从小学四年级开始玩电脑游戏。2005年,姐姐去外地上大学,电脑留给了他,硬盘上的《红色警戒》和《反恐精英》成了他的启蒙游戏。这两款游戏,别人都是联机对战,他只玩单机模式,一个人闷头打电脑。他性格有点宅,不太愿意在游戏里和人互动,也不怎么刷装备,哪怕网络游戏,也被他当成单机游戏那么玩。看看风景走走剧情,和单机游戏有什么两样。玩的第一款网络游戏是《穿越火线》,高中玩了三年。团队竞技,他每次都是杀敌数最高的那个。和同学偷偷去网吧包夜,有一个星期连着包了五个通宵。小范玩游戏很专一,逮着一款游戏使劲玩。同学玩得杂,什么热门玩什么。《穿越火线》打累了,小范就撂下鼠标,坐到同学身边,看他玩。印象最深的一幕,男主角躺在手术舱内,头被牢牢固定住,一根针缓缓落下,一寸一寸地刺入眼球,看得小范手心冒汗。大学用的笔记本电脑,也是姐姐淘汰下来给他的。配置不怎么样,只能玩玩《英雄联盟》,把特效全部调到最低,帧数还是稳不住。玩一会儿,电脑风扇就开始呼呼狂转,拼命往外吹热风。灰尘也大,每两个月,就得拆开笔记本清一次灰。拿螺丝刀拧开盖板,风扇口的灰尘已经积成一小团毛毡,糊住散热孔。顶着飘忽不定的帧数,把《英雄联盟》的段位打到了钻石四,全宿舍最高。毕业前,同学纷纷离校,实习的实习,回家的回家。小范画了张德玛西亚之力·盖伦的图,贴在宿舍门上,旁边写了几句顺口溜:“大四狗,已全走,只留德玛看门口。门前有德玛,何人敢越塔。”转年正好是狗年,小范的本命年,他心血来潮,画了一套年画,尉迟恭与秦琼变身手持钢鞭的哈士奇和抓着骨杖的柴犬。又额外添了两个门神:高举暴风之剑的盖伦、挥舞旋转飞斧的德莱文。两边的对联,上联是“高数英语科科不挂”,下联是“四级六级门门过关”,横批“考神保佑”。在校园摆摊卖,一张五块钱,卖出几十张。为做毕业设计,小范换了台电脑,买了他的第一款正版游戏——《孤岛惊魂4》。网上遍寻不着资料片“雪人谷”的盗版资源,只能花钱在Steam商店买了《孤岛惊魂4》合集。自那以后,他再没碰过盗版。攒着钱,等游戏打折。碰上特别喜欢的,比如《孤岛惊魂》的新作,也会第一时间预购。《孤岛惊魂4》,小范玩了两百多个小时。片头印象深刻,五彩斑斓的坛城沙画被狂风吹散,寓意花花世界不过一掬细沙。结尾没有惊心动魄的决战,只有餐桌前的一席对话。蒲甘明站在祠堂前说:“我后来才意识到,我只是把她的死当作我为所欲为的借口,正如你将这骨灰当成你为所欲为的理由。”小范挺喜欢蒲甘明这人,亦正亦邪,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像个疯子,疯狂里又透着亲切。有时候,他会故意模仿蒲甘明神经质的调调:“停下,射击,停下,射击,这两个词听起来一样吗?”蒲甘明、德莱文、尤里,游戏里带点邪气的这些角色,在小范眼里都挺有魅力。当然,他和这些角色毫无相似之处。他只是个普通上班族,朝九晚六,下班回到住处,玩玩游戏,十一点左右睡觉,生活很有规律。性格也温和,安静,好相处,对人对事没有太多想法。在公司,如果没人主动找他,他可以一整天不说话。其实他挺会逗乐儿,冷不丁冒出一句,令人捧腹大笑。很多乐子,都是来自游戏。他学的是平面设计,毕业后,进了一家设计公司。客户常有些匪夷所思的要求。一次,同事在群里抱怨,给客户做的那本画册,打了四次样稿,几个月了,还没定稿,这次做的第五本样稿,又被打了回来,对方领导的要求是:把图片缩小0.2毫米。小范乐了:“这领导牛逼啊,这眼神玩《绝地求生》,自带八倍镜,卢老爷都要退让。”去年年初,小范辞职,没成想碰上疫情,在家闲了三个月。待疫情好转,很快又找到了新工作。入职后,部门领导对他说,这个岗位我们招了好久,总算有人来应聘了。这家公司是制作人体标本的,小范每天的任务是画人体解剖图,偶尔也帮公司扫描真实的人体标本。活儿倒是不累,也不必面对挑剔的客户,还能练练绘画技法。工作之余,有什么好玩的点子,也可以做点自己想做的东西。有段时间,他突然对像素画有了兴趣。像素画看着简单,画起来费劲。先点出大概的轮廓,再慢慢修,多一个点少一个点,观感会有很大不同。小范画了一堆像素人物,结合自己的心情,配上搞笑台词,妙趣横生。比如,不想打工的周某(好好工作是不可能好好工作的,好看的画又不会画,只能摸摸鱼画些像素画,才能维持得了工作兴趣的样子)、真香(我就是饿死!死外边!从这跳下去!我也要不吃晚饭减肥!“先生您的外卖到了!”真香!)、葛优瘫(又是一个夏天过去了,没有暑假的夏天都是没有灵魂的夏天)。有段时间,他不怎么想玩游戏,想试着做做模型,做个机械昆虫的模型。当年的毕业设计,主题就是昆虫。这个主题蛮对他的胃口。他平时就喜欢观察昆虫和节肢动物,觉得有一种机械的美感。画写实的昆虫没意思,他那时在看《攻壳机动队》和《苹果核战记》,前者的昆虫型机器人、后者的多足炮台,都是借鉴自昆虫,它们的作者士郎正宗,也是昆虫控。小范参考手头的《星际争霸2》战地手册,还有《传送门2》的部分设定,设计了一系列昆虫和节肢动物的机械造型,螳螂、蜻蜓、蝴蝶、蝗虫、鼠妇。很多人以为鼠妇是昆虫,其实不是。他特意在鼠妇的画稿旁边标注:七对足,不属于昆虫。他自己最满意的是机械蝗虫,轻巧,干净利落,没什么华而不实的元素。画完毕设,又花了一周时间,把机械蝗虫做成模型,可惜不会动,造型也有点丑。所以这次,他想做个更好看而且可以动的。之前玩《德军总部2:新巨像》,对这款游戏的柴油朋克风格印象很深,照着改了改机械蝗虫的造型,把它改得更有力度。画好平面稿,在脑海里搭造型,再画出三视图。前面是纸上谈兵,怎么好看怎么画,动手做就会发现,这里的结构不合理,那里的功能没法实现,边做边改。比如关节,得考虑怎么让它在不同方向上活动自如,合适的球形关节买不到,自己拿PVC管做了两个普通的单关节,组合起来。材料很便宜,花几块钱网购PVC的板材和圆管,翻出以前收藏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小零件,找找看有没有用得上的,再用502胶水、牙签、大头针,把这些部件拼装起来。小范平时就爱收集各种小零件,鼠标之类的电子产品或机械产品报废后,他会拆开,看看里边有什么造型有趣的东西,挑几个出来收着,没准什么时候就用得上。机械蝗虫髋关节部位的那两个金属零件,就是从不知什么上面拆下来的。做了半个月,完成了机械蝗虫的腿部骨架。站得很稳,也可以活动。后面就没再往下做。他忙着打《赛博朋克2077》二周目去了。一周目玩了一百多个小时,顶着花样百出的BUG,把能找到的物品差不多全集齐了,不过结局只打出单挑荒坂塔,他准备继续解锁其它结局。小范玩游戏有个习惯,一周目完成度必须达到百分之百。跑遍地图的每个角落,把主线支线全过一遍,所有任务全完成,该收集的物品尽可能全都拿到手,才罢休。《生化危机》必须把未探索的红色地图全部推进成绿色,《巫师3》必须把地图上的所有问号全部清掉,要不心里就不舒坦。他也知道,很多任务其实没必要理它,不影响剧情,就算完成了,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好处,可就是绕不过去。所以他玩得很慢,别人二十多小时就能通关的游戏,他得一两百个小时起步。好在生活中没有这样那样的强迫症,过得挺随意,想到什么做什么,走到哪儿算哪儿,没什么宏大的人生目标,也没有精心设计的职业计划。小范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总能从生活中找出点乐子来。碰到糟心事,自我调侃一番,也就过去了。上班赶时间,进地铁才发现穿了两只不同的鞋,拍照自嘲。拖把常年不用,长出几株蘑菇,发朋友圈说找到了新的致富之路。举着通下水道的皮搋子,高唱“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卷筒纸里发现一只被压扁的蚊子,好奇它是遭到了降维打击,还是一心想融入二次元。有时候小范觉得,以自己的性格,如果生活在废土,说不定会过得不错。干好手头的活,不必担心明天的事。废土世界嘛,谁知道还有没有明天。雨已经接连下了两天,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下午四点多,公司通知大家提前下班。小范收拾收拾,把买了没多久的NS装进塑料袋,走出公司。雨像瀑布一样没头没脑地浇在伞上,可不知为什么,天格外亮。小范想,可能是水滴的折射,把远处的光传了过来。路上的积水没到了膝盖,趟着水,一步步往地铁站走。伞外是大雨,伞里是小雨,撑着伞走了五百米,身上已经湿透。进站前,小范去便利店买了些饼干、能量棒和饮料。地铁站里倒是没什么积水,进站口那截高出人行道的台阶把水挡在了外面。从公司回住处,一号线转五号线,途中会经过铁炉站。每到铁炉站,小范就会想起白雪覆盖下的铁炉堡,挥舞风暴之锤的大胡子矮人山丘之王,还有他在《魔兽争霸3》里的那句台词“Wait
2021年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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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的眼镜道馆 | 玩家

(首发机核网)老周是开眼镜店的。店不大,进门处有一棵粉红色的圣诞树,树后面的墙上贴着老周的照片和个人简介:国家二级技师,出身眼镜世家。屋里窗明几净,白天也开着灯,照得四处亮亮堂堂。玻璃柜台里摆放着不同材质不同款式的眼镜,方的扁的宽边的窄边的黑框的金框的,琳琅满目。往里走,左右各一间小屋。右边那间是磨镜片的房间,很小,两人站进去就有点抹不开身。一台自动磨边机,一台老式的手动磨边机,水槽里摞着几个碗,老周吃完饭丢在那里,没来得及洗。屋外竖着一个立柜,搁板上堆着电话、POS机、路由器,还有一台黑色的PS4、两个手柄。左边那间是验光室,窄而长,黑咕隆咚。最里头坐着一把椅子,对面是视力表。桌上放着验光镜片盒,红的黑的不同度数的镜片插在木盒里。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行字,“力求精确精益求精”,裱在镜框里,那是老周父亲的朋友写的。老周家是眼镜世家。老周的爷爷在吴良材等老字号眼镜店干了一辈子。老周的父亲年轻时创业,摸爬滚打三十多年,如今在上海开了两家眼镜店,一家在平凉路,一家在海门路。老周的大伯是整个家族,可能也是全上海,文化程度最高的验光师,退休前是大学教授,教化学,退休后来店里帮忙。老周上幼儿园的时候,父亲就常带他到店里玩,看看树脂片,摸摸检影镜。他希望儿子今后也走这条路,有一门过硬的手艺,到哪儿都不会饿死。平凉路那家店,父亲管着,老周和妻子守着海门路的店。这家店开了二十多年,如今,对面造起了来福士广场,两幢五十层的高楼和购物中心拔地而起。一路之隔的这边,还是一溜矮小的门面房,馄饨店牛肉汤店服装店。底层是铺面,二层是阁楼,门口种着梧桐树,空调架上晾着衣服。老周的眼镜店,“越洋眼镜”,就在一家服装店和一家图文打印店之间。老周很随和,笑呵呵的,对谁都客客气气。他的口头禅是“对”,似乎赞同一切。赞同之后,再提出自己的想法。他做生意很实在,顾客有什么需求,直截了当告诉他,他也直截了当把他认为最合适的推荐给顾客。结账时的零头,他主动消掉。有什么问题,哪怕和他没关系,他也会尽量帮忙解决。生活中的老周有点孩子气,碰上同好,话匣子一打开,滔滔不绝。他是动漫游戏宅,拿客户丢弃的废镜片做《超级马里奥》的关卡,拍照摆《森林好小子》卡内奇的造型,去日本度蜜月逛秋叶原和藤子不二雄博物馆,进货还特意进了与钢铁侠送蜘蛛侠的那副“伊迪丝”同款的眼镜,当然,这副眼镜没法帮你控制无人机。老周自己戴的是一副半框眼镜,近视一百七十五度。他小时候常去包机房街机厅打游戏,视力没什么变化,前些年玩手游,整天盯着手机看,这才涨了度数。老周是独生子,但堂兄弟表兄弟挺多,跟他关系最好的是老杜和豪哥,因为从小在一起玩游戏。每周五放学后,老杜就接上老周,搭三轮出租车去奶奶家。奶奶家在黄浦,老房子,二十多平米,父亲搭了个阁楼,给孩子们睡。三兄弟就挤在狭小的阁楼里打游戏。小学时,老周的父母离异,老周跟了父亲。父亲忙着开店,没空照顾他,把他放在奶奶家。从红白机到立体机——上海人称世嘉MD为“立体机”,都是老周的父亲买的。兄弟姐妹中间,数老周家境最好。父亲离婚后,对老周更是宠爱有加,有求必应。为了玩《拳皇98》,老杜和豪哥撺掇老周找父亲再买台PS游戏机。老周三天两头往眼镜店跑,缠着父亲买。可这一次,父亲动了脾气。老周后来才知道,父亲那时正焦头烂额。开在淮海路益民商厦地下近四百平米的店,亏得一塌糊涂。他急于翻身,又在南京路找人合伙开了家一百多平米的店。两处都是黄金地段,而他的眼镜店走的是平价路线,哪里吃得消高昂的租金。这两家店几乎把父亲之前的所有积蓄全赔了进去。父亲没说什么,最后还是陪老周去游戏店,把PS买了回来。老周记得价格,一千六百多。年头也记得,1999年,他十三岁,刚上初中,校园里挂着一块迎接千禧年的倒计时牌。从那以后,他再没问父亲要钱买过游戏。想买什么,自己挣,没钱就不买。《铁拳》就是在这台PS上玩的。老周生日那天,豪哥送了他一盘《铁拳3》,告诉他,这里头有成龙——《铁拳》系列的雷武龙是以成龙为原型。老周很高兴,他从小爱看成龙的动作片。雷武龙顺理成章成了他的主力角色。老杜的主力是洛,因为喜欢李小龙。豪哥爱耍帅,用的是花郎。起初只是瞎玩。老周那时已经在父亲店里帮忙,闲下来翻翻游戏杂志。有一期杂志送了张光盘,收录的是《铁拳4》全国大赛的视频集锦。两位上海玩家,徐敏和赵华的比赛录像,看得老周热血沸腾,没想到玩游戏也能玩出这种境界。三兄弟从此有了目标。豪哥买了台PS2,开始练《铁拳4》。老周和老杜只有PS,平时就拿《铁拳3》练习基本招式,到了周末,豪哥乘着公交车把他的PS2从宝山抱来奶奶家,再一起切磋《铁拳4》。练着练着,遇到了瓶颈。兄弟三人彼此太熟悉,很清楚各自的套路,打来打去,水平难再提升。听说烈火街机厅高手云集,三兄弟壮着胆子前去探了探。第一次去,被打得满地找牙。但被虐多了,习惯了高手的快节奏,再打之前同自己水平差不多的玩家,明显感觉轻松很多。在烈火泡了一段时间,老周才知道格斗游戏还有帧数这个概念。某个招式的发生帧持续帧收招帧是多少,哪些有利帧哪些不利帧,像是做算术。老周从不记帧数,直到今天,还是全凭感觉,见招拆招。他相信多挨揍才能长记性,挨打挨得多了,自然知道这招防住以后哪招可以反。就像磨镜片,镜片拿在手里一摸,就知道边缘有多厚,哪里需要打磨,磨几圈磨掉多少磨成什么角度,才能不偏不倚装进镜框。无他,但手熟尔。刚开始在父亲店里帮忙的时候,没有自动磨边机。树脂片拿剪刀铰,玻璃片用金刚钻划。划出个大概的轮廓,再用机器慢慢修。每天早晨,一盆清水放在那里,到得下午,就变成了红色。金刚钻拿捏不当的话,啪地一声,整块镜片碎在手里,扎破划伤是常有的事。其他人都是周末去烈火,老周不行。别人休息,正是他最忙的时候。他一般挑工作日的某个晚上,把手头该忙的活忙完,等眼镜店打烊后,再约上老杜和豪哥,去烈火转一圈。每次去烈火,除了打《铁拳》,兄弟三人还有一个固定节目:合力通关某款游戏。类型无所谓,动作清版、飞行射击,甚至《坦克大战》,只要有合作模式就行。每次都有一堆人围观,倒不是因为他们玩得多厉害,而是因为币多。人手一杯游戏币,不停地往机器里续,你追我赶,前赴后继。那时候的老周还是个毛头小子,胆小,不怎么会和人打交道,用上海话说,不出趟。在眼镜店,见了客人不敢说话,只是闷头干活,让他验光就验光,让他磨片就磨片。去烈火也是这样。一次,小霸王和赵华组了个局,打完《铁拳》,一伙人到桌球厅打台球,再上KTV唱歌。老周跟着去了,可他既不会打台球也不会唱歌,更不会聊天。看别人谈笑风生,自己一个人干坐着,尴尬得很,用现在流行的说法,社会性死亡。2008年春天,《铁拳6》进驻烈火,盛况空前。每到晚上,机台前人头攒动。老周去玩过几次,之后,烈火就渐渐跑得少了。他找到了一个新去处。离眼镜店一公里的地方,有一家游戏店,三十平米,门口挂着《海贼王》和《最终幻想》的精美海报,店内的布置也很用心,有点秋叶原宅店的味道。老板姓蔡,比老周大六岁,黑黑胖胖,很有经营头脑。起初只是卖卖东西,后来发现,有些玩家的机器坏了,找不到地方修。老蔡懂一些电器知识,动手能力也强,把几台完好无损的机器拆得七零八落,再重新装起来,内部构造就全懂了。帮人修机器,多了一笔收入。为了玩《铁拳5:暗黑复苏》,老周和老杜各买了一台PSP,就是问老蔡买的。在老蔡店里,你可以买机器修机器,也可以包机打游戏。老周几乎每天都去。店里也有两三个会玩《铁拳》的,但水平一般,老周三兄弟在这里算是顶尖高手。2008年,《拳皇98:终极之战》发售,三兄弟又打起了《拳皇》。那天,正在老蔡店里玩着,有人推门进来。回头一看,是街边扫垃圾的环卫工人,三十来岁,又高又壮,穿着蓝色环卫服,扫帚靠在门外。他自我介绍,说他以前也是《拳皇》高手,在某个区的比赛上拿过第三名。老蔡把手柄塞给他,让他玩了几局,打得还不错。从此,他也成了店里的常客。大家不知道他叫什么,送他外号:扫地哥。老蔡这人挺有亲和力,不分高低贵贱,进门都是客。来玩的多是年轻人,各行各业,干什么的都有,也有小混混。平凉路通北路是当年上海有名的海鲜一条街,小混混不少。不管是到处惹是生非的刺儿头,还是老周这种性情温和的老实人,只要进了老蔡的店,坐下来,拿起手柄打两局,就都成了朋友。如果说烈火像江湖,老蔡的店就像个小客栈。一天,玩到了深夜,老蔡说,少帮主,待会儿咱们几个去打台球,你要不要一起去。老周子承父业,大家平时开玩笑喊他“少帮主”。老周有点犹豫,担心像上次烈火的局那样尴尬,可转念一想,总不能老这样畏畏缩缩,于是跟着去了。自那以后,打完游戏,上隔壁的桌球厅打几盘台球,成了老周每晚固定的娱乐项目。别人的夜生活是泡吧蹦迪KTV,他的夜生活是玩游戏打台球。那是老周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老蔡的店开了两三年。有孩子后,为了腾出更多的时间照顾家庭,老蔡把店盘给了别人。临走前,大家互留电话,约了有机会再聚,可之后就没怎么再见过。很多朋友都是这样,一旦分开,各忙各的,哪怕在一座城市,也难相聚。听说老蔡后来不再开游戏店,改行修起了电脑。又过了几年,通北路霍山路一带动迁,老蔡的游戏店被拆得干干净净,踪迹全无。2010年,老杜结婚,老周忙于生意,《铁拳》从三兄弟的生活中彻底消失。转眼七年,错过了《铁拳6》和《铁拳TT》。老周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碰《铁拳》了。2017年,豪哥抱来一台二手PS3,放在老周店里。PS4都已经发售三四年了,还买PS3做什么?豪哥说,他就是想看看现在的《生化危机》长啥样。《生化危机5》有双人模式,三兄弟一起把它打通了,接下去再玩点什么呢。老杜说,要不试试《铁拳》,也不知道多了哪些新角色。于是,从《铁拳TT2》开始,三兄弟把这个系列重新捡了起来。打着打着,感觉又回来了。有段时间,老杜和豪哥天天往老周店里跑,越玩越上瘾。有时候店打烊了,把门一关,三兄弟就蹲在店里打《铁拳》。打到凌晨,老周熬不住,上阁楼先睡,老杜和豪哥在楼下继续练。去年春天,豪哥把PS3换成PS4,三兄弟又练起了《铁拳7》。可老这么窝里斗,来来回回只玩那几个角色,水平上不去。老周想找找看上海有没有《铁拳》玩家的组织。上哪儿找呢。当年在烈火,三兄弟只玩游戏不混圈子,去了就玩,玩了就走,认识的人不多,也没想到留个联系方式。中间隔了十来年,那些人不知道还在不在烈火。上网搜索本地铁拳群,加进去,全是没人说话的死群。上贴吧问,也没人搭理。去年年底,十年没联系的发小突然发消息给老周,说介绍朋友来他店里配眼镜,这个朋友以前也玩《铁拳》。配完眼镜,老周拉着他们切了几局,互有胜负。临走前,发小把老周拉进一个群,群主是以前常在烈火出没的铁网,群成员将近两百人。终于找到大部队,不再是孤军奋战。进群后,老周报上眼镜店的门牌号和具体位置,邀请大家来玩。那天,店里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在柜台前张望。老周迎上去招呼:侬好,想配副啥格眼镜。男人没说话,转头盯着墙上贴着的老周的照片和简介——国家二级技师、出身眼镜世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看了看老周,问,你就是老周?我是来打铁的。老周把这事讲给老杜听,老杜建议他在墙上另贴一份简介,这么写:老周,二十年铁拳生涯,上万局对战经验,擅长跳踢,对配招二择有独到见解。陆陆续续有人来玩。初次见面,自报家门,彼此都很客气。电视正对着柜台,跟前没法站人,只能把手柄线分别拉出来,一人站在柜台里,一人坐在柜台外,隔着满柜台的眼镜对战。玩上两局,就放开了,相互打趣逗乐。虽然这里不像包机房那么宽敞,窝在角落里,电视也不大,得仰着脖子看,可玩得还是很尽兴。群里的玩家,手柄党和摇杆党大约三七开,用摇杆的居多。老周三兄弟一直是用手柄,店里没摇杆。有个叫包总的玩家,特意送了两个摇杆过来,放在老周店里。今年三月,有一场钢头娃杯《铁拳7》比赛,是线上赛,老周参加不了。他只有一台很老的电脑,放在店里,平时拿来保存资料,没法玩游戏。他加了赛事群,想看看比赛实况。顺手在群里发了条邀请大家来眼镜店打铁的消息,没想到一下子就炸了。当天下午,Rock就跑到老周店里,找他切磋。老周输得挺惨,九胜十六负。Rock问他认不认识V叔。V叔就是张弦,上海格斗游戏圈的老噶桑,网名“Vega”。老周不认识。Rock把他又拉进张弦的铁拳群,这个群也有近百人,上海本地玩家居多。就这样,老周这家小小的眼镜店成了上海铁拳玩家的据点之一,被大家戏称为“眼镜道馆”或“虹口道馆”——老周的眼镜店在虹口区。哪天有空了,走,上虹口道馆踢馆去。路程远的,提前约好,专门抽半天时间来玩。离得近的,随时溜进来,打两把就走。常来的十几个人,有八零后有九五后,有玩了二十多年的老鸟,也有刚入门的新手。高手来了,自然是放开了打,打个痛快。如果是新手,老周就陪着对方一起练,研究出招表,帮忙出主意,找一套适合对方的打法。人多了,使什么角色的都有。为了找到克制对手的方法,三兄弟把所有角色都练了一遍,老杜一人就练了十来个。角色练得多,变化就多,对战起来更有趣。同一个角色,也能玩出不同花样。群里的随风用的也是雷武龙,老周和他交过手。两个雷武龙的打法截然不同。老周的雷武龙喜欢向前压制,咄咄逼人。随风的雷武龙擅长防守反击,以柔制刚。有空调,有免费畅饮的肥宅快乐水,而且随时有人陪玩,这样的馆,谁不爱踢。输了怎么办?输了就送去提篮桥蹲蹲。这是上海人都知道的一个梗。出了眼镜店,往东北方向步行五分钟,有一座提篮桥监狱,曾经是远东地区最大的监狱,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前两年刚搬走。以往,每到周五晚上,探监的家属就在监狱后门外排起长队。这里关的大多是经济犯,很多人都戴眼镜,他们的家属也会上老周店里配镜。有些人不好意思明讲,只说配一副塑料鼻夹没有金属物的眼镜。这么一说,老周就明白了。进门的都是客,一样热情接待。铁拳群里也有几位在老周这里配了眼镜。老周开玩笑,今后举办“越洋杯”铁拳大赛,奖品可以这么设置:冠军三百元抵用券,仅限配七百元以上的眼镜;亚军两百元抵用券,仅限配五百元以上的眼镜。玩笑归玩笑,老周其实挺想组织线下的比赛和活动,无奈店太小,只有一台电视一台游戏机,没法办,只是一个让大家热闹热闹的场所。《铁拳》玩家本就不多,能找到一群志趣相投的朋友,把他们拢在一起,已经很满足。三五个人围在电视前,边玩边聊,互相吐吐槽,有说有笑,老周觉得,这才叫玩游戏。再好玩的游戏,身后没人看,旁边没人吹牛,一个人打,没劲。老周店里还有一台红色的迷你街机,是丽丽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千多款游戏,前后双摇杆,支持四人同玩。老周把它摆在柜台上,顾客等待取镜时,可以拿它打发时间。群里有人调侃,老周你真幸福啊,老婆长得漂亮,还支持你玩游戏。老周传授心得:要想老婆同意你打游戏,你得先把老婆陪好。每天打烊后,老周就不再玩《铁拳》,专心陪老婆。丽丽最近在玩手游《第五人格》,八人局的排位赛,每晚九点到十二点开放。眼镜店八点打烊,来不及赶回家,两人就在外面随便吃点,一人抱一台手机,打完排位赛再回去。眼镜店不像服装店,不会有人特意进来逛。但不管有没有人,店得一直守着。没生意的时候,老周就在那里刷他的铁拳群,和群友吹吹水,招呼大家来店里玩。丽丽坐在柜台里编串珠,米粒大小的玻璃珠,五颜六色,编出各种漂亮的小玩意。老周也爱玩手工,他捏粘土。隐形眼镜的货架上,摆着他捏的一排粘土玩具。他不喜欢照别人设计好的造型捏或是拿现成的东西改,没意思。他的脑袋里有很多奇思妙想。比如,奥特曼不打怪物的时候都在干什么,打完怪物,一身臭汗,衣服总得脱下来洗啊,于是他捏了个坐在洗衣盆和搓衣板前光着膀子洗衣服的奥特曼。智齿、扁桃体、阑尾,人体最没用的三个器官,他把它们拟人化,手里捧着盐罐,取名为:除了“发盐”没啥用的“废物三兄弟”。绿色的圆滚滚的卖粥小哥,衣服上写着一堆数字,“圆”“粥”“绿”,这是谐音梗。失业后转投“逆丰快递”的“中丽邮政”邮筒,失业后改行直播带货的贞子,大口吃着三色杯的八喜冰淇淋,躺在浴缸里泡澡的花脸雪糕,这些是错位系列。还有一群扮相各异的独眼怪,男女老少,像一家子——不是日本的独眼妖怪,也不是西方的独眼巨人,而是散光、远视眼、角膜炎、干眼症、白内障、青光眼、千里眼。老周就是干这行的嘛。老周的眼镜店开在这里二十多年,有很多熟客。这些年,到处动迁,拆的拆,搬的搬,熟客流失不少,但还是有人愿意回来找他配眼镜。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生病住院,不肯在医院配,非得找他。老周背着镜片箱,把该带的设备带齐,上医院给老人验光。验完光,回店里把镜片磨好装上,再送到医院。这副眼镜,他免费送给了老人。对老周来说,眼镜不是眼面前的生意,而是一辈子的事业。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如今,生意不好做。上有品牌连锁店,下有形形色色的网店,老周这样的个体店夹在中间,拿什么跟人竞争?只能靠信任。老周不开网店,他觉得,眼镜不是普通商品,不是卖出去就完了,你得面对面和顾客沟通。不管做生意还是玩游戏,归根到底,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没有信任只有买卖的生意,没法长久。就像玩游戏,一个人眼里如果只有输赢,谁还愿意跟他玩。这家眼镜店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是2007年前后。那时的提篮桥是虹口区最繁华的地段之一。海门路大名路霍山路,两边全是商铺,有电影院有百货商场。霍山路是上海有名的小吃街,舟山路和昆明路有热闹的集市。后来,北外滩改造。天桥拆了,居民楼拆了,店铺拆了,马路变得干干净净,可没了市井气。老周考虑过是不是换个地方开店,但一来这里的房租不算贵,二来路对面在造来福士广场,等它造好了,人气没准会涨回来。所以,他决定再熬两年。可惜,运气不好。去年因为疫情,工期延误,来福士迟迟没能开张。那几个月,眼镜店生意惨淡,枯坐一天,见不到半个人影。老周在柜台中间的过道上摆了张小桌子,捏粘土打发时间。父亲来老周店里,看见满桌的粘土和沾了粉的手,暴跳如雷。眼镜店讲究的是干净,顾客推门进来,屋里明亮整洁,一尘不染,这才像样。父亲在自己店里,无论酷暑严寒,总是西装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至于柜子里的那台游戏机和柜台上的小街机,父亲倒没说什么。可能也有些不满,但年轻人怎么经营,是他们的事,只要不影响生意,随他们去吧。这个夏天,来福士终于要开门迎客了。而路这边,老周的眼镜店却收到了年底动迁的通知。铁拳群里的朋友知道后,纷纷献计。住宝山的,喊他来宝山开。住莘庄的,叫他去莘庄开。住浦东的,劝他把店搬到浦东。老周暂时没想这些,眼下,先维持着,最后搬走前,能多做几单是几单。侬好。买副老花镜。好的,买现成的还是另配。现成的,两百五十度。现成的在这里。眼镜坏起来老快的。正常用,有得用,来,侬戴上试试看,拿张报纸拨侬。是两百五十度吧。放心,勿会错的。四十块拨侬。谢谢,有任何需要,随时过来,再会。老人离开后,老周从柜台上拿起手机,打开群,发了条消息:“大家早安,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越洋分舵等待您的光临,这里是萌新的避风港,大佬的切菜场,让您在体验胜利喜悦感的同时,又有些刺激感,真正体会到快乐打铁的乐趣。任包ROCK鲁狗东网武德笑WS贵北校糜蛋岱吴风均可作证。欢迎大家光临体验。”往期《玩家》9S的微信昵称是个点彭必涛是个好玩的人猫将社的故事代练少年陈翔的新赛季老杨
2021年6月15日
其他

如果没有这些流行语,讨论会不会更容易些

至于“洗地”和“抹黑”这些词,纯属诛心之论,只讨论动机,不讨论问题,却也被频繁使用。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阴阳怪气”这个词,连诛心之论都谈不上,你的坐姿不端正,你的腔调我看不惯,都可以扣上这顶帽子。
2021年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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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S的微信昵称是个点 | 玩家

(首发机核网)如果不是哥哥,9S可能压根不会对电脑游戏感兴趣,可能会像其他同龄人那样,喜欢上手游。9S是零零后。2007年,家里买电脑的时候,哥哥读初中,他上幼儿园。哥哥玩,他在旁边看。看得多了,也试着玩。《侠盗猎车手:罪恶都市》,他能一路玩到遥控直升机运炸弹。《极品飞车:最高通缉》,他和哥哥各有一个存档,各自通了关。《植物大战僵尸》是在哥哥的陪同下打通的,倒不是因为不会玩。游戏开始时,一只手突然从墓碑前的泥土里伸出,伴随嗬嗬嗬的笑声。一听到这笑声,9S就会害怕。有哥哥在,就不怕了。哥哥上高中后,玩游戏的时间少了。早晨五点多,9S没起床,哥哥已经去学校。晚上十点,他关灯睡觉,哥哥还没到家。电脑放在哥哥屋里。哥哥有时候会半夜爬起来,偷偷打开电脑,看电影玩游戏。父亲没收了显示器的数据线,哥哥趁父母不在家,把电脑搬到客厅,接在电视上玩。这些小秘密,9S都知道,哥哥从不瞒他。9S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哥哥去外地读大学,把电脑留在了家里。但电脑已经老了。9S想玩《战地》系列,最新的《战地3》跑不动,挨个往前试。《战地2》跑不动,《战地:叛逆连队》跑不动,只有十年前的初代《战地1942》勉强能玩。9S兴冲冲把游戏拷在优盘上,带去学校,装到机房的电脑里,信息课时找人联机对战。《真·三国无双6》居然跑得动,9S像是捡着了宝。但贴图无法显示。进了游戏,脚下踩着的不是泥土草丛石板,而是没边没际的黑色。人物也看不清,只有一团团白色的影子晃来晃去,举手投足如同慢动作。经常卡关,不是因为打不过敌人,而是找不到路,不知该往哪儿走。最麻烦的是,玩着玩着,白色的人影会越来越亮,一个小时后,已经亮得刺眼。只能退出游戏,重新启动。即便如此,9S还是咬着牙打通了魏蜀吴三国的故事模式。后来换了电脑,把《真·三国无双6》找出来重玩,像是玩到了一款新游戏。能在这台老电脑上流畅运行,画面可以接受,又不过时,满足这些条件的只有暴雪的《星际争霸2》。而且,这款游戏不用花钱,不打战役不打排位的话,下载玩家自制的地图,可以一直免费玩下去。9S从此成为“暴青”——暴雪爱好者。这家公司以前做过哪些游戏,这些游戏背后有哪些故事,一溜儿查下来,能玩的玩,能看的看。玩不了《魔兽世界》,在图书馆找到一套《魔兽争霸》官方小说,上古之战三部曲,一口气读完。小学五年级到初中,9S一直在跟家里这台旧电脑较劲。直到初二,死缠烂打,才说服家人买了台新的。这下什么游戏都能玩了,像闸门打开,洪水倾泻而出。想玩的游戏太多,可玩的时间有限,只有周末那几个小时。所以,他玩游戏从不做成就,也不求通关,一款游戏如果连着两个周末没打完,就换一款。多数游戏只打了一半甚至刚开个头,就束之高阁。这么走马观花,也不错,可以到处看风景。9S的游戏口味很杂,不挑类型不挑题材不挑画风。他喜欢按自己的方式玩,比如《骑马与砍杀》,从小学玩到现在,只用作弊器,无限生命无限金钱,所有属性加满,他觉得这样玩才过瘾。去年的《骑马与砍杀2》买回来后,也是一上来就打开作弊器。有人可能会不屑,这么玩还有什么劲。可谁规定了,一款游戏到底该怎么玩。自己爽,又不影响别人,不就行了。那两年,9S明显感到国内单机游戏的环境渐渐好了起来。他常去的那些网站,至少明面上不再放出盗版资源的下载。上Steam买游戏的人越来越多,游戏机禁令也解除了。9S开始看游戏机杂志,虽然手头一台机器也没有。学校旁边卖教辅的小店,每次进两本,一本是他的,另一本不知被谁买走,他挺想认识那人。有一期杂志的封面是《血源:诅咒》,看完介绍,他很想玩,可玩不到,这款游戏没有电脑版。于是买了宫崎英高的另一款游戏《黑暗之魂3》,铁盒限定版,四百多,花掉了他一年的零花钱。寄过来要一个多月,他等不及,下了盗版,先玩为快。铁盒寄到那天是中秋节,父母带他外出吃饭。临走前,他想着赶紧把游戏装好,回来就能玩。匆匆忙忙刮涂层,把激活码刮花了,有几个字符认不出。那顿饭吃得很不安心,脑子里来来回回琢磨着这几个字符到底是什么。最终还是没能试出来,只好把激活码拍了照发在网上,谁猜得出就拿去。真有人试了出来,还加了他的Steam好友。《黑暗之魂3》是一个起点。从这开始,9S对游戏里的文化元素产生了兴趣,之后玩其它游戏,也会有意识地向外拓展。上至历史神话宗教,下至武器建筑服饰,很多杂七杂八的知识,不是从教科书上获得,而是由游戏延伸出去,顺着搜索引擎的一次次跳转,装进脑袋里。游戏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扇门。如果没有游戏,身为初中生,他可能压根想不到要去探索这些门背后的世界。没有《使命召唤》,他可能不会对二战的历史以及各国的武器装备感兴趣。没有《黑暗之魂》,他可能不会翻出莫扎特、贝多芬的古典交响乐一遍遍地听。他写过一篇作文,一个完全静止的场景,并不说明那里发生了什么,只描述散落在场景中的物品,读者把这些碎片拼凑起来,可窥见故事全貌,这是模仿《黑暗之魂》的碎片化叙事。他还尝试过第二人称叙事,类似角色扮演游戏喋喋不休的旁白,语文老师评论他的作文“有意识流的风格”。9S是个喜欢分享喜欢表达的人,自认为好玩的,逢人便会推荐。可身边的同学大多只玩手游,就连上厕所都能听见有人热火朝天地讨论《王者荣耀》。别人聊得起劲的,他听不懂。他推荐的,别人没兴趣。所以,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挺孤单。“9S”这个网名,取自《尼尔:机械纪元》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机械人,他把其中的“S”解释为“Solitary”(孤独)。也有不那么孤单的时候。周六晚上,一群少年骑着自行车出去兜风,9S也在其中。南昌国体中心门口有一条很宽的大路,笔直向前。晚上七八点,大家沿着这条路往前骑,到了尽头,再骑回来。三四十公里,就这么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听风声在耳边哗哗地吹。骑得满头大汗,找个地方吃夜宵,说说笑笑,凌晨一两点回家。9S从骑友中找到一位同好,大黄。两人是同班同学,以前没怎么聊过。大黄爱看动漫,痴迷《学园偶像祭》(LoveLive!)。9S对这部动画没什么兴趣,只喜欢里面的歌。聊着聊着,就成了朋友。在9S的推荐下,大黄也开始玩游戏,先是打通了《黑暗之魂2》,接着想玩《黑暗之魂3》,但大黄家的电脑太烂,带不动,只能上9S家玩。2017年中考,9S和大黄考进不同的高中。两家离得不远,骑车十来分钟,可学习都忙,一个月也难见一次。年底,大黄来9S家玩游戏,坐在床边聊了会儿。大黄走后,9S收到他发来的消息,说在枕头底下留了样东西。9S翻开枕头,是一封折好的信。展开信纸,信的大意是怀念两人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其中一段写道:“你当年和我说学了Java可以做小游戏,于是我学了Java。你当年给我安利了《黑魂》,现在的我也是个满口大秦话的不死人。你当年给我安利了《Cytus》和《Deemo》,现在的我已经是半个触手。你还和我讲了好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很大一部分又是我不太可能靠自己去发现的。……小众爱好的人太少,大众爱好我看不上,能有一个相同爱好的人,实在是不容易。”是啊,能有一个相同爱好的人,不容易。说来有趣,暴青与腾讯黑这两个群体有着庞大的交集。9S对腾讯这家公司没什么好感,从社交到娱乐,腾讯似乎控制了身边所有人的生活。初中三年,他拒绝使用QQ,很多初中同学因此至今联系不上。上了高中,他也很少用QQ。怎么和别人联系呢?他试过不同的社交软件,可社交软件这东西,大多数人用才有意义。所以,有段时间,他是用网易云音乐的私信功能和朋友联系。大黄没装网易云音乐,两人用国外的语音聊天软件Discord交谈。再后来,Discord被墙,9S觉得实在抵抗不动了,这才用上QQ和微信。他的微信昵称是一个英文句号,“.”,随便起的,没意义,因为心里还是有些排斥,不愿认认真真取个名。初中毕业时,9S写过一篇分析从众心理的文章,发在网上,标题是《人群与羊群:顺从或反抗,哪个是你的选择》。他那时正在看《攻壳机动队》的电视动画,“Stand
2021年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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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必涛是个好玩的人

(首发机核网)1“做的是垃圾,很垃圾。”彭必涛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丝毫懊悔的语气,反而如释重负。这是我头一回听到有人如此评价他自己做的游戏。彭必涛是四川人,三十来岁,个头不高,戴着眼镜,留着胡须,短发一簇簇立起。他说话似乎总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口吻,也许是过于坦诚,以致于有时候你分不太清,哪些话是调侃,哪些话是正经,哪些话是反讽,哪些话是肺腑之言。见面那天,他穿了条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粉红色的棉拖鞋,很随意,不像有棱有角的样子。可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很有个性。“个性”这词,实在微妙,近乎万能。往高了说,是不同凡响。往低了说,是奇葩。也许两者没什么差别,只看你站在哪个角度。彭必涛早期做的那些独立游戏,和他本人一样,怎么说呢,很有个性。比如,其中一款,天空不停地往下掉落眼球,没有任何提示,也不知道该怎么玩。据说有人看出来了,那些眼球是有区别的。这款游戏叫《凝视》,总共四个关卡,彭必涛说,每个关卡各有不同玩法。再比如《龙眼树》,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行走,该往哪儿走,不知道。耳边只有脚步声和鸟鸣声,偶尔有亮光透过树丛照进来。走着走着,死了,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彭必涛称之为“超级黑超级难超级坑爹”的游戏,连他自己都没法保证通关。可有人居然从中悟出了哲理。有个老外玩了以后,评论道:“很酷的实验游戏。一切都无需解释。现实不就是这样嘛,难道会有个声音告诉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当然不会。”那是2012年,彭必涛刚开始做游戏。做了一堆游戏,全是这种莫名其妙的风格。他那时在厦门大学读书,读的是数字媒体艺术专业。这个专业有个好处,科目容易过,混文凭不难,所以有大把时间做自己的事。彭必涛把一部分时间花在玩《DOTA》上,一部分时间花在他那个名叫“IN星球”的独立游戏网站上,另一部分时间花在做游戏上。IN星球是2010年建站的。那时候没多少人知道什么是独立游戏,彭必涛每天上网发掘国外的独立游戏,把它们搬到自己的小站上。搬了一段时间,疲了。独立游戏也有很多粗制滥造,教人眼前一亮的游戏越来越难找,而且,不打招呼就这么拿过来,不成了盗版网站嘛。他想找找看国内有没有做独立游戏的,有的话,邀请他们入驻IN星球,为他们的游戏开辟专版,方便他们同玩家交流,也算是为独立游戏做点事。什么是独立游戏,就是自己做着玩儿的游戏。这样的游戏肯定有,但分散在网上,不好找。彭必涛最先找到的是一款叫做《微观战争》的横版射击塔防游戏,开发者是范芃和陈智龙。范芃在武汉,大学刚毕业。陈智龙在福州,还在读大三。两人合作开发《微观战争》,可彼此从未见过面。之后,彭必涛又陆续联系上国内早期做独立游戏的一批人,做《机械之刃》的晃悠、做《极限防御》的CSPOK、做《死兔》的地狱,把他们也拉了进来。大家在QQ群里聊了聊独立游戏在国内的前途,结论是:没前途。很多独立游戏,做到一半就没了声响。不奇怪。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就是个业余爱好,如果连时间和精力也没了,只能半途而废。暑假返校前,彭必涛去了趟武汉,找范芃和阿丰玩。阿丰和他的团队正在开发《奥库兹2》,利用业余时间,阿丰单枪匹马,一周做完美术,一周做完程序,一周做完十五个关卡,捣鼓出一款像素游戏,模仿《鬼泣》的战斗系统,取名《像素五月哭》。彭必涛去阿丰的住处看了看,地方很小,摆着两台电脑,心想,这些搞独立游戏的,不容易。年底,第三届中国独立游戏节在上海举办,《像素五月哭》被评为全场最佳游戏。借这个机会,彭必涛在上海组织了第一场IN星球聚会。只是纯粹的聚会,线上认识的朋友,线下见个面,聊聊最近在玩什么做什么接下来想玩什么做什么。地点在静安的一处别墅,郭亮帮忙租的。郭亮就是小棉花,后来创办了胖布丁工作室。聚会来了十几个人,有的已经在做游戏,比如小棉花、枫叶、免费打工仔,多数还是门外汉,比如彭必涛。聚会结束后,回到厦门,彭必涛也开始做游戏。买了书,看了教程,不懂的地方向陈智龙讨教,有事问没事也问,边做边学。半年后,做出几款小游戏,拿去参加2012年中国独立游戏节,没入围。这届独立游戏节,《微观战争》摘得最佳技术奖,五千元奖金,扣除税,范芃与陈智龙各得两千。两人分别从广州和福州赶到上海领奖,见了面。第二年,彭必涛做了一款水墨游戏《井》,还是没能入围独立游戏节。不过这年年底,他的另一款游戏拿了个奖。那时候,国内的游戏评选活动花样繁多,有政府评的,有媒体评的,有民间机构评的,还有厂商评的,各有各的目的,但接受独立游戏的很少。独立游戏没什么影响,也没多少油水,评它干嘛。做独立游戏的要想露脸,有两个地方:一是上海的中国独立游戏节,一是北京的CGDA中国优秀游戏制作人评选大赛。彭必涛两边都投了稿,运气不错,拿了后者的非专业组最佳游戏创意奖第一名。获奖的是《静在迷雾中》,典型的彭必涛的风格。大雾弥漫,周围是高耸入云的树、光秃秃的岩石、破败的吊桥。进了游戏,玩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没有任务没有目标,没有可以与之互动的东西,就这么在迷雾里走来走去。一等奖的奖金五千元,不用扣税,足够支付从厦门到北京的往返路费和住宿费。2013年年底,彭必涛去北京领钱,顺便组织了一场小型的IN星球聚会,拜访了在北京做独立游戏的大谷和梁其伟。大谷当时在中国人民大学艺术管理专业读书,业余时间做一款叫做《Eddy紫》的战棋游戏。梁其伟是《雨血》系列的作者,拉到一笔投资,组建了灵游坊工作室。转过年来,突然有个老外联系彭必涛,说要举办一场艺术游戏展,想把他那款《井》收进去。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展,彭必涛就满口答应了。老外寄给他一百美元,他还挺开心,觉得赚了。这个老外叫布莱恩·马,也是做游戏的,在2K
2021年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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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将社的故事

(首发机核网)1桂子是画国画的。二十八岁那年,桂子离开画院,来到广州,先是做了两年页游。他对页游并无好感,认为那不是游戏,充其量算应用。流水线作业,同一款产品,换层皮,就成了新作。2010年,公司转型,撤掉游戏事业部。桂子是美术总监,觉得团队就这么散了可惜,于是带着原画组的几名成员,一起创业。桂子想做手游,他认为手游是大势所趋。那时智能手机在国内尚未兴起,提起手游,人们想到的还是五子棋贪吃蛇搬箱子之类的Java小游戏。人有了,公司的名字也起好了,要做游戏,可没钱。而且,几个人全是美术,没有程序,怎么做。和很多小团队一样,先从美术外包做起。靠朋友介绍,通过以往的人脉接活。原画、场景、人物、动画、特效,什么都接。慢慢地,有了点名气。这时,手游火了,大大小小的手游公司层出不穷。做了三年外包,也攒了些钱,大家觉得,是时候做自己想做的游戏了。做什么呢?凌沨提议,把猫将做成游戏。猫将的原型是凌沨平时画着玩的一只小黑猫,名叫“小将”,画了好些年,没事就会画两笔,主要是为了练手,有时也会把它放进游戏里,还给它画过一套表情包。画得多了,凌沨觉得这只小黑猫有了生命,像老伙计,日夜陪在身边。她想以猫将为主角做一款单机游戏,有人物有故事有完整的世界观,就像她喜欢的《最终幻想7》。公司改名猫将社,招了几名程序,美术外包之外,成立研发组。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日子,每个人都斗志昂扬,梦想着做出一款好游戏,哪怕不挣钱都可以,只要能被很多人玩到。吃饭的时候讨论,休息的时候讨论。渐渐地,小将有了伙伴,有了家人。沛公还为它创作了一个搭档,是一只大白熊。大家看到,都笑了:你是不是照着镜子画的啊。简直跟沛公的形象一模一样,又高又胖,憨憨的。没有完整开发项目的经验,贸然做一款这么复杂的游戏,太冒险。最后决定,先从小游戏做起,周期短,成本低。如果能用这些小游戏让人记住猫将这个形象,今后就可以围绕它做更多更大的游戏。做了几款小游戏,拿着它们找投资。桂子最常被问及的两个问题:做单机游戏,你靠什么挣钱?做原创IP,你得烧多少钱才能做起来?团队起初达成共识,不做氪金游戏,靠广告挣钱。可后来发现,这样根本找不到愿意发行的人,只好添加内购,像其它手游那样,卖金币卖钻石。终于拉到一笔投资,团队扩张,搬到一处两百平米的场地。凌沨跟进装修,从设计到监工,花了两个月时间,把灰秃秃的毛坯房变成四十多人的办公场所。一进门,就能看见那只咧着嘴傻笑的小黑猫。随后一年,猫将社做了八款玩法各异的休闲手游,主角全是小将,但最后只上架了两款。上架不久,就被破解。搜索猫将游戏,弹出一堆“破解版”“无限钻石版”“无限金币修改”的结果。钱没挣着,2016年年初,大家发现,市场的风向也变了。手游越做越复杂,门槛越来越高,小团队失去了竞争力。猫将社内部也出现分歧。战线拉得太长,人手不够分配,程序与美术不怎么合拍。以前背靠大公司,资源充足,有条件试错。如今凡事靠自己,没钱也没时间让你摸着石头过河。主程走了,其他程序相继离开,研发部门散了。再后来,入不敷出,外包部门也被迫解散。短短一年,公司土崩瓦解,从四十多人缩减到只剩五六人。好不容易拉扯起来的团队,就这么没了。2桂子年少时的梦想,是成为鸟山明井上雄彦那样的漫画家,或是天野喜孝那样的插画家,常被人笑话不知天高地厚。十六岁时,迷茫过一阵,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借钱买了台电脑,在家学着用电脑画画。卖电脑的,是曾经和他一块儿画漫画的朋友。朋友劝他,你我都是普通人,没什么绘画天赋,也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画这些东西又养活不了自己,玩玩可以,干嘛非得做这个,找个能挣钱的活计才是正事。桂子家境不好。父亲下海经商失败,债台高筑。母亲是普通工人,维持着这个家庭。他们倒是不反对桂子画画,但觉得漫画是小孩画着玩的东西,如果真想走这条路,那就正经学点本事,学个几年,看能不能画出点名堂。父亲认识本地画院的一位国画家,带着桂子前去拜师。老师问桂子以前有没有在外面学过,桂子答没有。老师说,那可以收你,如果学过,我就教不了你了。道理简单:给你一张白纸,你可以轻松画出自己想画的东西,给你一幅半成品,让你改,很难改得好。十九岁时,桂子跟随老师学习国画。其实心里不乐意。和很多年轻人一样,他觉得西画才是真功夫,讲究人体比例,讲究空间结构,讲究光影、质感和立体感,画什么像什么。至于国画,那是老年人修身养性的东西,不就是拿毛笔刷几下嘛,有什么可学。学国画讲究师古人师造化,这两样是基础。第一节临摹课,老师让桂子临摹清朝石涛的一幅作品。桂子依葫芦画瓢,画在纸上,自我感觉挺像。老师看了一眼,说,太浮躁,你对国画毫无敬畏之心。桂子那时不信字如其人画如其人之类的说法,可老师是怎么看出来的。老师很少讲技法,不会手把手教你怎么画石头怎么画树怎么画山水怎么画人物,而是让你自己悟,他从旁点拨。讲得多的,是为人处世的哲学和绘画艺术的理论。听着空洞,其中很多道理,桂子后来才渐渐领悟。学到第四年,学不下去了。家境每况愈下,画得不安心。虽然老师免去了他的学费,可二十出头的小伙,也到了该养家糊口的年龄,哪能整天闷在屋里画山水花鸟。桂子想去外面的世界闯闯。老师自掏腰包给了他一千块钱作为盘缠,叮嘱他,无论多忙,不要忘记画画。桂子去了广州,在一家图书公司画插图。每天画十几个小时,经常是凌晨两三点下班。辛苦倒没什么,可画的全是低龄向的儿童插图,难以发挥,薪酬也微薄。一年后,桂子回到老师身边,继续进修国画。之前学国画,图个一技之长。现在是真的想学,想扎扎实实把它学好。跟着老师下乡写生。桂子喜欢写生,对所见之物瞬间抓型,考验的是观察和构图能力。他的写生速度很快,无需打稿,上手即画。初次写生,去的是桂林龙胜县大小寨。下着雨,山路泥泞,还遇到塌方。一群人背着包撑着伞,在当地人的带领下,走了五个小时。进到山里,被眼前的美景震撼。桂子在大小寨画了一个多月,住在村民家,早晨七点起床,进山,画到晚上八点。山里没有灯火,太阳沉下去后,四周黑漆漆的,路不好走,也容易迷失方向。到了晚饭的点,大家看桂子还没回来,漫山遍野地找,以为他失踪了。又进修了三年,底子才算夯实。2007年,桂子加入市美术家协会,作品多次获奖。其中一幅十多米的长卷,《桂北山家》,描绘的是中国少数民族的大山大河和人文风情。这幅长卷,就是《最后的旅程》的源头。3曾经热闹的猫将社一下子变得冷清,凌沨不想呆在公司,也不想回家,就想跑得远远的,去哪儿都行。闭着眼在地图上胡乱指了个地方,杭州,背着包就去了。那是十月份,广州人还在穿短袖。到了杭州,正赶上寒潮,杭州人已经换上羽绒服。凌沨穿着短袖,在风里瑟瑟发抖。既然来了,总得去西湖转转吧。可这么冷,怎么去。索性躲在酒店里玩了七天手机,没出门。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想了很多。从小到大的那些事,放电影似的过了一遍。凌沨出生在农村,一个很普通的家庭,童年的乐趣是捏泥巴、捉龙虾、蹭小霸王玩。初中,认识了城里的同学,开始看动漫玩网游。放学后和同学一起泡网吧,上课也不听讲,趴在桌上画漫画。她那时的梦想也是当个漫画家。没考上高中,凌沨进了职校。第一年报的是美术,隔壁是烹饪班和美发班。第二年转数字动漫,开学第一天,发现同桌是学电脑维修的,一打听才知道,数字动漫的报名人数不够开班,学校把电脑维修并了进来。第三年,听说外省有一所正经的艺术类院校在招生,兴冲冲地报了名。那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到了才发现和想象中完全不同,老师教的全是老掉牙的东西,学生也并不真心喜爱画画,只是因为文化课成绩欠佳,才不得不走这条路。学了几个月,觉得没意思,回了家。凌沨不想就这么一辈子窝在小地方,向父母借了几千块钱,一个人跑到广州。怕父母担心,谎称是和朋友一起。租了个小房间,买了块数位板,不分昼夜地画。为了省钱,每天青菜番茄煮挂面。画了三个月,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业余时间用《RPGMaker》做了个小游戏,拿着它去游戏公司应聘。一家做页游的公司录用了她。面试时,这家公司的美术总监对凌沨说,你做的东西其实挺幼稚,但看得出,你是那种只要自己喜欢就特别有热情的人,技术不行可以慢慢学,热情没有就没办法了。这个美术总监就是桂子。他玩了凌沨做的小游戏,还拿给同事看。同事说,这个很简单,我也能做。桂子说,可你做了吗?凌沨十九岁,是部门年龄最小的员工。她知道自己功底不如人,暗自拿时间补。白天做不完晚上接着做,一遍画不好画两遍三遍。凌沨喜欢画同人,尤其是《最终幻想7》的同人,画了很多。这款游戏,她是读初中时玩的,画面早已过时,可还是玩得津津有味。通关后,她就想:今后一定要做一款这样的游戏。决战前,克劳德劝同伴们离开飞空艇,去看看那些对他们而言重要的人,寻找战斗下去的理由。找不到也没关系,不一定非得回来,总不能打一场没理由的仗。大家四散而去,克劳德和蒂法走下飞空艇,坐在岩石上,一直等到天亮。第二天,大家都回来了。他们想明白了,自己是为何而战。这是凌沨印象最深的一段剧情。凌沨也想明白了。她回到广州,决定继续做游戏。公司解散后的那几个月,又发生了很多事。工作中,生活中,感情中,所有不好的事似乎全赶到了一块。桂子觉得恍惚,就像梦突然醒来,但还没醒透。一些东西在脑袋里兜兜转转,理不清,放不下。一些东西又像顽石,沉甸甸地压在那里,动不得。桂子患了严重的抑郁和焦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完整连续的觉。只有碎片式的睡眠,困了,睡两三个小时,就会醒来。有位朋友常在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打电话给他。桂子问,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朋友说,我认识一位患抑郁症的,照顾过她,八年了,病情反反复复,所以我知道那是什么感受,我担心你想不开。桂子安慰朋友,放心,我不会想不开,我不怕死,可我怕疼啊。桂子认识的一些手游创业团队也都散了,要么转行干别的,要么进了大公司。桂子对凌沨他们说,要不咱们也散伙吧。大家不愿意。共事这么多年,彼此有感情,也有默契,分开后,再想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难。而且,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有机会做自己的游戏,也做了些东西出来,不想就这么放弃。讨论后,大家决定把《猫将》继续做下去。不再做小游戏,而是回归最初的想法,全力以赴做一款单机游戏。可眼前这几个人,和当年一样,全是美术,怎么做。凌沨说,不就缺个程序么,我来学。桂子问她准备花多长时间学。凌沨说,两三年。桂子说,行吧,这两三年,我也给不了什么,顶多有地方住有东西吃。之前做美术外包,他还有些积蓄,够维持一阵。凌沨说,我也没别的要求。做了九年美术,从零开始学程序。以前是握着压感笔画画,现在是敲键盘写代码,每天敲十几个小时。工具变了,思维也得转换。一点点啃,边学边做。一年后,凌沨做了个简单的试玩出来。虽然问题不少,但至少让猫将的世界重新活了过来。新游戏名叫《猫将:克里斯物语》,凌沨是程序,兼美术和策划,美术主要由沛公完成。沛公是广州本地人。两人平时各做各的,交流就在网上,偶尔约着见个面,打顿牙祭。猫将社渐渐恢复了生气。凌沨和沛公埋头做游戏,而桂子呆在他自己屋里,关着门,不知道在捣鼓什么。4公司倒闭后,桂子浑浑噩噩过了大半年。睡不着,把自己关在屋里,每天玩游戏,抓到什么玩什么。有时候下了一款游戏,玩到一半,才发现自己不久前刚玩过。回老家,和一个写书法的老朋友喝酒聊天。朋友说,老桂,你怎么整个人都蔫掉了。桂子告诉了朋友。朋友说,你与其这样天天打游戏,打完了又没结果,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该抑郁的还是在抑郁,不如重新开始画画,你难道忘了自己是个画家吗,你可是正经加入美协的画家啊。桂子说,画画又不能解决问题。朋友说,先画着,每天画几笔,画得多了,说不定将来能成点什么事。桂子想,也是,画画至少能留下点东西。可自从做游戏后,十年没怎么再画,还能画得好吗。朋友说,这个不用担心,有个词叫肌肉记忆,好比骑车,你学会了,哪怕十年不骑,还是蹬上就能走,你只管画就好了。桂子重新拿起毛笔,写字画画。画着画着,信心一点点回来了。他试着画水墨人物,三国武将、日本武将、杨家将、金陵十二钗,陆陆续续画了百十来张。写的字画的画,拍下来,发朋友圈,发pixiv、artstation。还在哔哩哔哩站发过几段画画的视频,小几千的播放量,不算多,也不少。那些年古风劲吹,水墨也跟着成了时尚,但噱头居多。拿书法来说,从商品包装、广告宣传到游戏影视,日常所见的很多书法,是江湖书法。刻意用枯笔刷出飞白,拖笔颤笔,耍各种花活。外行人觉得好看,觉得有挥毫泼墨的奔放,有狂放不羁的霸气,其实与书法没什么关系,顶多算字体设计或行为艺术。传统书法讲究笔笔见笔,见骨见力,行笔走势得让人看清楚,每一笔都要有清晰的笔锋。水墨画也是如此。工艺美术品市场售卖的很多所谓的国画,实为“行画”,光鲜花俏的牡丹图、粗糙写意的山水画,只是装饰品。真正的中国画,讲究线条,讲究笔力,笔为骨墨为肉,运好笔,才能发挥墨的作用。否则,只是拿毛笔蘸了墨汁在宣纸上作的一幅图而已。噱头就是噱头,非得鼓吹成对传统艺术的创新,桂子觉得,那是本末倒置。创新,你至少得知道它原本是什么样。他有个想法:能不能把水墨与二次元结合起来,借助年轻人喜爱的题材,让他们了解真正的中国画。桂子用水墨画了些游戏里的人物。《阴阳师》的八百比丘尼,双臂舒展,两股粗辫垂在胸前。《仁王》的怨灵鬼,张牙舞爪,作势前扑。《英雄联盟》的菲奥娜,手持利刃,侧身回眸。《尼尔:机械纪元》的2B,左手巨剑右手武士刀,被机械生物层层包围。国画的人物难画,也不易被理解,很多人欣赏不来:这些水墨涂出的人物,歪歪扭扭,既不真实,也不漂亮,究竟好在哪儿。年轻人最容易接受的,可能还是游戏。桂子想做水墨游戏。2017年,市面上只有少数几款水墨风格的游戏,在他看来,意境不足。有的是以水彩或工笔模拟水墨的形式,有的只是以黑白笔刷做出的效果,与中国传统水墨没多大关系,无论形还是神,都差得远。桂子想做一款承前启后的水墨游戏,既传达国画之美,又有所创新,就像当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那些老艺术家们所做的尝试。上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上海美影厂创作了《小蝌蚪找妈妈》《山水情》《牧笛》《鹿铃》四部水墨动画。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国画,拿毛笔画在宣纸上,再做成动画,每一帧都堪称艺术。可这些动画是怎么做出来的呢?水墨画没有轮廓线,水墨是在宣纸上自然渲染而成。墨色有浓淡,力道有大小,一笔下去,会生出很多变化,不可能作出两幅一模一样的画。那个年代又没有电脑,所以,应该不是逐帧画的。有人说是分层上色,涂在多张透明胶片上,再通过特殊的摄影手法,逐张拍摄而后叠加。可有些画面,比如水草,做出了今天借助动画软件才能实现的液化效果,当年的那些老艺术家们是怎么办到的?搞美术的,多少有些随性,灵感来了,一拍脑门,就想做。桂子找凌沨商量,要不咱们把《猫将》改成水墨游戏?凌沨不同意。《猫将》最初的设定就是卡通风格,怎么改。而且,团队的其他人都不懂水墨,只有你一个人懂,怎么做。桂子想想也是,那就自己先试试看。他把十年前画的那幅水墨长卷拿了出来。游戏的名字想好了,就叫《子之旅:最后的旅程》。5为什么叫《最后的旅程》?就是字面意思。做了这么些年游戏,难免对这个行业有些心灰意冷,桂子心想,等做完这款,无论成败,不再做游戏。十多年前,还在学画时,桂子打过一场官司。有家名气颇大的出版社出了本电脑动画设计教程,作者是某高校动画系讲师,书中盗用了桂子创作的一幅插画。那个年代,没有微博没有朋友圈没有社交平台,网上的一个无名作者,没什么影响力,就算被侵权,也找不到地方申诉。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会选择息事宁人,不愿折腾,也不想得罪出版社。可桂子咽不下这口气。他三番五次找出版社讨说法。出版社说,要不私了吧,给你几百块钱稿费,你要是还不满意,就去告我们好了,随你。这叫什么事,你盗用了我的画,连句像样的道歉都没有。桂子气不过,把对方告上了法庭,不为钱,就为争这口气。谁主张谁举证,为了证明自己就是原作者,需要联系刊登过这幅画的网站和杂志。杂志已经停刊,桂子费尽周折,才拿到证据。官司打了一年多,对方始终拒绝赔偿拒绝道歉,一审二审,最后强制执行,才赔了一万。一次休庭时,出版社的人对桂子口出不逊:你以为你是谁,你什么都不是,就是一破作者,一个无名小卒,我们是大出版社是事业单位,你有什么资格告我们。没名气的小作者,就该被有权有势的摁着脑袋欺负?桂子当然没法接受。做游戏这些年,也有过类似的憋屈,被人拿着数据敲打脑袋:你这样做游戏是不对的,这样做是挣不到钱的,这样的游戏就算做出来也没人玩。桂子不服。那些山寨的抄袭的都成功大发了,认认真真做原创的反而吃不上饭,哪有这种道理?6照桂子的想法,《最后的旅程》的大部分素材必须一幅幅手绘,包括动画。用电脑做,虽然省事,但失去了水墨的韵味。他一直记着初学国画时,老师的那句教诲:对国画要有敬畏之心,不可敷衍。逐帧手绘,不仅工作量大,而且有很多工艺上的难题。2017年6月,猫将社参加GameJam广州站活动,桂子与朋友合作了一款水墨画风的解谜小游戏《萤火虫》,就是为了试验能否在游戏里还原水墨的真实效果。其他人握着鼠标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桂子拿着毛笔在铺开的宣纸上低头画画,像是古人穿越时空来到了现代。做完《萤火虫》,心里有了底:这条路走得通。2017年夏天的东京电玩展,猫将社报名参加。起初只递交了《猫将:克里斯物语》的材料,桂子临时起意,想把《最后的旅程》也带上。最后十来天,通宵达旦,把试玩所需的素材画好,留给程序的时间只剩五天。去日本的路上,凌沨还在埋头写代码。展位不大,长约两米,两款风格迥异的游戏挤在一起。《最后的旅程》的背景展板是桂子画的一幅水墨原画:女孩坐在树上,秀发间落满鲜花。男孩趴在枝上,长发于风中飞舞。女主角名叫子月,她的形象,桂子改过好几版。刚开始是一个披着红头巾穿着红裙的小女孩,较抽象,没有太多细节,只是为了让人物从黑白画卷里跳出来。后来换成一个少数民族女孩,戴着华丽的头饰。桂子喜欢壮族和苗族的服饰,以前下乡写生,画过不少。可放在游戏里,辨识度不高,最后改成了穿汉服的女孩。这一版试玩没什么可玩性,主要是呈现水墨的效果。玩家控制女孩,行走在一幅水墨长卷里。有山有水有树有石,浓淡相宜,远近分明。有泛舟垂钓的闲适,也有鲜花绽放的绚烂。参展期间,《最后的旅程》被几家日本媒体报道,主要是对它的意境感兴趣:“抒情的音乐、缓慢的节奏,以及偶尔出现的汉诗,让人感受到远离尘世的时间流逝。”在日本观众面前展示中国的水墨画,感觉有些微妙。2014年,桂子带着他的水墨长卷去美国参加动漫展时,发现很多外国人一提起水墨,首先想到的是日本,而非中国。这两年,他画过一些日本战国武将的水墨插画,又有人质疑他是“精日”,否则为什么要用中国画给日本武将画像。桂子哭笑不得。以前玩的那些三国游戏,《三国志》《吞食天地》《真·三国无双》,都是日本人做的,大家熟悉的那些三国游戏人物,也是日本人画的。既然日本人可以把我们的三国武将画得这么好,为什么中国人就不能用自己的方式画日本武将?这次参加东京电玩展,桂子特意挑了十幅自己画的日本战国武将的水墨画,印成卡片,带到会场,送给试玩者,反响不错。《猫将:克里斯物语》不像《最后的旅程》那样风格化,这是一款传统的横版动作角色扮演游戏。凌沨在现场碰到不少有趣的玩家。一位扎辫子戴草帽的小朋友,只比桌子高一头,站在电脑前拿着手柄玩得起劲,她的母亲蹲在旁边,小声地为她讲解游戏的剧情对白。后面那位,一看就是高手,不用教,很快使出一些高难度的动作,一路砍瓜切菜,可碰到关底BOSS,却卡了壳,打了半小时,还没过。再看这位,不怎么会玩,一路磕磕绊绊,小心翼翼,关底的BOSS,居然一次就打过了。凌沨看在眼里,心想,果然,凡事不可急于求成。后面这一年,凌沨暂缓《克里斯物语》的进度,把重心转到了《最后的旅程》上。两款游戏,就这么一个程序,只能轮番做。2018年东京电玩展,猫将社也参加了。《最后的旅程》此时已有两个场景,也有了具体的谜题,收集花瓣、画出汉字的正确笔划。有国内媒体报道时,将它误写为是台湾团队开发的,可能潜意识还是以为,这类传统文化向的游戏,台湾人更擅长。去日本参展,一是为了与同行与玩家交流,二是为了找发行找投资。国内一些大公司看过他们的游戏,但并无后文。桂子也同这些大公司分享了自己在水墨游戏方面的心得。老师教国画时说过,有本事的人不怕同别人分享,有交流才有进步。可这是商业圈,不是艺术圈。艺术风格难以模仿,而创意或技术是可以借鉴的。巧合也好,借鉴也罢,2018年以后,市面上的水墨风游戏多了起来。桂子不以为意,他想做的,是《山水情》那样能够比肩艺术品的东西。可谁愿意投钱给搞艺术的呢。2018年夏天,桂子去南京、苏州和杭州等地写生,为《最后的旅程》积累素材。跑了几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来回一趟的开销,相当于大家几个月的饭钱。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屋里画画,更省钱。这年秋天,中国独立游戏纪录片《独行》上映。制片人拼命玩三郎找到桂子,请他为电影海报写标题。这两个字,桂子写了一百多张。7可骑三岁了。2016年团队解散时,见大家情绪低落,桂子想买条狗活跃一下气氛。凌沨喜欢萨摩耶,高高大大的,名字也想好了,就叫“可骑”。可看来看去,发现还是柯基好养,温顺可爱,又容易打理。柯基的腿这么短,显然不可骑。但名字已经取好,也就不改了。谁负责遛,谁负责喂,谁负责打扫,各有分工。到了最后,佳佳一个人把这些活儿全包了,她喜欢宠物。可骑三岁,意味着猫将社死而复生已经三年。这三年,深居简出,日子过得节俭。桂子和凌沨平时自己做饭,不叫外卖,很少下馆子,很少赴朋友的应酬,也不怎么参加游戏圈的活动。最大的开销是房租。公司倒闭后,桂子在附近租了一套商住两用房,八十平米,复式。他和凌沨两个人,自己铺地板、贴墙纸、选家具,买来博古架、平头案、圈椅、茶几,将屋子布置得古色古香。桂子把他画的几幅水墨装裱好,挂在墙上。两间卧室,楼下这间是凌沨做游戏的地方,不到十平米,中间有一小块空地,白天铺瑜伽垫锻炼,晚上打地铺睡觉。做游戏这十年,她一直是睡地铺。她不喜欢床这种难以移动的大件家具,打地铺多方便,想睡哪儿就睡哪儿,随时可以卷铺盖走人。楼上那间,是桂子用电脑的地方。夏天热,楼上呆不住人,桂子又不舍得一直开空调,睡觉就在楼梯旁边的隔间摆了个沙发。从创业时起,他就住公司,睡沙发。睡了这么多年沙发,几乎已经忘记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感觉。桂子睡眠不好,一睁眼,有时是中午,有时是半夜。从沙发上爬起来,下楼。客厅有一张平头案,他在这里写书法画水墨。桌面墨迹斑斑,笔墨纸砚一字铺开,别无他物。左右两侧各立着一盏灯笼,靠墙倚着一摞画和“独行”两个大字。墙上挂着的,有一幅小倩。桂子年轻时喜欢电影《倩女幽魂》,尤其是王祖贤扮演的小倩,很有仙气。差不多有十年时间,他一直想用水墨勾出小倩的形象,可总觉得把握不住感觉。直到有一天,脑海里闪过一幅画面,提起笔,一气呵成。自从转职写程序,凌沨就没怎么再画过画。一次,心血来潮想画点东西。画了五个小时,手就开始酸痛。搁以前,一口气画十来个小时也不觉得累。猫将社终于有了自己的程序核心,可钱没了。《克里斯物语》的框架已经搭得七七八八,这时放弃,太可惜。有朋友知道后,特地从外地赶到广州,给了桂子一笔钱。朋友说,这笔钱不是投资,也不必还,你想拿它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管,我就是希望你们活下来,把想做的事给做了。两人认识多年,此前只见过一面,不知道朋友为什么这么信任他。这笔钱救了猫将社。凌沨和沛公全力开发《克里斯物语》,桂子的《最后的旅程》暂停。不过他也没闲着,画画之外,又开辟了一块新阵地,够他忙活一阵。8桂子瘦瘦高高,留着山羊胡,挽着发髻,白衫蓝袍,像个道长。说话时气定神闲,一口桂普。他冲着摄像头作了个揖,道了声谢,然后抖开扇子,微笑道:“莫忘三连。”这一身就是他平日的装扮,不是为了拍视频而特意捯饰的。桂子如今是哔哩哔哩站的UP主,更新得并不勤快,也很随意,想到什么就拍一段。最初在这里发写字画画的视频,一是为分享,二是让自己有画下去的动力。有人点赞有人追,心里总是高兴。早期做的视频,内容单调,镜头里只有一只握着笔的手,在纸上不停移动,从空白到有了线条再有了各种细节,山水人物跃然纸上。这样的视频没人看,得有点剪辑感才行。2019年夏天,他发了一段速写《桂林小景》的视频,有片头有配乐有运镜,播放量从几千跳到两万。又画了幅《仕女图》,六万多次播放。再后来,他亲自出镜,聊自己学画的一些经历和心得,标题是《三十年绘画生涯,十年空白期,发生了什么》。桂子担心自己不懂年轻人的语言,拍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没想到挺受欢迎,这期的播放量涨到十五万。接下来再画点什么呢。桂子看过一段叫做《丽人行》的古典群舞,很美,他想把那些舞姿画下来。《最后的旅程》也安排有少量舞蹈动作,正好借这个机会练练手。起初只想画几张,画着画着,画了三十张。静态不足以表现舞姿之美,索性做起了动画。先是做了十秒,越做越长,最后成了一段近两分钟的动画。做逐帧动画比想象的难,人物神态的还原、动作身姿的把握,都难。工作量也大,不到两分钟的动画,满打满算画了近五百个小时,就在楼上那间热得呆不住人的屋里。2019年年底,这段《笔尖上的丽人行》的视频被哔哩哔哩推上首页,一下子火了,播放量七十多万。桂子又花三个月时间,做了一段《笔尖上的水月洛神》的动画,改编自《水月洛神》舞蹈。他喜欢唐诗逸的独舞,有节奏有张力,刚柔并济。不过这期只有四万多播放量。网络时代,一件作品能不能走红,往往是由平台而非作者决定。就像做游戏,多数时候是发行商说了算。作者能做什么呢?只能继续埋头创作,期待有一天自己的作品会被更多的人看到。桂子还拍过一些日常或搞笑的视频,播放量落回几千。指着UP主这个身份吃饭,不现实,但至少可以在年轻人中间攒点人气。以前,桂子不在乎这些,做自己想做的,有没有人关注,无所谓。可现在,不得不在乎。他希望更多的人知道猫将社,知道这里有几个认真做事的人。去年夏天,桂子去一家裁缝店学做汉服,全缘边褙子、宋裤、百褶裙,拿尺子画,用剪刀裁,踩缝纫机,学了一个月,把子月和先生的衣服做了出来。《最后的旅程》改了设定,少数民族女孩改成汉族女孩,男孩变成了老先生。原本是爱情故事,如今讲的是一个师承的故事。老先生开了间小店,一边维持生计,一边向女孩传授国画。这个老先生,就是桂子自己。当年,他的老师将这门艺术传授给他,他希望通过游戏再把它传承下去。当初离开画院,桂子给自己定的人生规划是:趁年轻,做几款拿得出手的游戏,到得五十岁,回家安心画画。转眼四十来岁,却还在为生计犯愁。这些年,抑郁和焦虑之外,又患上了耳鸣。右耳,起初是夜深人静时如昆虫扇动翅膀般的嗡嗡声,去医院看过几次,查不出原因。声音越来越响,如今是机器般的轰鸣,一刻不停。睡眠质量更加糟糕,迷迷糊糊睡两个小时,醒来如同没睡,画画的效率也低了很多。《笔尖上的丽人行》意外走红,给了他一些启发。假如实在没机会把《最后的旅程》做成游戏,索性和盘托出,把画好的素材拍成视频给大家看。既然目的是向年轻人传达国画之美,不一定非得做成游戏。没法用游戏验证自己的想法,固然有些遗憾。可话说回来,一款游戏能改变什么呢?什么也改变不了。成功了,只是被山寨抄袭的目标。失败了,只是堆积如山的素材。去年年底,桂子把他十五年前在桂林画的线稿配上书法,重新设计排版,印刷装订,取名《桂林山水甲天下》。这是他的第一本插画集。今后就算不做游戏,还可以当画家,靠卖画挣钱,但愿饿不死。现在画画,心境又有了不同。朋友当年的那个问题,“干嘛非得做这个”,他或许知道该怎么答了。什么是画家?桂子觉得不能只以水平的高低衡量,还得看你是否真的热爱画画。有钱也要画,吃不饱也要画,人生中的任何障碍都阻止不了你画画。不画就难受,画不好就不舒服。别人夸你画得好,别人笑你画得烂,全无所谓。因为你就是想画。9做游戏也是一样。这两年,凌沨发在朋友圈的动态,清一色是英语学习的打卡记录,没有别的。打卡也不是为了督促自己,而是为了向别人表明她还活着,还在学习,还在做游戏。和编程一样,凌沨学英语也几乎是零基础起步。她的英语原本只有小学水平,只能听懂“Hello.
2021年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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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

我听新裤子乐队,女儿也跟着听过一些。她只喜欢其中的两首,一首是《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一首是《生活因你而火热》,有时候她会跟着哼唱。她说有一次写作文,把新裤子的歌词摘抄了进去。我不知道是哪一句。
2021年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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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练少年 | 玩家

(首发机核网)12016年春天,十四岁的泡泡从老家黑龙江来到广州,投奔哥哥。哥哥其实是表哥,比泡泡大二十来岁。泡泡从小就爱跟着他玩,觉得他厉害,干什么都厉害,而且明事理,什么问题都能从正反两面看。哥哥收留了泡泡。他在广州做生意,住城中村,一个人租房。生意不景气,两个档口都在赔钱。他平时不常回住处,就这么把泡泡丢在家里,不是办法,于是拿信用卡刷三千块钱,给泡泡买了台电脑。泡泡往电脑里装的是《星际争霸2》。他喜欢这款游戏,小学五年级,每天放学回家,都会打上两局。哥哥不在的时候,泡泡得自己想办法生活。房租三百,电费五十,哥哥已经付了。吃饭得自己解决。楼下有家沙县小吃,六块钱的炒粉炒面,四块钱的汤面,有一顿没一顿地吃。实在没钱又饿的时候,去超市偷方便面,撕开包装袋,躲在超市里啃。沙县小吃的老板后来认识了泡泡,允许他赊账,赊个一两百,等有钱了再还。泡泡想去外面找点事做,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国家法定劳动年龄是十六周岁以上,他还没满。人也瘦小,个头不到一米六,干不了什么体力活。学历也只是小学。一起打《星际争霸2》的网友建议他做代练试试。泡泡觉得是个办法,反正自己也爱玩。但以前只是瞎玩,如今要靠这个挣钱,得有点真本事。网友就教他怎么玩,带着他一起练。很快掌握了捷径,所谓的“rush战术”。开局快速暴兵,直接推一波,出其不意,攻到对手家门口。赢了就上分,赢不了就退出。中途退出虽然会被扣分,但可以快速开启下一局,不必和对手耗下去。正常打一局要十几二十分钟,使用rush战术只要五分钟。当然,这种偷袭式的打法属于投机取巧,只适合打天梯,打路人个措手不及。别人吃过亏,或是碰上真正的高手,有所防备,就没了效果。《星际争霸2》不是一款很有娱乐性的游戏,注重竞技。双方水平相近时,比拼的是手速。每天这么翻来覆去地打,枯燥乏味。而泡泡乐此不疲。从白银段位升到黄金段位,泡泡用了两天时间。一周后,上了白金。又过了一个月,打到大师。五分钟一局的快速打法,泡泡已经驾轻就熟,还玩出新花样,发明了自己的衍生版本。他开通直播间,边打边直播。网上正流传着王健林的那个梗:“先定一个能达到的小目标,比方说我先挣它一个亿。”泡泡把直播间的标题改成:“先定一个小目标,一个月上宗师。”一个月后,小目标实现。虽然靠的是rush战术,但能够冲上国服最高的宗师段位,已非泛泛之辈。有了底气,开始接单。可怎么才能让需要代练的人找到自己呢?在直播间打广告,在游戏大厅打广告,甚至在玩游戏的时候,给对手发广告:本人长期稳定有空,只要醒着就可以打。代练是按段位收费,段位升得越高,越难打,价钱也越贵。找代练冲段位的,多半是为了炫耀。宗师段位的玩家头像有一个金光闪闪的外框,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厉害角色。顶着宗师的头像,在旁边观战,或是玩玩创意工坊的小游戏。但不能正儿八经地打,否则容易露馅。《星际争霸2》的代练,泡泡做了大半年。这款游戏的玩家不多,代练也少,就那么几个,互相都认识。泡泡接的大多是十来块钱的小单,偶尔有三四百的大单。一个月如果能接两个大单,对他来说,就够生活了。但很难,多数时候还是得靠网友接济。不过,就算没有单子,泡泡每天也会玩十来个小时。不完全是为了练手,他是打心底里喜欢这款游戏,觉得好玩。就像后来的《守望先锋》。22016年《守望先锋》国服上线时,泡泡试玩过,觉得很对自己的胃口,借别人的号玩了一两个月。后来朋友送了个号给他,这才断断续续练了起来。《星际争霸2》那边还在接单,但收入不多,泡泡想放弃,改打《守望先锋》。哥哥反对:你现在《星际争霸2》玩得还不错,贸然换游戏,从头练起,风险太大,万一《守望先锋》没人玩,怎么办。等泡泡转投《守望先锋》时,发现这款游戏的代练和主播已经多如牛毛。《星际争霸2》是一对一的游戏,单打独斗,而《守望先锋》是团队游戏,六打六,讲究的是配合。组队时,没人愿意带新手,泡泡只好谎称自己是打小号的。刚上手那段时间,挺难熬,自己水平差,炸鱼的又多。也没什么捷径,硬堆时间。别人一天玩两三个小时,他一天玩十几个小时。练了小半年,好容易找到点感觉,网断了。打电话给客服,说是被剪了线。客服建议升级宽带,办理新业务,停一天补三天。可之前的宽带还有一年到期,浪费了可惜,哥哥带着泡泡换了个住处,把原先的宽带迁了过去。没法上网对泡泡来说,是件要命的事。网络是他的谋生工具,也是他和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搬家则要简单得多,一台电脑、一床被子、几件衣服,一个行李箱两个袋子,拎着抱着就走了。连搬了两次,每到一个地方,过不了多久,又会被剪线。中间有三四个月,上不了网,只能去网吧。泡泡个头矮,别人一看就知道未成年。查得严的时候,拒之门外。查得不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次,泡泡在网吧打《绝地求生》,有人在后面看得起劲。打完才知道,那人是网吧老板。从此,只要老板在,泡泡就畅通无阻。网吧的网费很贵,白天十块钱一小时,最便宜的也要五块钱。泡泡总是半夜去,二十块钱包夜。他那时已经零零星星在接《守望先锋》的代练。接单群里,有打不完的单子,别人会分一些简单的给他。数量不多,价格也低,勉强维持。泡泡也不敢多接。代练的单子有时间限制,超过时限,会被扣钱。家里如果有网,可以随时打,不分昼夜,累了就眯会儿。在网吧是包夜,凌晨十二点到上午八点,八小时以内如果打不完,等下次包夜再来,可能就过了时限。如果白天去,几小时打下来,接的单子恐怕还不够支付网费。碰上加急单,两个单子压在一个通宵打完,精疲力竭。每次看到家门口贴着的那些安装宽带的小广告,“六十元,即报即装”,泡泡就想试试,可又怕被骗。在微信里咨询房东,房东说,我也不懂。泡泡咬咬牙,找接单群里的朋友借了五百,照着广告上的电话打过去,开通半年。很快有人上门安装,也不知道是什么杂牌宽带,拉了根线到屋里,网总算是通了。3玩了半年,泡泡感觉自己终于玩懂了这款游戏。他主玩的英雄是“法老之鹰”,打了一千多个小时,赛季最高冲到四千多分。每个月的代练收入稳定在一两千,温饱基本没什么问题。在代练平台上接单,要交押金,防止代练开挂导致封号或打炸了跑路。押金少则一两百,多则上千,视账号的价值和代练难度而定。每笔单子,平台还要从中抽取手续费。泡泡想办法绕过平台,直接联系发单的人,他称之为“偷老板”。泡泡接的单子,三千分以下的低分段居多,难度低,价格便宜。往上冲一百分,大约十元到十五元。从一千多分打到两千多分,也不过百十块钱。打低分段,拼的是时间。泡泡的胜率很高,二十局下来,通常是全胜,顶多输一两局。那时的《守望先锋》还有连胜机制,如果连胜,得分更多。快的话,两个小时就可以打完一单。一口气清掉几单,跑去代练平台再看,已经无单可接,剩下的全是网店为了冲销量发的赔本赚吆喝的小单。代练讲求效率,速战速决,以最短的时间上分。怕就怕路人队友。路人的水平参差不齐,会拖慢打单效率,是最大的不可控因素。有人说,你们职业代练这么厉害,四千多分的水平,跑去打两千分的局,不应该是碾压嘛。可这是团队合作的游戏,每开一局,所有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没有等级优势,没有装备优势,排除外挂那些外部因素,取胜最终靠的还是每一名队友的操作。哪怕你是职业选手,要想一个人拖五个人,谈何容易。所以,代练也有分工,有坦有奶有输出有辅助,相互配合打单。泡泡打低分段,只玩双排。找个主奶的代练做队友,互帮互助。开局后,代练队友全力支援他一人,不管其他队友死活,相当于二打六。也有人专打高分段。高分段是指四千分以上的单子,难度大,挣钱也多。往上冲一百分,就要好几百块钱。高分段难打,不仅仅是因为对手强,更是因为演员多外挂多。代练盛行时,双排以上的战局,遭遇外挂的几率很高。这边全是手打,那边只要有一两个挂,穿墙透视自瞄,就打得你毫无脾气。客户的号不能开挂,以免被封,为了顺利完成单子,身边至少得带一名开挂的队友。甚至有六排的,三人开挂,带着另三人上分。直到高分段被限制为最多双排,外挂问题才有所缓解。还有职业掉分的。掉分的需求量也很大,有人是为了刷竞技点,故意掉分,再找代练打上去,更多的则是来自陪玩。假如有低分段玩家找你陪玩,你手头没有低分号,只能买一个或练一个。买低分号不划算,打着打着,分数又会升上去。从头练一个,时间不允许。最快捷的做法是找职业掉分的人,租一个低分号,临时用着。或是让对方登录你的账号,代为掉分。虽然自己也可以操作,一味求败,这么一直输下去,但太耗时,而且过程无聊,对陪玩来说,有这点时间不如多接些单子。职业掉分的人,一台电脑六开,把需要掉分的六个号组在一起,掉分效率更高,也不会坑队友。代练就像江湖。你得从小虾米做起,摸爬滚打。这中间,你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卷入纠缠不清的恩怨。各方利益如藤蔓般互相攀绕,又此消彼长。因为破坏了游戏的正常体验,普通玩家对代练深恶痛绝,比如炸鱼。“炸鱼”是指高分段玩家跑到低分段里虐新手。为了打单,职业代练组队炸鱼,鱼塘玩家被打得体无完肤,这样的过程对双方来说,都没什么乐趣可言。玩家恨得牙痒,而对代练来说,这只是他们不得不做的工作。被玩家谩骂是常有的事,泡泡觉得挺正常,吃这碗饭,就得受这份气。何况,自己没开过挂,凭的是真本事。设备是自己花钱买的,技术是自己练出来的,我在游戏里比你努力,付出得比你多,你打不过我不是很正常嘛。现实里,不也经常有老人欺负新人嘛。你在现实里只能一直忍着,而游戏里,你熬一把就过去了,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碰到。42018年下半年,泡泡的代练越做越顺。代练的客人,泡泡一律称作“老板”。有的老板不好说话,要求也苛刻,例如不允许代练更改游戏设置。可两边的机器配置和操作习惯不同,不改设置,很多时候根本没法打。有的老板为人随和,看你技术不错,人也可靠,会固定找你。给钱也随意,只要不离谱,开多少给多少,不会讨价还价斤斤计较。老板认识得越多,单子越多,像滚雪球。生意好的时候,每天三四单,每单百十块钱,一个月能挣八千到一万。泡泡很少出门,整天在屋里对着电脑,除了吃饭,也没什么地方花钱。挣的钱,一部分拿去给哥哥还贷。哥哥的生意始终没有起色,欠银行的钱还不上,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那段时间,泡泡负担起了两人的房租和日常生活开销。还有一部分花在折腾电脑硬件上。两年前哥哥买给他的这台电脑,跑游戏已经有点吃力。当初选法老之鹰,一是因为周围很多人都在用,泡泡觉得肯定是个狠角色。另一个原因是,法老之鹰属于延时弹道、范围攻击,不需要太高的精准度,也就不怎么吃电脑配置。2018年秋天,显卡烧了,泡泡想重装一台电脑,可他对硬件一窍不通。不敢去电脑城买,怕被骗。那些商家个个能说会道,总把他说得晕头转向。有一次,他去天河城看电脑,路过美容店,被门口搞促销的小伙软磨硬泡拉了进去,说是两分钟填张问卷送个免费的面部护理,结果被坑掉一百块钱。自己在家研究,上网看硬件测评,加入硬件群,比较各种参数指标。挑挑选选,网购了一堆配件。送到家里,不会装,请哥哥帮忙,付了他两百块钱。硬件研究得越深,越发现其中的门道太多。这台新机器用了不到一年,泡泡就后悔了,后悔当初配得太草率。运行不稳定,对游戏的优化也一般,卡死闪退,各种奇奇怪怪的毛病。泡泡最在意的是帧数。听别人说,要想进一步提升战绩,游戏的帧数不能低于两百帧,否则多多少少会影响操作。他这台机器,两百帧勉强能摸到,但稳不住。泡泡在硬件群里求助,群里有一位叫皮蓬的玩家,是个热心肠,给他提了不少建议。两人加了好友,偶尔会闲聊几句。皮蓬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帧数,两百帧还不够你玩吗。泡泡说,我是打代练的。皮蓬心想,难怪,这是他吃饭的家伙。泡泡说,我十五岁就在做代练了。皮蓬问,你爸妈不管吗。泡泡说,他们不要我了。皮蓬起初觉得有点扯,后来聊得多了,感觉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代练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干的。皮蓬有个同学,家境很好,不愿出去工作,在家做代练,干了一个月就放弃了。生活不规律,辛苦,又挣不了几个钱。这样长时间高强度地重复同一套操作,游戏早就不再是游戏。没想到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居然能撑下来,而且一做就是几年,不简单。52019年夏天,泡泡的哥哥在市区找了份物业的工作,搬了过去。泡泡还是留在城中村,一个人租房。没单子的时候,坐在电脑前听听歌看看电影聊聊天,也挺好,就像呆在一间单人网吧里。秋去冬来,代练的单子越来越少,有时候几天才有一单。泡泡渐渐从代练转向陪玩。有单的时候打单,没单的时候陪玩。如果凑得合适,一边打单一边陪玩。陪玩是按小时计费,每小时四五十元。也有老板出手阔绰,觉得你和他投缘,聊得来,固定找你陪,就不再按小时计费,而是直接五百一千地转账,不够了再往里添。找陪玩的老板有两种:一种是为了上分,想找个厉害的人作搭档,带着自己打。另一种纯粹是为了消遣,一个人玩太无聊,身边又找不到朋友一起玩,花点钱找人陪玩。代练靠的是本事,不需要和老板有太多交流。陪玩对技术没那么高的要求,但你得让老板玩得舒心。以前做代练,泡泡的自我介绍是:“三分钟一把,不嘻嘻哈哈。”做了陪玩,自我介绍改成了:“秒上号,人皮话多。”老板挑陪玩,声音好不好听是关键。泡泡的声音属于正太音,听起来很阳光,讨人喜欢。陪玩这个圈子,女性更吃香。女性做陪玩,一般是玩奶或辅助,不用很能打,只要声音好听,话多一些,能聊会聊,也能月入过万。泡泡挺羡慕她们。男的做陪玩,既要打得猛,又得会聊天,还不容易接到单。他尝试过变声。买了两款变声器,便宜的几百,贵的两千。一块声卡、一个电容麦,硬件软件搭配着用,可怎么调也调不出自然的女声,声音总是怪怪的。有人教他,光靠变声器不行,还得学会伪音。泡泡心想,算了,何必这么折腾,我要是会伪音,还买这个干嘛。现实中,泡泡不怎么擅长和人聊天。和陌生人见了面,只会尬聊,聊一个小时就像坐牢。游戏里,大家各自隐去了真面目,又有游戏这个共同话题,话匣子很容易打开。先聊游戏,聊着聊着放开了,再聊聊工作生活什么的,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也不需要特别的聊天技巧,随意一些自然一些,别让对方感到不舒服就行。找陪玩的老板,很多是字面意义上的老板,有钱,交际广,但身边会玩游戏的朋友可能不多。在他们面前,泡泡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肚子里的一些事,老板愿意讲给泡泡听,不会藏着掖着。泡泡边听边玩,时不时地骂两句队友,谁谁谁打得真菜。老板听了哈哈笑。做代练,挣多挣少取决于你的打单速度,手脚勤快些,多接些单子,挣得就多。陪玩的收入不稳定,因为门槛低,供大于求,竞争激烈,有时候一天四五百,有时候一单也没有,取决于老板。好处是轻松,一个小时打下来,不必在乎输赢。就算输了,也用不着像代练那样,急吼吼地赶紧再来两局,非得把分数拉回来。做了陪玩后,泡泡每月的收入大约四五千,比代练高峰期跌了一半。不过他还是更愿意做陪玩,因为可以接触到各式各样的人,听他们聊聊游戏以外的那个世界。62020年,泡泡十八岁,成年了。一天,皮蓬和泡泡闲聊。皮蓬建议泡泡把机械键盘换成光轴的,响应速度更快。泡泡说,我今后不准备打了。皮蓬问,怎么了。泡泡说,代练陪玩都是吃青春饭,《守望先锋》也不怎么火了,接不到多少单子。皮蓬问,那你打算做什么。泡泡说,我想找份工作,先找个淘宝客服物流客服之类的做做,我手速快,打字也快。泡泡问皮蓬,和陌生人打交道要注意些什么。皮蓬说,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后面两人没怎么聊。年底,泡泡突然跑来问皮蓬一些电脑硬件上的事,他的水冷风扇出了问题。皮蓬说,你是不是又在做代练了。泡泡说是啊。皮蓬问,工作不做了吗。泡泡说,之前找了份保安的工作,做了半个月,天天在那里站着,没什么意思,也学不到什么东西,还不如回来继续做代练。最近挖矿很火,电脑硬件群里的一堆人全都跑去挖矿,游戏都不玩了。皮蓬对泡泡说,你的电脑配置这么好,也可以试试挖矿啊。泡泡去年换了台电脑,处理器是英特尔酷睿i9
2021年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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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翔的新赛季 | 玩家

(首发机核网)1考上大学后,陈翔想买台电脑带去学校。父亲让他找外婆。外婆给了他三千块钱。陈翔买了台式机,虽然搬来搬去不方便,但跑游戏利索。《英雄联盟》是大二开始玩的。2012年夏天,这款游戏在国内刚刚开始流行。陈翔之前从未接触过MOBA游戏,只是想找一款不怎么烧钱又可以和人对战的游戏打发时间。用的第一个英雄是寒冰射手,很快冲到30级,开启了排位赛。S2赛季已进入后半程,只要有空,他就猫在宿舍打游戏。赛季最后几天,更是彻夜鏖战,凌晨五点睡,七点半起床,两分钟洗漱完毕,抄起书本往教室赶。S2赛季结束时,陈翔的分数冲上1200分,对局数超过两千场,平均每天打六七个小时。那年年底,WE战队夺得IPL5世界总决赛冠军。这是国内战队在《英雄联盟》国际赛事上获得的第一个冠军。学校限制学生的上网流量,陈翔掐着流量,看完了WE战队的所有比赛视频。2每次回重庆老家,和亲戚朋友聚会,陈翔总会听到这样的夸赞:你娃脑壳灵光得很,打游戏就看得出来。陈翔也觉得自己玩游戏挺有天赋,要么不玩,认真玩的话,那些竞技游戏,他有把握玩得比大多数人好。如果有人指点,说不定当年有机会打职业比赛,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但那时哪想得到这么多,也不敢想。游戏尚未摆脱“电子海洛因”的恶名,尤其在小县城,游戏打得好,不是荣耀,是罪过。陈翔小学时成绩拔尖,父母引以为豪。六年级,他被同学带去街机厅,迷上了游戏,没能考进县城最好的初中。即便如此,初一初二,全年级五百多人,他依然能够轻轻松松考进前三十。以这样的表现,上县城最好的高中没问题。结果又是关键时刻掉链子,初三那年,他沉迷在一款叫做《魔域》的网游里。初中住校,学校在镇上,陈翔半夜翻墙出去,步行一个半小时,去县城的网吧打游戏,凌晨五点半再坐摩的回来。玩了一年,买魔石买幻兽,加上网费,花掉一千多。平时攒的零花钱全扔了进去,还不够,就找同学借。周末从家里领来生活费,周一到学校还给同学,过两天再借。成绩因此一落千丈。陈翔没参加中考,上的是职高。游戏换成了《地下城与勇士》。他觉得竞技游戏更适合自己,比拼的是技术,对任何人而言都很公平,不管你有钱没钱,只要技术好,就能在游戏里出人头地,赢得他人的尊重。其实不公平,而且同样烧钱,利用的正是玩家的好胜心。游戏里有一套叫做“天空”的稀有套装,衣裤鞋帽头脸胸腰八个部件,必须拿普通或高级套装的对应部件作为原材料进行合成,二合一。成功合成的概率很小,多数以失败告终,两件只剩一件。人人都想拥有“天空”,不是因为好看,而是因为它能大幅提升游戏角色的各项属性值。穿了它,哪怕水平一般,也可以把只穿普通套装的玩家打得没脾气。《地下城与勇士》的最高PK段位是至尊10,陈翔打到过至尊8,全区排名前五十。可遇到拥有“天空”的人,也无可奈何。他当然不服。我明明比你厉害得多,只是因为一身衣服,就总也赢不了你。窝火,又没办法。钱烧得没别人多,就只能被踩在脚下。陈翔开始往里砸钱。高中的生活费起初是两百,为了省钱买装备,早饭五毛钱拿两个馒头,午饭晚饭吃泡面。后来,生活费加到了四百,还是不够。合成用的高级套装,一件接一件地买,拖进合成器,点击按钮,又一件接一件地消失。每次合成要花二三十,点几下按钮,一个月的生活费就没了。陈翔把游戏账号卖给朋友,两人共用。朋友初中辍学,在外面打工,每月发了工资,就往账号里充两百,用来合成。网费的开销也大。县城的网吧,每小时三块钱。白天去不划算,玩的人多,网吧老板会在计时器上做手脚,一个小时的上机时间,实际只有五十分钟。陈翔是半夜去,十块钱包夜,每周至少有两三个通宵在网吧度过。白天到了教室,把校服蒙头上,趴在桌上睡觉。老师心情好,不会管他。心情不好,就会喊他起来罚站。站完了,趴下接着睡。因为半夜常溜出去,陈翔和室友关系不怎么好,被举报到班主任那里。擅自外出罚款二十,罚了几次,班主任也拿他没辙,只好随他去了。高二换宿舍,新室友倒是同他打得火热。陈翔上网吧,他们会帮忙掩护。临走前,他也不忘招呼大家,有没有同去的,我请客。原本聪明乖巧,是块读书的好料,如今眼里只剩游戏,人也变得萎靡不振。为了玩游戏,半夜翻墙,步行一个半小时去网吧,彻夜不归。家境不算特别富裕,却在游戏里花掉几千块钱,还找人借。在旁人看来,这可不就是有瘾嘛,和赌瘾毒瘾有啥区别。邻居亲戚在背后指指点点,认定这孩子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这辈子算是毁了,不会有出息。同时告诫自家孩子,千万别跟他一起玩,以免被带坏。父母也不再对陈翔抱有希望。母亲把他从网吧里拖出来几次后,就放任自流了。高三那年,家里添了个弟弟。陈翔心底始终有一股傲气,或者说优越感:我游戏都能打得这么厉害,学习也不算什么难事。高三,他恋爱了,女友是同班同学,两人互相鼓励。班级换了新班主任,对他格外关注,每堂课都会点他起来回答问题,他答不上,就耐心讲给他听。不甘落后的劲头又升了起来。陈翔戒掉游戏,拼了一学期,高考拿到五百多分,和女友一同考入重庆的一所专科院校。后来,陈翔听说朋友终于把“天空”合成了出来,前前后后花掉三千块钱。运气实在太差。运气好的,六七百块钱就拥有了自己的“天空”。3做了程序员,陈翔才知道,运气这东西其实是被人操控着的,有时候是出于公平的考虑,多数时候则相反。大二下半学期,《英雄联盟》新赛季开始,陈翔仿佛突然开了窍,怎么打怎么顺,很快冲到2000分。不久,分数系统取消,游戏改用段位机制,从黄铜到王者。2000分对应的是铂金。又是几天不眠不休,一口气冲上钻石1,仅次于最强王者的那个段位。那是他玩得最疯狂的一个赛季,总共打了上万场排位赛,平均每天三十多场。学校网速慢,影响操作,就去网吧玩。在网吧一呆就是几天几夜,饿了点个炒饭,半夜打累了,和朋友去校门口吃点烧烤喝瓶啤酒。游戏倒是不怎么烧钱,可网费吃不消。每月七百的生活费,半个月就没了,又不好意思问家里要。陈翔的流浪法师玩得很溜,经常线上单吃,一套爆发带走。在室友的介绍下,他开始帮人代练,用代练挣的钱维持网吧费用。家里没电脑也没宽带,为了看比赛,国庆没回家,留在了学校。10月5日,S3赛季全球总决赛,中国的皇族战队对韩国的SKT战队。皇族之前在八强赛淘汰了另一支中国战队OMG,陈翔心想,你们把自己人都给灭了,要是不捧个冠军回来,可就太不够意思了。室友拉陈翔去吃饭,吃完饭回来,皇族已经输了。临近毕业,似乎事事不顺。女友和陈翔分手了。因为游戏,两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陈翔知道自己不对,每次都会向女友低头道歉,答应今后一定少玩。但不知怎的,一有空,还是会忍不住往网吧里钻。年底,室友全都落实了实习单位,各奔东西。六人间的宿舍,只剩他一个人。没心情玩游戏,可独自坐在那里胡思乱想更难受,还是逃回游戏里。S3赛季结算时,陈翔依旧是钻石,没能冲上服务器前五十名的王者段位。陈翔想,可能是因为代练,低端局打得太多,导致打高端局的时候,手法跟不上。4无论什么游戏,都得从低端局开始,一点点往上打。但多数人被困在低端局,怎么也冲不上去。毕业后,陈翔杂七杂八干了不少工作,都不长久。在汉源的一家药店上班,晚上抱着一堆药,挨个背它们的成分、功能和价格,白天陪领导去医院,说服医生开处方时用他们公司的药,以药价百分之四十的提成作为回报。干了半个月,陈翔就跑了,没要工资。在重庆找了份上门安装宽带的活,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跑跑腿接接网线,月薪两千,刨去房租饭钱,所剩无几。给拉刀供应商做销售,工资稍微高点,两千五,好处是轻松,时间也自由,可以天天玩游戏。年底,同学找陈翔合伙养鸡。同学头脑灵活,高中毕业后搞养殖,如今已是县里的养鸭大户,养了五千多只鸭。同学打算再养野鸡,普通土鸡从鸡苗到成品鸡,需要四个月到半年时间,野鸡只要两三个月。陈翔找外婆和姨外婆各借了一万,跟着同学创业。他们从山东买回两千多只鸡苗,买了饲料和煤炭。通往养鸡场的路,有一段七八百米,汽车开不进,只能把货卸下来,自己扛进去。一袋饲料八十斤,一袋煤百来斤。同学的块头比陈翔壮得多,拎起来扛在肩上,健步如飞。陈翔不甘示弱,硬扛,几趟下来,拉伤了腰背。鸡苗怕冷,温室的温度必须保持在三十多度,煤烧完了,得赶紧往里续。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守夜前,陈翔设好闹钟,一个半小时响一次。一晚上从被窝里爬出来四五次,往锅炉里添煤。冬天过去了,两千多只鸡苗,存活了一百二十八只。创业半年,以失败告终。过完年,陈翔背着两万块钱债,回了家。人生没有进展,游戏也是原地踏步。《英雄联盟》里的演员越来越多,每次打到钻石1,陈翔就会被演员刷下去。所谓演,就是假打,故意失误,给对手送分。负责送人头的叫演员,负责安插演员的叫导演,共同组成剧组。这些剧组肆无忌惮,号称想让谁上分就让谁上分,想让谁掉分就让谁掉分。陈翔想记住这些演员的ID,今后在游戏里见一个秒一个,但演员数不胜数,哪里记得过来。陈翔恨得牙痒。现实里,人有贫富贵贱之分,出身好就占了先手,那也就认了。可游戏里,大家都是从黄铜一步步打上来的,凭实力说话,这样弄虚作假破坏规则有什么意思。这个赛季,王者的席位增加到两百个。陈翔冲上去过,但没能坚持住。赛季末结算时,一步之差,没拿到金光闪闪镶着宝石的王者框。朋友建议他花钱入一支王者战队:我出一百,你出一百五,你当队长,打得好,赛季末一样可以拿王者框。陈翔想都没想就掏了钱。维护好战队,拿到王者框,他就可以放下这款游戏了。5背着债,闲在家里玩游戏,哪能玩得安心。母亲说,要不我托亲戚给你找个卖手机的工作,一个月也能有一千多。陈翔知道母亲对自己失望,他自己又何尝不对自己失望。可浑身的劲没处使,除了打游戏,还能往哪儿使。陈翔在父亲的工地上干过两个月,搬水泥运沙石打磨地面,有多少力出多少力。不像一些年纪大的小工,会偷懒。他也想过,干脆就在工地上跟着父亲做。父亲以前是农民工,后来自己做了包工头。工地的工人分大工小工,大工管技术,一天一百八。小工卖苦力,一天一百二。农村出来的年轻人,念书不行,又没有别的手艺,就来工地当小工。如果每天有活干,做小工,一个月也能挣三四千。可小县城,哪有这么多活,经常是干着干着就没了下文。工钱也结得慢,陈翔的四千多块钱,一年后才结清。像没头苍蝇一样撞来撞去,找不到人生的入口,只能继续撞。大学同学有做程序员的,月薪五千,陈翔也想学,在网上找了家成都的培训机构。学费一万八,外婆给了两万,母亲给了五千。缴完学费,每月只剩一千出头,还得租房。三个人合租一间屋,床垫拿下来,拼成大床,挤在一起睡。从春天到秋天,学了半年,没找着工作。陈翔心灰意冷,想回重庆碰碰运气。身上的钱不够买去重庆的车票,只好买了离成都最近的站,坐到重庆,逃票出去。前脚刚进家门,后脚接到一个电话,一家成都的公司愿意录用他,月薪一万。他高兴得蹦了起来,是真的高兴,比打上了王者还高兴。赶紧找同学借钱买票,又回了成都。S5赛季那时已近尾声,其它战队拼命冲分,陈翔没时间维护战队,最后还是没能拿到王者框。但对他来说,这些已经不那么重要。人生第一次有了切实的目标,有了可以使力的方向,游戏自然而然回归到了它本来的位置。只是空闲时玩玩,作为放松减压的工具。S6赛季,陈翔改用另一名英雄,卡牌大师。赛季结算时,终于站上了王者段位,全区排名第134位。陈翔收到《英雄联盟》寄来的一件蓝灰色外套,胸前印着“Challenger”——“最强王者”的英文名,也是“挑战者”的意思。命运有时就是这么拧巴。就像开锁,没卡准位置,再怎么用力也拧不动。突然咔哒一声,咬上了,轻轻一转,门就开了。62017年,发生了很多事。父亲沉迷赌博,输掉了家里几十年的积蓄,输掉了县城的那套房子,又向身边的亲戚朋友借钱,向他认识的老板和包工头借钱,欠了几十万。母亲受不了家暴,和父亲离婚了。陈翔在成都工作时,每隔几个月,母亲就会打电话向他诉苦。一次,父亲又打了母亲。陈翔忍无可忍,从成都赶回家,和父亲打了一架。父亲要和他断绝关系。养鸡借的两万,培训借的两万五,还有其它零零碎碎的借款,全还清了。日子也慢慢过开了。陈翔报了成人自考。大学时,他报过专升本,但没去考,毕业时嫌行李太重,把教材和辅导书全扔了。如今又一本本买回来。工作之余,陈翔写了七八个APP,投在安卓应用市场上,其中一个挣了不少钱。哪怕一个都没成,也没什么,权当积累经验。别人休息的时候,他在写代码。别人玩游戏的时候,他在写代码。他把QQ签名改成:“时间不在于你拥有多少,而在于你如何使用。”这是《英雄联盟》时间刺客艾克的一句台词。这个赛季的全球总决赛移师中国,WE战队和皇族战队止步四强。陈翔抽空看了他们的比赛。WE战队被韩国SSG战队推倒基地的那一刻,弹幕疯狂地刷着“再见青春”“再见LOL”。7人生进入一个新的赛季。2018年,陈翔去了北京,临行前在QQ空间发了张北京市交通地图,写道:“愿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初到北京,遇见一位好领导,不拘一格降人才,把他招了进去。学历的歧视,陈翔碰到过不知多少次。这个行业,985院校或海外归来的硕士博士,一抓一大把。求职时,他的简历通常在第一轮就会被刷下去,连面试的机会也得不到。即便收到面试邀请,几轮面试顺利通过,最后的学历核查,还是会被剔出去。一看是专升本,不是全日制本科,直接跳过。起点比别人低,只能加倍努力,否则拿什么跟别人竞争,何况后面还有这么多人在追赶。就像当年冲王者,全区几十上百万人,虎视眈眈盯着两百个王者席位。你熬了无数昼夜,终于冲上王者段位,稍一松懈,立刻又会被挤下去。陈翔有时候挺怀念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的那段日子,莽撞、混乱而自由。那时的他巴不得远离自己的生活,越远越好。同学邀他骑行西藏,他立刻辞掉工作,取出攒了半年的几千块钱积蓄,买了自行车和骑行装备。2014年夏天,从重庆出发。一行七人,只有陈翔没作过任何体能训练,头两天,完全跟不上队伍。到了折多山,几十公里的缓上坡,一个人吭哧吭哧地落在后面。好不容易骑到山顶,摸出手机,刚拍了两张,突然下起冰雹。冰雹劈里啪啦砸下来,把车胎砸爆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周没个人影。闪电就劈在几百米远的地方,把他吓得够呛。只能慢慢往前蹬。那十来分钟格外漫长,仿佛过了一生。好在有队友从后面追上来,带着备胎和工具,帮他换好胎,一起下了山。一个月后,骑到拉萨,在布达拉宫前拍照留念。该往回走了,心里很失落。两千公里外,还有一堆烦心事正等着自己。无论你逃得多远,最终还是得回到出发地。有人说,沉迷游戏其实是对现实的逃避,逃避生活中那些不想面对的事。陈翔觉得挺有道理。就像这一个月的骑行,与其说是挑战,不如说是逃避。但也并非全无意义。这次骑行给他带来的最明显的改变是,后面几年,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抗压能力变得更强了,其他人吃不了的苦,他能扛得住。游戏也是如此。打游戏时的那股不服输的傲气,把他拉回了现实。这些年,正是这股傲气在推着他往前走,使他没有像一些所谓的网瘾少年那样沉下去。在北京的这两年,陈翔没怎么出门玩过,也没有自己的社交圈,时间几乎全都用来工作和学习。每天凌晨一点下班,双休,但周六常加班,周日也没什么娱乐。在应用排行榜上找一些比较火的APP分析分析,写点自己的东西。趁着年轻还有余力,多做些试错的事,为将来的创业做准备。上个月,陈翔跳槽到一家新公司,面试很顺利,但学历不达标,走了特批流程,才拿到这个职位。年薪涨到五十多万,而对未来的焦虑挥之不去。这个行业发展得太快,年龄大了,知识结构更新得慢了,很容易被淘汰出局。公司里,四十岁的大龄程序员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指挥来指挥去,不是什么稀罕事。陈翔心想,如果自己到了三四十岁,也被年轻人这么呼来喝去,肯定受不了。IT行业就像是个巨大的工地,程序员是小工。工地缺小工,包工头就会开出高薪,吸引那些愿意卖苦力的人。小工多了,包工头又会盘算,要么降薪裁人,要么给小工压更多更重的活。你愿不愿意干,不愿意干就走人。年纪大的小工,四五十岁,体力不比年轻人,在包工头眼里失去了价值。如果手头没点本事,没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工,就只能在不同的工地来回找零活。换个地方,依旧是卖苦力。到最后,没人用了,只好回家种田。陈翔喜欢北京这座城市,但在这里定居几乎不可能。买不起房,肩上还压着债,未来又不可预期。父亲赌博,在外面欠了一百多万,其中六十多万是借亲戚的。上一次联系时,父亲想让陈翔把重庆的房子卖掉,替他还债。陈翔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气归气,亲戚的钱总得想办法还。陈翔平时花钱很省,也没地方花。扣除房贷、房租和生活费,每月攒的两万多,全都拿去替父亲还债。人这辈子,最容易也最难的就是只为自己活着。等还清了家里的债,也差不多到了程序员的那道年龄坎。假如三十多岁失业了,怎么办?难道真像段子里说的那样,改行跑外卖?陈翔想找个地方落下来,像树那样扎根。但不要成为石头,硬梆梆地陷在泥里,越陷越深,或是裸露在外,风化剥离。从小地方走出来的年轻人,要想在北上广扎根,要想跃迁到更高的阶层,谈何容易。这可比从黄铜一路打到王者难得多。游戏里,虽然也有弄虚作假,也有这样那样的漏洞,但理论上,只要付出时间,人人都有机会。而现实中,有些东西,你再怎么努力也没法逾越。母亲催婚催得紧,陈翔硬着头皮跑了一些相亲场所。北京各大公园的相亲角,看了一圈,发现很多征婚者的收入不及自己。但其它条件优越,要么在北京有房,要么是名牌大学毕业,要么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要么有一个可依靠的家庭。这些,陈翔都没有。他心里有点不服,就像小时候玩《地下城与勇士》,别人有“天空”,而他没有。又有点自卑,自己和别人仿佛身处两个世界,就像游戏与现实。无论你在游戏里如何叱咤风云,回到现实,总有一种被打回原形的感觉。82018年和2019年的全球总决赛,两支中国战队先后夺冠,而陈翔已经不太关注。《英雄联盟》还在玩,谈不上娱乐,只是习惯。凌晨一点多回到住处,打开电脑玩一局,然后洗漱上床。没日没夜打排位赛的日子,似乎已经离得很远,其实也不过是五六年前的事。技术退步了很多,大约相当于黄金段位的水平。陈翔有时候会好奇,不知道网线那头的队友和对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可能有不少是学生,像当年的自己,总想着赢一局再赢一局。每年春节回家,陈翔都会陪弟弟玩会儿《王者荣耀》。弟弟找他要钱买皮肤,陈翔不给。明年,弟弟就要上初中,陈翔不希望他和自己一样,走这么多弯路。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肯定不会再让自己沉迷游戏。但人生哪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而且,就算选了另一条路,又是否一定比现在的更好?9什么是更好的自己?没人说得清,虽然每个人都把成为更好的自己挂在嘴边。陈翔的支付宝开通了“免费午餐”项目的月捐,他希望帮助这些孩子吃饱吃好,安心读书,这是他们摆脱贫困的唯一途径。对这些孩子来说,成为更好的自己可能没那么复杂,就是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些。陈翔小时候是外婆带大的,外婆一直很疼他。大学买电脑、和同学合伙养鸡、去成都学编程,也是外婆资助的。外婆住乡下,离县城七八公里。以前,每到暑假,陈翔就会去外婆家,帮她干农活,掰玉米收稻子。玉米种在山里,山路陡,得靠人把玉米背回来。有一次,陈翔背着背篓掰玉米,回到家,腰有点疼,拿手一抹,全是血。背篓把腰磨破了,他浑然不知,外婆心疼得要命。干农活通常是和舅舅一起。一天的活忙完,舅舅会带他去县城吃顿好的,然后找家网吧钻进去。舅舅在电脑前看电影聊QQ,陈翔在旁边玩游戏。陈翔高二那年,舅舅出车祸死了。十三万的赔偿款,外婆担心落到外人手里,拿这笔钱在乡下起了房,留给孙子。陈翔的父亲反对。外婆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嗜赌成性,靠不住,陈翔的母亲是大女儿。陈翔的父亲觉得,赡养老人这事,最后肯定得落到我们家头上。钱盖成房,给了孙子,我们家什么好处也落不着。外婆一个人忙里忙外,找人把房盖了起来。没装修,只是毛坯,能住人。儿子没了,这房子对她来说可能也是个念想。那年夏天,陈翔回到外婆家,看见外婆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屋里,心里难受。如今,外婆七十多岁,还在干农活。每次打电话,陈翔都会叮嘱她,别再下地干活。外婆总是说,不干活我吃啥。陈翔说,我有钱,我可以养你。工作后,陈翔每年给外婆寄一笔钱。外婆不花,全存着,存在陈翔的母亲那里。这世上,只有外婆不在乎他是不是网瘾少年、有没有本科学历、一年能挣多少钱,也不在乎他有没有成为更好的自己。在她眼里,陈翔就是陈翔,不会因为那些而变成别的什么人。往期《玩家》老杨老杨和小杨四个人的NBA联赛《三国志大战》在中国世嘉与南梦宫的上海往事快乐的刘三俗
2021年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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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 | 玩家

(首发机核网)1小帅和往常一样在包机房看别人玩游戏,老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塑料筐,筐里装着四五十盒MD游戏卡带,全是正版,把小帅看傻了。那是1997年的夏天,小帅初中刚毕业。毕业前,买了一盒盗版MD卡带《侍魂》,六十块钱,省下两个礼拜的伙食费买的。那两个礼拜,顿顿馒头就酱豆腐,以至于后来一闻到酱豆腐的味儿,胃里就泛酸。没有机器,先把游戏买好,这个习惯保持至今。有了游戏,心里就踏实了。机器拿到手,立刻就有得玩。自己手头只有可怜巴巴一盒盗版卡,还是好不容易才攒够了钱买的。眼前这人居然随随便便就把几十盒正版卡带丢在筐里,像一堆不值钱的玉米。小帅上前搭讪,哎,这不是那什么游戏嘛。老杨说,是啊,你也知道。小帅说,杂志上见过。老杨二十多岁,龅牙,长得不咋地,穿得也土气,缩着脖子,杵在那里,有点木讷。聊了两句,小帅发现这人挺实在,待人和气,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碰上爱玩游戏的,挺愿意聊。老杨说,他是下面村里的,这几十盒卡带是他从县城一家包机房收的。那家店不做了,老板把机器连同卡带打包处理,被他买了下来。小帅问,多少钱买的。老杨说,两千多。小帅听得咋舌,这可是他们家一年的收入。小帅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八岁那年,跟随父母从东北老家迁出来,在这座县城落脚。一家人租了间屋,十来平米,每月租金二十块钱,吃饭睡觉全在这间屋里,做饭就在门口支个煤气灶。父母平时不怎么管他,小学三年级,小帅已经是游戏室的常客,压岁钱全花在了那些地方。街机厅一块钱七个币,包机房是四块钱一小时,新机器十块钱一小时。所以,在包机房的大部分时间,他只是旁观。很多年后看动画《高分少女》,小帅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和男主角还挺像,经常处于“游戏脑”的状态。从包机房出来,看见对面走来一个人,会幻想自己手里握着手柄,正操纵这个人走路,右手大拇指还会不自觉地抖动。父母担心他在外面学坏。一次期末考试,小帅考进前十,父母奖励了他一台山寨红白机,让他在家玩。三百块钱,相当于父母一个月的工资。卡带只有一盘八合一,四个《马戏团》、两个《雷鸟号》、一个《超时空要塞》、一个《大蜈蚣》,全是他不爱玩的。那时候,小帅的梦想很简单,今后赚了钱,一定要买很多很多好玩的游戏。不久,父母离婚,小帅跟母亲和外婆搬进了一间小库房。母亲在塑料厂上班,厂里有闲置的库房,摆上一张双人床、一张桌子、一个电炒锅,就是他们的新家。挤在一起不方便,母亲有时候睡办公室的单人床。上了初中,小帅开始住校,半夜常和同学翻墙出去,上包机房玩。毕业前,他们常去的那家包机房关了门,没想到机器和游戏被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人买走了。初中,小帅在作业本上画过一张地图,把县城所有娱乐场所,包括录像厅、台球室、旱冰场,全都标在上面。红圆圈是录像厅,有七家。蓝方块是台球室,有八家。红三角是游戏室,有十三家。县城很小,中心区是两条几百米的街道,十多分钟就能走个来回。哪里有街机厅哪里有包机房,都是谁开的,有几台机器有哪些游戏有哪些老面孔,玩游戏的都知道。县城最早做包机生意的,是老电影院对面一个摆摊的,三十来岁,拉着一辆小推车,上面放了黑白电视,外面罩着个纸箱,有人要玩,就拿个小板凳摆在路边。摆摊的后来不见了,然后有了老杨说的这家。开在老街上,十来平米的门面,三台红白机、一台MD,算是县城第一家正儿八经的包机房。小帅和老杨见面的这家包机房,是第三家,在西街,是老郭开的。小县城,游戏机的更新换代比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落后好几年。PS已经在大城市流行,而这里的包机房,MD依然是主流。老杨拎着这筐MD卡带上老郭这里来,是为了换游戏玩。小帅说,你有这么多游戏,哪天我上你们家玩去。老杨说好。老杨住县城南面的一个村子,位置挺偏,离县城大约二十里路。老杨每次是骑一辆二八自行车来回。2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暑假结束,小帅上了高中,差不多每半个月,就骑着自行车去一趟老杨家,风雨无阻。先从学校回县城,三十里路,再奔老杨家,二十里路,加起来五十里路,得骑两个小时。一路都是土道,不好骑。中间还得翻过几道大沟,推着车下去,提着车上来。碰到下雨天,土道成了泥地,自行车压在烂泥里,吱吱嘎嘎歪歪扭扭。蹬着蹬着,蹬不动了,下车一看,车轮的辐条全被泥糊住。连推带搬,浇着雨,走到老杨家,花了四个小时,就为玩游戏。有时候去了,撞门上,老杨不在家,等半天不见人影,只好再骑回去。老杨家是北方农村常见的砖瓦平房,四十来平米,三间屋。进门是南北对开的堂屋,做饭也在这里。西屋是卧室,有个炕。东屋是客房,有台小电视,游戏机就摆在这里。门前有个院子,小帅第一次去,看见院子里养了头牛。后来再去,那头牛没了。认识老杨,就像傍了大款。小帅是穷学生,兜里没几个钱,以前在包机房只能看别人玩,看来看去,千篇一律,都是在玩那几款最热门的游戏。在老杨家,玩游戏不用花钱,还管吃管住。而且什么游戏都有,像个宝库。一大早去了,玩到中午。老杨烙几个饼,炒两个菜,吃饱喝足,接着玩。玩到天黑,随便吃点,再玩通宵,累了就在炕上倒一会儿。这几十里路,骑得值。也有其他人来老杨家玩。少的时候,一天两三个没准。多的时候,十几个人,把东边这间屋挤得满满当当。有小孩,也有大人,还有外村的。老杨有时候会收点钱,一小时两三块钱,比县城便宜。小帅是朋友,自然不用给钱,还可以随时插队。常上老杨家玩的,还有小吴和他的弟弟。小吴是老杨村上的,比小帅小五六岁,论辈分,他得管老杨叫叔。小吴水平一般,整天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看他们玩。小吴的弟弟倒是很厉害,反应快,眼到手到,后来玩PS2上的《超级忍》,出神入化。在这些人中间,老杨的水平只能算中等,但他玩游戏很有耐心,自己慢慢琢磨,实在过不去,叹口气,换个游戏玩。老杨是独自一人生活,他的父母已经去世多年。父母怎么去世的,老杨从未提过。家里有哪些亲戚,小帅也没怎么见过,只知道他有个远房的哥哥和嫂子,住在老杨家对面,隔着几亩地。听村里人说,老杨父母在世时,很能干,家里条件很好,在村里数一数二。父母去世后,给老杨留了点钱,留了五亩地。老杨那会儿还年轻,有膀子力气,在地里种了点玉米小麦,靠地为生。小帅有时候去了撞门上,老杨是赶集去了。周边的几个乡镇,每五天有一次大集,各个村庄还有自己的小集。每逢集市,村民从四面八方聚拢过去,有买有卖,热热闹闹。老杨掐着日子追集。起初卖旧书,主要是小说。骑着他那辆二八自行车,后座一边挎着一个装满旧书的铁筐,还塞了一张破塑料布。到了集市,塑料布往地上一铺,书往上一摆,等着别人来买。收到的旧书里,如果有游戏或漫画相关的,老杨就捧回家自己先看,过足了瘾,再拿去卖。看的人多,买的人少,书不好卖,就连带着卖点别的。都是些日用品,手套、袜子、塑料衣架、粘钩、拉锁、钢丝球什么的。当地有个鸦鸿桥,是那一带规模较大的小商品批发地。老杨蹬着三轮车去那里进货,来回两个多小时。老杨还收过一阵子旧电器。一次,小帅去他家玩,老杨兴高采烈地向他展示自己收旧货的成果:一台三碟连放的VCD影碟机。普通VCD一次只能放一张碟,三碟连放的VCD,托盘很大,可以同时放三张。老杨挺高兴,像捡着了宝。还有一次,老杨收了一台挺大的电视,杂牌的。老杨说,你瞅这屏幕多大,玩游戏可爽哩。小帅接上游戏机试了试,色彩失真,边缘也不清晰,但看老杨那么高兴,也就没好意思说什么。赶集、收旧货,挣不了几个钱。种玉米是收入的大头,刨掉买化肥、尿素、种子的钱,以及请人帮忙的工钱,收成好的话,一年挣两千来块。好在生活的开销也不大。老杨对物质生活没什么要求,米面油是拿玉米换的,十几块钱的棉袄,十几块钱的电热毯,五十块钱的电饭锅,维持温饱就行。只有买书买游戏是雷打不动的一笔开支,这两样加一起,每年少则两三百,多则七八百。换手柄换光头修电视买音箱,也得好几百。如果这一年买了新游戏机,那就入不敷出了。所以,绝大多数时候,老杨家的游戏机只有一台。想换新机器,先把旧机器和游戏打包卖掉,再添点钱买。买也是买二手的裸机。老杨的那台MD玩了两三年,最后和正版卡带一起处理掉,凑够一千七,从老郭那里抱回一台土星。那时,索尼的PS2将要发售,土星在大城市已经没什么人玩,连县城包机房的机器都清一色换成了PS。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可老杨一点不小气,尤其对同样爱玩游戏的人。家里那些卡带啊光盘啊,从不吝啬外借。这人借两盒,那人拿两盘,有些游戏就这么不知去向。老杨家有了土星后,小帅去得更勤快。在他眼里,老杨是大神一般的存在。老杨的动手能力强,无师自通,学了不少简单的维修技巧。会修,而且敢修,还自己发明了一些土方法。收旧货的时候,老杨十几块钱收了个摇杆,修好后,固定在鞋盒里,虽然太轻,手感不怎么样,但凑合能用。MD手柄的方向键不灵了,老杨索性把圆形方向键拔下来,插了根钉子在中间的孔里,当摇杆那么使,居然也能用,就是玩起来硌手。光头用久了,读盘困难。老杨自己拆开,调整光头的功率。不小心把排线弄断,花钱买条排线换上去。后来买的PS2薄机散热不灵,老杨在机身一侧钻了十来个洞,往外排热,这台机器用了挺长时间,没坏。老杨玩游戏有写笔记的习惯,边玩边琢磨,把心得写下来,什么地方会遭遇什么敌人,该怎么对付。难走的迷宫,把地图也画在纸上,以免下次再玩的时候忘掉。老杨用来写游戏笔记的,是一本记账簿,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可能是父母生前留下的,也可能是收旧书收来的。3高中毕业后,小帅当了两年兵,家里答应给他买新游戏机。老杨家有土星,小帅想着,别跟老杨买重了,于是选了PSone。和老杨不同,小帅的所有机器和游戏,就算不玩了,也不会卖掉,全都留在手上。小学买的山寨FC,高中买的山寨MD,老杨送他的DC,全留着。那台DC是老杨2005年买的,花了三百多。玩了两年,PS3已经在大城市流行,老杨这才花九百块钱又买了台二手PS2。照例,这台DC应该卖了回血,也能卖个几十。老杨没卖,把机器连同光枪、四五个手柄和一堆游戏碟,送给了小帅。有了PSone后,小帅去老杨家的次数渐渐少了。每次去,老杨好像都没什么变化,见了面总是乐呵呵的。有一次,小帅发现老杨家屋顶的那根电视天线杆不见了,问起来,老杨说,大队催他缴电费,他没钱给,把电视天线拆下来,扛到大队,抵了电费。反正我也不怎么看电视,老杨说。老杨也欠过债。刨地种地的人工钱,泵、三轮车的修理费,小卖部买东西赊的账,每一笔,他都工工整整记在本子上。还掉的时候,再一笔笔划去,最后写上三个大大的字——“还清了!”仿佛长出了一口气。朋友送的旧沙发旧床垫,村里送的炉子烟通煤,还有小帅送他的两个衣柜,也全都记在本子上。就这么窝在村里,光靠种几亩玉米,日子怎么过。小帅说,要不你找个看大门之类的工作,轻松,总比你种地强。老杨说,算了。在农村,要么靠地吃饭,要么做点小生意。这两样,老杨都不怎么擅长。村里没有厂,老杨又不愿意去外面打工。他长得有点磕碜,胆子也小,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不太会和人打交道,在陌生人面前会紧张。自打小帅认识老杨起,老杨好像就没离开过本地,最远也就到县城转转。小帅想,可能老杨还是觉得这样最自在,虽然穷,至少能填饱肚子,钱全花在自己喜欢的东西上,也挺好。4退伍后,小帅在外面晃荡了几年,二十五岁之前,没怎么正经上过班。2007年,家里发生一些变故,令他感受到生活的压力,不能再像孩子似的贪玩,得踏踏实实找份工作。第一份工作在酒吧,每个月七百块钱,干了两年。小地方的酒吧,什么人都有,打架的闹事的发酒疯的。一次,两家酒吧互砸场子,凌晨两点,来了五六个流氓,砸开门,把小帅拖上车带走。母亲担心他在那种地方学坏,也不安全,不让他做了。小帅又在商场找了份保安的工作。这家商场的地下有一个卖游戏的柜台,兼做包机生意。柜台上摆了五六台机器,PS2三块钱一小时,PS3、Xbox
2020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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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和小杨 | 玩家

(首发机核网)1老杨四十六岁,北京人,有一个美满的小家庭,妻子和十岁的儿子小杨,三个人都属虎。老杨和小杨一起玩的第一款游戏是《超级马里奥:奥德赛》,他俩各开了一个账号。周末找个时间,全家人聚在客厅,一个人玩,其他人看。每次的游玩时间控制在两小时以内。有时候,老杨玩一个小时,小杨玩一个小时。有时候,老杨不玩,小杨连着玩两个小时。对从未玩过游戏的人来说,用手柄控制小人蹦蹦跳跳跑来躲去,有点难。小杨第一次摸手柄,不太会操控。老杨先玩给他看,然后换小杨上,依葫芦画瓢,照着老杨刚才的玩法,自己动手再玩一遍。太难的地方,老杨就接过手柄帮他打。熟练后,小杨开始选择自己喜欢的游玩方式。比如沙之国,除了找月亮,他最大的乐趣是跳到每个NPC头上,蹲他们,自己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学会骑莱德巴士后,在场景里狂奔,把所有能撞的东西统统撞得粉碎。后来玩《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也是如此。登录账号后,找个马厩,把马取出来,骑着它一路飞奔。时而小跑时而冲刺,挥舞手上的长矛,骑十几二十分钟,除了耍帅,什么也不做。老杨在旁边看着,觉得挺无聊,对小杨说,你得干点什么啊,每个星期只有这一个多小时的游戏时间,你在那儿骑二十分钟马,不是浪费时间嘛。小杨不理他,继续骑着马到处瞎逛。花了太多时间在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情上,小杨的游戏进度被老杨甩得老远。但他乐此不疲,老杨也就不再催他。每个人从游戏里收获的快乐不同,你觉得这二十分钟无聊,毫无意义,对孩子来说,可能才是乐趣所在。老杨说自己算不上玩家,小时候几乎没怎么玩过游戏。他的父亲来自东北的一个小县城,母亲来自河北农村,各自通过努力来到北京。老杨还有个哥哥,年长四岁。小时候,一家人住单位宿舍,有点像部队大院,但没有围墙。那个年代,普通人要想改变命运,只有学习这一条路。有了好成绩,才能上好大学。上了好大学,才能被分配进好单位。进了好单位,捧上了金饭碗,人生才算圆满。所以,老杨的父母认为,学习以外的一切活动,尤其是玩,都是浪费时间。老杨儿时的游戏,主要是拍烟盒、拍洋画、打弹珠、玩瓷片。大点后,和同学玩玩斗兽棋、军棋和象棋。小学三年级,同学的父亲公派出国,从美国带回一台掌机,桔黄色,黑白画面,双屏翻盖。老杨后来才知道,那是任天堂的Game&Watch。玩法很简单,一个西部牛仔在酒吧里开枪射击不断飞出的酒瓶酒杯,速度越来越快,中间还穿插着与恶棍的决斗,看谁拔枪更快,时机掐得更准。每天吃完午饭,老杨先到同学家玩会儿游戏,再去上课。没多久,这件事被老师知道,把他叫到办公室狠批一顿。从此,老杨再没见过那台掌机。初中搬家,老杨认识了新的同学和邻居。同学家境很好,家里有一台红白机,还有很多卡带。可能因为同学头脑聪明成绩好,他的家人完全不限制他玩游戏。周末,老杨被允许去同学家玩,多数时间只是旁观,偶尔也会拿起手柄耍两下。印象深的只有《魂斗罗》和《坦克大战》,因为可以双打。之后,从高中到大学毕业,老杨再没碰过任何游戏,直到工作。2大学毕业,老杨进了一家国企。按规矩,头半年下基层实习。半年后,调回单位的计算机室。机房有两种终端,一是SUN的图形工作站,一是486电脑,铺了局域网。日常工作单调乏味,但还算轻松。部门领导精明能干,年龄不大,每天最重要的两件事:抽烟、玩游戏。老杨来了以后,立刻被他拉过去,和另外两名年轻同事一起,四人联机。老杨不会玩,领导就一点点教。当时只有三款游戏,《毁灭战士》《魔兽争霸2》《红色警戒》,轮着来。起初只是午休时玩,慢慢地,混熟了,技术也提高了,从午休玩到下班,有时下了班接着玩,周五玩一宿,甚至周六周日到单位加班玩。老杨从未这么放纵过自己。刚开始挺高兴,上班能玩游戏,工资照领,领导开心,自己也开心。更重要的是,玩游戏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和愧疚感,从小到大,这还是头一回。玩了几个月,热情和兴趣渐渐消退。老杨觉得,太浪费时间。很多时候不想玩,迫于压力,还是得陪领导熬夜或周末加班玩。一天晚上,四人通宵对战《红色警戒》。那时的《红色警戒》有一个bug,可以卖小兵赚钱,不用采矿。打了几局,大家觉得这样玩太无聊,一致同意,后面谁也不许再这么作弊。重开战局,几轮打下来,老杨发现,只有他一个人遵守了约定,其他三人依旧在作弊。还有一次,和领导单挑,老杨占了上风,眼看就要推掉领导的基地,领导突然大喊一声,哎,电脑怎么重启了,然后就从游戏里掉线了。老杨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老杨那时没法理解。游戏不过是游戏,为什么有人把输赢看得这么重。两年后,老杨被借调到另一部门。那里的同事不怎么玩电子游戏,而是热衷于另一个更传统的游戏:麻将。老杨跟着玩了一阵,起初兴致很高,时间一长,也开始反感和抵触。虽然每天上下班有班车,中午有盒饭,但老杨觉得,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可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不知道。在这个部门呆了将近一年,发生了一件事。老杨这才惊讶地发现,部门的两位领导看似亲密无间,其实貌合神离。下面的同事也分成两派,表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相互排挤。整个部门只有老杨一个人对此毫无察觉。人际关系微妙复杂,暗流涌动,职场上的他如同心智未成熟的孩子。老杨从这家国企单位辞职时,没和家人商量。因为他知道,父母不可能理解,更不会同意。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正是IT产业蓬勃发展之际,老杨跳进去,摸爬滚打了十年,成为一家系统集成公司的部门经理,手下管理数十人。作为乙方,老杨总能轻松获得甲方的理解和信任,部门内部的同事也很支持他的工作,但他经常同公司老总或其它部门的主管发生矛盾。有时候,他自己也闹不太明白,可能因为有点死脑筋?用北京话说,轴。随着职位升迁,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老杨感觉自己越来越吃力,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在发生变化。有一段时间,易怒、急躁,情绪容易失控。去医院检查,和大夫聊了五分钟。大夫说,你没病,回家该干嘛干嘛。老杨只好重新投入工作。那十来年,游戏基本不玩了。工作之余,老杨的主要娱乐是看电影追剧。3老杨并不怀念自己的童年。小时候,他的家庭充满语言暴力和无休止的争吵。他被父母贬低、挖苦和否定,从未被表扬、鼓励和肯定。父母处处控制他的思想和行为,不给他任何选择的自由。而这一切,总是以爱的名义,打着“为你好”的幌子,现在回头看,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但当时的他相信,既然父母是为我好,那他们一定是对的,我应该自我检讨。久而久之,自责和自卑的意识根深蒂固。老杨认为,父母对他的教育是失败的。他以前无力改变,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所以,2010年孩子出生后,他打定主意,绝不让父母碰孩子一根指头,我的孩子必须由我自己来教。说着容易,做起来难,怎么教呢?老杨想,既然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教育方法都是错的,那只要反着来就对了。最基本的一条,不要试图控制孩子,不要逼他做他不喜欢做的事,留给他足够的空间,让他有机会成为他自己。一次,老杨和妻子聊天,问妻子,如果将来儿子长大了想出家,你能接受吗?妻子当然没法接受,怎么可能接受。老杨说,我能接受。他相信,如果父母给予孩子真正无私的爱,帮助孩子建立自信,明确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那孩子未来所作的任何选择,都是为了追求内心的幸福,父母应该感到高兴。为了避免老人干涉,老杨和妻子自己带孩子。出于经济及其它考虑,除了妻子坐月子期间请了月嫂,他们没请过保姆。孩子四岁前,妻子全职在家。老杨周一到周五忙工作,周末忙家务。每天从早到晚,安排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周末的时间表更是精确到小时,几点起床做饭,几点上菜场买菜,几点去超市买东西,每件事必须准时完成。如果哪件事出了岔子,被耽搁了,老杨会焦虑。他会觉得,所有的事都被耽搁了。孩子三岁半的时候,老杨的母亲突发心梗,住院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术后需要有人长期陪护。父母不想请保姆,老杨只能两头跑。那时,孩子又面临上学的问题,老杨找父母商量,能不能两边同时把房子卖掉,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段重新买房,既方便照顾他们二老,也兼顾孩子今后选一所好点的学校。父母反对。老杨只好卖掉自己的房,在父母居住的小区置换了一套六十平米的小户型,搬了过去。那段时间,老杨忙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这四年来,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所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为别人而活。而且,每一分每一秒还不能乱。在别人看来,没人逼你,没人要求你做这做那,是你自己拿着鞭子在抽自己。老杨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人变得麻木,每天就像行尸走肉。上班开心不起来,回家也开心不起来。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处于一种迷离的状态。像傻子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在发呆,其实满脑子都是事儿,悄无声息地在脑海里搅动。老杨意识到自己病了,又去了趟医院。医生还是说,没事儿。老杨说,怎么可能。医生说,你看看你后面排着的那些人,他们才是真的有病,你这个不叫事儿,回去吧,该干嘛干嘛。旁人眼里,老杨是个正常人,只是情绪低落。妻子也说,你怎么一天到晚老是闷闷的,医生都说了,你没事儿。但老杨确信,自己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跑到另一家医院,医生诊断他为中度抑郁,给他开了点药,打发他回家。后面三年,老杨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他每天都觉得很累,除了上班和陪孩子,不关心也不再做其它任何事。不看电视,不看手机,不看综艺,不看美剧,不看电影,拒绝任何负面消息。减少和朋友的接触,对社交活动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他发觉自己越来越冷漠,对工作、对父母、对妻子,对周围大部分人都很冷漠。这个世界完全跟我没关系才好,有多远躲多远。只有和小杨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感到快乐。这时的老杨会变成另一个人。他会耐心地和孩子交流沟通,尽力帮助他解决学习和生活中遇到的困难,陪他一起看动画看电影,一起玩变形金刚拼高达。孩子似乎是这个灰暗世界唯一的亮光。4要不要让孩子玩游戏,为孩子挑选什么样的游戏,老杨费了一番心思。孩子还小的时候,老杨和妻子给他读故事、讲故事,和他一起编故事玩儿,不让孩子接触电子产品,更不让他在手机或平板电脑上玩游戏。一是担心影响视力,二是担心会沉迷。孩子大点后,老杨觉得,可以让他玩玩游戏了。老杨以前也玩游戏,不像有些家长,视游戏为洪水猛兽。他小时候,游戏是稀缺品,而现在,游戏已经是一种很普通的娱乐。对孩子而言,周末玩两个小时游戏,就像看一部迪士尼动画电影、读两个小时故事书,或是游两个小时泳,只是娱乐方式不同。当然,前提是,你得挑选适合孩子的好游戏,就像挑选一本好书,挑选一部好电影。老杨收藏有不少影碟,小杨想看,老杨说,这里的碟,有你能看的,也有你不能看的,咱们事先说好,你只看那些你能看的。所有影碟放在一处,小杨不能看的也合在里头,没有单独收起来,老杨只是告诉他,别看这些。老杨觉得,这世界原本就是合适的不合适的全都混在一起,你得教会孩子如何分辨。非得把那些不合适的统统锁起来,不让孩子看到,不现实,也不利于培养孩子的自律。小杨上幼儿园大班时,已经有同学在玩手游。上小学后,玩手游的更多了,男孩女孩都有。放学时,经常有学生聚在一起聊吃鸡聊王者。老杨问孩子,你对这些游戏感兴趣吗,想不想试试?小杨说没兴趣。这么一来,老杨反倒有点担心。别人都在玩,你不会玩。别人都在聊,你插不上嘴。会不会因此被同学孤立或视为另类,难以融入他们中间。所以,老杨想让孩子适当地玩一玩游戏,对孩子的自律和时间管理能力也是一种锻炼。今天不让他碰,明天不让他碰,早晚有一天他会玩到。到那时,可能已经错过了引导的最佳时机。但哪些游戏合适呢?家里的影碟,老杨自己看过,哪些适合孩子,心里有数。可游戏,他吃不准。这么多年没玩游戏,对这个市场已经完全不了解。首先排除了网游。以前,有人向老杨推荐一款网游,老杨玩了一个小时就放弃了。一进游戏,任务提示他抓十只鸡,从村子这头跑到那头,再采十个蘑菇。老杨心想,这不拿我当傻子吗,我为什么要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老杨看过玩家沉迷网游的报道,他猜测,网游的设计初衷可能就是为了让人成瘾,欲罢不能,这显然不适合孩子。电脑上的单机游戏,老杨对它们的了解仍然停留在年轻时玩过的那些联机对战游戏上。他觉得这类游戏虽然可玩性强,但过于单调,在雷同的场景里,一遍遍地重复差不多的操作。小杨这个年龄的孩子,需要的是探索,而非重复。主机游戏,老杨玩得不多。2005年左右,他买过一台加装直读的PS2,玩了大半年,打通了《战神》《杀戮地带》《反恐24小时》,《生化危机4》玩了一半。朋友有一台Wii,向他绘声绘色地讲述几个人晚上躲在屋里玩《生化危机》的情景,多么多么吓人。这些都给老杨留下了“主机游戏是面向成年人”的印象。市面上肯定有很多适合孩子玩的游戏,而且符合他心目中对好游戏的定义。可上哪儿找呢?52018年年初,同事带了一台NS到办公室,午休时在那里玩《超级马里奥:奥德赛》。老杨听说过这个机器,没见过实物。借来玩了半小时,心想,这不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嘛,第二天就淘宝下了单。买的第一款游戏是《超级马里奥:奥德赛》,第二款是《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这之前,老杨从未接触过开放世界的游戏。妻子试了试《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说,这个游戏我肯定能玩得比你好。她觉得,以老杨的性格,玩这个游戏,肯定特别扭。老杨在现实中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凡事追求自己认为最完美的结果,如果最后的结果不完美,前面的所有努力和过程就都失去了意义。副作用是容易导致挫败感,这个副作用被他性格中的另一个问题所放大,老杨称之为习得性无助。从小到大,父母对他的否定,让他不自信,时常自卑,觉得自己好像做什么都不行,总担心把事情搞砸。遇到困难,他又不愿意寻求帮助。他认为,自己的问题必须自己扛,别人没法帮你。家人帮不了你,朋友也帮不了你。所以,面对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他总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而老杨的妻子是一个很随性的人。这个问题我能解决吗?能解决,那就想办法解决。想了办法,还是解决不了,那就不是我的问题,而是问题的问题。她在游戏里也是如此。碰到怪,打得了我就打,打不了我就跑。能打的全打完,剩下的全是打不了也躲不过的,怎么办?那就不玩了呗。如妻子所料,玩《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老杨的进度很慢。刚开始的初始台地,兜兜转转,经历了三次血月,还没有离开。老杨知道,初始台地在整个海拉尔大陆的地图上,只有一丁点儿大,被庞大的未知区域所包围。他很想去外面看看,也清楚自己完全可以出发了,但一想到要离开熟悉和安全的地方,就感到恐慌。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你还没有作好准备,离开台地前,你还应该再多攒点装备,让自己变得更强一些,强到今后无论碰到什么问题,都能轻而易举地解决。初始台地的科摩罗池塘旁边,藏着一个岩石巨人。第一次路过那里,草地上的石块突然轰隆隆升起,变成巨人,把老杨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这个岩石巨人是做什么的,试了一两次,发现很难靠近,更不必说把它打倒。直觉告诉他,这个巨人不是他现在应该面对的,他应该绕过去,假装没看见,等哪天有了足够的实力,再回来解决它。老杨在地图上做好标记,转身离开,不跟它死磕。老杨相信,游戏能够折射一个人的真实性格,你在现实世界里是什么样的人,在游戏里也会有类似的表现,只是表现方式可能有所不同。但面对岩石巨人,游戏中的自己和现实中的自己错位了。现实中,碰到这样的障碍,即便可以绕开,老杨也决不会这么做。对他来说,躲避根本就不是一个选项。必须面对,必须解决,必须用自认为最完美的方式解决,否则就会感到挫败。如果现实中的自己也能像游戏里那样,可能就不会活得这么累了,老杨心想。第三次血月后,老杨依旧在初始台地转悠,直到有一天,不小心从悬崖上掉落,才意外地离开台地。既然离开了,那就继续往前走吧。从那一刻起,老杨的心理渐渐发生变化。他开始享受自由探索的乐趣,去任何地方,再没犹豫过。他变得自信,不再害怕失败。这是个无拘无束的世界,你不必非得按部就班,不必等万事俱备再行动,不必思前想后地考虑结果。当然,冒险并非易事,你得善于思考勇于尝试。每次遇到神庙谜题,妻子和小杨就会坐到老杨身边,一起出主意。多数时候,老杨和妻子最先想到解谜方法,小杨只是看着,不怎么发言。有一次,进了一座神庙,需要点燃五个烛台。有的烛台对着火焰,有的烛台对着喷泉,击打旁边的灯柱可以改变烛台的朝向。老杨和妻子讨论来讨论去,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小杨突然说,用火箭直接点不就行了。老杨一拍脑门,这么简单的办法,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心里暗自高兴,说明孩子在独立思考,没有掉进大人的思维定势。最后,打到海拉尔城堡门口,老杨又开始磨蹭,迟迟不肯进去。回头把以前没完成的任务做完,把没来得及仔细探索的地点重走一遍。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态,只要进了城堡,肯定可以一口气打穿游戏。但他还没有做好结束这段旅程的准备。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舍。6买《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之前,老杨上网搜索,搜索引擎给出的第一个链接是机核网一篇介绍《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的文章。从头到尾仔细读完,老杨才决定买下这款游戏。每天上下班的路上,老杨开始收听机核的电台节目。那时的节目录制效果一般,噪音大,说话声音小,可他还是听得很开心。《变形金刚》玩具的那两期,他听完,又带着孩子听了一遍,孩子也听得津津有味。小杨从小喜爱变形金刚,家里地方小,他没有自己的房间,变形金刚全都收在箱子里。想玩的时候,拿五个出来,摆在桌上,玩好了收回去,再换五个出来。今年元旦,老杨和妻子收拾屋子,腾出一小块地方,摆了个玻璃柜,把变形金刚放进去,也算满足了孩子的一个心愿。听了西红柿父女俩的那期节目,老杨挺感慨,原来父亲真的可以和孩子一起玩游戏,原来孩子真的可以自律到即使独自一人也能控制住自己完全不碰游戏。西红柿回忆,有一次,父亲正在玩游戏,她从电视机前经过,挡住了屏幕,被父亲说了以后,她每次都会注意避开。小杨听了这段,记在心里。有一段时间,每次老杨坐在电视前玩游戏,他就会故意趴在地上,从电视前爬过去。听了四十二的节目,老杨重新拾起了纸质书。这么多年没买过书,买的第一本是四十二推荐的尼尔·盖曼的《坟场之书》。每天晚上和孩子一起读上一小段,孩子不怎么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也算是把整个故事听完了。这之后,老杨养成了买书读书的习惯。他觉得,阅读是真正治愈自己让自己摆脱困境的良药。最让老杨惊讶的是,电台节目里的那些主持人和嘉宾,人生阅历不同,生活方式不同,思想观点不同,竟然可以坐在同一间屋里聊天,聊的还是同一件事,而且聊得这么自然。老杨一直认为,人与人固然不同,但凡事皆有对错,非黑即白。如果你的观点和我的不同,要么是你错了,要么是我错了。所以,工作和生活中的有些事,他难以理解,为什么这人会这么想,为什么那人要那么做。高中体检,老杨得知自己是红绿色弱,从那以后,再也不和人讨论颜色相关的话题。别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事,自己却无法理解,这让他感到沮丧。小时候,被父母要求模仿别人。长大后,自己强迫自己模仿别人。现在才逐渐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可能才是最有价值的。就像那句被人反复引用的名言:参差多态乃是幸福本源。你看重的,在别人眼里可能毫无价值,反之亦然。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活法,没必要非得求同,更不必非得争个高下。理解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需要放下情绪,试着了解对方,了解那些你不熟悉的事物。了解得越多,才越有可能产生同理心。但也别指望完全理解。《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的毅力崖挑战,老杨尝试了两次,以失败告终。因为分不清绿卢比和红卢比,没法选择合适的攀爬路线。他让小杨在旁边看着,帮他指路,这才过关。事后,老杨告诉小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和缺陷,父母也不例外。有时候,我们可能没法体会别人的感受,这很正常,尽量做到相互包容相互尊重就好。小杨的进度慢,又想知道后面的剧情,一个劲地催老杨赶紧把游戏打完。那天,老杨终于走进了海拉尔城堡。看完结局,小杨心满意足,老杨却有点失落。就像电影散场,灯光亮起,人坐在那里,有一种恍惚的感觉。老杨希望小杨也能从这款游戏里体会到与自己相同的感受:真正有意义的,不是最后的战斗,而是一路上,你看到的那些风景,遇到的那些人,经历的那些事。和孩子一起玩游戏,一起读书,一起听电台节目,这么多年自我封闭的世界,似乎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去年年底,老杨参加了一场读书会,学到一个小魔术,回家后教给儿子,让他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表演。和一群陌生人坐在陌生环境里分享读书心得,这种事搁以前,老杨想都不敢想。小杨写过两篇与游戏有关的作文。一篇是拜后羿为师,学习射箭。射箭的细节描写来自他玩《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卢咪试炼任务时的体验:要冷静,要有耐心,缓慢移动脚步,悄悄地靠近目标,屏住呼吸,手保持稳定。另一篇写的是滑翔小子去马戏团应聘特技演员的故事,猴子老板让滑翔小子从高台上飞下,钻过一排圆环。滑翔小子的原型是《超级马里奥:奥德赛》沙之国被马里奥附身的那条飞龙。故事最后,滑翔小子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工作,小杨总结道:“许多困难,并不是因为一件事真的有那么难,而是因为自己心理上的问题让它变得很难。”那天放学,小杨告诉老杨,他试着和同学聊马里奥聊塞尔达,但没人感兴趣,他也就不说了。老杨问,你玩的和他们不一样,聊不到一块儿去,会不会觉得被冷落。小杨说,不会啊,他们聊吃鸡聊王者,我就干别的去,等他们不聊游戏了,再跟他们一块儿聊我们大家都感兴趣的东西。老杨觉得这样挺好。往期《玩家》四个人的NBA联赛《三国志大战》在中国世嘉与南梦宫的上海往事快乐的刘三俗小布与小卫镇魂女孩和李太太们
2020年1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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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的NBA联赛 | 玩家

(首发机核网)1纹身这个行业受疫情影响很大,上半年几乎停摆,没什么生意。下半年渐渐恢复,但始终没缓过来。果冻手上的活,只有往常的一半不到。复工后,他接到的第一个活是“异形”,长约四十公分,纹在客人背上。异形双臂抱胸,头深埋其间,如人类胎儿般蜷缩在那里,长而锋利的尾部卷住一颗光滑的球。为了画这张图,果冻问大超借了本厚厚的《异形全书》。书还压在工作台上。两人今年没怎么见面,一直没机会还给他。这个客人可能是导演雷德利·斯科特的铁粉,果冻以前在她的胳膊上纹过《银翼杀手》。纹的是复制人罗伊·巴蒂在暴雨中伸手拉住即将坠楼的戴克的那一幕。果冻在戴克脚下纹了一只展翅飞翔的鸽子。电影中,罗伊·巴蒂手握白鸽,垂首死去后,白鸽哗啦啦飞起来。罗伊·巴蒂的扮演者鲁特格尔·哈尔去年夏天去世,也算是对他的小小纪念。每一位纹身师都有自己的审美。果冻早期多用方块三角圆之类的几何构图,后来觉得几何构图没什么挑战性,也不太贴合皮肤曲线。他现在的风格,非要归类的话,算是黑灰风格。不加色彩,偏重装饰感,幻想色彩浓厚,像插画。宇航员的形象经常出现在果冻的设计里。他觉得,太空漫步是一件无比浪漫的事。五年前,刚转行做纹身师的时候,接不到活,他就拼命画稿。其中一套宇航员的图,被工作室转发后,很多客人喜欢。这就成了他的标签。去年,有客人找他在胳膊上纹宇航员。从上到下,果冻连着纹了三个宇航员头盔,一个捂着眼,一个捂着耳,一个捂着嘴。“玩《只狼》的应该都知道这三个人。”果冻开玩笑道。他指的是《只狼》仙峰寺幻境的“见闻言三猿”,一猿双手遮目,一猿双手掩耳,一猿双手捂口。同一个元素纹多了,也会疲。果冻想多纹点科幻或游戏相关的图,但有这类需求的人不多。客人加了果冻的微信,看他的朋友圈,知道他玩游戏,但不会想到他那么爱玩游戏。果冻也不想随随便便就帮人纹。有些客人,流行什么就纹什么,没有太多要求。喜欢任天堂,纹一个马里奥的头像。玩《刺客信条》,纹一个AC的标志。果冻不愿意表达得这么直白,他希望做得有点内涵有点设计感。别人会被你的纹身吸引,但一眼看不穿,得琢磨琢磨,或者经你稍加解释,才恍然大悟。游戏相关的元素,果冻身上有两个,纹在右臂的拼图里。一是《血源》的锯肉刀,弧形刀把,刀身缠了绷带,朴实无华,很有老派的味道。一是《看门狗2》HAUM数据中心墙上那幅巨大的放彩虹屁的独角兽。果冻不怎么玩育碧的游戏,唯独对《看门狗》情有独钟,看见游戏里的这幅涂鸦,觉得挺逗,第二天就找人纹在了胳膊上。爱玩游戏的人有个特点,知道对方也玩游戏,总忍不住想聊聊。来了个客人,看着像是玩游戏的,果冻会跟他聊,最近玩了些什么,玩得怎么样。有些客人玩《NBA
2020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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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志大战》在中国

(首发机核网)12005年初夏,James在电玩俱乐部论坛发帖,问国内有没有《三国志大战》的街机。James是这家论坛的管理员,那时在东京工作。《三国志大战》是世嘉出品的一款集换式卡牌游戏,2004年在东京和北海道场测,2005年春季上市,人气火爆,各街机厅的机器前座无虚席,有评论称之为日本街机市场的救世主。国内关注《三国志大战》的人不多,James在论坛发了些介绍。游戏以实体卡片控制,玩家面前是一块感应台,如同沙盘,这边是自阵,对面是敌阵。组合手头的武将卡,排兵布阵,在感应台上移动卡片,调兵遣将,使用计谋,与对手厮杀,先攻破对方城池者胜。游戏有三个模式:对电脑、店内、全国。对电脑是人机对战,新手借此熟悉游戏。店内是与身边的玩家对战,全国是与其它地方的玩家联网对战。世嘉还会定期举办《三国志大战》全国大会,由各地店铺选拔玩家进入总决赛,争夺冠军。街机游戏还能这么玩,大家觉得挺新鲜。但只有文字和图片,具体怎么操作,不清楚。论坛有一位叫汤团奥义的玩家,大家喊他“汤团”或“团长”,上海人,在东京留学。2005年冬天,汤团在涩谷的世嘉GIGO四楼看见《三国志大战》,之后一年,这款游戏成了他课余的主要娱乐,每天放学泡在街机厅看对战录像,一看就是一下午。最常去的是池袋的世嘉GIGO,那里机器多,而且有关东地区第一人“fan114”坐阵,店铺的《三国志大战》水平在东京数一数二。James认识汤团,两人有时一起讨论战术技法,还有大阪的Jaywind,各自写了《三国志大战》的攻略,发在论坛上。大家看得眼馋,却无处可玩。日本以外,新加坡、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已经引进《三国志大战》,而国内迟迟没有动静。有人觉得这游戏不太可能出现在国内。一是因为贵。普通街机,一台几千到几万块钱不等,贵的也不过十几二十万。《三国志大战》一组四台机器加一台主机,近百万。正是街机市场最萧条的时候,五年前的那场治理整顿让这个行业大伤元气,街机厅数量锐减,新游戏的引进也被禁止,维持现状已是不易,谁愿意再折腾。而且,联网对战需要搭建网络,连接海外服务器,这不是钱能够解决的事。退一步说,即便哪家店有钱也有门路把《三国志大战》搬了回来,又有多少人感兴趣。上海当时人气最旺的几家私营街机厅,卢工、烈火和正阳,以打机为主,走的是低价路线。《三国志大战》算上机器和卡片的成本,定价肯定远高于普通游戏。在日本,店内是每局300日元,对电脑200日元。全国第一局300日元,取胜后,第二局200日元、第三局100日元。换算成人民币,玩一局得花十几二十块钱。有人算了笔账,打一局《三国志大战》可以买一张盗版碟,打两局可以买一张《魔兽世界》点卡。一张盗版碟或一张《魔兽世界》点卡可以玩几十小时,而一局《三国志大战》不过十分钟。但也不是完全没机会。2005年,世嘉与上海新世界股份有限公司合资,在人民广场附近新世界城的八层和九层开了家室内主题乐园,世嘉游艺竞技场,以大型游乐设备为主,也有少量传统街机。尚未开业,就有消息称世嘉游艺竞技场将引进《三国志大战》。开业后,有人去看了,没有《三国志大战》,但有一款《甲虫王者》,也是集换式卡牌游戏,面向的是儿童。《三国志大战》、《WCCF》(世界俱乐部冠军足球)、《甲虫王者》,以及后来的《时尚魔女Love&Berry》,这是世嘉当年最卖座的四款卡牌游戏。既然《甲虫王者》来了,《三国志大战》没准也有戏。一年过去了,不见《三国志大战》的踪影。倒是在2007年年初,迎来了掌机版《三国志大战DS》。NDS掌机的双屏设计很适合《三国志大战》的玩法,触摸屏与显示屏分别对应街机的感应台和屏幕,相当于微缩版。虽然画面和手感打了折扣,但至少看得见摸得着,不再是纸上谈兵。发售日是2007年1月25日,提前一周,电玩俱乐部论坛开辟了《三国志大战》专区。香港到货后,国内破解小组第一时间拿到游戏,导出ROM,发在网上。游戏还没发售,1月23日晚上,很多人已经玩到了。线下聚会很快组织起来。汤团奥义从日本回上海过春节,年初六,论坛上的六七个人约在新天地的一家星巴克打比赛,玩得不亦乐乎。路人见了估计会纳闷,这些人在玩什么,怎么一个个跟捧着书似的竖着拿掌机。比赛奖品是汤团从日本带回来的街机实体卡,冠军是SR刘备,亚军和季军是R关羽和R张飞。《三国志大战》的卡片有不同等级,最好的是SR(超级稀有),卡身为金色,被称为“金卡”。其次是R(稀有),银色卡身,被称为“银卡”。UC(不常见)、C(常见)分别为黑色和白色,被称为“黑卡”、“白卡”。奖品发完,汤团又拿出两叠卡片,让大家随意挑选。这是大家第一次摸到实体卡,国内没有街机,这些卡没有用武之地,只能留作纪念。SR刘备被水叔赢走。这群玩家中间,水叔年龄最大,三十多岁,戴着眼镜,人很随和,总是笑呵呵的。水叔从小爱玩游戏,大学毕业前,同学写在他毕业册上的赠言,全是跟游戏有关的文字。工作后,游戏玩得越来越少,如果不是《三国志大战》,他的游戏生涯可能早已结束。水叔的君主名是“sensui”,年轻时喜欢《幽游白书》的反派角色仙水忍,给自己取了这个网名。他还有个君主名叫“锦衣夜行”。现实中的他为人低调,玩起《三国志大战》来却像换了个人,很少使用主流卡组,总是另辟蹊径。每半个月,上海的这群玩家就会举办一场《三国志大战DS》线下比赛。Deeeeper(D4P)尝试过组织线上联赛,好友点对点联机对战,但不同电信运营商之间网络延迟严重,卡顿断线时有发生,体验欠佳,更不必说与海外玩家联机。D4P也是老玩家,人称“爷叔”,上海话“大叔”的意思,其实没那么老。戴着眼镜,头发略卷。他是格斗游戏《罪恶装备》专题站“罪工研”的站长,在烈火街机厅组织过《罪恶装备》积分赛、新人赛及新人指导会,拿过冠军,也当过解说。他解说比赛,脑筋转得快,条理清晰,肺活量也足,据说连讲三天三夜都不会累。《三国志大战》后来的一些官方赛事,他既是选手,又是主持。2007年4月,上海的《三国志大战DS》线下聚会。2有人在论坛发帖:“晚上去机房玩《三国志大战》!”大家奇怪,没听说哪家街机厅进了《三国志大战》的机器啊。点进去一看,写的是:“去街机房,抽出掌机来对战,会不会有点奇怪?不过,主要是为了气氛,气氛!起码咱也在街机房玩过了。”有人建议,周末组团飞香港或日本,白天逛街,晚上泡街机厅玩《三国志大战》。但普通玩家哪有这条件。又有消息说,卢工可能会进一组《三国志大战》,等了两三个月,也是谣言。最先有动静的是电脑版。2007年2月,嘉游官网突然冒出《三国志大战》网游的页面,游戏名为《三国征战》。嘉游是世嘉中国网络技术有限公司与北京歌华合作运营的休闲网游平台。上海的这群《三国志大战》玩家中间,有一位“无梦”,是世嘉中国网络上海分公司的制作人。《三国征战》最初的策划,系统与《三国志大战》相似,操作改为鼠标键盘,武将卡有生命值,需充值点数。实际开发遇到不少障碍,例如部队重合的问题、网络同步的问题,游戏人设也得重新绘制,有新闻称《三国征战》开发团队以五十万元奖金招募插画师。项目公布三个月后,世嘉中国网络解散,《三国征战》随之胎死腹中。后来几经易手。2008年,百游拿到《三国征战》中国大陆地区运营权,开通官方网站,只作了小范围内测,半年后即销声匿迹。2011年,又出现一款《三国志大战Infinity
2020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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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嘉与南梦宫的上海往事

(首发机核网)11996年春节,上海南梦宫八佰伴店开业。连续三天,六百平米的场地挤得满满当当。忙碌时,一百多台街机,没有一台空闲,每台机器前都有人排队,除了抓娃娃机。抓娃娃机玩得快,投完币,爪子落下去,几秒钟,抓没抓着立见分晓。可乐打翻在地,打扫卫生的阿姨想过去拖。但人太多,摩肩擦踵,挤到跟前,也没法清理。踩来踩去,很多人的鞋底都是黏糊糊的。前台一直叫嚷,没币了没币了,快去收点币回来。找几台生意好的机器清币。打开储币箱,币如潮水般哗地漫出来。旁边那台有人喊,卡币了。一检查,储币箱满了,币堵在上面,掉不下来。很多人捧着一堆币,在场地里转来转去,找不到空机器。币的价格是一元一枚,不便宜,但大家似乎根本不把钱当回事。店长杨融的脑袋变得有平时两个那么大,他还得担心治安问题。小偷混在人群里,浑水摸鱼。顾客之间也不时爆发争吵。这边等得不耐烦,“侬好让一让了”,那边占着不肯放,相互推搡起来。很多是家长带着孩子来,孩子想玩,家长帮忙抢机器。春节过后,街机厅渐渐恢复秩序。工作日的白天,生意平淡,街机厅不允许孩子在上学时间入内。工作日的晚上和周末,热闹依旧。与南梦宫八佰伴店几乎同时开张的,是世嘉的上海一号店,在南京东路一家国营食品店楼上。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这两家日本街机巨头接连在中国大陆开店。那是街机行业最热闹的一段光景。上海南梦宫八佰伴店。摄于2005年3月。2街机兴于市井,也入过庙堂。2001年春节前夕,北京市政府在人民大会堂举办首都春节联欢文艺晚会。世嘉华瀚受北京市文化局之邀参加,搬来《梦游美国》《世嘉拉力》《环游世界大赛车》《Manx
2020年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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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刘三俗 | 玩家

(首发机核网)1刘三俗在微信上和人聊天,常以一串“哈哈哈哈哈”开场或收尾。比如,“哈哈哈哈哈因为自己也是玩家”“哈哈哈哈哈兴趣爱好各种”“哈哈哈哈哈生活和生活态度都挺朋克”“只要不谈工作大家都很快乐哈哈哈哈哈”。他说自己现实里也这样,乐观开朗,爱傻笑。刘三俗今年二十五岁,土生土长的南京人。长发及肩,热爱朋克和摇滚。朋友圈封面上的他,左手高举啤酒,对面是一把黑白色的电贝司。和他那张并不愤怒总是挂着笑容的圆脸放在一起,不怎么匹配。1999年夏天,父亲去珠江路攒了台电脑,奔腾3处理器、TNT2显卡,搬回来摆在卧室里。玩游戏时,父亲把刘三俗抱在腿上。大人玩游戏,通常不怎么希望孩子在身边。一是担心孩子长时间盯着屏幕看视力受影响或会因此沉迷游戏,二是不想被孩子打扰分心。刘三俗的父亲不在乎,边玩边告诉他游戏里的那些是什么。刘三俗那时四岁,看见屏幕中间有一把枪,在阴森的迷宫里游走,到处是怪物,屏幕下方的小人挨打后,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每次小人被打,他就替父亲捏把汗。那款游戏叫《毁灭战士》。有些游戏太难,主角动不动就死掉,看得他满手是汗。恐怖游戏,他用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父亲玩。母亲有时从后面悄悄摸过来,在他耳边突然喊一声,吓唬他。父亲知道他害怕又忍不住想看,玩到一半,把游戏开在那里,故意走掉。他一个人坐在电脑前,不敢接手,又不想主角死掉,只能把头扭到一边,巴望着父亲赶紧回来。父亲说,你什么时候能玩这个,就说明你不再是小孩了。不过,刘三俗至今不玩恐怖游戏,花钱被人吓,图什么。刘三俗自己操作的第一款游戏是《黑暗王朝2》,科幻题材的即时策略游戏,全英文。看不懂任务简报和界面上的那些指令,他把父亲喊来,在旁边手把手地教。在荒瘠的平原上采集红色水晶,盖起一座座金属外壳闪着灯光的工厂,指挥机甲士兵向敌人投出一束束激光和导弹,远处是快速翻滚的乌云。对六岁的男孩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酷的。科幻游戏,父亲不怎么感兴趣,他偏爱以历史上的真实战争为背景的游戏,《突袭》《闪击战》《盟军敢死队》。前些日子,刘三俗在Steam上偶然看见一款名为《近距离作战:阿登反击战》的游戏,记忆一下子被打开。父亲把他抱在腿上,边玩边讲解,念叨过“阿登反击战”这个词,他当时不理解。原来是这款游戏。刘三俗玩的第一款主视角游戏,是《抢滩登陆战》。机械鼠标底部有个滚球,他控制不好,镜头总是晃来晃去,瞄不准敌人,急得闹脾气大哭,父亲过来安慰他。之后,每次玩这款游戏,父亲都会陪在他身边。父亲负责鼠标,他负责键盘,“M”键发射导弹,空格键切换武器。先打哪儿后打哪儿,哪儿有敌军登陆,哪儿会掉补给品,父亲指挥,他执行,配合默契。中世纪题材也是父亲的最爱,玩《要塞》,带刘三俗看《天国王朝》。刘三俗看不明白,那些人骑着马穿着盔甲砍来砍去,为的是什么。父亲说,等你看明白这些的时候,你就长大了。刘三俗后来爱玩《使命召唤》和《骑马与砍杀》,可能也是受了父亲的影响。母亲有时候会埋怨父亲,你看看,孩子的学习成绩都是被你天天带着他打游戏打坏的。刘三俗倒是觉得,游戏教给了他很多。至少,开阔了他的视野,把他从自我的小世界里拎出去,见识了更大更广阔的天地。父亲也会借着游戏给他讲讲历史地理,推荐些课外书给他看。玩《使命召唤2》是在小学五年级。这款游戏没有血条,人物受伤时,屏幕变红,你会听见沉重的喘息声,稍事休息,又恢复正常。刘三俗觉得这个设定太棒了。以前看父亲玩《毁灭战士》,血量百分比哗啦啦掉下来,小人的脸上血迹斑斑,他会紧张。自己玩也是如此,眼看血条一点点缩短,就会心慌,手忙脚乱。周末,同学来他家,两人轮流玩。一人一条命,谁死了就换另一人上。父亲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父亲那时已经不怎么玩射击游戏,但依然关注游戏。父子俩一起坐在电视前,等着收看《游戏风云》。2007年,动视与暴雪合并的新闻上了电视,刘三俗把父亲拉过来,告诉他,这个动视就是《使命召唤》的发行商。刘三俗刚上小学那会儿,国内的单机游戏市场还很红火,做游戏的卖游戏的代理游戏的,每年上市的新游戏有三百多款。到了小学五年级,这个数字骤降至三十多款。他明显感到,买正版游戏不像以前那么方便了。父亲告诉他,要多支持正版,这样今后才能玩到更多的好游戏。如果大家都玩盗版,谁还愿意做游戏。《使命召唤2》,刘三俗买的是正版,中电博亚代理,六十九元,简体中文,砍掉了多人联机部分。2007年年底,《使命召唤4:现代战争》在国外发售。国内代理仍然是中电博亚,但游戏迟迟未能上市。一年后,中电博亚发声明称,由于游戏内容中的某些要素无法通过国家相关部门的审批,不得不放弃该产品的引进工作。刘三俗只好去路边的音像店买了十块钱的盗版。自那以后,这个系列的单机游戏再未被正式引进。2009年,《使命召唤:现代战争2》发售时,刘三俗拖着父亲,跑遍南京的电脑城和音像店,到处打听有没有正版。老板摇头,要么盗版,要么伪正版。伪正版包装好看,里面也就是盗版,没法联机。那时,海淘还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最后,父亲带着刘三俗去了趟上海,在一家软件店买到《使命召唤:现代战争2》的原版盒装,三百多块钱。2那年冬天,刘三俗还玩了《无主之地》。美式卡通渲染的画风、射击与刷刷刷相结合的玩法、黑色幽默的桥段、恶趣味无厘头玩梗,搭配废土的氛围,完美匹配他的口味。他觉得这款游戏很有朋克精神,不故弄玄虚,不故意煽情,也不刻意鼓吹真善美。游戏里充斥着无政府主义、极端暴力、仇恨社会、质疑人性,但它能够让人开心,让人渴望战斗,这就够了。他把父亲拉到电脑前,想让他也试试。父亲看了会儿,说,这种游戏我玩不来,一玩就头晕。朋克音乐,刘三俗是从中学开始接触的。宁海路,南师大旁边的秋明音像店,在那里买了第一张打口碟。最初听的是流行朋克,加拿大的Sum
2020年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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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布与小卫 | 玩家

写在前面:女儿不止一次说过,她的理想是造飞机,今后想考北航。前些日子,他们班出了一期关于青春的黑板报,让每个人写下自己的梦想,她写的就是造飞机。她说,她的另一个梦想是开开心心地过一生。我说,这个梦想也很好啊。如果只能两选一的话,我更希望她实现后面这个梦想。(首发机核网)1小布有个校友,也是博士,比她高一届,以前从没碰过游戏。读博后,时间不再属于自己,忙起来连轴转,闲下来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小布说,要不你试试游戏。把自己的NS和《塞尔达传说:荒野之息》借给了她。这游戏其实不太适合新手,有点难。没想到校友坚持了下来,玩到一半,索性自己买了台NS,一口气将游戏打穿。小布挺惊讶。可见,游戏玩得好不好,关键还是看兴趣。小布今年二十六岁,在纽约州一所高校读博,读的是航空专业。眼下是期末,杂七杂八的事一堆,偏又碰上疫情。她是助教,要给学生讲习题课,改作业,出考卷,定时答疑。纽约州的新冠疫情严重,学生隔离在家,起初采用网络直播的方式,效果不佳,后来改成在线答疑,一对一讲解。实验室必须预约才能进,好在手头的项目暂时只需处理数据,可以在家完成。进度有点耽搁,好处是,可以痛痛快快地玩游戏。读博这一年,闲暇时间被冲得七零八落。隔离在家,活儿虽然一点没少,但可以自由安排。把要做的事挪在一起,腾出整块的时间肝游戏。小布是个很肝的人,无论做事还是玩游戏,喜欢怼着干。遇到想玩的游戏,先攒着,等空下来,不吃不喝不睡通宵玩。去年春天《只狼》发售后,她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不同结局不同难度,通了很多遍。最近在玩《仁王2》。小布喜欢《只狼》《仁王》《黑暗之魂》这类以高难度著称的动作游戏。难,而且难得有道理。你得认真研究反复练习,从头到尾保持精神集中。不像小时候玩《真·三国无双》之类的割草游戏,图的是爽快,猛打猛冲就能过关。《真·三国无双》是在初中同学家玩的,是一位女同学。小学时,感觉身边玩游戏的女生不少。计算机课,趁老师不注意,在电脑上偷偷地装些小游戏,女生也玩得不亦乐乎。小布玩的第一款大作是《侠盗猎车手》。小学五年级,她和大院的一群孩子去路边摊买盗版碟,老板丢来几张盘,说,这游戏卖得特别好。剧情记不清了,只记得开着抢来的车在路上横冲直撞,挺开心。游戏里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作弊码。被警车咬住不放,打一串作弊码。让附近的车辆统统爆炸,打一串作弊码。想开拉风的车用厉害的武器,打一串作弊码。她的打字速度,不是靠学校的计算机课,而是靠这些作弊码练出来的。初中,玩游戏的女生明显少了很多。班上只有一位女同学家里有游戏机,小布常去她那里玩《真·三国无双》。到了高中,身边玩游戏的似乎只剩了男生。下课后,小布跟着他们去学校附近的电玩店蹭游戏机玩。混熟了,老板也不介意。有人在店里玩玩游戏,多少能添点人气。现在想想,最无忧无虑的还是高中,未来似乎充满无限的可能性。小布读到一本叫做《二十四重人格》的小说,对心理学产生好奇,买来不少心理学的书看。高三填志愿,她打算报考犯罪心理学。父亲反对,这个专业,就业面窄,就算找到工作,少不了要跟形形色色的罪犯打交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受得了吗。僵持一段时间,小布放弃了。她对机械也很有兴趣,家里订的航空杂志,没事就会翻翻。最后报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航空发动机专业。2012年,这个专业录取二百三十多人,只有三十名女生,她是其中之一。2去年春天,小卫入职航天五院下属的一家单位。起初住职工宿舍,在中关村附近。年底,和两名同事在航天城旁边租了一套三居室。搬家后,地方大了,把一直闲置的PS4拿了出来,接在客厅的电视上。小卫的部门主要负责生产工艺,前段时间挺忙,天天加班,周末也只休息一天。新一代载人飞船发射后,空间站、火星探测器等项目陆续展开,方案得提前做起来。下了班,回到住处,切几片西瓜,倒半瓶可乐,打会儿《战神》,人就放松下来。有时候和同事跳跳《舞力全开》,或者开开赛车,热闹热闹。玩得最多的还是《魔兽世界》怀旧服。去年年初,听说怀旧服的消息后,小卫在初中同学的群里喊了一嗓子,大家七嘴八舌聊起来。最后,连他在内的六个人,四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安徽老家,单独拉了个怀旧服的群。没赶上六十级的经典,错过了《巫妖王之怒》的巅峰,怀旧服对他们来说,不是怀旧,完全是新的体验。去那些从未去过的地方走一走,过一遍以前只是耳闻而未曾经历的剧情,仿佛时光倒流。小卫今年二十六岁,暴雪游戏爱好者。知道暴雪,是在初中。2005年,李晓峰拿下《魔兽争霸》世界总决赛冠军。小卫那时还不怎么玩游戏,也不太懂电子竞技。但夺得世界冠军为国争光这件事,总能让年轻人热血沸腾,在他心里的意义,不亚于搭载杨利伟的“神舟五号”载人飞船腾空而起。他从此记住暴雪这个名字。第一款令他印象深刻的暴雪游戏是《星际争霸》。即便放在今天,他觉得,这款游戏在某些方面具备的竞技性,依然难以被超越。《星际争霸》职业选手的APM(每分钟操作次数)达到三四百,非常人能及。三个枪兵打一个地刺,这个经典场面,操作速度以零点几秒计算。追求极限的突破,可能是深植于人类基因中的本能。2011年,小卫考入北航。有了自己的电脑,也有了空闲时间,开始玩《魔兽世界》。那时,第三部资料片《大地的裂变》刚刚上线,大灾变过后的艾泽拉斯大陆,天翻地覆。奥伯丁被海啸摧毁,贫瘠之地被炽热的熔岩切开,荒芜之地被一道巨大的裂缝一分为二,藏宝海湾消失,千针石林被洪水淹没,闪光平原化为汪洋。浩劫之下,旧世界的格局被彻底改变。北航有一个学生社团,凌峰社,以户外为特色,有科考队有登山队。2012年暑假,科考队组织十多名学生,前往青海,对中华对角羚的生存状况作为期二十天的调研。中华对角羚,学名“普氏原羚”,生活在青海湖附近。上世纪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中华对角羚被大量捕杀,加之环境恶化,数量骤减,1996年被国际自然保护联盟列为“世界极度濒危物种”。当时,公众对这种羚羊知之甚少,缺乏保护意识。凌峰社邀请葛玉修来北航作报告。葛玉修是第一个拍摄到中华对角羚影像,也是最早呼吁保护中华对角羚的人。小卫加入凌峰社的这支科考队。他们在西宁了解当地政府的保护措施,在刚察县鸟岛自然保护区搜集第一手资料,在共和县考察高山牧场的中华对角羚栖息地,在青海湖及周边湿地和沙漠记录数据,与兰州大学绿队的学生一同开展保护中华对角羚的宣传。在刚察县的草场上,小卫看见一群中华对角羚,正悠闲地散步,美丽而优雅。虽然之前在影像资料中见过多次,但亲眼目睹,依然震撼。你会情不自禁地想,人类与自然到底该如何相处?年底,《魔兽世界》第四部资料片《熊猫人之谜》上线。潘达利亚大陆美景如画,熊猫人温和谦逊,热爱自然,喜好美食与酒。片头动画的那段台词翻译得颇有韵味。“道法自然除心魔”,英文原句是“preserve
2020年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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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女孩和李太太们 | 玩家

(首发机核网)这是2018年的一篇采访稿,关于女性玩家与女性游戏。原打算《玩家》系列有机会集结成册的话,把这篇放进书里,所以一直没发。采访小薇,是在一家咖啡馆,她那天加班到九点多,我们聊到半夜。怀怀和三千是一起的,也是晚上,十点多结束采访出门时,我们才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网约车要等一个多小时,三千步行回单位,怀怀坐公交车回家。疫情缘故,今年的几次采访只能通过电话和网络,不知道接下去会怎么样。把这篇未发表的旧稿翻出来。两年过去了,她们的生活应该也发生了很多变化吧。1怎么跟你解释呢。小薇的指尖快速敲击桌面,她在寻找某个恰当的比喻,以便让我理解,官方的这个做法,为什么得罪了包括她在内的很多女性观众。小薇戴着眼镜,长发披肩,文文静静。声音温和,但语气坚定。聊到对女性游戏的看法,逻辑清晰,不带感情。可一提起“居老师”三个字,瞬间变成迷妹,双手捧着脸颊,说到心动处,眉毛轻挑。她的手机摆在桌上,锁屏封面就是“居老师”,坐在沙发上,侧首回眸。划开后的屏幕壁纸,是同一张照片,只不过那个“居老师”被蒙上了黑色眼罩,“镇魂女孩”们自己改的图。这么说吧,原本大家都以为沈巍和赵云澜是官配,小说里也是这么写的。这也是我追这部剧的唯一动力。为了他俩,我可以忍受这部剧情改编得毫无逻辑的烂剧。可官方现在突然指着我的鼻子说,你错了,沈巍和面面在一起才是正道。换成你,你会怎么想。面面虽然演得很好,但我们的心还是在原著官配身上啊。官方的这个预告片踩到了我们的雷,我们当然没法接受。小薇说。沈巍和面面都是“居老师”演的。“居老师”是大陆男演员朱一龙,出道九年,最近因为主演改编自同名耽美小说的网剧《镇魂》,在女生中间一夜走红。朱一龙是武汉人,一次自我介绍时,他把“朱”说成了“居”,“居老师”的称号由此传开。“一双手从后面搂住他,赵云澜猛地回过头去,沈巍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在他回头的瞬间,就深深地吻住他的嘴唇。那本是一个极尽温柔缠绵的吻,直到赵云澜觉得自己心里某种东西正飞快地往外流,他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是沈巍扣住他后脑的手掌如铁,怎么也挣脱不开。赵云澜的心口冰凉成一片,而与沈巍从相识到熟悉,乃至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全都浮光掠影般地从他眼前闪过,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一只手正在毫不留情地一点一点地擦去它们。”这是《镇魂》小说中的一段文字。小薇四年前读过这部小说,对剧版的改编,原本没抱什么期望。国产耽美剧,她以前看过一些,总感觉不伦不类。前两年的《上瘾》,火过一阵,黄景瑜和许魏洲主演,少年的青涩感演得不错,但整部戏的配置也就是普通网剧水准,她觉得,谈不上有多好。《镇魂》第一集,她是吃着午饭看的,边看边吐槽。我靠,什么鬼,旁白的配音太出戏,小说的世界观也被改得面目全非。饭菜没扒完,只好勉强往下看。男主角出场时,她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从惊讶到怀念到握手离开,两人的眼神和表情的变化细致入微,简直像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小薇讨厌刻意卖腐。这是个流行卖腐的年代,有的男演员会故意做些动作,或是在接受采访时故意说些暧昧的话,让女生为之尖叫追逐的那种。为了过审,《镇魂》把小说里的“耽美”改成了“兄弟情”,只是在一些细节上打打擦边球,腐得自然,男主角的尺度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增之一分则多减之一分则少。这让小薇觉得舒服。其实不用太多渲染,看剧时,女生自会脑补,这两个男人之间是有感情的,只是压抑得很深。就像《阴阳师》,官方并没有公开腐的内容,女玩家会根据角色的造型和背景,想象他们之间的关系,创作各种腐图和耽美段子,讨论的话题也离不开CP啊、崽崽啊。和其他女生一样,小薇开始疯狂挖“居老师”的幕后故事。访谈节目里的朱一龙,话不多,有点腼腆,没什么刻意包装的痕迹,商业化套路化的东西比较少,同那些当红的流量小生不太一样。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小薇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了一个值得追的明星。2这是小薇第一次追星。从小到大,她没怎么追过三次元的明星。二次元的偶像倒是有一个,小学五年级看的日本少年漫画《幽游白书》中的藏马。面容清秀,长发飘飘,优雅理智而不失温柔,花一般的男人。她就是从这个男人开始接触日本动漫,还跟着姐姐读了不少台湾的言情小说。初中接触耽美后,对言情小说失去兴趣。虽说都是以“爱”为主题,但言情小说的套路太单一,冲突大多集中在男女主角身份的落差这类老套剧情上。耽美的想象空间更大,方方面面的压力,在某个意想不到的点上,突然就炸了。一部优秀的耽美小说,小薇觉得,腐只是表象,它还应该能够让读者感受到为自由抗争的精神和对人生的某些思考。那时候逛得最多的是露西弗俱乐部,一家以耽美为主的女性向原创文学网站。小薇怀念那时的社区氛围,百花齐放,什么题材都有,作者用爱发电,读者也很包容。2013年“净网行动”展开后,耽美的环境逐渐发生变化。电脑游戏也是从初中开始玩的,玩的第一款角色扮演游戏是《轩辕剑外传:枫之舞》,她印象深刻。洪水来袭,大家四散奔逃,只有辅子彻淡定地下棋。打完架,带了个机关人回家。之后又从木箱里捡到一个大活人,女主角纹锦登场。这个性格独立的女孩不认同父亲的理念,与辅子彻一起周游列国,阻止父亲的阴谋。反倒是大红大紫的《仙剑奇侠传》,她没什么感觉。最后月如殒命的时候,有点感动,但灵儿这条线,完全没有打动她。男生可能会更喜欢灵儿一些,男的嘛,都喜欢对自己无怨无悔全心付出的女生。但月如更符合小薇对女性的审美标准,勇敢坚强,知道自己是谁,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因为这两款游戏,知道了“大宇资讯”,小薇把这家公司的游戏挨个找来玩了一遍。玩到一款叫做《明星志愿》的养成游戏,玩家扮演的男主角为了追求高中时的梦中情人,开了家经纪公司,培养艺人,玩家必须两年内拿下三项大奖。第一次玩,小薇没打出理想结局。父亲自告奋勇,我来试试。拿过纸和笔,边玩边记录,存档读档,一年内就把三项大奖悉数收入囊中。小薇学会了父亲这招,玩游戏做笔记的习惯保持至今。《明星志愿》二代,风格起了变化,主角换成女性,增加了恋爱事件。画风走的是少女漫画的路线,柔美细腻,明显是偏向女性玩家。到了三代,又加入耽美元素。在资料片《甜蜜乐章》中,玩家扮演的女经纪人,既可以追求自己喜欢的男明星,也可以撮合两个男明星在一起。但小薇接受不了。乙女游戏就好好做乙女游戏,耽美游戏就好好做耽美游戏,为什么要把两者混在一起。虽然我是腐女,但和我谈恋爱的男生,心里始终装着另一个男生,那我成了什么?对不起,我没法接受。上学时,身边的绝大多数女生,对游戏、对耽美都不怎么感兴趣。下课后,和她们聊天,小薇有时候会惊讶,天哪,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女生,父母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根本不去想这些要求是否合理。一次,和同学聊天,万一今后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同学说,找个人嫁了呗。小薇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社会对女性的要求似乎就是恋爱结婚生育,难道女生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不能像纹锦和月如那样,做一个有独立思想和人格的女人?3《镇魂》热播时,怀怀把她的微信头像改成了“居老师”,戴着猫耳朵,抹了腮红,描着猫咪的胡须。怀怀以前没读过《镇魂》小说,对耽美也不是特别热衷,但架不住别人安利。女生的安利心很强,不能我一个人粉,我得让身边的所有人都粉起来。那段时间,无论打开微信微博,还是和朋友聊天,总有人推这部剧,以至于你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和这个世界脱节了。找来一看,就放不下了。男主角颜值高,演得又好,虽然剧本烂,配角烂,各种烂,还是义无反顾地追了下去。晚上,坐在电脑前,啃着玉米,喝着豆奶,看“居老师”的表演,很惬意。屏幕两边,各摆着一个手办,《恋与制作人》的两名男主角,李泽言和周棋洛,怀怀称之为“最帅的两大护法”。去年年底,怀怀发现身边很多零零后女孩都在玩这款手游,好奇,想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什么口味的游戏。下载试了试,不到半年,花了三千多块钱。男同事开玩笑,你不如直接把钱给我,我也可以像你游戏里的老公那样,每天给你发短信打电话。怀怀没理他,心想,你们这些男人懂什么,二次元和三次元根本没办法融合的好吧。现实永远是有瑕疵的,但二次元可以很完美。颜值高,声音好听,善解人意,有求必应,发消息秒回,从不和你吵架,从不闹别扭。现实里,你到哪儿去找这么完美的恋人。话说回来,我们在虚拟恋人身上花钱,你们没法理解,你们心甘情愿给摄像头前的女主播打这么多钱,我们也没法理解啊。怀怀是“李太太”,《恋与制作人》的四名男主角,她最欣赏霸道总裁李泽言,外表严厉内心温柔。白起也不错,帅气勇敢,属于全年龄通吃的类型。周棋洛,温暖阳光的“小奶狗”,应该比较受学生欢迎。她不怎么喜欢许墨,太会撩,太会说情话。只有在职场上摸爬滚打过,你才会明白,甜言蜜语不一定是最好的。工作中的怀怀是个很独立的女孩,有主见有担当。男同事都把她当哥们,觉得她挺man的,大大咧咧,从不矫情,从不撒娇,不会纠结于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中午吃什么?随便。周末去哪儿玩?都可以。她和男生之间的共同话题也很多,比如足球。怀怀喜欢足球,是真的喜欢,不只是拿它当谈资。中国队首次闯入世界杯那年,她小学五年级,就开始看球。对战术打法、各支球队的情况,了如指掌。看比赛,她欣赏的是过程,虽然也有自己喜欢的球队,但看球评球时,不会过多地把个人情绪代入进去。人们总是对女球迷抱有偏见,认为她们看球只是冲着球员的颜值,只知道C罗梅西,只是看个热闹。就像他们对女玩家的偏见,认为她们只对卡哇伊的游戏感兴趣,只会跟在别人后面捡装备。今年的这届世界杯,怀怀熬夜看了不少场次。6月23日晚上,她在朋友圈转了一张照片:屋里亮着三个屏幕,电视上播放的是《英雄联盟》比赛画面,笔记本播放的是比利时与突尼斯的小组赛,旁边的平板电脑正在直播《创造101》的决赛。她附了条评论:“今晚正确的打开方式。”《创造101》的那些女生,怀怀支持孟美岐。努力,负责任,性格好,乐于助人,长得又好看,当然,最重要的是能力强。王菊也不错,颠覆了传统女性的美,美不一定是肤白貌美,不一定是身材纤细,也不一定是可爱呆萌,而且王菊的实力也很强。杨超越虽然好看,自带话题,但能力不行,还爱哭鼻子,遇到困难就哭,这让怀怀有些接受不了。哭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嘛,还会拖别人的后腿。那天晚上的结果很圆满,比利时收获了一场胜利,“山支大哥”也顺利C位出道。4大学时,怀怀陪朋友去网吧玩《魔兽世界》。一路上,朋友兴高采烈地向她介绍这款游戏的背景有多么宏大,暴雪这家公司有多么厉害。暴雪的游戏,怀怀以前玩过《暗黑破坏神》,通了一遍后就放下了,完全没有挑战更多职业更高难度的欲望。进了网吧,找了台电脑坐下,打开游戏,朋友开始做任务。在一艘名为“斩浪号”的船上,朋友扮演水兵,捡起一杆拖把,清洁甲板。拖啊拖,拖了两分钟。任务完成后,得到一件不起眼的破衣服和一双靴子。怀怀在旁边看着,心想,天哪,这游戏怎么这么无聊啊。怀怀是比较传统的女性玩家。小学开始玩游戏,玩了十来年,各种类型的游戏,或多或少都接触过。在《恋与制作人》之前,她很少玩乙女游戏。至于耽美,不反感,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看到谁谁谁,偶尔会腐一下,但太露骨的东西,还是会让她觉得有点不舒服。玩得最多的是武侠游戏,《仙剑奇侠传》《轩辕剑》《古剑奇谭》。这类游戏,人设帅气,服装好看,剧情也不错。男女主角诀别之际,互诉衷肠,相拥落泪,漫天飘起雪花或是花瓣雨。这些生死离别的伤感桥段,总能打动女孩的心。不想刷怪走迷宫的话,直接用修改器把人物属性调到最高,过一遍剧情,就当是看小说。有些游戏还可以换装,怀怀的朋友玩《古剑奇谭》,为了给百里屠苏换衣服,研究攻略,去青龙镇找幽煌软胄,到白帝城换魔影鬼衣,第一遍打通后,接着玩第二遍,就是想看看百里屠苏披上天墉道服的模样。同一款游戏,男女玩家关注的点多少会有些差异。女生玩《仙剑奇侠传》,可能更关心李逍遥赵灵儿林月如之间的感情故事;玩《剑侠情缘网络版叁》,可能会把它当成古风换装游戏或情感互动社区;玩《阴阳师》,可能是冲着它的声优以及各种腐的潜质。就像看电影。同一部电影,男女感兴趣的地方也不太一样。黑帮片,吸引男性的是江湖义气兄弟情深街头枪战,打动女性的可能是片中的感情线或家庭线。这些差异,怀怀觉得,很多是后天造成的。对抗激烈的竞技类游戏,女玩家比例相对较小,并不是因为女性在操控和反应力方面天生较弱,而是兴趣使然。没兴趣,就不愿意花时间练,用进废退嘛。从小的差异化教育,潜移默化,在兴趣爱好、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这些方面打上了性别的烙印。当然,有些差异可能是先天的。比如,女性更感性,更容易情绪化。拿氪金这件事来说,男性氪金,往往有明确的功利目的,节省时间、让自己变得更强、在他人面前炫耀。女性氪金,多数是感性消费。那一刻,那一个感觉,我一定要把它氪下来。可能是游戏里的一张图、一个声音、一件衣服、一段剧情,就是喜欢,满足了自己的心理需求,不一定有什么实用价值。《恋与制作人》中,要想接到男主角打来的电话,收到他的短信,看到他在朋友圈给你的回复,需要买钻抽卡。花的钱越多,抽中的几率越高。三千多块钱不知不觉就砸了进去,搁以前,怀怀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在一款手游上花这么多钱。如今,女性玩家的需求越来越多样化,男女之间的差异正变得模糊。前两年,怀怀发现身边一些从不玩游戏的女孩也沉迷在《王者荣耀》里,挺意外的,因为这不是一款特别女性向的游戏。就像她最近玩的《绝地求生》,无论画面还是玩法,几乎没什么特别吸引女生的地方,但还是有不少女玩家乐此不疲。女生不怎么主动关注游戏资讯,朋友的推荐是她们选择游戏的主要依据,最近流行什么游戏,大家会在群里相互安利。“很多女生都在玩哦”“朋友圈里好多人在说这个游戏”,多少会有点跟风的心理。如果上手不难,花的时间不多,又有人愿意带,很多女生还是愿意试一试,至少,茶余饭后多了个聊天的话题。5似乎一夜之间,少女心觉醒了。三千读书时的性格有点像男生,经常上网,找游戏玩。主要是网游。第一款网游是高二暑假玩的,玩的是国产网游《幻灵游侠》。大一,有个男生追她,约她一起玩《魔兽世界》。三千心想,服了,这是什么追人的方式啊。去《魔兽世界》官网看了看,好丑,尤其是兽人。没玩,拒绝了这个男生。表示拒绝或否定时,三千会摆出一个双臂交叉胸前的造型,歪着脑袋,有点像二次元的女孩。想玩《天下2》,但电脑跑不动,三千和室友玩了两年《天龙八部》。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无聊。一旦你看穿了某件东西,就会觉得它特无聊,三千说。虽然学的是会计,但她从没想过真的去当会计。大三下半学期,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实习,做数据助理,她经手的数据,三天两头出点小错。她对室友说,哪家公司要是找我做会计,那可真是不长眼。她喜欢的是历史,从小就喜欢。她觉得,读历史就像是体验不同的人生。翻出犄角旮旯藏着的各种野史,加上自己的想象,把历史人物的生平在脑海里一点点拼凑出来。她喜欢魏晋南北朝的那些故事,“竹林七贤”,纵酒狂歌,世人皆醒我独醉。为了躲婚,连醉六十天。母亲去世后,披头散发,故作欢颜。告诉随从,我醉死在哪里,就把我埋在哪里。随性至极,哪像现代人这么无趣。她还写过一篇北齐兰陵王高长恭的小说,这篇小说在她应聘游戏公司时,派上了用场。大四校招,三千被一家游戏公司录取,职位是游戏文案策划。公司要求员工在正式入职前熟悉市面上的主流游戏,给了她两个选择:《魔兽世界》完成四千点荣誉,或是《梦幻西游》玩到一定的级别。这两款游戏,她都没玩过。比较了一下,还是《魔兽世界》更划算,硬着头皮选了这个。没想到一玩就沉迷了进去。三千好胜心很强,上学时就有一股不服输的劲,接受不了认为女人天生就比男人弱的偏见。玩游戏也是这样。她加入的十人团,长期在线的女玩家只有她一个。她不想被男生比下去,所以玩得很拼,DPS始终保持在第一梯队。跟公会活动,必须开麦。队里的其他人,年龄都比她小,喊她“大姐”,有这层关系在,相处起来自在得多。相处久了,大家也知道她是什么性格什么脾气,不会特别在意她是女生。如果打野团,都是陌生人,互不相识,她很少开麦。一说话,别人知道她是女生,就会在频道里追着她问,你是妹子吗?你是妹子吗?她觉得烦。是妹子又怎么样,不是妹子又怎么样。不就是玩游戏嘛,该操作的地方操作,该配合的地方配合,不需要特别关照,打得不好也别盯着喷就行了。她讨厌因为性别而被区别对待。6工作几年,玩游戏的时间越来越少,《魔兽世界》渐渐放了下来。一天,同事向她推荐一款叫做《潜伏之赤途》的橙光游戏,谍战题材的。三千第一次接触这种完全靠文字对话推进剧情的游戏,没有复杂的系统,不需要走位操作,和《魔兽世界》相比,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要点鼠标选对话看剧情就好,有人形象地称之为“PPT游戏”。《潜伏之赤途》吸引三千的地方是剧情,分支众多,扑朔迷离。通关后,意犹未尽,看编推,看鲜花榜,又玩了一堆玛丽苏的游戏。橙光平台的用户,女性玩家居多。形形色色的玛丽苏游戏,古风的、都市的、校园的、职场的、穿越的,都能在这里找到,不管做得多烂,评论里总有人追着催更。有些游戏的章节,必须用虚拟道具鲜花解锁。为了一款玛丽苏加罪案题材的游戏,三千充值成为橙光的天使会员,每天登录领取鲜花。橙光平台最初的定位其实是男性玩家,成立一年后,才转向女性游戏。转折点是2013年的一款名为《清宫计》的宫斗游戏。在这款“后宫嫔妃心计游戏”中,玩家扮演一名十六岁的清朝贵族少女,卷入险恶的后宫斗争,力求自保。《清宫计》的制作只用了八天时间,橙光负责人发了条推荐微博,转发量过万,在线运行人数突破七万。橙光趁热打铁,推出《手把手教你制作宫斗游戏》教程,之后又发布了一批速成的宫斗游戏。女性游戏的很多类型,都可以在男性游戏中找到对应物。乙女游戏对应galgame游戏,玛丽苏游戏对应后宫游戏,耽美游戏对应百合游戏,唯独宫斗题材,似乎是女性独占。《清宫计》《宫廷计》《熹妃传》这些游戏,男玩家可能闻所未闻,在女玩家中间却相当流行。宫斗游戏的乐趣在于,被打压后,揭穿阴谋,再啪啪啪地抽回去,明争暗斗,自己支持的“爱豆”最后从一群女人中间脱颖而出,有点C位出道的感觉。几乎与《清宫计》同时出现在橙光平台上的,是一款名为《遇见EXO》的游戏。十八岁的四川达州女孩杨蒙利用两次化疗之间的休养期,制作了这款游戏。流程很短,却开创了女性感兴趣的另一类题材——明星游戏。(注:杨蒙于2016年去世,关于她的故事,可以搜索《我是杨土包子啊》这篇文章。)明星游戏与宫斗游戏并驾齐驱,成为当时橙光平台最热门的两大主题。文字游戏的玩法,适合那些没怎么接触过游戏的女性玩家。文字游戏的易创作性,也便于女性玩家自制游戏。以非商业化的借口跳过素材的版权问题后,橙光平台很快成为女性游戏的集散地。玛丽苏游戏人气最旺,比如《逆袭之星途闪耀》,玩家扮演娱乐圈的一名女助理,偶然得到成为艺人的机会,踏上星途,从娱乐圈新人到超级巨星,一路逆袭。游戏有三条感情线,玩家可以与三名性格不同的男主角谈恋爱。这款游戏后来被改编成电视剧,搬上荧屏。不怎么玛丽苏的游戏,剧情写得好,也很受欢迎。比如三千玩过的《嘉麟纪事》,作者“大粽子”,游戏介绍:“你是位家道中落的苦逼少女,通过在皇宫里看书这种死蠢的事情培养了玛丽苏人格,没有波澜诡谲的朝政背景和惊心动魄的阴谋策划,完全没有,你就是个玛丽苏,你就瞄准个男人进入他的线路就可以去嫖他了。”这些游戏就像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三千觉得,自己的少女心觉醒了。主流玩家对文字游戏往往看不上眼,认为它们算不上游戏,对玛丽苏更是嗤之以鼻。三千不以为然。主流游戏玩得好,代表的是我的实力,满足的是我的成就感。但同时,我也希望扮演一个被保护被宠爱的女人,在游戏里体验完美恋爱的感觉啊。7十年前,我做过一个女性玩家的专题,采访了四位爱好各异的女生:爱玩传统游戏也爱玩乙女和腐女游戏,认为“作为女玩家的职责,这款专门为女孩开发的游戏无论如何是要尝试一下的”“作为女玩家的执着,一定要等到白色透明按键版本的PSP发售后再买”的Lethe;热衷于收藏动漫游戏和BJD娃娃,不怎么玩女性向游戏但喜欢看女性向同人小说并亲自创作的腐女雪鹰;酷爱第一人称射击游戏,梦见自己的新郎是《英雄萨姆》里那个戴着墨镜穿着白汗衫蓝牛仔裤手提机关枪的肌肉男主角的陈京蕾;练了四年《VR战士》,经常在街机厅跟着哥哥和师傅切磋至凌晨,街机厅老板给她的圣诞礼物是一把游戏币的Niki。Niki当时说的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她说,她最反感别人对她说:“哦,女孩子玩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呀。”她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是个男孩就好了,可以无拘无束地玩游戏,不会有各种各样奇怪的看法加在自己身上。那时的我认为,所谓的女性向游戏,实际是对女性的隐性歧视。它的潜台词是,女性只适合玩休闲游戏或恋爱游戏。我认识的女玩家,大多称得上“硬核”。她们从小玩传统游戏,在家用机上玩《塞尔达传说》《生化危机》,在街机厅玩《VR战士》《铁拳》,在电脑上玩《博德之门》《魔兽世界》,和男生玩的并没有什么不同。男生擅长的游戏,她们同样精通。但人们对此视而不见,总是评论“女玩家”如何如何,却很少使用“男玩家”这个称谓。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偏颇。女性喜欢做什么,与她们能够做什么,是两回事。女性希望拥有自己的专属游戏,与她们希望从主流游戏中获得更好的体验,并不矛盾。喜欢好莱坞大制作,喜欢言之有物的剧情片,喜欢严肃的纪录片,并不代表她们不爱看宫斗戏、纯爱片、耽美剧。矫枉过正,过于追求政治正确,反而可能滑向另一个极端,形成另一种偏见。三千也认识一些游戏玩得很好的女生,她们有着强烈的被认可和被尊重的愿望,认为女性就应该撑起游戏的半边天。玩手机游戏,她们更愿意在朋友圈分享《王者荣耀》五杀截图或《阴阳师》SSR的截图,以彰显自己的实力和欧气。而那些领钻石的截图,在分享朋友圈时,会被她们设置为仅自己可见。三千以前也是这样,她讨厌被贴上“幼稚”或“手残”的标签,无论玩什么游戏,不甘人后。少女心觉醒后,想明白了,我是女生,我玩自己喜欢的游戏,玩那些能让我开心的游戏,天经地义,为什么要担心被别人鄙视?为什么非得和男生一起玩他们喜欢的游戏,跟上他们的节奏,在意他们的看法?为什么非要迎合主流对于什么是“游戏”什么是“玩家”的定义?适合我的,才是最好的。二十年前,游戏被当成“电子海洛因”的那个年代,人们认为游戏是男性的专属物,女性只适合玩一些简单的休闲游戏。那时的游戏业,男性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虽然也有《古墓丽影》之类以女性为主角的游戏,但面向的主要受众仍然是男性。以《遥远时空中》《金色琴弦》《安琪莉可》三大系列为代表的女性向游戏,诞生在日本,因语言障碍,在国内只是小范围流行。女性玩家数量的快速增长,是从网游时代开始。互联网扩大了女性的社交范围,令她们更容易觅得同好。与现实的隔离,也让她们在同陌生人打交道时多了一份安全感和平等的感觉。网游厂商开始关注女性,这方面,《剑侠情缘网络版叁》(以下简称“剑网三”)可能是做得最成功的。起初只是一款普通的借鉴《魔兽世界》的网游,几经改版,女性玩家所占比例越来越高。古风武侠题材、漂亮的场景和服装、同人传播的推广模式——鼓励玩家创作漫画、小说、音乐、视频等同人作品,COS游戏角色,定期组织同人比赛,举办《剑网三》的Only漫展,很多女生正是被这些吸引过去。这是少见的同人反哺原作的例子。女性改变了《剑网三》的生态环境,后添加的“七秀坊”门派,即围绕女性设计。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游戏内外的各种“818”的传闻。女生玩游戏,希望身边有实力较强的男生陪护,一来二去难免产生好感。情感纠纷层出不穷,有日常八卦,有年度大戏,真假难辨。《剑网三》因此被戏称为“大型在线交友游戏”。女性玩家的再次快速增长,是智能手机普及以后。游戏的门槛大幅降低,无需熟练使用电脑,不必购买游戏专用的软硬件,只要一台可以联网的手机。唯一的门槛,是游戏的操作。智能手机便捷的社交功能也发挥了作用,这在《王者荣耀》这款并不特别女性向的游戏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从被视为“稀有生物”到占据半壁江山,再到希望拥有更多的专属游戏,国内的女性玩家越来越多,但她们的声音,依然很小。8高中时,小薇看了日本动画片《十二国记》,改编自小野不由美的同名架空小说。主角阳子是一个有着血红色头发的高中生,性格孤僻,不太自信,被同学们孤立。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她一心只想做个乖巧的好学生。有一天,一名金发男子突然来到她的面前,带着她穿越至另一个世界,令她的人生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是一个关于女孩成长的故事,小薇很喜欢,她觉得自己从中汲取到了某种力量。逛《十二国记》的同人交流论坛时,小薇找到一款叫做《十二国记:心之疑黄天之问》的同人游戏,玩了以后,很感动,特意给作者留言,感谢她的努力。这款游戏的作者是金狐狸,不久,她又做了另一款同人游戏《美少年梦工厂》,借鉴的是日本Gainax公司的养成类游戏《美少女梦工厂》。做游戏的过程中,渐渐聚起一群同好,都是二十出头的女生,组建了一个业余的游戏制作小组,取名“Alfagame”。《美少年梦工厂2》发布后,Alfagame在女性独立游戏圈里小有名气。这个系列最成功的一作是2011年的三代。玩家扮演三界王候选者的培养人,候选者是一名拥有双重性格的少年。游戏是全性向的,角色性别可以自定。音乐和动画花了心思,主题曲的歌词用的是自创的语种,开场动画请的是在日本的一名职业动画师,还专门制作了设定集和音乐集。金狐狸带着这款游戏参加那一年的台湾同人志贩售会,反响不错。现场有玩家带小礼物“投喂”她们,还有人自发COS游戏里的角色,第二天把照片做成周边,送到她们的住处。那时的小薇还在读大学,已经接触了不少女性游戏,日本光荣的三大系列,以及台湾早期的《小狐仙》《纸莎草书》,而国产的女性向游戏,少之又少。毕业后,她进入游戏公司,成为游戏策划。业余时间加入Alfagame制作组,一是因为想做独立游戏,商业游戏没机会尝试的点子,可以在独立游戏里实践,二是因为想做一款“给女孩子玩的游戏”。她策划的第一款独立游戏是《明星时刻2:偶像之路》,类似《明星志愿》的明星养成类游戏,加入了她对女性游戏和明星娱乐圈的很多想法。二十多人,天南海北,通过网络合作,做了半年。2014年夏天,《偶像之路》在苹果商店上架,售价一元。首月下载数万次,这个成绩对于一款女性向独立游戏来说,算是不错。游戏有内购选项,玩家可以花钱买钻石,钻石可以兑换游戏币,可以购买服装、妆容和辅助道具。这是Alfagame第一次尝试商业化。金狐狸半开玩笑地说,纯白婚纱卖不出一千套的话,《明星时刻》这个系列就到此为止吧。纯白婚纱是游戏中的一件衣服,售价九百钻,大约相当于人民币八十元左右。穿上它,与男主角约会时,可以触发特殊剧情。对于喜欢一路点鼠标看剧情的玩家来说,《偶像之路》有点门槛,它需要你思考策略,思考下一步的人生该往哪走。想要拿奖,必须先上榜。想要上榜,必须接到好的通告。想要接到好的通告,就得提升属性,积攒人脉,或是触发某些特殊事件。没法快速获得自己想要的那种恋爱的感觉,有些人玩着玩着,可能就放弃了。女性游戏这块市场,对Alfagame这样的民间制作组来说,不那么好做。没钱请专业画师,只能自己动手画,大家都是利用业余时间参与,有一张算一张,难以保证高水准。而女性玩家对游戏的颜值要求偏偏很高,所以,即便有好的剧情和策划,这种同人性质的独立游戏,也很难在女性市场上与商业游戏抗衡。宣传也是难题。独立游戏的圈子不大,女性游戏更是小众,只能通过论坛、微博和QQ群传播。《偶像之路》上架后,升至港澳台付费游戏排行榜榜首,在国服付费游戏排行榜上也曾经冲到第二十六位。小薇把游戏上榜的消息发在一些游戏开发者的群里,很多人嗤之以鼻,觉得女生做的游戏,根本算不上游戏,不就是一款谈恋爱的弱智游戏嘛,有什么可玩性。这些游戏开发群的成员,男性占绝大多数,平时聊的话题、发的图片,经常会带点颜色,拿女性开开玩笑,有意无意地贬低女性,甚至对女性抱有明显恶意。小薇气不过,和群里的一名男生争辩起来。对方不屑,第二十六名有什么了不起,前面那二十五个游戏,还不都是男人做的。小薇反问,你怎么知道那二十五个游戏的开发成员里就没有女的。小薇所在的游戏公司,有两名女策划。以前做页游,男策划会在游戏里放一些衣着暴露的女性角色,她特别反感,不行,我不喜欢这样。但也没办法,玩家以男性为主,就算反对,最后还是会以玩家的需求为首要考虑。什么样的市场,决定了什么样的产品。这也是她愿意做独立游戏的原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东西。Alfagame目前正在做一款修真题材的像素游戏《天启五行》,全性向的,《美少年梦工厂》系列的新作也在筹备中。这个行业,女性玩家和女性开发者越来越多,但她们依然没什么话语权。只有当她们被平等地对待,女性游戏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发展。不管结果如何,小薇觉得,总得有人为之努力。9什么是女性游戏?最基本的一点,女性在游戏中应是主导者,而非被观看的他者。两年前,小薇在朋友圈发过一张游戏原画。男主角躺在铺满花瓣的水里,右手放在胸前,衬衫被水浸湿。画面透着一种哀婉的美感,让她想起米莱斯的油画《奥菲丽娅》。这张游戏原画出自日本卡普空的乙女游戏《被囚禁于掌心的你》,失忆的男主角被囚禁在孤岛的一座收容所里,玩家可以同他交谈,与他互动,通过监视器窥视他的一举一动,但你和他之间,永远隔着一层玻璃。既有漂亮的皮囊,又有有趣的灵魂,小薇觉得,这才是女性游戏应该努力的方向。《恋与制作人》火了以后,国内冒出很多女性游戏的开发团队。发行商挥舞钞票,试图打造另一个《恋与制作人》。买量游戏的套路,小薇觉得,并不完全适用于女性游戏。她对《恋与制作人》没什么兴趣,认为它太套路化,内核仍然是《刀塔传奇》的那套东西,只是包了一层女性向的外皮。颜值高,配音好听,上手简单,花钱抽卡可以验证自己欧不欧,这些元素叠加在一起,很容易打动女性的心。但要想把她们留住,单靠这些远远不够。女性对游戏有哪些需求?很难一概而论。三千写过一篇文章,《主流游戏市场中的女性用户及女性游戏》,总结了五点需求。排在最前面的两点,一是颜值,二是剧情。颜值即正义,Q萌、美型、少女风,都可以,但必须好看,至少别丑到不忍直视。其次是剧情,能够让女性在游戏中体验到快乐、感动、心疼、不甘、委屈、悲伤等情绪,释放她们对情感的渴望。玩游戏的习惯,男女之间也存在差异。例如,男性更关注结果,女性更注重过程。玩《暗黑破坏神3》的时候,三千会对捡到的每一件装备进行鉴定,享受鉴定过程中的那份期待感。而男性玩家更关注武器的数值是否强力或值得培养,无用的武器会被直接丢掉,放弃鉴定。男性玩家的需求往往很明确,一二三四五,满足这些条件就差不多了。所以,同一套模式,抄抄改改,可以反复使用。而女性玩家没有固定套路,除了颜值不能低、乙女游戏不能腐这几个绝对不能踩的雷外,没有太多的规律可循。表面看,她们的兴趣点似乎很简单,其实难以捉摸,有时格外宽容,而另一些时候,挑剔而敏感。《恋与制作人》,怀怀已经彻底弃坑。氪金带来的快乐越来越短暂,接到电话或收到短信的那一刻,很开心,但好心情很快消失。土味情话,听来听去无非是那些套路,而卡牌的掉落率又始终是谜,今年五月的新卡池“梦心湖”因此遭到玩家质疑,自那以后,她就放弃了。怀怀玩得最久的一款女性游戏是《暖暖环游世界》,玩了两三年,现在没事还会上去刷一刷,攒点钻,节日的时候集个套装什么的。换装游戏,满足了收集的癖好,满足了女性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的愿望,不花什么时间,也不怎么花钱,玩得轻松。女性的“雷点”,有时候不太容易估摸。小薇向我解释《镇魂》预告片的那次大型“脱粉”事件。朱一龙一人分饰三角,男主角沈巍、反派角色夜尊(面面)、一万年前的沈巍。面面登场后,观众好评如潮。但在官方随后发布的第四十集大结局的预告片中,面面与一万年前的沈巍重归于好,两人手牵手一同回家,赵云澜不见了踪影。“镇魂女孩”们立刻炸了,在微博上发起“削面”行动。官方不得不紧急撤下预告片。为了我们中意的某个点,我们可以包容其它所有那些不美好的东西,而一旦你踩到了我们的雷,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撤退。这就是女生的态度。10今年春节,《恋与制作人》策划了一次活动。除夕那天,给玩家拨打电话,播放一段事先录好的留言。活动很成功,很多女玩家接到“老公”的电话后,惊喜不已。但三天后,《恋与制作人》就犯了一个错误。年初三,官方发布一段以“陪伴”为主题的视频广告。公交车上,几名女玩家偶遇,为了各自的“老公”大吵大闹;闺蜜聚会上,其他女生炫耀自己收到的红包、钻戒、名牌包包,女玩家则掏出四部手机,并排放在抱枕上,得意地向大家展示四个“老公”的甜言蜜语;家里,为了让母亲不再担心自己的婚事,女玩家把李泽言当成男朋友介绍给母亲,满脸幸福地告诉母亲,他是公司总裁,还会教我做布丁。这段广告激怒了《恋与制作人》的女玩家们,她们在网上发起声势浩大的声讨。官方最终不得不撤下广告,向玩家道歉。怀怀也觉得难以理解,你既然为女性开发游戏,为什么还要在广告里把女性描写得那么蠢。我们玩这款游戏,不代表生活中只有这款游戏。我们会私下向朋友安利,但不会在公交车上为了各自的“老公”大吵大闹。聚会时,我们不会拿一堆东西出来炫耀,更不会互相挤兑。我们不会拿游戏里的虚拟人物去哄骗老妈,更何况,李泽言根本没有教过我们做布丁好嘛。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真的很蠢,为什么要把女人描写得这么蠢?别人看了这个广告,会想,你看,官方都给你们定了性,玩这款游戏的女生都是在现实中情商很低不懂恋爱找不到男朋友,试图在游戏里寻找替代品的。广告的本意并非嘲讽,但它把贴在女性头上的那些歧视性的标签,虚荣、肤浅、花痴、爱炫耀、耽于幻想,以夸张的形式表演出来,是典型的直男思维。直男思维根深蒂固,尊重女性就只能是一句空话。游戏厂商对女性的歧视,由来已久。游戏中,毫无必要地过度暴露女性角色的第二性征。游戏的新手引导,由长腿细腰大胸的女性角色充当。游戏的宣传,以软色情吸引眼球。媒体为了冲业绩,推送“女性游戏角色乳摇爆衣瞬间”之类的专题。玩家的偏见同样无处不在。提起“女玩家”,很多人的第一印象是技术差、蛮不讲理、只会撒娇卖萌。女玩家在论坛上发起游戏相关的讨论,接下来的发言往往会围绕她的性别展开,“求交往”“无照片无真相”“妹子来,哥哥带你玩”。对男性玩家来说,撩妹子、带妹子是游戏附带的乐趣之一。三千认为,女玩家自身也有一定的责任。我是妹子,你就得让着我。我天生手残,需要找人带。我撒个娇卖个萌,就会有人罩着我养着我。缺乏独立意识,过多地依赖男性,甚至享受这种依赖,进一步固化了大众对女性的刻板印象。为女性玩家正名,并不是简单地开发几款女性向游戏就够了。长久以来,女性被作为活跃气氛的点缀,被作为吸引眼球的工具,被作为招揽男性的诱饵,被作为拉动消费的杠杆。这不单单是游戏行业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对女性的态度的一个缩影。11怀怀讨厌游戏以软色情吸引男性玩家的做法,比如某些网页游戏的画面,女性赤身裸体洗澡、袒胸露乳躺在床上,或是穿着肚兜被捆绑拷打,配以挑逗性的对白。女性被当作男性的玩物,这让她觉得恶心。她也不太喜欢玛丽苏的游戏,所有人围着女主角一个人转。女主角再怎么任性,做再多的蠢事,大家都会处处让着她,无条件地喜欢她。这些设定,既不真实,又蠢。前不久,她买了一款国产游戏《高考恋爱一百天》。这是一款面向男性的galgame游戏,口碑很好。但玩了不到十分钟,她就退了出来。她觉得,这款游戏把女性刻画得太蠢。直男塑造的女性角色,为什么总是那么单薄,似乎女生除了谈恋爱,什么也不会。她最近看的一期偶像选秀节目《Produce48》,日本练习生的实力比韩国练习生差很多,而且领到一首难度偏高的歌,唱得差跳得也差,但最后还是胜出了。她觉得难以接受,现在的人是不是都喜欢蠢蠢弱弱的女生,实力难道不也应该是衡量女性优秀与否的标准嘛。这个社会,女性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温柔乖巧,要有女孩的样子。笨一点没关系,踏踏实实念书,找个稳当点的工作,嫁个好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做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相夫教子,这就是女人的幸福。这不是怀怀追求的幸福。她从小看宫崎骏的动画,宫崎骏塑造的那些女性形象,勇敢独立,从不依赖他人,遇到困难和危险毫不退缩。她觉得,这才是自己希望成为的人。怀怀的手机壳背面写着五个字,“我们不一样”,去年很火的一首网络歌曲。她不是一个激进的女权主义者。她觉得,只要是人,肯定有偏见。不玩游戏的人对玩游戏的人抱有偏见,玩主机游戏的人对玩手机游戏的人抱有偏见,男性玩家对女性玩家抱有偏见。偏见的大小,取决于一个人的立场和视野。你能做的,是多沟通,多自省,把自己变得更强。内心强大,就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社会对女性的态度,似乎一直在变。上个世纪,女性被从家庭里解放出来,有了平等的就业权。八十年代后,人们批评“铁娘子”的形象抹杀了女性的气质,刻意去性别化是对人性的压抑。如今,女权主义的呼声日益高涨,女性回归家庭的声音也始终存在。女性究竟是应该追求“我们不一样”,还是“我们都一样”?你又如何判断,自己的某个决定,是出自女性真实的利益诉求,还是下意识地迎合男权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具体到游戏,《恋与制作人》这类女性向的游戏,是否会强化人们对女性的刻板印象?这些是我的疑惑。铁娘子也好,萌妹子也好,女性本来就应该是多样化的啊,为什么一定要一样或不一样呢,为什么一定要让别人告诉我们,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认为女人应该怎样怎样,才是对我们的偏见。我们做什么事,不是为了向别人证明什么,只是因为自己喜欢。怀怀说。127月25日,《镇魂》大结局,小薇订了两个蛋糕,为的是“纪念这个夏日限定的奇迹,纪念这场真心换真心的狂欢盛宴”。红色的草莓蛋糕送给《镇魂》以及C位出道的所有镇魂女孩,黄色的芒果蛋糕送给“居老师”和“北老师”。能够在这个夏天追到这样的剧,get到这样的演员,她觉得特别幸福。可惜剧版的剧本实在太烂,浪费了这么好的演员。小薇想着,自己动笔写点东西,为两位老师量身定做一个剧本。反正还年轻,有的是机会,说不定今后可以改行做编剧。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嘛,追星是为了把自己变得更好。有喜欢的人,就去追;有喜欢的事,就去做。她相信,这才是最好的人生。13工作这些年,怀怀觉得自己仍然怀揣着一颗少女心,虽然藏得很深,不那么容易被看到。什么是少女心?可能和童心差不多吧。比如,看见一个很好看自己很喜欢的东西,会惊呼。比如,会因为这个世界的一些微小而美好的事,感动落泪。《世说新语》里有一个故事。主人公半夜醒来,看见窗外下起大雪,想念朋友,于是连夜乘船,赶往朋友家。清晨,到了朋友家门口,没有敲门,转身又往回走。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乘兴而至,如今兴致已尽,当然得回去,为何一定要见面。外人可能会觉得,这种毫无结果的事,纯粹是浪费时间浪费感情,没有任何意义。怀怀以前也经常做一些没什么结果的傻事,工作后,经历得多了,这种傻事做得越来越少。上个月,怀怀想给电脑换一套新的键盘鼠标。问了几个男同事,他们的推荐,全是从功能角度出发。好是好,可怀怀觉得有点贵,没必要。女生容易冲动消费,但买东西之前,心里还是会算一笔账。最后,趁着打折,她把收藏在购物车里的那套粉红色的键盘鼠标买了下来。配套的耳机也很好看,可以插两个可爱的猫耳朵,有点心动,但想想自己已经有耳机了,没买。收到后,怀怀拆开包装,取出键盘鼠标,接在电脑上。按下电源键,粉红被点亮,映着一左一右“最帅的两大护法”,少女心瞬间爆棚。14你玩过哪些乙女游戏?我问三千。天哪,名字说出来都有点羞耻啊。哈哈,真的很羞耻。真的是。你看,这就是很悲哀的现实,我玩自己喜欢的游戏,说出来居然自己会觉得羞耻。就觉得,一大把年纪了,还玩这些少女心爆棚的东西。三千也是“李太太”,在《恋与制作人》里花了两千多块钱。我问她得到了什么,她说,快乐啊,happiness。当下你有个东西特别想得到,花了钱,得到了,这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现实中,你就算花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快乐。三千从小到大没怎么追过星,她觉得,明星表现出来的,都是他们希望展现给别人看的,也是别人希望从他们身上看到的。既然没办法了解真实的他们,为什么还要崇拜。她喜欢的歌手是周华健、陈奕迅,和这个时代似乎有些脱节。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流行文化,很多事物都在悄悄地发生变化。乙女、耽美、女性小说、女性游戏这些东西,二十多年前就有,发展到今天,已经变得不太一样。三千也爱看耽美和言情小说,但只看名家名作。有些不知名的网文,前面还挺正常,一对一,看着看着,哎,怎么多了一个新妹子,哎,怎么又来一个妹子,看到后面才发现是“种马文”,赶紧丢掉。空闲时,她也会自己写点东西。去年开了个坑,太监了。两个月前又开了一个,目标是十万字,断断续续地在写。这些文字是写给自己看的,就像玩乙女游戏,把女性对完美男性的幻想投入其中。但写着写着,她发现,男的还是简单点好,别那么多事。三千从不认为自己的安全感来自男性,她觉得,只要自身足够强大,就会有安全感。大学毕业后,人生的重要抉择,做什么工作、去哪座城市、和谁谈恋爱,都是她自己决定的。我有说不的权利,有说好或不好的权利,有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的权利,有想和谁在一起不想和谁在一起的权利。归根结底,我有选择的权利。这是一种人生态度,与性别无关。往期《玩家》槑小滴和他的军团朋友们疫苗志愿者大白大徐的日签想做匠人的运昭在武汉做志愿者的军情局局长乌鸦与劳拉
2020年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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槑小滴和他的军团朋友们

(首发机核网)14月14日下午三点多,馒头通知联盟所有军团,晚上开会,宣布领地共享的新政。馒头是泛银河商业共同体(以下简称“PIBC”)联盟的首领,六年前那场著名的“49会战”后,PIBC联盟与3V联盟一统天下,成为《星战前夜》国服的霸主。2018年,《星战前夜》更换代理,国服暂停运营,馒头带领PIBC联盟转战欧服。欧服的领地共享及设施公有化搞得有声有色,回归国服后,馒头决定把这套体系搬过来。大家都觉得突然。领地共享对军团的发展,影响深远。联盟与军团的关系,类似天子与诸侯。以往,每家军团各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军团成员视这些领地为家园,在这里劳作,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同建设。如今,联盟要求军团把领地拿出来同别人分享,有点“打土豪分田地”的意味。槑小滴是PIBC联盟下属后勤军团星辰重工集团的负责人。那天下午,他把领地共享的消息带回军团后,群里一片哗然。星辰重工所在的血脉和特纳星域,位于新伊甸最北端,不算特别富饶,但领地面积大。就这么共享出去,很多人难以接受。先前制定的“星城十二宫”计划,可能也会就此搁浅。馒头主持的联盟会议从晚上八点半开始,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十一点左右,该讲的讲完了,接下来是提问时间。槑小滴召集自己军团的人,又开了个内部会议,讨论后续对策。军团会议开完,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匆匆下线。白天,单位还有一堆事儿要忙。现实中的槑小滴,三十三岁,是上海一家土建工程公司的中层干部。2征战新伊甸十年,很多东西自认为已经看淡,而有些东西还是放不下。知道这款游戏,是在高中。同桌买了本游戏杂志,有一篇介绍《星战前夜》的文章。槑小滴瞄了一眼,立刻被浩瀚星空和巨型舰船的图片吸引住。再看文字,游戏中建造一艘舰船要耗费现实里一个月的时间,又把杂志放了下来。2010年,工作后,他才跟着朋友进驻新伊甸,加入高安的一个新手团。高安,即“高安全区”,安全等级高于0.4的区域,相当于新手区,资源少,危险系数低,禁止玩家之间相互战斗。安全等级低于0.0的区域,被称为“00区”,无主之地,完全由玩家掌控,玩家可以相互掠夺资源,争抢地盘,为所欲为。介于两者之间的是低安,即“低安全区”。新人通常是从高安开始,一点点熟悉游戏,但留下的不多。原因不一而足:学了几天感觉系统太复杂太繁琐,枯燥乏味;做任务被连续爆了几艘船,满腔热情化为乌有;上手后发现高安玩来玩去也就这么点内容,觉得无聊。槑小滴加入的新手团,十来个人。前半个月,大家在空间站学习技能,所谓“低五高四”,低级技能练到五,高级技能练到四。带团的老大很有耐心,从打捞开始,一步步教,最后还送了他们每人一艘乌鸦级舰船。这艘船被新人称为“印钞机”,有了它,就可以开始赚取自己在游戏里的第一桶金。老大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挖矿、扫描、打捞、打怪、制造、虫洞,样样精通。槑小滴后来才知道,他以前是一个老牌联盟的小队指挥,厌倦了战争,离开00区,跑来高安带新手团。槑小滴那时不理解,在前线打了这么多年仗,为什么要回高安带新人。等自己当上战斗总监做了军团负责人,才明白。起初,战争带给你的是刺激是新奇,你摩拳擦掌,期待下一场战斗。打多了,你会发现,对手始终是那些人。来打你的是这拨人,出门收割碰到的也是这拨人,打来打去差不多的套路。你会希望更多的新面孔加入,哪怕挨打,也得有点变化才好。新人学成后,大多直奔00区,加入各派势力。槑小滴喜欢安静,留在了高安。当老大在现实里越来越忙,上线次数越来越少,槑小滴从他手里接过了新手团。自己是老大一手培养起来的,他觉得,理应挑起这个担子。带新人做任务,不求回报。自己挖矿刷怪捞垃圾,有时候双开,挣些忠诚点数,换脑插或舰船图纸,全都拿去补贴新人。新人技能成型后,槑小滴会送他们战巡舰和战列舰。战巡舰送的是幼龙级,做三级任务效率高,安全性也不错。战列舰送的是乌鸦级,刷怪打怪能力强。那时物价不高,新人如果自己慢慢攒钱,也能买得起。槑小滴觉得,既然我有能力,就多花点时间多刷点钱,替新人置办好。有人会问,为什么对新人如此慷慨解囊。可能是因为这里太安静,安静得有点孤独。32012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槑小滴带新人做一个不怎么难的四级任务,太累,坐在电脑前睡着了。十分钟后惊醒,脑海一片空白。屏幕上,那艘跟了他两年多的全身恐惧古斯塔斯势力装的乌鸦级海军型战舰,已经被岗哨炮摧毁,化为残骸,只剩一个逃生舱飘在茫茫星海中。在高安带了两年新手团,槑小滴从未想过去00区闯荡。听别人说,00区挣钱容易,一个小时就可以刷出一亿ISK(游戏货币单位)。在高安,几天才能刷出一个亿的赏金。他有点心动,又觉得,00区风险太大,动辄被人爆船,还是不去为妙。在高安呆着,挺安逸。大家聊聊天做做任务不好嘛,干嘛你攻击我我攻击你。有些时候,不得不路过低安。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进入低安,看看周围没人,赶紧跑路。如果能绕道,他宁愿绕个十几跳,也不愿前往一个低安的星系。船被爆了,也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手头三个号,选了一个战斗技能相对成熟的,照着攻略装了一艘复仇者级舰船,横下心,驶入00区。那时的00区,复仇者是刷怪效率最高的舰船之一,熟练后,一跳可以刷出五千多万。在00区刷怪,系统每二十分钟自动结算一次赏金,称之为“一跳”。一艘幼龙级战巡舰售价三千多万,一艘乌鸦级战列舰八千多万,也就是说,在00区刷一个小时,就可以为高安的一名新人提供从三级任务到四级任务的全套舰船。如同发现了新大陆。那段时间,槑小滴每天在00区刷怪挣钱,再拿回高安补贴新人。而这时的高安,变得不那么太平。一次,槑小滴用运输小号在高安拉货,驾驶的是一艘工业舰,装了六七亿的物资。工业舰容量大,起跳速度也比普通货舰快。穿过星门时,他发现自己被一艘断崖级巡洋舰锁定,还没反应过来,工业舰已经被打爆,损失惨重。以前在高安从未遇到过这种事。高安禁止玩家与玩家之间的战斗,对其他玩家下手的舰船,会被统合部迅速击毁。但有人为了攫取更大的利益,宁愿承受被击毁的代价。牺牲一艘驱逐舰,打掉装有旗舰原图的新手船,或是牺牲一两艘战列舰,击落装满物资的工业舰。自身损失不过几千万及少量安全等级,换来的却是几亿甚至几十亿的收成。这就是所谓的“强爆党”。一夜之间,高安也不再安全。工业舰被爆后不久,槑小滴参加篮球赛,踝关节骨折,躺了两个月,没法上线。再回来时,发现新手团成员已所剩无几,心中难免失落。根据各自的技能情况,为新人建议了未来的发展方向,之后,他便带着全部家当投奔00区,加入一家后勤军团。4这家后勤军团叫“炽天V梦想”,老玩家可能听说过。挂靠在PIBC联盟名下,实际是3V联盟的后勤补给团。3V联盟是一支海盗联盟,全名“Veni
2020年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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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苗志愿者大白 | 玩家

(首发机核网)14月3日,大白结束了隔离。这批解除隔离的共二十五人,医务组派车送他们回家。同车的还有老祝。老祝三十来岁,在秦园路附近开了家牛肉面馆。大白三十八岁,是武汉一所高校的辅导员。两人挺有缘分,同一天体检,同一天注射疫苗,同一天解除隔离。车开到小区,大白说,我到了。向大家道别。老祝看了看窗外,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一家浠牛面馆。武汉东边有个县城叫浠水,隶属黄冈市,当地有一种特色的牛肉拉面,做法与兰州拉面不同。去年暑假,大白去浠水县招生,每天的早饭都是牛肉拉面。回家后才发现,小区附近就有一家浠牛面馆,味道挺正宗,但店小,名气也不大。大白想,老祝一定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连五六公里外的面馆都考察到了。大白和老祝是新冠疫苗一期临床试验的志愿者。疫苗由军事科学院军事医学研究院生物工程研究所与康希诺生物股份公司共同开发,是国内首个获批进行人体临床试验的新冠疫苗。一期临床试验的目的是测试和评价疫苗的安全性和有效性,报名人数近五千,经过筛选,两百人参加体检,其中一百零八人成为受试者。低剂量、中剂量和高剂量三组,每组三十六人。大白是3月20日注射的疫苗,剂量为0.5毫升,属于低剂量组。中剂量组和高剂量组的接种剂量分别为1毫升和1.5毫升。接种后,需要在隔离酒店集中观察十四天。腋下贴电子测温仪,医务人员通过手机APP远程监控体温。每人一本记录簿,记录自己每天的体温变化,以及接种部位和非接种部位的状况。例如,打针的地方有没有红肿或发痒,有没有硬块,有没有头晕、发热、呕吐和腹泻之类的症状。住的是单人间,每天待在屋里,足不出户。一日三餐,早晨八点、中午十二点、下午五点半,由专人送到房间门口。为了打发时间,大白把家里那台又大又沉的笔记本电脑背了过去,原打算这段时间回《魔兽世界》看看。到了才知道,酒店不提供WiFi,只能拿手机做热点,用数据流量上网。好在事先做了充分准备。硬盘上拷了一堆影视剧,《瑞克和莫蒂》《李尸朝鲜》《全裸导演》。Kindle也带了,还有一本实体书,J.
2020年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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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徐的日签 | 玩家

(首发机核网)11月23日,武汉封城第一天:“令她反感的,远不是世界的丑陋,而是这个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2018年年底,母亲病重,大徐从武汉回上海照看母亲。焦虑,又无能为力,想找些寄托,于是开始做日签。一张图,配一句引语,每天发在朋友圈。给别人看,也是给自己看。今年春节,大徐留在武汉,没回家。日签还在做,记录心情之外,又多了一份意义。21月24日,除夕,武汉封城第二天:“回家是最远的行军,活着是最大的胜利。——《敦刻尔克》”年三十晚上,大徐独自在屋里看春晚,心情复杂。一位前线的医生给他发来语音,声音疲惫而断续。大徐发朋友圈提醒大家:“照顾好自己,不增加病人,是我们对前线最容易做到的支援。”大徐是上海人,在武汉工作。以往每年春节,他都会回上海。今年没走。一月上旬,武汉的一位医生朋友打电话告诉他,这次的肺炎疫情来势凶猛,医院的情况不太妙,提醒他注意安全。李文亮等人被训诫的事,大家都知道,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春运这时已经开始,武汉卫健委对外宣称,未发现明确的人传人证据。听了朋友的话,大徐提前把员工全部遣散回家。他是武昌汉街一家阅读生活馆的店长,员工来自湖北各地。留在武汉不安全,提前让他们回家,可以早点与家人团聚,也可以减少风险。他自己做好了在武汉过年的打算,想着春节不打烊,一个人看店,反正在哪儿看书都是看书。没想到情势急转直下。1月20日,钟南山确认新冠病毒人传人。三天后,武汉封城。阅读馆所在的文华书城被关停,大徐心想,幸好提早让大家回了家,否则和自己一样被困在这里,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那时他以为,封城可能也就是十来天的时间。31月25日,武汉封城第三天:“当一切都‘开始了’以后,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事。——王小波《白银时代》”这天,大徐出门送口罩。武汉的快递停了,答应寄给别人的口罩,只能自己递送。天很冷,下着小雨,路过洪山礼堂。四天前,湖北省春节团拜会文艺演出在这里举行。几辆警车停在路边,正在喷雾消毒。他掏出手机拍照,被要求删除照片。回家的路上,买了两提咖啡,算是给自己庆生。今天是他的生日。回到家,打开微信,看大家都在聊些什么。阅读馆有一个会员群,三百多人,都是武汉本地的家长。周末或节假日,家长会带孩子来店里看书,参加读书会和其它亲子活动。封城之初,群里弥漫着紧张情绪,有不安有悲痛有愤怒,大家各自转发从不同渠道听来的消息。大徐有点担心,过度关注会加剧焦虑和恐慌。这座城市正在经历的苦难,可能才刚刚开始。对身处其中的普通人来说,照顾好自己,保护好家人,是最重要的。群里有人发言,大徐及时回复。有人求助,他帮忙转发。尽量让大家感到,在这里聊天很安全很放松,无论说什么,都能得到响应。读书会也搬到了线上,找几本有趣的书,挑几段有趣的文字,他来朗读,发语音到群里。与往常的读书会不同,对着手机读,看不见听众,捕捉不到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得不到即时反馈。但文字和语音多少能给人一些安慰,让人暂时忘记外面那个残酷的世界。41月27日,武汉封城第五天:“每一颗珍珠,都是苦难,在一粒沙周围,建起的一座神殿。——纪伯伦《沙与沫》”这一天过得很沉重。早晨,科比·布莱恩特去世的消息传来。“雨停了,地干了。几个该离开的人没离开,好多不该走的人却走了。”大徐写道。下午,有武汉医生求购压缩饼干,大徐转发到朋友圈。一线医院的防护物资全面告急,口罩、防护服、护目镜,严重短缺。压缩饼干含水量少,医护人员拿它充饥,为的是减少上厕所的次数,从而减少防护服的消耗。上厕所要脱防护服,一旦脱下,防护服就得弃置。群里有家长是湖北省妇幼保健院的医生,也在求助。普通医护没有口罩,只有接诊发热患者时,才能领到。大徐说,我手头还有一些,托朋友带给你们,尽点绵薄之力。把家里最后二十个口罩也送了出去。自己只留了一个,可以换滤芯的。大徐原先准备了一百多个口罩。封城后,口罩成为稀缺品,他觉得留这么多口罩在手上是浪费,于是在朋友圈发话:需要口罩的,联系我,只送不卖,约个地方自取。留下二十个备用,其余的很快送完。有人戴着双层口罩穿着雨衣开车来拿,他隔着车窗把口罩扔进去,像秘密接头的特工。51月31日,武汉封城第九天:“鱼香肥泼火,饭细滑流匙。除却慵馋外,其馀尽不知。——白居易《残酌晚餐》”朋友圈每天有人晒美食,埋头和面似乎成了自我疗愈的良药。大徐厨艺一般,一个人也不愿折腾。煮点青菜,配点肉蛋,几片面包,加几个水果,一天就这么过去了。饿不着,也没什么胃口。关在家里,有大把的时间,那就痛痛快快地玩游戏呗,有什么难熬的。很多人这么以为。其实不然。借游戏逃避现实,多数人会越玩越焦虑。小时候以为,游戏是世上最闪亮的东西。大徐记得自己第一次玩游戏,是1982年冬天,在北京。记忆有些模糊,好像是后海,也可能是颐和园。有一片很大的湖,人们在冻结的湖面上溜冰。湖边有一家很小的街机房。湖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湖边,人们站在机器前,一动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术。游戏是科乐美的《Scramble》,飞机从屏幕左侧向右缓缓飞行,攻击空中和地面的目标。射击时的嘀嘀声、投弹时的尖啸声、炸弹坠地后的爆炸声,虽然单调,对那个年代的孩子来说,却犹如夜空中炸开的烟花。三年级,学校组织春游,去沪西工人文化宫。大徐在那里找到了《Scramble》,欣喜若狂。一毛钱买一张票,交给管理员。管理员拨动开关,启动游戏。那天,他把春游带在身边的所有零花钱,全都花在了这台机器上。62月6日,武汉封城第十五天:“但愿在新的一年里,我们能远离一切古怪的事,大家都能做个健全的人。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话比这句话更吉利。——王小波《写给新的一年》”这天中午,大徐在朋友圈转发了宫西达也创作的漫画,《武汉还有中国加油》。2008年,大徐转行做童书出版。他发现,很多儿童绘本并不幼稚,薄薄几十页,数百字,打动的不仅仅是孩子。比如宫西达也的《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这本书,大徐至少对几百个孩子读过,读了至少上千遍。霸王龙碰见与父母离散的小甲龙,准备吃掉它,随口说了句:“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小甲龙一把抱住霸王龙的腿,兴高采烈地说:“我就叫很好吃。你喊了我的名字,你就是我的爸爸。”霸王龙不知所措时,旁边蹦出另一只食肉恐龙,想吃小甲龙。霸王龙将它赶跑,从此扮演起父亲的角色。直到有一天,霸王龙对小甲龙说,你已经长大了,我们必须分开。小甲龙不肯。霸王龙说,咱们比赛,你往那座山跑,如果你先到,我们就在一起。小甲龙边哭边跑,跑到山脚下,遇见它的亲生父母。霸王龙悄然离去,把小甲龙留给了它的族群。大徐觉得,这个故事挺像《七龙珠》短笛大魔王养育孙悟饭的那段剧情,道出了亲子关系的一个主题:当孩子成为独立的个体后,父母必须学会与孩子分离。72月7日,武汉封城第十六天:“人总可以尽量视而不见,蒙上眼睛,拒绝面对。然而,明显的事实自有巨大的威力,最终总要荡涤一切。——加缪《鼠疫》”这天凌晨,李文亮医生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大徐感到愤怒和悲伤。他不激进,也没什么倾向性,但他无法容忍欺瞒。因为欺瞒,多少无辜的生命被卷了进去。阅读馆的一位会员,两个孩子的母亲,被确诊为轻症,送入洪山体育馆的方舱医院。她是个活泼乐观的人,每天下午抖音直播方舱。方舱的氛围不像医院那么沉重,大家挨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得聊。她在群里问,外面能不能买到眼罩。体育馆晚上亮灯,很多人睡不踏实。第二天,大徐跑了沃尔玛和麦德龙,没买到。后来有人捐了一批眼罩,解决了这个问题。82月15日,武汉封城第二十四天:“生命就是你活着的艺术,你把自己谱成曲,你的光阴就是十四行诗。——王尔德”这天半夜,狂风大作,挟着惊雷,中午下了场雪。大徐担心,不知道各地前来援助武汉的医护有没有带够保暖物资。白天,收到短信通知,全市所有居民小区由封闭式小区变更为完全封闭小区,原定每户每三天可以出去一人购买必需品,变更为任何人不得出门。不准出门,不准下楼,不准在小区里锻炼,不准在小区里捡垃圾。人被困在某处,动弹不得,总需要透透气。打开窗,眺望远处,对着窗外喊两嗓子。1993年夏天,大徐在上海市百一店打暑期工,卖游戏机,认识了张弦。张弦大他七岁,也是老玩家,住巨鹿路,离市百一店不远,常来他的柜台逛。聊着聊着,两人熟识了。张弦是格斗游戏迷,爱玩《街霸》,包里经常揣着MD的六键手柄,和朋友骑自行车走街串巷,找人挑战。格斗游戏玩家的圈子,像江湖,有血性有道义有规矩,有大侠有小虾,有形形色色的传说。成为高手,赢得他人的尊重,是江湖人追逐的梦想。大徐的很多朋友,就是那时玩《街霸》认识的,老D是其中之一。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老D勤工俭学的那家电玩店。屋里很热,老D满脸是汗,兴致勃勃地演示如何不放大招只靠拳脚打通《街霸》。大徐很惊讶。一般人看来,能够随心所欲地放大招,才叫高手。这个人居然反其道而行之。老D的打法讲求实用,大徐追求华丽的连招,两人因游戏成了朋友。十年后,又因为对游戏的理念不合而大吵一架,分道扬镳。现在想想,挺傻的。大徐后来尝试分析自己。沉迷格斗游戏,多少有些偏执的成分在里头。格斗游戏讲究操控,讲究一对一的竞争。站在机器前,握住摇杆的那一刻,你会感觉自己仿佛掌控住了一切。人生的其它方面,你无力把控。而在游戏的世界里,你能够确切地感知自己的力量。92月25日,武汉封城第三十四天:“我们的欲望重重叠叠,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幸福却很少与对它的欲望相重叠。——马塞尔·普鲁斯特”下午,大徐在朋友圈推荐了三款游戏。一款是《艾迪·芬奇的记忆》,以诗意的方式讲述丧失与宿命,大徐喜欢它的叙事,优雅而含蓄。一款是手机游戏《Florence》,讲的是两性关系。长时间被关在家里,没有独处的空间,压力各自堆积,夫妻间的交流可能会越来越弱,生活中的矛盾被放大,彼此的情绪也会相互影响。这款游戏或许能给人带来一些反思。第三款是《最后生还者》。当年通关后,大徐写过一篇评论,对这款游戏评价很高,认为它展现了真实的人性。面对大灾难大变故,面对社会秩序的崩溃,善恶对错的标准被重新审视。叙事也不输于文学作品。不刻意煽情,没有预设的价值观导向,只是客观呈现。男主角乔尔原本是一个自私冷酷的家伙,失去女儿后,更是自我封闭,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生存。而游戏最后,为了保护艾莉,他却宁愿与全人类为敌。有玩家不赞同乔尔的选择:牺牲人类救女孩,说明他骨子里还是个极度自私的人,牺牲女孩拯救人类,才称得上是英雄。玩了这么多末日生存游戏,大徐从未想过,灾难有朝一日会落在自己身边。从小到大,我们接受的教育是,舍小家为大家。置身这座城市之外,你可能会觉得,为了顾全大局,抹掉一些数字是必要的,不得已而为之。不太容易想到,那些红色棕色灰色的数字背后,有着一段段怎样的故事。只有当自己也成为故事里的一个角色,才能真正理解乔尔的选择。在这里,没有人是旁观者。103月16日,武汉封城第五十四天:“要是我们看到了丑恶,却不用愤怒的手指把它指出来,那我们就离丑恶不远了。——《克雷洛夫寓言》”大徐听朋友说,武汉血液中心血荒严重。中南路有个献血点,采血车停在那里,没血可采。每到冬天,血液库存量就会下降。今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血库更是告急。大家被关在家里五十多天,出不了门,就算有心献,也没办法。何况,多少还是会担心,采血过程是否存在感染风险。大徐说,那我报名吧。打热线电话,预约献血。小区依然处于封闭状态,限制居民出入。采血车开进小区,大徐下楼献了四百毫升血。大徐住十楼,他们这幢楼,十二楼有人确诊新冠肺炎,隔壁单元有人因新冠肺炎去世。武汉的局势仍不明朗,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解封,各种传闻都有。不安和焦虑长期积压,有人开始出现一些心理方面的问题。大徐发现,自己也变得越来越不想表达,别人在线上找他说话,偶尔回两句,有点敷衍。被关在疫区里的每个人,都在承受不同程度的精神煎熬。这场灾难在武汉人心中留下的阴影,恐怕很长时间难以消散。113月17日,武汉封城第五十五天:“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阿尔弗雷德·阿德勒《自卑与超越》”有家长在群里发了孩子的一篇日记,写于2月2日:“武汉封城已经十一天了,我每天都扳着手指数日子。每一个扳下的手指里,那是藏着多少唉声叹气呀。如果当初和动物和平共处,就不会有现在的恶果了。我多希望封城期快点结束,这场病毒风波快点平息。因为我真的好想去阅读家一趟啊。”日记里的“阅读家”,是大徐那家阅读馆的名字,寓意是“给阅读安个家”。绘本阅读,不只是教孩子识字或是让他们学些知识,更重要的是引导他们的情感成长。除了读书会,大徐还会定期邀请父母参加亲子课堂或家长沙龙,分享各自的教育理念。电子游戏这个话题,在线上线下的活动中,讨论过多次。不强加观点,也不奢望通过几次分享就解决亲子关系中的问题。旨在鼓励家长透过孩子对游戏的选择,关注他们的心理诉求。湖北是教育大省,孩子的日常压力很大,从小就上各种培训班,进入疯狂刷题的模式。家长们聚在一起,也会不由自主流露出焦虑的情绪,抱怨孩子做事拖拉,写作业走神,玩起游戏来倒是两眼放光,停不下来。成瘾背后,总有一些潜在的心理诉求。比如为了和朋友有共同话题,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为了赢得他人的尊重,为了获取成就感和价值感。对孩子来说,游戏可能是他们最容易掌控的。这些心理,大徐都经历过。自己就是玩家,也曾经痴迷,知道游戏带来的快乐,也知道问题所在。年少时,大徐有过一段抑郁的日子。颓废,自我否定,觉得人生没什么价值。2007年,读了武志红写的一本书,《为何家会伤人》,开始对心理学产生兴趣,渐渐摆脱抑郁,成为持证的心理咨询师。这本书的一些内容,似乎印证了他从小到大的心路历程。初中,跨区读了一所区重点,身边没什么朋友,游戏成为证明自己的方式。为了练《双截龙》,骑车来回十多公里,去街机厅,练就一币通关。后来,家里发生一些变故,大徐与祖母一同生活。学校和家庭给不了的,只能从别处获取。现在想想,那时候玩游戏,其实并不很快乐,始终带着负罪感。游戏可以减压,但不该用来逃避现实。大徐如今依然喜爱游戏,而玩游戏的心境,已与年少时不同。《街霸》有时候拿出来打两把,联机对战,快速减压。以前,连输五六局,心态就崩了。现在不会。还是会争胜,但不怎么在乎结果,怎么舒服怎么玩。因为你知道,真正的对手不是别人,是自己。偶尔用Supermodel模拟器玩玩《VF3TB》,Akira侧移铁山靠一次Counter成功,就满足了。不再把游戏作为自我表达自我实现的工具,反而更能体会游戏的乐趣。最近一款花时间玩的是《精灵与萤火意志》,3月11日解锁那天,大徐一口气玩了五个小时。仿佛又寻回三十多年前,在湖边那间小小的街机房,第一次见到游戏时的那种纯粹的快乐。123月19日,武汉封城第五十七天:“我们误入歧途半生如寄,只能提供未来一周时刻表。如果你们喜欢缅怀过去,未必发生过的美好,那我们无能为力。”2011年,大徐来武汉创业,跳脱原先的生活。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总想找些熟悉的东西。汉口江汉路有一家开在商场里的街机厅,下班后,去那里开开赛车玩玩格斗游戏。武汉的街机厅也有不少玩《街霸》的。大徐发现,这些玩家似乎只玩《街霸2:冠军版》这一个版本,在这款二十年前的老游戏里,他们依然在乎输赢,如果能够一招鲜连死对手,绝不会改变打法。大徐觉得没意思,渐渐去得少了。他在街机厅玩的最后一款游戏是《铁拳6》。汉街附近的万达广场楼上有一家街机厅,里面摆了几台《铁拳6》。偶尔经过,看见有人玩,买几个币打两局,找找转摇杆的感觉。2018年,大徐看了一部纪录片,讲的是这么多年一直泡在街机厅玩游戏的老玩家的故事。看着镜头里的那些面孔,挺感动,又有些唏嘘,甚至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沉溺于过去的记忆之中。有位作家说过:“大半的人在二十岁或三十岁上就死了,一过了这个年龄,他们只变了自己的影子。以后的生命不过是用来模仿自己,把以前真正有人味儿的时代所说的,所做的,所想的,所喜欢的,一天天的重复,而且重复的方式越来越机械,越来越脱腔走板。”133月30日,武汉中心商圈解封第一天:“所谓自由就是,可以说二加二等于四的自由。承认这一点,其他一切就迎刃而解。——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武汉中心商圈解封第一天,大徐回到了自己经营的那家阅读馆。过年前插在花瓶里的鲜花,已经枯萎。汉街只留了三个出入口,进来不少人,有人专门坐公交来这里吃热干面。这是大徐第一次留在武汉过年。去年三月,母亲去世后,似乎又少了一个回家的理由。等疫情结束,大徐想着,一定要好好逛逛武汉,重新认识这座城市和在这里生活的人们。他觉得,有句话说得挺对:孩子的出生,是成年人二次成长的起点。看着孩子慢慢长大,你会回溯自己的童年,自己在孩子所处的这个阶段,经历了哪些事情。梳理记忆的同时,会被一点点治愈。一座城市的治愈,同样需要记忆。记住那些令人悲哀的,记住那些令人愤怒的,记住那些令人感动的,记住那些令人温暖的。大徐想念与家长孩子面对面的日子。3月8日,他在群里发起了一个活动,邀请家长为孩子拍一段视频,问他们两个问题:你今天开心吗?你的愿望是什么?记录孩子们疫情期间的心情。大徐把这些视频剪辑后串接起来,配上了文字效果和背景音乐。孩子们的回答,简单而真实。往期《玩家》想做匠人的运昭在武汉做志愿者的军情局局长乌鸦与劳拉莎木,你好孙大师的安逸生活自制《辐射》道具的将军
2020年4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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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做匠人的运昭 | 玩家

(首发机核网)运昭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防尘面罩、护目镜和橡胶手套,从头到脚包裹严实,坐在凳子上,低头打磨一根长长的金属条。这是他设计的铁如意,第五版。头部的卷云纹已经雕好,正用角磨机打磨边缘的弧面效果。小而尖的铁屑四处飞溅。这里是莫干剑文化馆的后院。说是后院,其实只是屋后的一小块狭长空地。旁边有一座砖砌的铁匠炉,炉灶前是齐腰高的粗树墩,摆着锈迹斑斑的铁砧,挂了五六把大小各异的铁锤。2018年夏天,央视来德清拍摄人文纪录片,这家刀剑文化馆被选作场景之一。拍摄那天,特意把后院的炉灶点了起来。铁块放入炉火,烧得通红,用钳子夹出,搁在铁砧上,小锤、大锤交替锻打。当然,表演的成分居多,主要是为了节目效果。如今锻打刀剑,大多是用空气锤。一人多高的机器,将烧红的铁条放在铁砧上,压缩空气推动活塞带动锤头,上上下下哒哒哒地捶打。不必光着膀子抡大锤。省力,效率高,也比手工锻打稳定。铁条冷却后,表面粗糙,需要手工研磨。运昭对着镜头“撸”了一回刀条。将磨刀石放在木盆里,用“T”字形的卡具夹紧,先粗砂后细砂,右手横握刀条,左手压住刀面,前后推磨。研磨刀具,不仅是为了抛光或让刀刃锋利,也不是随便找一位戗菜刀磨剪子的师傅就能胜任。见有人来,运昭关掉角磨机,除去手套。他的右手手背有一道疤痕。一次,把角磨机换到左手,想整理电线,不小心绊了一下,右手被高速旋转的砂轮蹭到。自那以后,他养成习惯,视线离开角磨机前,先关电源。摘掉护目镜,取下面罩,脱掉防护服,像是卸下盔甲。运昭人很瘦,头发凌乱,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胡子是两年前开始留的,配汉服更有古风。古人留胡须有讲究,上胡下须。须不可随便蓄,只有年长而有声望者,才有资格蓄长须。运昭以前学美术,身边不少朋友留胡须。一位福建的同学,留了山羊胡,回到村里,被村长一通训斥:以你的辈分,有什么资格蓄须。进屋后,运昭沏了壶茶。桌上横着两把刀条,黑如岩石。一把是南朝的,约刘宋年间,一把是宋朝的。刀刃多处崩缺,刀面坑坑洼洼。害锈的地方已经被他清理干净,涂了油。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斜射在刀条上,弥散开去。运昭的老家在湖南衡山的农村,当地流传着一个故事。唐朝末年,黄巢起义时,途经衡山,得知山上有一位武功高强的武僧,想拉他入伙。武僧说,咱们比试武艺,你若赢得了我,我便跟你走。和尚拔出佩刀,一刀劈下,将粗大的松树斩为两截。黄巢不动声色,从腰间拔出宝剑,走到一块巨石前。金石相击,火星四溅,四米多高的巨石被从中间劈开。这块裂成两半的巨石如今布满青苔,安静地立在那里,被称为“黄巢试剑石”。这个故事还有其它版本,当然都不怎么可靠。唐朝时,剑已从战场上消失。只有唐刀,没有唐剑。小时候,运昭对刀剑的印象主要来自武侠剧。何家劲扮演展昭,腰间挂的是一把巨阙剑,定亲交换佩剑后,改成湛卢剑。运昭喜欢画画,把各种兵器画在作业本上。又自己动手,将木条削成剑的模样,有剑身有剑柄有剑格有剑鞘。同学出钱问他买,他不卖。初中,认识了一个也爱在课本上乱涂乱画的家伙,两人成了朋友,一起去校门口的街机厅玩。技术都不怎么样,乱拍乱按。打到一半,老板喊他们起来,把机台往里抬。玩的是《吞食天地2:赤壁之战》。运昭喜欢赵云。骑在马上,手握龙胆枪,威风凛凛。跳下马,拔出青釭剑,披头散发。十多年后,他去电影院看《见龙卸甲》,刘德华饰演的赵云,起初用的是铩。这是汉代的一种兵器,造型似剑,柄与刃之间加了两端上翘呈锐尖状的横档,以确保刺入敌人身体后可以快速拔出。赵云戴的头盔很奇怪,像倒扣在头上的脸盆,又像二战时英军的飞碟钢盔。格斗游戏,运昭不太擅长,多数时间在旁边看别人玩,揣摩角色的造型和招式。玩《侍魂》,很多人喜欢霸王丸,性情豪爽,招式大开大合。运昭偏爱橘右京,体弱多病,赢了之后会不停地咳血。《侍魂》是他玩到的第一款将刀剑的美感呈现出来的游戏,取人性命的武器在脱离真实的杀戮后,也能如此浪漫。他有个疑问:霸王丸的武器“河豚毒”究竟是不是忍刀?游戏画面中的这把刀,刀身是直的,很多人认为是忍刀。忍者刺探情报或暗杀,无所不用其极。任何东西到了他们手上,都可能成为杀人利器。所以,忍刀往往做工粗劣,甚至只是一块普通的铁片,便于携带和隐藏。而霸王丸是有身份的剑客,怎么会使用忍刀?何况,河豚毒的佩带方式,刀刃朝上,与打刀相似。运昭觉得,河豚毒应该是打刀。那为什么刀身是直的?他猜测可能是因为像素作图,直线比弧线更容易画。这个想法在他买的《侍魂》设定集中得到印证,原画中的河豚毒是一把弯刀。校门口的街机厅,一块钱四个币。一天,同学神秘兮兮地对他说,隔壁县城有一家街机厅,一块钱十个币。附近几个县城,游戏币的大小重量差不多,可以通用。几天后,同学的母亲来到学校,“哐”地一声,把一个袋子丢在讲台上,交给班主任。打开一看,里面装了几百个游戏币。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还有一次,县教育局的工作人员前往街机厅突击检查,运昭被抓了现行。恰逢学校组织整风运动,通知家长。父亲暴跳如雷,母亲伤心数落。运昭心想,如果有一台能捧在手上玩的游戏机,该多好,这样就不必担心被发现了。2000年,高考落榜后,运昭在当地的雕塑厂找了份工作,做建筑装饰用的石膏像。住在厂里,工资六百,表现好的话,每月另加五十。每天中午,他骑三公里自行车,回校门口的街机厅玩。一次骑得太快,摔了一跤,脸上破了好些口子。年底,厂里发下三百多块钱年终奖。他揣着这笔钱,坐了两个小时火车,去省城买回一台绿色的GBP。那是他第一次独自出远门。GBP耗电厉害,听说普通碱性电池也能充电,他弄了个随身听的变压器,接在用过的碱性电池上,放进抽屉里充电。回到家,拉开抽屉,发现满抽屉黑糊糊的东西。电池爆炸了。第二年,运昭考入中国美术学院,和同学在外面合租,自己做饭。杭州的电玩店很多,他常逛,但不常买。难得买了盒《侍魂:斩红郎无双剑》,店员递来一张小票,凭小票可以去总店抽奖。每张小票一次机会,两颗骰子,掷三把,二十点入围,入围后再决赛。他手气不错,拿到头奖,五百元奖金。自己又贴了一百,把那台GBP也折进去,换成一台全新的GBA,蓝透外壳。广告课,老师要求大家以“美丽人生”为主题作画。运昭画的是一双捧着GBA的手,屏幕上写着“美丽人生”四个字。那时的他觉得,不必偷偷摸摸,能随时随地玩到自己喜欢的游戏,就是最美丽的人生。“穷玩条子富玩装,傻逼砍铁响叮当。”这是刀剑爱好者的调侃。刀条乌黑粗糙,其貌不扬,除非对它有足够的了解,才明白它的价值。装具是穿在外面的衣服,有金有银有纹饰,是有钱人的玩物。“砍铁”是指拿刀去砍其它硬物,以为好的刀剑应该像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削铁如泥。其实是对刀的伤害。影视剧中,刀剑相撞火花四溅,而刀身无损,怎么可能。桌上的两把刀条,分别出土自南京和湖州。送来时,刀身结了又厚又硬的泥块,裹着树枝杂草。运昭把钢丝轮装在角磨机上,刷去裹住刀身的杂物,用小刀和牙签把刀面的锈一点点挖掉,冲刷干净,拿砂纸抛光,涂油防锈。江南潮湿多雨,锈打磨掉,不做保护的话,很快又会生出。2003年,运昭大学毕业,碰上非典,工作难找,靠朋友介绍单子维持生计,闲时玩玩《太阁立志传5》。这款游戏有武士、忍者、剑豪等职业,玩家也可以成为锻冶师,打造传世名刀。逛《太阁立志传》论坛时,看见有人贴出日本模造刀的照片。所谓模造刀,即按照真刀的造型尺寸,以锌合金制作的刀具,开不了刃。于是有了玩刀的念头。第一把刀是路边摊买的小折刀,几十块钱。百兵斋有人仿制《生化危机4》里昂的战术刀,可以拿在手里转,很帅。可惜只做了刀条,没见到成品。工作后,有了闲钱,开始玩长刀。正宗的日本刀买不起,买国产仿造的。公司年会,他被同事推上舞台表演日本刀,赢了辆折叠自行车。同事知道他痴迷刀剑,都喊他“小刀”。有人悄悄地问,你玩的这些东西是不是违禁品是不是犯法的啊。很多人以为,只有公园里健身用的那种太极剑,才能正大光明地拿在手上。业余时间泡在刀剑爱好者常去的几个论坛里,百兵斋、拔刀斋、翰龙雅集,翻看精华帖,与同好交流。这个圈子很小,没什么权威著作,精华帖是最好的入门教材。各历史时期的刀剑,它们的形制是怎样的,用了哪些工艺,轮廓线条是如何演进的,当时流行的外装和纹饰有哪些。有人从古玩贩子手上捞到些什么,会拍照发在论坛上,供大家鉴赏讨论。也有人不愿公开自己的收藏,又想炫耀,拍些局部细节贴上来。古代刀剑的水很深。运昭玩了十多年,也只敢说有把握不吃药。他的收藏不多,较值钱的,有一根五代十国时期的刀条,出自水坑。坑口有两种,一种是土坑,一种是水坑。土坑出来的,多为墓葬品。能以刀剑陪葬,在世时肯定有一定的身份地位,随葬的刀剑也不会是寻常物。只要品相过得去,没有烂成一堆渣,价值往往较高。一般人即便入手,也不敢私藏,通常会捐给博物馆。水坑里出来的刀剑,可能是战斗或运输时掉落,多为实战兵器,价值较低。品相不怎么样的,“铲子”一包烟就能换走,几百块钱出掉。全国各地都有“铲子”,这些人平时在农村和建筑工地转悠,四处打听,发现什么古物,打包卷走,再转手卖掉,俗称“铲地皮”。运昭收藏的第一把古刀,是2008年从论坛买的一把清代的牛尾刀。刀身宽而薄,拿在手上一抖,哗啦啦直响。以前的古装剧里很常见。早年的古装剧,对道具不怎么考究,无论哪个朝代的武将,拔出来的都是牛尾刀。武侠剧里的剑,多为武术表演用的太极剑,又长又软,舞起来晃晃悠悠。2008年,电影《赤壁》上映,运昭听说剧组花了十多万请龙泉匠人为曹操、刘备、赵云打造刀剑,特意去看。可惜没见到青釭剑与倚天剑,其它刀剑也多为战国形制。春秋战国时期的刀剑,以青铜熔铸。青铜剑的铸造技术,南方最先进。干将、莫邪、欧冶子,传说中的三位铸剑大师,均为吴越人士。南方的青铜剑,剑身宽厚,长度较短。因南方水域多,作战空间小,长兵器使不开,短剑利于回旋。由于铜质偏软,青铜剑在铸造时须添加锡等其它材料。配比不同,软硬也有差异。软的剑延展性好,但杀伤力弱。硬的剑杀伤力强,但易脆裂。于是有了青铜复合剑,刚柔并济。剑刃含锡量高,坚硬锋利,可突破对方的防御。剑身含锡量低,有韧性,不易脆裂。汉朝,百炼钢的工艺传入中国,钢铁武器开始流行。将块炼铁反复加热折叠锻打,去除杂质,所谓“百炼成钢”。汉朝军队大量装备环首刀,剑逐渐被淘汰。在开阔地带与游牧民族交战,刀更易于使用。而剑为双刃,伤人的同时也可能伤己。唐朝的造刀工艺登峰造极,兼顾实用性与艺术性,且融入很多外来元素,如卷草纹、菱形刀格、剑尖形的刀尖。唐刀多为包钢,即硬钢包软钢。以较软的低碳钢或熟铁为骨架,锻造出刀的基本形状,再以高碳钢包裹住刀的一侧,锻打成刃,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但包钢有个缺点,刀刃一旦崩缺,内里的软钢暴露在外,无法修补,刀就废了。而且包钢工艺复杂,造价高昂,生产率低,不适合装备军队。盛唐的经济实力尚可支撑,至晚唐、宋和五代十国,包钢被更易制作且更省材料的夹钢与嵌钢工艺取代。夹钢是软夹硬,两层低碳钢中间夹一层高碳钢。嵌钢是以低碳钢为骨架,于刃处开槽,再将高碳钢制成的刀刃嵌入槽中。唐朝的军刀为官造,不允许作为随葬品入土陪葬。所以,留存于世的唐刀极为稀少。今人对唐刀的了解,不少是源自日本正仓院的收藏。影视剧中的唐刀,想象成分居多。去年热播的《长安十二时辰》,张小敬的佩刀,原型是古刀剑收藏家皇甫江收藏的短刀,圈内人判断大约出自晚唐。剧组设计道具时,改了刀条,刀格、鞘装也与真实的唐刀相去甚远。宋朝以后,远射兵器与长兵器发展起来,近距离交手才用得上的刀剑,渐渐不再受重视。明朝,随着火器的使用,大批能工巧匠被调去锻造枪管,刀剑工艺进一步衰落。此时的剑已基本脱离实战,成为身份和权力的象征,如尚方宝剑。沈阳故宫博物院的镇馆之宝,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御用宝剑,是明朝册封其为“龙虎将军”时的馈赠物。钢制双刃,但剑刃未开,可见并非用于斩杀。及至清朝,福寿剑、龙泉剑已成官员和文人的赏玩之物。“我是不是讲得太快了。”运昭问。一聊到刀剑,他的语速就变得很快,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痴迷一股脑儿倒出来。有疑问的地方,他会反复解释,很耐心,在纸上画给我看。有时又不客气地反问,咄咄逼人,不容置疑。刀剑在中国的衰落,还有很多因素。重文轻武的观念,长期以来对手工业者的轻视,以及统治阶层对兵器的管制。朝廷禁止民间持有刀剑,担心百姓手里有了武器,会拿它造反。思想上也予以控制,妖魔化刀剑,喻之为不祥的凶器。事实上,刀剑曾被古人视为正义的象征,刚直不阿。剑为双刃,符合中正平和的观念。汉朝的刀剑往往镌刻有“上应星宿,下辟不祥”之类的铭文,挂于玄关处或卧室,镇宅辟邪。运昭也是汉服爱好者,玩汉服十多年。汉服在国内兴起之初,大家都不怎么懂,喜欢汉服,只是因为好看,模仿古装剧的扮相。喜欢的人多了,就有了市场。有人设计,有人制作,有人研究。各历史时期的汉服有哪些款式,适合哪些人穿,搭配什么造型的鞋帽和腰带,言行举止怎样才得体,都有讲究。从小众的爱好,发展成传统复兴的一个符号。而刀剑仍是局限在小圈子里,自娱自乐。公众对刀剑的认知,更多地是通过小说或影视剧等流行文化。也有厂家打出复兴刀剑的旗号,但做出的东西似是而非,噱头居多。运昭希望忠实复原中国历朝历代的刀剑,不谈复兴,至少让刀剑有传承下去的机会。2016年,他辞了工作,做这件事。放下十多年的积累,跳进另一个圈子,从头开始,不是个容易的决定。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互联网行业,做了八年游戏,当上美术部门的小头头,又做了四年手机应用。这个行业对大龄员工不怎么友好。三十多岁时,感到迷茫,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从一家公司跳到另一家公司,不难,但只是苟且。他希望找一件可以做一辈子的事。先是单枪匹马,自己设计自己掏钱找人做。想法很多,也画了很多。怎么把图纸上的东西变成实物,卡了壳。明代的一把雁翎刀,图纸画好后,外包给别人。收到的样品,他不满意,提出五处修改意见,对方只改了一处。一年下来,没做出什么名堂,靠着以往的积蓄维持。家人劝他找份工作,先保证收入,再做自己想做的。他觉得,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第二年,他离开杭州,来到德清,加入莫干剑文化馆。对方需要他对刀剑的见解和审美,他需要对方的工匠资源。刀剑铸造的效率与精度,现代已远远超越古代。但有些东西,机器做不到。一家博物馆想定制一批礼品剑,找到运昭。运昭设计了一把鱼肠剑。这是一把短剑,相传刺客专诸将此剑置于鱼腹内,刺杀吴王僚。博物馆觉得太贵,最后选了大厂的一款量产剑。别人这么大一把剑只要七百块钱,你的鱼肠剑这么短,为什么价钱反倒贵了两三倍。流水线上的东西,不是运昭想做的。他觉得,那是工艺品是装饰品是体育用品,唯独与传统文化不沾边。仿旧须宗雅则,肇新亦有渊源。既要尊重历史,在器型上做得与原物接近。仿的是哪个朝代,当时的形制是怎样的,工艺是怎样的,刀姿是怎样的。又要有气质,有自己的审美。刀身的弧线,自哪个点开始上扬,由哪个点开始收窄,稍有变化,气质便不对。运昭设计了鱼肠剑、竹节短鞭、金瓜袖锤,还有两把获奖的唐刀。画好图纸,找人定制,他负责监督。最后的成品,与设计相比,总会打些折扣。获奖的唐刀改了四版,依然不能令他满意。零点五毫米的来去,只有卡尺量得出,肉眼难以察觉,他却觉得突兀。除非自己做,尺寸可以自己拿捏,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改动。但自己做,哪那么容易。古代制作一把刀具,需要五六位工匠配合。铁匠负责打铁,研磨匠负责打磨。锻工扎实与否,研磨精良与否,这些是底子。木匠与漆匠制作刀鞘、刀柄、刀镡,这些是衣服。好的装具,上漆考究,木胎裱麻布,刷漆,漆干了以后打磨,再刷漆。品级较高的刀剑,纹饰华丽,离不开金银匠和雕刻匠。春秋战国至汉用得较多的是错金银,在器物上开槽,把金条银丝镶嵌进去。明清用得较多的是鋄金银,在器物表面锉出细密如布纹的网格状凹纹,将金银丝或金银片敷在上面,用平头锤压入凹纹内,加温压实,再在表面雕刻花纹。每个职业单独拎出来,都是一辈子的手艺。运昭虽然做了十多年美术设计,也有雕刻的功底,但多数时间只是在电脑前作图,对手艺的认识停留在纸面上。要成为匠人,得先练手艺。2018年春天,杭州丝绸博物馆举办国丝汉服节,以明代为主题。运昭做了两柄明代形制的如意带去现场。如意的原型据说是挠痒痒的工具,因其形同北斗七星,魏晋时期被作为道家的法器。佛教传入中原后,也被作为佛教的法器之一。陕西法门寺的佛塔地宫,曾出土两柄银如意。如意也是文人的防身之物。国家博物馆收藏有一件明代的铁如意,为东林党领袖赵南星所制。相传赵南星痛恨朝廷腐败奸党横行,命工匠打造了几柄铁如意,发给他的学生,教他们以此物痛击阉党。柄的两侧以小篆体写有一段铭文:“其钩无鐖。廉而不刿。以歌以舞。以弗若自折。维君子之器也。”运昭对东林党人并无特别好感,但欣赏这段铭文所述的为人之道,正直坦荡,有棱角而不孤僻。如意的制作相对简单,一个人可以搞定大部分工序。找厂家定制胚料,拿回来酸洗,去除氧化皮,用角磨机打磨出厚薄的变化,雕刻机勾出轮廓和细节。最难把握的是身姿。用火焰喷枪将如意加热后,固定在工具台上,握住柄,慢慢拗,拗出大弯。再从中间找几个点,挨个按压或用锤敲。电脑作图很容易,在线上选几个点,鼠标一拉,完美的弧线就出来了。手工考验的是耐心。做第三个版本时,运昭怎么也弯不出想要的身姿。反复烧红、弯形、锤直,如意的正面已经变形。腿上被蚊子咬了七八个包,心情烦躁。天黑之前,又试了一次,调整受力点,控制力度,用橡皮锤反复敲,才将僵硬的铁条弯出理想的弧度。也算是一种修行。为调正一把古刀,他花了半年时间。刀条拿来时,扭曲变形得厉害。每天把刀放在台钳上,压住前中后三个点,慢慢扳,轻轻敲,不能太用力。数百年高压造就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做如意这两年,运昭掌握了打磨锤揲折弯等基本的钣金技巧。这些手艺,今后做鞘装也用得上。接下去,他准备自学錾刻,然后是漆艺。去年十月,他试着做了一把长刀鞘。在木条上挖槽,着漆上胶,用两个大号衣夹固定在钳台上。做完刀鞘,去了趟象山,《长安十二时辰》拍摄地,与同袍们一起活动。着唐装,佩唐刀,在挂满“上元”灯笼的街道上拍照留念。朋友调侃,你窝在那么偏的地方,是在避世吗。从早到晚,一个人呆着。除了偶尔出现的游客偶尔到访的刀友,一天难得说上几句话。但一点也不觉得无聊或苦闷,时间总是不够用。在后院做如意,拿醒茶的器皿练錾刻,天黑看不清了,才停下。回屋喝喝茶翻翻书,抽一斗烟。他收藏了二十多个烟斗,其中一个,从器型推测,可能出自明晚期。六十多块钱收回来,装上民国的老琉璃烟嘴,烟杆是自己拿毛笔杆改的。靠这么一个小众的爱好养活自己,很难。挣多挣少,全凭手艺。没人发工资,也没人帮你吆喝。收入只是辞职前的三分之一。好在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不必迎合谁,可以全心全意把一件东西打磨到完美。人的价值,在高效运转的机器里,被压缩到最小,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零件,随时可以被替换。而在这个小小的后院里,他是自己的主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往期《玩家》在武汉做志愿者的军情局局长乌鸦与劳拉莎木,你好孙大师的安逸生活自制《辐射》道具的将军我与父亲
2020年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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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汉做志愿者的军情局局长 | 玩家

(首发机核网)2月3日,石磊从武汉志愿者车队的群里知道了何辉去世的消息。何辉是志愿者车队的成员,一周前,大家就听说他发烧了,在家隔离,可能是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又听说他在同济医院被确诊,得到了救治。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他才五十四岁。群主说,咱们暂时停了吧。没解释为什么,大家也清楚。群里的气氛有点沉重,大家讨论为何辉的家人募捐,后来说暂时不用了,可能有公益组织会跟进。有人提议,等疫情过去后,咱们派代表去祭拜何辉大哥。后面两天,群里变得安静,不再有此起彼伏的接送信息,也没什么人说话。熟识的相互安慰两句,多保重,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就算志愿者不当了,生活还得继续。1去年十二月底,石磊在土耳其旅游,看到国内有报道,武汉华南海鲜市场发现不明原因的肺炎患者。他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知道那家海鲜市场。那里就像动物园,什么珍禽异兽都有。回国后,一月中旬,石磊陪岳父去武汉协和医院看病。医院里乌泱乌泱的人,很少有戴口罩的。那段时间,武汉卫健委每天通报,无新增新冠肺炎病例,未发现明确的人传人证据。大家也不怎么在意。没人想到,病毒已经在人群里悄悄蔓延。1月23日,武汉突然封城,有人赶在高速公路关闭前离开了武汉。石磊没想过跑路,“我的家就在这里,还能往哪儿跑。”封城那天晚上,久未见面的老同学发了条朋友圈,招募私家车主,义务接送医护人员。石磊加了进去。老同学的亲戚在医院工作,封城后,武汉的公交地铁全部停摆,通勤成为难题。年前那几天,武汉很冷,阴雨连绵。没有私家车的医护人员,只能步行或骑车上下班,有人甚至骑十多公里的自行车。武汉本地一家叫做“善缘义助”的公益组织牵头,通过朋友圈和微信群征集义务接送医护的志愿者。口口相传,两天内,四千多私家车主报名加入。石磊加的这个群,两百多人,什么职业都有,坐办公室的做美容的开酒吧的干房产中介的。起初有点乱,都想出一份力,但都没有经验。很快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流程,群主负责对接医护与车主,将经核实有出行需求的医护名单整理成列表,包括姓名、电话、出发地、目的地、出发时间、有哪些保护措施等,发在群里。车主自愿接单,选择适合自己的接送对象。任务完成后,再回群里报到。发热门诊和传染病门诊的医护人员,不在接送范围以内。一是因为很多私家车主并不具备完善的防护条件,接送存在风险;二是因为战斗在一线的医护大多无暇回家,就住在医院或附近宾馆,暂时没有接送需求。接送时,志愿者必须全程佩戴N95口罩,有条件的戴护目镜。有些志愿者没有护目镜,拿泳镜代替,几趟车跑下来,眼窝周围勒出一圈红痕。搭乘的医护也很为车主着想,戴口罩戴眼镜,坐后排座椅。送车主一些小礼物,比如口罩和酒精喷壶等防护用品。一大早搭车的医护,有的还会给车主捎早点。接送是免费的,车主自己贴油钱。有人收到医护发来的微信红包,点开一看,两百块钱,赶紧退了回去。石磊平时是话痨,他知道医护很累,路上也就不主动找他们唠嗑。上车下车时,彼此说一些安慰和鼓励的话,谢谢、加油、多保重、注意保护好自己。群里有人专门负责运送物资,更辛苦。一位开卡车的老哥,和妻子一起,一趟趟往医院拉货,吭哧吭哧地帮着搬上搬下。车主群之外,其他志愿者也自发行动起来。民宿业主免费提供医院周边可用于隔离的房间,饭店老板为一线医护人员免费提供餐饮,被困市内的“铲屎官”帮助被关在城外的人照看宠物。大年夜,石磊打开电视,手机摆在面前。手机里,各个志愿者群不停地弹出求助和应答的消息。电视里,播放的是各国人民庆祝中国新年的画面。石磊觉得,自己所在的城市仿佛与整个世界割裂了。2封城后的第三天,1月25日,武汉发布通告,次日零时起,除经许可的车辆外,中心城区实行机动车禁行管理。晚上八点多,赶在禁行前,石磊去武鄂高速收费站接了一位同济医院的急诊科护士。武汉紧急召回外地休假的医护人员,火车和长途大巴停了,高速公路上的车辆进不了武汉,需要志愿者开车将他们从高速入口接进来。这位急诊科护士是从七十多公里外的黄冈赶回来的,父亲开车把她送到收费站外面,她下车步行,石磊在收费站这边等着。她没拿什么行李,只背了个小双肩包,拎着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的是吃的。石磊问,咱们上哪儿去,去你住的地方,还是去医院。她说,去医院。然后又说,我估计很长时间都没法回自己住的地方了。女孩很年轻,一路上不停地问,到哪儿了到哪儿了。她对武汉似乎不太熟悉,沿途的那些地标,长江二桥什么的,都不认识。石磊想,她可能平时太忙,没时间好好逛逛这座城市。问她接下去会怎么样,她说她也不知道。到了医院,女孩说,你别过去了,就把我放在这里,我自己走过去。下车前,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草莓,递给石磊。“今天谢谢您了,新年快乐,平安过个好年。我们同济护士还是会继续坚持在一线的。”女孩后来给石磊发了条消息,表示感谢。“你们最最辛苦,代问您的所有同事新年好,你们加油。你们要保护好自己。一旦私家车解禁了,需要帮助就说。”石磊回复道。“嗯,都会好起来的,记得保护好自己。”女孩说。禁行后,群里不断有志愿者问,到底还能不能出车。遇到交警可以当面解释,万一被电子眼拍到怎么办。后来得到的说法是,交管局会通过手机短信提前二十四小时告知被禁行的机动车车主,未接到短信通知的,可以继续上路。石磊没收到禁行短信,所以还在接送。1月26日下午,他去儿童医院接了两位医生。下车前,医生送了他一瓶酒精喷壶。路上有交警设卡,把他拦了下来。他解释自己是接送医护的志愿者。测量体温后,交警劝他没什么事别出门,然后给他敬了个礼,放行了。长这么大,石磊很少看到这么空旷的城市。空荡荡的街上,只有警察、环卫、快递、外卖。偶尔碰见几个出门采购的人,大包小包,装满家人需要的东西。群里有志愿者的车胎破了,蹲在路边换完胎,接着跑。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留在这里的人们。3志愿者群平时不准聊天,谁聊,就会被骂。闲的时候,也会聊两句。有人说,咱们这算是生死之交了。大家说,是啊是啊。那位开酒吧的说,等疫情结束,我请大家喝酒,反正后面几个月也开不了张,欢迎大家去我那儿,把我的酒全喝完。禁行这天晚上,大家在群里讨论,当初是怎么说服家人同意自己做志愿者的,结果发现,除了家里有医护一线的外,很多年轻人根本没和家人讲,或是没讲实话。他们这个群,每天接送几十上百单。石磊接得不算多,一两天出门跑一趟。但妻子还是很担心,起初不太乐意他当志愿者。他想不出该怎么说服妻子,随口说了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后来想想,这话从一个三十九岁的老男人嘴里说出来,挺中二的。有几次,他先接了单,再告诉妻子。妻子说,怎么又去。他说,哎呀,我都已经跟人约好了。妻子也就不再说什么。他打心眼里感激妻子,和自己一起承担风险,她也是在付出。机动车禁行,防护物资短缺,疫情没有好转的迹象,各种令人绝望的消息在网上疯狂流传。那两天,武汉志愿者车主的总量从四千降到四百。无论城内还是城外,人们的情绪越来越焦虑。石磊每天都会去志愿者群里看上两眼,看着不断被“消掉”的医护用车求助列表,他觉得,对自己是一种莫大的慰藉。“我要是天天盯着网上的那些消息看,心情得多丧啊。留在这里的,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我们也会害怕,也会难过,也会愤怒。我们不是医护人员,没办法救治别人,那就尽自己所能给别人一点帮助。做志愿者,也不光是在帮别人,其实对我自己,也是心灵上的安慰。你看到有这么多人,还是义无反顾地,他们怕不怕我不知道,但看到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在做这些事,你心里就踏实了。”石磊说。1月31日,送完护士,石磊去朋友大徐那里拿口罩。大徐听说妇幼医院的防护物资紧缺,捐了两盒口罩,托他带过去。数量不多,略表心意。大徐说,反正自己不怎么出门,把更多的口罩留给医生吧。大徐也是游戏玩家,上海人,在武汉工作。两人因为游戏而认识。这两天,大徐正帮着方舱医院的人买眼罩。方舱医院晚上亮灯,很多人不习惯,休息不好。第二天早晨,石磊把大徐的口罩送到妇幼医院,顺路接了一位下夜班的护士回家。这位护士已经连续工作三十六个小时,一上车就睡着了。回到小区,走在路上,景色依旧,但空无一人,只有鸟鸣声穿透寂静。石磊觉得,一切像在做梦。42月2日晚上,石磊联系了一位护士,约好第二天早晨七点多送她上班。过了一会儿,想想不对,赶紧又联系她,问能不能稍微提前点。护士说,可以啊。石磊没好意思说,自己想看球。2月3日早晨七点半,是第五十四届超级碗总决赛的开赛时间,酋长队对49人队。石磊是橄榄球爱好者,对他来说,超级碗的重要性不亚于春晚。这些日子被疫情闹得,差点把超级碗的时间忘了。他喜爱的西雅图海鹰队已经被淘汰,闯入决赛的两支球队,他支持酋长队。第二天出门接护士前,他特意穿上了酋长队的红色球衣。也就是那天,何辉去世的消息传来。群主说,咱们暂时停了吧。大家没停。做志愿者的这段时间,手头各自积累了不少医护人员的联系方式,义务接送的行动至今仍在继续。“小姨夫从发病到确诊感染用了八天,人都烧迷糊了,却在排队收治的过程中神奇的恢复,开始想吃肉,并于今天凌晨入院。早晨起床老婆发现那位网上求助的七十多岁退休教师是她初中老师。谣言辟谣几次,经历了过山车一般的心情后,志愿者何辉大哥还是离世。小区物业和大多数邻居都相互体谅,共克时艰,却也有人因为害怕要求物业把小区花园一分为二隔开,因为另一侧有确诊的邻居。我那信教的婶婶每天都在家族群里发布主的福音……这就是疫区的生活,有点魔幻,但没人可以拒绝。”2月3日,石磊在微博上写道。石磊的微博名是“Xbox军情局”,他是微软粉丝,赛车游戏爱好者。微软、索尼、任天堂的最新主机,家里都有。去年年底,从土耳其回武汉后,他对古希腊古罗马文明产生兴趣,买了《刺客信条:奥德赛》。封城前的那周,每天玩两三个小时。现在虽然有了大把时间,却没了心情。打开游戏机想玩会儿,集中不了注意力,顶多玩半个小时。玩的时候,也不像以前那样,不停地推任务推剧情,只是在游戏里到处溜达,看看风景。石磊还是跑步爱好者。跑步时没法戴口罩,但不戴口罩,会对他人造成困扰。好在小区旁边就是绿道,天气好的话,起个大早,趁外面没人,出门跑十公里。疫情结束后,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我问。吃,石磊说。“我想出去吃热干面牛肉粉鲜鱼糊汤粉热干粉糯米鸡面窝酥饺烧麦生煎包子蒸饺水饺云吞欢喜坨糯米包油条油条油饼鸡冠饺。”往期《玩家》乌鸦与劳拉莎木,你好孙大师的安逸生活自制《辐射》道具的将军我与父亲
2020年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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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与劳拉 | 玩家

(首发机核网)12018年9月,《古墓丽影:暗影》发售,微软Xbox在北京丰台的一家电玩店组织玩家活动,现场有试玩有cosplay,有一些互动节目。乌鸦在西安出差,顺道去北京参加了活动。她是古墓丽影中文站的站长,主办方邀请她做一个小型讲座,主题不限。讲座是和御宅学的一位编辑共同准备的。时央,也是《古墓丽影》的老玩家。时央定下“冷知识”这个话题,比如劳拉经历过几次坠机、拿到过哪些文物。两人各自搜集素材,拟了篇稿。讲了大约半小时,底下围了十来个听众。活动现场,乌鸦见到了贾凯、ply,大漠奇侠也去了。乌鸦认识他们十多年,这是第一次见面。贾凯、ply是古墓丽影中文站的管理员,大漠奇侠以前也做过《古墓丽影》专题站,“劳拉的冒险史”、“古墓丽影新闻频道”。大漠开玩笑说,我现在是《古墓丽影》的黑粉。很多老玩家有同感。革新也好,背叛也罢,重启后的《古墓丽影》已经找不到当年老古墓的影子。可能是因为自己变了,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没变。第一次见,一点也不生分。很亲切,像每天见面的老朋友。第二天,贾凯、ply带乌鸦逛了天坛,晚上吃了顿饭。乌鸦是律师。贾凯觉得,现实中的她和网上的她给人的感觉差不多。理性,有点严肃,言谈举止挺爷们。认识乌鸦后,大约有八九年的时间,大家不知道她是女的。提起乌鸦,都是用“他”指代。乌鸦从不澄清,也很少透露个人隐私。直到有一天,她心血来潮写了篇博客,宣告自己是女的。后来又放了张玩双截棍的照片,没露脸,穿着背心,身材看得出是女性。大家吓了一跳,回头想想,平日的言语好像是有点不太一样。倒不是故意隐瞒性别。十多年前,网上活跃的女玩家不多。乌鸦觉得,被人当成哥们看待,称兄道弟,比被人当成女孩看待,更自在。别人知道你是女的,无论善意还是恶意,说话的语气总归会有些不太一样。她不喜欢被区别对待,索性将错就错。这趟北京行,乌鸦还见了其他网友,也是玩《古墓丽影》认识的,也是认识了很多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不怎么关心这款游戏。22001年,乌鸦考大学那年,安吉丽娜·朱莉主演的《古墓丽影》电影上映。乌鸦的姐姐想看。姐姐从不玩游戏,连她都知道这个穿热裤绿背心扎麻花辫戴墨镜手持双枪的女冒险家叫劳拉,《古墓丽影》的热度可见一斑。乌鸦小时候爱玩游戏,街机厅一堆男的,只有她一个女孩挤在里头。去电玩店买卡带,和老板切《街霸》,老板惊讶,小姑娘还挺能打啊。上中学后,再没碰过游戏。没人不许她玩,她自己觉得,不应该玩了。大学宿舍不准放电脑,没法玩游戏,偶尔去图书馆捞一本游戏杂志看看。一天,她从杂志上读到一篇《古墓丽影》系列的回顾文章。劳拉死了,被埋在坍塌的金字塔下,大家为她开追悼会。文章写得情真意切,乌鸦好奇,什么游戏能让人这么投入。寒假,去电脑城买了《古墓丽影》盗版合集,一代到五代,挨个试过来。早期的《古墓丽影》没有提示,进了游戏,一头雾水。初代,乱按一通,被墙挡住,左看右看没有路,只好退出。后来想想,可能是翻滚按得太多,不知不觉滚回了原地。二代,不知道是在劳拉家,冷不丁冒出一个驼背老人,吓了她一跳。想打,又不知道怎么拔武器。她在前面跑,老人在后面追。老人其实是劳拉的老管家温斯顿。二代黄金版,全家人围在电脑前看乌鸦玩。好不容易玩到第二关,捡了药包,身后传来脚步声。姐姐嘀咕,听声音像是大块头。话音未落,劳拉身上就起了火。《古墓丽影》一代到六代,古墓迷称为“老古墓”,开发者是英国的Core
2020年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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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木,你好 | 玩家

(首发机核网)1去年年底,维笑请了一天公休,带着妻子和两岁的女儿,周五从昆明出发,飞往厦门。拖了一个大行李箱,里面装的全是女儿的衣物用品。维笑的女儿小名“伊伊”,因为是新年伊始出生的。“维笑”这个名字出自《秋之回忆》的今坂唯笑,改了个字。他的另一个网名“Tomoe”,是《浪客剑心》的雪代巴,剑心之妻。都是女性,他觉得名字好听,就借来用了。第二天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凑,上午去号称全中国最美校园之一的厦门大学逛了逛。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受了凉,伊伊闹肚子,弄脏了两条外裤,妻子从包里拿出毯子裹住她。维笑身上的那件白色T恤也被弄脏,在水龙头前搓了半天。这件白色T恤是他特意从日本亚马逊买的,胸前图案是世嘉DC的“蚊香”标识。中午赶往十多公里外的厦门国际会议展览中心,机核的“核聚变”正在那里举行。下午,铃木裕将现场公布《莎木3》的新消息,为玩家签名,与玩家合影。这是维笑此次厦门行的主要目的。签名合影的名额有限,且每人限签一件物品。担心抢不到名额,维笑和妻子来厦门之前已经预约好。到了现场才发现,想找铃木裕签名的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多。铃木裕先是参加主舞台的活动,宣布《莎木3》的PC简体中文版登陆WeGame、PS4中文版由绿洲游戏发行。“其人自远东之国而来,飘洋渡海现身于此。”莎花的吟诵配以中文字幕出现在舞台大屏幕上,台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维笑站在人群里,心情激动。下午两点半,签名活动开始。铃木裕坐在屋里,索取签名的人在屋外排队。他们来自全国各地,拿来签名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有人甚至抱了一块NAOMI街机基板。排队时,维笑听见两位路过的玩家正在交谈。一位问,屋里这人是干什么的。另一位摇头,不认识。维笑和妻子抱着伊伊进了屋。铃木裕看见伊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了握她的小手,用日语说:“好可爱。”伊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可能是被闪光灯吓着了。妻子赶紧把她抱出去,在外面哄她。维笑有点不好意思,扭头看了看铃木裕。个头不高,面相和善,左脸颊有一颗痣。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铃木裕。他以前看过一些报道,据说铃木裕年轻时,脾气暴躁,对下属极为严厉。年纪大了,多少会变得有些佛系吧。维笑拿来请铃木裕签名的是日版限定版《莎木1&2》,因为担心笔迹被擦坏,请铃木裕签在了海报上。后来发现,自己多虑了。写上去的字迹,很快就干了。维笑拎着海报,与铃木裕合影。妻子女儿不在身边,有点遗憾。他想着,等伊伊长大了,懂得和人交流了,如果有机会再见到铃木裕,一定要拍一张四个人的合影。活动结束后,维笑抱着女儿在会场转了转。伊伊还小,不太懂游戏。在家的时候,他和妻子玩《分手厨房》,伊伊看见了,会指着屏幕说,爸爸妈妈煮饭。临走前,维笑碰见WeGame的工作人员,聊了聊。对方问,你对《莎木3》有什么要求。他说,没什么要求,我只希望看到铃木裕把故事讲完。作为老玩家,这是最朴素最简单的愿望。你问所有玩过《莎木》的老玩家,他们肯定都会这么说。真的没有更多要求了。2维笑今年三十四岁,他第一次知道《莎木》这款游戏,是在二十年前的《电子游戏软件》上。对世嘉有好感,也是因为这本杂志。杂志重世嘉轻索尼,读者难免受其影响。看了《灵魂力量》的前瞻,他对世嘉DC心驰神往。1999年左右,这台游戏机在国内刚上市时,售价三千多。对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维笑读初中的时候,成绩一般,在玩游戏这件事上,同家里闹过一些矛盾。当初引领他接触游戏的,是父亲。维笑六岁时,父亲去广州出差,带回一台“小天才”游戏机、一盘六十四合一的卡带,当作玩具送给了他。那个年代,很多家长相信游戏可以开发大脑锻炼智力,游戏机买回来后,却又担心孩子沉迷,玩物丧志。2000年,维笑考入高中。父亲生病住院,在医院认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因为与父母之间的冲突,精神受了点刺激。父亲因此意识到,对孩子的态度不能太过强硬,否则可能在不知不觉间给孩子造成伤害。所以,当维笑提出想买一台新游戏机时,父亲并未反对。买的第一款DC游戏是《灵魂力量》。《莎木》是一年后买的。那时盗版很贵,游戏按光碟张数计价,一张碟四五十。《莎木》四张碟,近两百块钱。维笑犹豫了很久,觉得不应错过,咬咬牙买了套美版。冬天的午后,维笑坐在客厅里玩《莎木》。进入游戏,第一幕场景就震撼了他。大雪纷飞,雷声隆隆。十八岁的芭月凉匆匆赶回家,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人杀害,死在自己怀里。后来,维笑在《电子游戏软件》上读到特约撰稿人王俊生的一篇文章,评论世嘉“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这里的“木”指的就是《莎木》。文中提到一处细节:明明是冬天,还下着雪,怎么可能打雷,铃木裕煽情煽得有点过分了。读到这里,维笑愣了一下,下雪天真的不会打雷吗?后来查了资料才知道,下雪也会打雷,只是很少见,俗称“雷打雪”。高中住校,学习紧张,只能周末在家玩几个小时。《莎木》的节奏慢,玩了很久才通关。维笑喜欢一个人在停车场练功,一拳一脚,一招一式,反复练习,一练就是一下午,丝毫不觉得枯燥。偶尔抬起头,看看窗外。游戏里是冬天,游戏外也是冬天。昆明的冬天温暖干燥,很少下雪。天空是灰白色的,清澈而痛苦。孤苦无依的感觉从游戏里溢出,蔓延开来,将他包裹。有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芭月凉,孤独而倔强。游戏里的很多人物,就像身边的亲朋好友,他们有各自的生活,也会关心你。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彼此产生朦胧的好感,那种微妙的情绪,游戏也拿捏得很好。原崎望欲言又止,芭月凉偏又是个木头人。救出原崎望后,芭月凉骑着摩托车在街上飞驰。路灯一排排朝后倒退,一轮圆月挂在城市上空。女孩从身后紧紧地搂住你,沉默不语。《Wish》的温柔旋律在耳畔响起。《莎木2》发售时,DC已经停产。二代只有日版,没有美版。维笑不懂日文,照着攻略边看边玩。到达桂林后不久,遇见莎花。莎花带他前往白鹿村近郊的一处采石场,去见她的父亲。他们在矿洞里找到莎花父亲留下的一封信和一柄剑,两人合力,以剑和凤凰镜触发机关。火光照亮矿洞,石壁上显现出凤凰镜与龙镜的巨大浮雕。莎花吟诵道:“其人自远东之国而来,飘洋渡海现身于此。翩翩少年,尚不知身怀之力。”两人对视,画面淡出。屏幕上打出一行字:“The
2019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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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师的安逸生活 | 玩家

(本文为“编舟计划”系列文章第六篇。编舟计划,记录游戏与时代,只收集与游戏相关最优秀的文章。)1“李伯清,你认得到不?”大师问。我摇头。“巴蜀笑星,讲评书的,散打评书。用我们的方言讲,叫‘摆龙门阵’。他这里面有很多道理,做人的道理,养生的道理。”大师说。大师留着寸头,戴眼镜。说话不紧不慢,抑扬顿挫,像讲评书。一米七七的个头,八十公斤,对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来说,身材算是保持得不错。认识他的人都说他长得不像四十岁。大师说,这是因为心态好。心态好,是因为爱听李伯清的评书。四年前,大师把家里的平房拆了,原地起楼。平房住了几十年,左邻右舍陆续盖起新楼,大师家成了洼地。一下雨,水积在门口,汇成水塘。雨大的时候,水打前门进来,从后门出去,家里淌了条小溪。包工头找的是镇上的熟人,大师亲自监工。三层小楼,简单装修,一楼的铺面租给别人开饭馆。买来花花草草,在楼顶修了个花园平台。挂彩灯,装音响,摆了张躺椅,放了个烧烤架。我们坐在楼顶的这个小花园里,大师泡了壶素茶。楼下车声隆隆,喇叭声此起彼伏。我们得大声说话,才能让对方听见。这里是三江镇,四川崇州的一座小镇,距离成都约一个小时车程。连接崇州与成都的公路,从大师家门口铺过。卡车货车客车呼啸往来,昼夜不息。大师有几个开双桥大货车的朋友,常来玩。货车开到楼下,咔地刹住。上到楼顶,泡壶茶,睡在躺椅里晒太阳。躺够了也喝够了,拍屁股走人。“这几个都是老庚,他们过来,可以把你吃干抹净。”大师一字一顿地说。四川话“老庚”,是指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外地玩家有时候也会来大师家作客。有些是送游戏机过来修理或改造的,有些是专程找他切磋游戏。大师同样是沏一壶素茶,和对方边喝边聊。海阔天空,一聊就是几个小时。那几个老庚每次来大师家玩,都会羡慕:“你啷个这么安逸。”“安逸,就是舒服。”大师指了指眼前的茶,“这茶好不好喝,你可以说,巴适巴适。也可以说,安逸安逸。”“那你觉得自己安不安逸?”我问。“肯定安逸,我过的都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大师说。2三十年前,小镇的鱼市口,有个鱼贩在屋外摆了个摊。雅达利游戏机,接黑白电视,一毛钱一盘。大师没钱,在旁边看别人玩,一看就是一下午。几年后,红白机在镇上流行,《魂斗罗》两毛钱一盘。大师玩不好,第一关就死了。有人玩得很溜,一命通关。老板觉得不划算,改成每过一关加一毛。最后一关,将要通关前,这人丢下手柄不玩了,可以省一毛。初中,家人给大师买了台“小霸王”游戏机,没多久就被他玩坏。开机花屏,只有声音。大师把机壳拆开,捣鼓了半天,没弄好。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显存或锁存器坏了。对电子电路的兴趣也是从那时开始。大师买来电烙铁,拿家里的游戏机收音机录音机作试验,这里拆拆,那里焊焊。同学的随身听坏了,他自告奋勇帮忙修理。修好不收钱,修不好也不赔,反正本来就是坏的。大家喊他“包整烂”,意思是,无论什么东西,到了他手里,肯定会被弄坏。一天,大师淘到了宝。家附近有一间废品回收站,他常去那里逛,看有没有可以拿回家拆的东西。那天,他在废品站找到一堆关于电子电路的书,大约十来斤。这些书的扉页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写着购书地点、购书时间,以及同一个人的签名,这个人叫“王文质”。大师对老板说,我全要了。兜里没钱,跑回家,把用过的课本作业本抱来,称够斤两,以物易物,换回了这堆书。这些书成为大师的启蒙教材。他至今保留着其中一本,《常用集成电路直流数据手册》,封面印有“内部资料”字样,扉页写着“成都城隍庙读者,王文质,购于1986年11月23日”。大师后来才知道,这位王文质也是镇上的,以前在老街摆摊修家电。年岁大了,做不动了,把他的藏书卖给收荒匠,被大师捡了去。高中,大师完成了他的第一次改造。把家里电视柜的面板掀掉,找块厚木板盖上去。在木板上钻几个洞,装上街机的摇杆按键。拆掉世嘉MD游戏机的手柄,把线接出来,连到摇杆上。MD有一个射频盒,可以接黑白电视。柜子太轻,玩的时候有点晃,他抱来十多块砖,压在了柜子里。3大师的高中成绩单,其它科目全是“良”,唯独物理是“优”。毕业后,他在外面读了一年电子相关的课程,然后去镇上的老街租了个铺面,背街的两间屋,买了两台世嘉土星、一台索尼PS,开了家游戏机房,取名“光碟游戏”。附近几个镇,就这么一家游戏机房,生意起初不错。邻镇有位玩家,每次骑自行车来。店里玩《实况足球》的居多,土星乏人问津,大师打算把土星处理掉,换成PS。这位玩家又骑着自行车赶来,掏出在外面打工挣的几百块钱,把土星抱回了家。土星与PS这两台游戏机孰优孰劣,上世纪九十年代曾经有过一场论战。2013年,大师试图终结这场争论,方法是:把PS的光驱和主板塞进土星里,合二为一。改造过程挺繁琐。从影碟机上拆下一个光驱电机,替换土星的光驱电机。这个电机的轴长,可以将两台游戏机的光驱托盘串在一起。土星的光驱盖与PS光驱尺寸不合,拿小刀一点点削。开盖杠杆有点碍事,用电烙铁慢慢加热,改变它的弯曲度。把机器抱到五金厂,用等离子切割机切开土星的铁皮罩。量好尺寸,修剪PS主板。拆部件,挪位置,重新焊接。改造视频和手柄接口,把PS手柄接在土星电池盖的位置。改造电源,买了两块稳压板,主板和光驱分别供电,用继电器切换光驱的读取。中央控制板是用俗称“洞洞板”的点阵板做的,手工飞线。最考验耐心的是SIP插头,每个针脚都要捏着线插进去,夹紧,再打胶固定。这么多针脚,一个个做下来,手酸眼花。最后写程序,完善开机、复位检测、系统切换等功能。前前后后折腾了十来天,合体成功。从外观看,这就是一台普通的土星机。打开光驱盖,可以放入土星光盘或PS光盘。正常开机时,绿色指示灯亮,机器读取土星光盘。按住重启键开机,蓝色指示灯亮,读取PS光盘。大师把制作过程发在论坛上,图文并茂,最后总结道:“彻底结束长达多年的次世代之争,土星用它宽阔的胸膛包容了PS,携手共度一生。”有人调侃,直接拿胶带把土星和PS捆在一起,不就行了嘛,何必费这么大劲。大师回答:好玩啊。镇上的老街已经荒废,路对面那间用木板封起的旧宅,三十年前曾是一间游戏机房。4好玩但没什么用的东西,大师做过不少。老式的三洋牌单卡收录机,把里面的电路板摘掉,换上红白机和世嘉MD的主板。顶部的一排按键改成卡带插槽,左边是红白机卡槽,右边是MD卡槽。磁带仓换成液晶屏。喇叭保留,旋钮保留,侧面接手柄。三体合一。有些东西没什么用,也谈不上多好玩。比如,大师为他的游戏机添加的“克隆模式”和“镜像模式”。克隆模式,是指玩家用1P的手柄,可以同时控制两个或四个角色。1P做某个动作,移动、跳跃或射击,其他角色会同步做出完全相同的动作,如影相随。四人齐射,火力自然更猛,但死的话,也是一起死。镜像模式,是指在格斗游戏对战中,玩家同时控制敌我双方。两个角色相向而立,招式一致,只是方向相反。你往前迈两步,对手也往前迈两步。你出拳,对手也出拳。你发波,对手也同时发波。这两个模式实现起来很简单,只需要把1P手柄的指令复制给其它手柄。但这么做有意义吗?没意义,就是瞎折腾,谁叫我爱折腾呢。大师说。也有些东西,旁人觉得毫无意义,于一小部分人而言,却很实用。比如硬件暂停功能。普通家用机,在游戏过程中按下手柄上的“Start”键,可以暂停游戏。但暂停菜单会遮挡游戏画面,而且过场动画没法暂停,只能跳过,屏摄不方便。大师借鉴MVS卡座的暂停开关,为MD游戏机加入硬件暂停功能。断开摩托罗拉68000处理器的第23根脚,相当于切断处理器与主控芯片之间的访问,此时画面定格,背景音乐仍在播放。玩家可以从容不迫地掏出相机,把停在屏幕上的画面拍下来。有人觉得,这不是多此一举嘛,为什么不直接用模拟器截图,一个快捷键就能搞定,比屏摄更省事也更清晰,还可以拆分图层,截取大地图的背景素材。这话有理,但对热衷实机怀旧的玩家来说,模拟器截图再方便,也没法取代屏摄。两者的差别,在他们眼里,如同照片与真人的差别。再比如,大师开发的魔力版二代红白机,有一个“四级降速”的功能。第四级的速度,只有正常速度的八分之一左右。游戏中的小人一点点往前挪,以极慢的速度跳过悬崖,慢得让人无法忍受。手感全无,音乐也拖拉得不成调。大师解释,最早的魔力版一代有这么一个功能:针对不同的制式,NTSC或PAL,调整游戏的运行速度。一代发售后,有玩家联系他,问他能不能把游戏的速度再调慢一点。他奇怪,游戏要的就是流畅,速度降下来,像慢动作,玩着别扭,声音也会失真。对方说,我年龄大了,反应也有点慢,你把游戏调慢,我可以慢慢玩慢慢通关。于是有了四级降速的功能。“有用没用,反正先做出来。今后等我们老了,反应迟钝了,把速度降下来,还能多坚持一会儿。你说是吧。”大师说。尚未完工的魔力版二代红白机主板。5游戏机房开了两年,大师又进了五六台街机,是从华业电子买的。华业电子是当时四川最大的街机经销商之一,在成都盐市口附近,原人民电影院售票处旁边,有一间“电子游戏机办公室”。大师手头留着一本封面污旧纸张泛黄的小册子,华业电子1995年印刷的《电子游戏机资料汇编》。前半部分讲的是街机扫描板及电源的原理与维修,后半部分介绍了一些主流街机游戏的基板接线及开关设定。传统游戏约占一半,《龙王》《战场之狼》《世界末日》《新三国志》等。《新快三》是《恐龙快打》,《新快四》是《惩罚者》。麻将机和博彩机占了另一半,全书第一款游戏就是《电子基盘》,后面还有《天开眼》《黄金牌》《大字扑克》《四色七》等。《无控台马板》是跑马机,《大玛丽》是国内最早的水果机之一。书后印着价目表:显像管两千六,25寸扫描板三百五,普通双打机两千五,25寸豪华座机三千三,枪机一万一。大师的五六台街机,两台装的是基板,其余几台用的是转换板,通过转换板把PS和土星这些家用机接在筐体里。基板价格不菲,转换板是相对经济的替代品,较知名的如深圳金脑公司的“金脑97”、深圳另一家公司的“街皇”,前者曾在《电子游戏软件》杂志上打过广告。转换板的原理不算复杂,主要是视频转换和手柄转换,将家用机的视频信号输出至街机的CRT显示器,手柄的控制信号转至街机的摇杆按键。投币和计命计时这些经营必备的功能,需要用到图像识别技术。通过识别当前游戏画面中的图形或字符,判断游戏进行到了哪个阶段,再调用相应程序。那时的图像识别技术,不像现在这么普及,实现起来有点难度。店里摆了这么些机器,包整烂当然不会放过,平时有点什么小毛小病,自己拆机修理。对转换板也有研究。游戏机房歇业后,大师去了趟重庆,同别人合作开发转换板,自己设计电路,自己编程。生意虽然没成,但为后来开发CBox积累了经验。CBox是大师自制的一款转换板。以往的转换板是把家用机游戏转到街机上玩,大师反其道而行之,通过CBox,把街机的基板接在家里的电视上用手柄玩。CBox的第一款原型机,用的是小霸王D30游戏机的外壳,电路板是洞洞板,全手工飞线,接的是MD手柄。之后,土星手柄、超任手柄、PS手柄、NeoGeo手柄,陆续做了出来。从一代到五代,功能也不断改进。有人评论,看不懂,既然有了基板,为什么不接个筐体,用摇杆玩?在电视上用手柄玩,和直接玩模拟器,有什么差别?有人调侃,差别很大,这个更费钱更费力更费神,但人家玩的就是折腾。买基板买筐体,配套好点的摇杆按键,既有仪式感,又能体验原汁原味的手感,这是正统街机迷的怀旧方式。也有人倾向于模拟器,模拟器运行游戏,低解输出,电脑主机装在筐体里,或是接彩监,再买个摇杆台,图的是方便。大师的做法,两边不靠。舍弃筐体,没了街机的观感。丢掉摇杆按键,没了街机的手感。还得自己淘基板买卡带。费这么大劲,意义何在?“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嘛。”大师说。天下这么多玩家,经济条件和打机环境各不相同,玩法自然也不同。实机党有实机党的追求,模拟党有模拟党的乐趣,月光宝盒有月光宝盒的优点,玩得开心就好,何必厚此薄彼。筐体太占地方:“你想想,大城市的房价,一平米多少钱,对吧。而且,这么大个东西摆在家里,老婆肯定有意见,看着碍眼。”模拟器也不够完美:“模拟毕竟是模拟,还原度再高,顶多达到实机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那百分之零点零一,差在哪儿?我问。实实在在的东西啊。大师答。6楼顶太热,车声也太吵。我们把茶杯端进屋,关上门,接着摆龙门阵。这是三楼的一间屋,大师的工作间,面积不大。两米高的多层货架,围成“U”型,固定在三面墙上。货架是自己装的,木板是自己锯的。锯完后,没打磨也没包边,位置较低的搁板,边缘裹了层透明胶带,以防手指被毛刺扎伤。一眼望去,整个房间如同仓库。货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百多个大小相仿的纸箱,纸箱外的白色标签,注明了不同的内容物:CPS开发板、MVS-PRO1、NeoGeo手柄转NGC、NES卡壳、SCART切换器、VGA视频板。底层搁板的三十多个透明塑料收纳盒,装的是常用的电子元器件,盒子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电容、晶振、轻触开关、PLD、EEPROM、FC芯片。屋里的零部件,足有成千上万个,大到老式的CRT显示器,小到《铁拳3》所用Namco
2019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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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制《辐射》道具的将军 | 玩家

(本文为“编舟计划”系列文章第三篇。编舟计划,记录游戏与时代,只收集与游戏相关最优秀的文章。)1中午十二点,阳光暴晒的街头,奈奈坐在人行道的石栏上,背对马路,左右看了看,迅速脱掉长裤,从包里抽出蓝色连体衣,撑开裤管,抬脚伸进去。旁边站着将军、阿庆、柯特,三人穿着同款的蓝色连体衣。天热,阿庆把拉链打开一小截,朝里扇风。里面光着,不好意思拉太低。柯特考虑周全,贴身的T恤穿着没脱,热了,把连体衣褪到腰间,凉快凉快。将军满头大汗,他的连体衣里面还穿了件背背佳。他有点胖,肚子微凸,套上背背佳,可以把小腹往回收一收。整理完毕,大家拎起包,转身朝附近的小树林走。四件连体衣的背后,印着相同的金色数字——“76”。76号避难所,建于二十一世纪六十年代,可容纳五百人。2102年,核战争毁灭世界后的第二十五个年头,76号避难所大门开启,居民重返废土。从左往右:奈奈、将军、阿庆、柯特2三年前,将军买了套《辐射》历代作品集。游戏的包装盒别具一格,做成胖子核弹的造型。胖子核弹是一款可以单兵携带的核武器,服役于2077年,名字取自美国在人类战争史上首次使用的两枚核弹之一。发射原理很简单,通过发射器侧面的高压气瓶,将核弹以抛物线弹射出去,接触目标后爆炸。单有一颗核弹,不好玩,将军想着,再做个发射器,凑成一套。三代的胖子核弹发射器是扛在肩上的,一只手从后面扶住核弹,另一只手扣动扳机。四代的发射器改进结构,减轻重量,可以双手同时握持,姿势如同握冲锋枪。将军去废品站捡了一截不锈钢窗框,找来几根铁条,绑在一起,作为发射器的主体框架。量好核弹的尺寸,剪一块塑料广告板,弯成弧形,钻几排洞眼。侧面黄色的高压气瓶,是一个坏掉的自行车打气筒,喷成黄色。捡来的自行车刹车把手,用玻璃胶粘在框架上,这是扳机。前面两个握柄分别是铅笔盒、曼妥思糖果盒。底座是从墙上拆下的废弃的牛奶箱,涂成黑色。发射器拎在手上,有点沉,将军又给它安装了轮子,方便拖着到处走。3售卖《辐射》道具的网店不多,就算买得到,价格也贵,不如自己动手。《辐射》的很多东西,不算难做。废土风格,不必讲求精美,尽可能废物利用,拼拼凑凑。将军家附近有两间废品站,他是常客。有什么用得上又不值钱的东西,和收废品的打声招呼,随便捡。工具也简单,锯子、刨子、电钻、胶水、胶带。如果要在金属部件上打孔或焊接,找钢材店的伙计帮忙。将军和这些人混得都挺熟。只算材料的话,将军做的道具,每件的成本不超过一百块钱。一些小道具,可以直接在日常生活中找到替代品。装糖果的铁盒,贴上“Mentats”的商标,是曼他特。创可贴的铁盒,贴上“CRAM”的标签,是午餐肉罐头。兽医用的针管,后面粘一个刻度表,这是注射器。核子可乐用的是普通的可乐瓶或RIO酒瓶,灌上佳得乐之类有颜色的饮料,再贴上“Nuka-Cola”的商标。瓶盖起初是拿胶水粘在瓶口上,只能摆拍,不能晃动。后来想想,反正用得着,多做几瓶还可以送人,于是花八十块钱买了台压盖器。4将军决定再做一把摇摇乐。摇摇乐即手摇式激光滑膛枪,由联邦义勇兵研制。它是十七世纪的滑膛枪与激光激发器的合体,枪身由机械装置和电子部件组装而成,与普通步枪的枪托捆绑。使用时,摇动后部的曲柄,输送弹药。摇一次可充入一枚核融合电池,最多充六枚。充能完毕后,可发射红色的高能激光束。用哪些材料拼装,想了很久。将军做道具,从不画草图,看见外观相似的,就拿来试试。一天,路过楼下的废品站,看见一个电风扇的马达丢在地上,有了灵感。捡来两个电扇马达,中间夹一个从小推车上拆下的轱辘,组成填弹装置。手摇杆是自行车的脚踏,拆掉踏板,剩下曲柄。枪管是冰红茶的塑料瓶,缠上黑色贴纸。后面的核融合电池是大可乐瓶,剪下一圈,里面装上荧光棒和电池,接通开关会发光。枪口的射线聚焦器是垃圾桶旁边捡的一个装面膜的塑料圆盒,有个金属搭扣,挺像枪管上的准星。激光束是一根长长的荧光棒,一头插在冰红茶的塑料瓶里,一头插在面膜盒上。找不到红色的荧光棒,买了根绿色的。支撑枪体的钢管也是从废品站捡的,木头枪托是自己拿刨子刨的。三十块钱买块木头,吭哧吭哧刨了几个小时。国外也有玩家自制摇摇乐,将军在网上见过,外观精致,但手摇杆是固定的,只能看,不能摇。将军觉得不好玩。摇摇乐摇摇乐,摇起来才有意思。怎么让它摇起来,动了点脑筋。算好间距,买了个十字轴轴承。这边是自行车的曲柄,那边是电扇马达,通过轴承联动。再去钢材店,找人焊一块支撑部件。装好后,右手端枪,左手摇曲杆,马达和轱辘跟着一起转动。5两年前,奈奈买过一套EVA的动力装甲,照着图纸拼装上色。EVA是塑料发泡材料,很多游戏道具都是拿它做的。搜索图纸时,发现网上有很多《辐射》道具的3D打印模型。那时不懂什么是3D打印,只觉得新奇,道具居然还能打印。暑假在一家青少年培训机构兼职,店里摆了台3D打印机,没人会用,奈奈想起网上的那些模型,查资料看教程,自己摸索,成功打印出半个头盔、一把激光步枪。奈奈今年二十岁,比将军小三岁。他第一次见到将军,是去年夏天,在上海的漫展上。将军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左腕套着哔哔小子,头戴黑礼帽。帽檐一圈粘了十多个姿态各异的摇头娃娃,中间点缀若干绿色的拇指灯。帽子顶部还有一个发光的小风扇,做成避难所大门的造型。漫展上很少能看到《辐射》的扮演者,奈奈心想,这位肯定是《辐射》老粉,过去和将军合了影。几天后,有人在贴吧贴出自制的声波发射器、胖子核弹发射器、摇摇乐等道具,问有没有上海本地的《辐射》同好。奈奈加他为好友,聊了聊,才知道对方就是在漫展上扮演医生的那位。奈奈给将军看了自己用3D打印机打印的激光步枪,将军问他卖不卖。奈奈说,你要的话,给钱就卖。五十块包邮,卖给了将军。《辐射》最先吸引奈奈的,是游戏里的那些巨型蟑螂。出了避难所,来到核弹镇,遇见戴着牛仔帽的警长。奈奈告诉他,有人正密谋引爆核弹。原以为正义会战胜邪恶,没想到警长因此被杀,留下一个十岁的男孩,成为孤儿。奈奈不忍心,读档重玩。废土之上,对错的界限模糊不清,善意之举不一定带来好的结果。6将军那时刚开始拍摄《辐射》真人视频。拍视频是因为做了一堆道具,摆在家里积灰,觉得可惜。看了国外《辐射》玩家自编自导自演的同人剧集《核子可乐之旅》,每集十来分钟的短片,挺有意思。手头正好有一台家用摄像机,又有道具,不如也拍点什么。拍什么呢?首先想到的是赤龙特种兵。2066年,为争夺石油资源,中国军队攻入阿拉斯加,中美战争打响。美军部署动力装甲部队,与中国军队对峙。核战爆发前,中国的赤龙特种兵令美军吃尽苦头。他们神出鬼没,擅长隐匿偷袭,因身穿黑色潜行服,被美军称为“黑鬼”。赤龙特种部队的专属服装——黑鬼潜行服,是整个《辐射》系列,将军最喜爱的战斗服。《核子可乐之旅》是以美国玩家的视角拍的,将军想围绕《辐射》的中国背景,以赤龙特种兵为主角,拍一段中国人的故事。《辐射》系列有不少令人印象深刻的中国角色,例如温柔妈妈食品厂的老兵、长江号核潜艇的赵舰长,他们已经成为尸鬼,被人遗忘,却仍然恪守职责,渴望重归故土。将军开始有目的地准备道具,能自己做的自己做,做不了的就买。三百多块钱的避难所制服,买了四套。最关键的是黑鬼潜行服。将军原打算买一件黑色潜水服,外面贴上EVA做的甲片,几百块钱就能搞定。但EVA材料不够柔韧,没有延展性,不贴身,动作幅度稍微大点,贴在表面的甲片就会翘起来。黑鬼头盔倒是不难做。用EVA做好后,左右两侧粘两个冰淇淋的盖子,后脑勺的圆形部件是酸奶杯的盖子。弧形面罩用的是透明的亚克力板,拿热风枪加热后,慢慢拗出弧度。因为不熟练,手上被烫了好几个泡。7奈奈先后买了六台3D打印机,放在家里,将军需要什么道具,免费帮他打印:激光步枪、激光手枪、十毫米手枪、哔哔小子、核子可乐、杰特、核融合电池、激光步枪电池,T-45动力装甲的头盔、肩膀和手臂,T-51动力装甲的头盔,X-01动力装甲的头盔。将军骑自行车来拿,顺便带几瓶自制的核子可乐送给奈奈。中国的高斯步枪,是将军自己做的。高斯步枪又称线圈枪,通过电磁感应推动弹丸加速运动的发射装置。早期的M72高斯步枪由德国设计,中国军方对其作了改进,加装狙击镜,以微型核融合电池供能,后座力更大,增设了枪托以及厚厚的缓冲垫。将军把两个装白酒的木盒竖着粘在一起,这是枪身。枪管是一根一米多长的塑料水管,喷成金属色。找了两截不同口径的水管,套在枪管前端。最外层的水管,圈好位置,打上一排排洞眼,这是消焰器。中间的电磁线圈,是饭店打包用的圆形塑料盒,买了十来个,把底部剪下来,粘在盖子上。饭盒的中心位置钻孔,套在枪管上。钻头有点小,粘了块刀片,加宽开孔口径。弹鼓是拉面馆的外卖盒,狙击镜是酸奶盒、椰奶瓶盖加小瓶盖,枪柄和枪托这些木头部件是自己刨的,枪身表面的铆钉是图钉,一个个揿进去。虽然有点糙,但拿到漫展上,还是有人一眼瞧了出来:嘿,这不是中国的高斯步枪嘛。8将军构思的剧情大致如下:核战前,一名赤龙特种兵空降至华盛顿,潜入81号避难所,试图窃取FEV病毒的样本。FEV是战前美国研制的一种生物病毒,旨在创造出更强壮更聪明的士兵。赤龙特种兵的任务是将FEV病毒带回国内,公之于众,揭发美国政府利用避难所实施非人道生化实验的真相。就在赤龙特种兵成功偷到FEV病毒样本,准备撤离时,核战爆发,他被困在避难所的洞穴内。因为感染FEV病毒,他变异为尸鬼。脑部受损,记忆丧失。逃出避难所后,他在华盛顿的废墟上四处流浪,知道自己终将变成狂尸鬼。他希望在那一天到来前,找回记忆。没钱没演员没场地,也没有任何拍摄经验,这么长的故事,要用镜头把它讲清楚,谈何容易。将军想着,先拍些两三分钟的搞笑短片,还原《辐射》系列的各种梗。不那么难拍,可以慢慢积累经验。玩家看了,会心一笑,也可以攒点人气。取景是个问题,上海到处是人,不容易找到有废土感的地方。将军日常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不可能跑得太远。找来找去,找到一处小树林,骑车过去二十分钟。路人不多,不会被围观。第一集是2018年初夏拍的,只有一个场景。将军穿着避难所制服,戴着防毒面具,背对镜头,躺在室外的长椅上休息。哔哔小子的盖格探测器响个不停,吵得他没法入睡。一气之下,他用核子可乐瓶将哔哔小子砸坏,倒头接着睡。结果死于辐射过量,从长椅上滚落下来。第二集,将军在树林里行走,一路上捡到午餐盒、核子可乐、沾着血迹的锤子,以及一颗未引爆的胖子核弹。最后一刻,核弹从手中滑落。这一集模仿的是玩游戏时的第一人称视角,两只手要腾出来做动作,摄像机只能用嘴叼着。在摄像机上缠了几圈透明胶带,把吊绳粘在上面。拍摄时,牙齿咬着吊绳,吊绳拉住摄像机。高度倒是合适,只是叼久了,牙床酸痛,口水顺着吊绳直往外流。将军开玩笑,这是一台有味道的摄像机。第三集是在一间狭小的卫生间里拍的。马桶堵了,将军拿马桶刷捣鼓半天,没用,最后用一颗手雷解决问题。拍完后,赶紧将道具手雷从马桶里捞出来,否则,马桶可就真堵了。有人有时间的话,将军想着,多拍点东西,练练手。如果一切顺利,今年年底先把赤龙特种兵的预告片拍出来,让大家知道有这么回事,再决定下一步是否众筹。潜行服不好做,先拿风衣对付着。头盔加风衣,有点寒酸,但也说得通。黑鬼潜行服在同美国士兵的搏斗中被打坏了,等拍摄正片的时候,再把它放进去。9上个月,将军辞了工作,跳槽到一家真人密室店。趁这个空当,他打算拍几集新的《辐射》短片。从群里拉了奈奈、柯特、阿庆三个人,时间定在周日,计划拍四段,每段两三分钟,预计拍六七个小时。拍摄前的那天下午,将军在家整理第二天要用的道具,有几个坏了,得修补修补。晚上九点多,骑着自行车,去朋友家拿了一个官方的哔哔小子,照着图纸组装。搭扣有点问题,戴在手腕上,松松垮垮。路过超市,买了几瓶蓝色的佳得乐,灌在贴着“Nuka-Cola”标签的玻璃瓶里,压好瓶盖,准备送给参加拍摄的各位,每人一瓶。第二天中午,柯特和阿庆在将军家集合。进屋后,阿庆用上海话同将军的爷爷奶奶问了声好。阿庆不算《辐射》的铁杆粉丝,他玩得最久的是《魔兽世界》。2005年国服上线那会儿,他还是十来岁的小学生,偷拿家里的两百块钱,跑去书报亭买了本《魔兽世界》设定集。将军家养了条狗,中华田园犬,叫丽丽。阿庆弯腰逗了逗狗,问,丽丽今天怎么这么乖。将军说,刚才它瞎叫,被我捏了嘴。丽丽躺在狗窝里,看着大家,一声不吭。狗窝旁边,摆着将军的压盖器。阿庆脱掉T恤,光着膀子,套上76号避难所的蓝色连体衣。柯特没脱T恤,连体衣拉下来,系在腰间。他的身后插着两把长长的剑,没有剑鞘,剑的表面从上到下包覆着一层薄膜。柯特今年二十岁,他是从《辐射3》开始,踏上废土。起初玩得小心谨慎,尽量不作恶。他觉得,废土上的每个人活得都不容易,你要是偷鸡摸狗,有人就得饿肚子。每个分支选项前,他都会存档,以免做错什么。一天,他来到十便士大厦,那里食物充足,水源干净,防御坚固,堪称废土的天堂。但只接纳人类,拒绝尸鬼。柯特同情尸鬼,他们曾经是人类,受到辐射和病毒的伤害,外表变得狰狞可怕,因此被人类排斥冷落。他们的内心一定痛苦,就像地铁隧道里的那些尸鬼所说,为什么人类能够住进高楼大厦,而我们只能蜷缩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柯特觉得,人类应该与尸鬼和平共处,应该给予他们平等的待遇。他努力游说,说服十便士大厦的主人,允许尸鬼入住。最后的结局出乎意料。搬入十便士大厦后,尸鬼屠杀了那里的所有人类居民。废土的世界,弱肉强食,善良和同情反而成为人性的弱点。10将军把面具、衣服和哔哔小子塞在印满摇头娃娃的无纺布袋里,核弹、激光步枪、匕首,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道具,装进一个红色的手提箱。脱下111号避难所的T恤,套好背背佳,穿上76号避难所的连体衣,换了副眼镜。和老人打了声招呼,大家下楼出发。在街角处,和奈奈碰了头。奈奈坐在路边,换好衣服。四个人拎着包,前往附近的小树林。第一段,将军邂逅剑术大师,拜师学艺。剑术大师由柯特扮演。柯特练过两年剑。学剑,是因为《刺客信条》。他发现游戏里的格挡反击动作,一板一眼,肯定是有讲究的。上网搜索,知道了欧洲历史武术。顺藤摸瓜,找到国内的虎贲骑士团,开始练剑。去年ChinaJoy,柯特在育碧的展台上扮演过《刺客信条:大革命》的主角亚诺。
2019年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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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亲 | 玩家

(首发机核网)去年四月,老张给我写了封信,说他有一些故事,不知道我是否感兴趣。我加了他的微信,他在微信上聊了很多。几个月后,我去北京,打算约他见个面,但他受伤住院,没能见到。前不久,我们又在电话里聊了聊。昨天是父亲节,借这个机会,把他的故事整理了出来。以下是老张的自述。有点长,也没有图,读完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和耐心。1我今年三十一岁。大约四五岁的时候,我开始玩红白机。主要不是我玩,是我父母玩,他们爱玩《俄罗斯方块》和《坦克大战》。他们不玩的时候,我就拿着手柄玩会儿。这么想的话,当初带我入坑的是他们,后来强烈反对的也是他们,挺有意思的。这台“小霸王”,父亲说,是他从一个关系不错的战友那里借的。我有点怀疑。这玩意当年不便宜,卡带也贵,会有人买了自己不玩,长期借给别人吗?我猜测,父亲可能是怕我不爱惜或沉迷进去,所以跟我说是借别人的。给您说个乐子事儿。小时候,我家住军大院,屋子是库房改造的,只有里外屋。父母年轻气盛有需求,没地儿躲我,让我出去又不放心,就打开游戏机,让我自己在外屋玩。我一拿起手柄就入了迷,坐在电视前一动不动,忘了时间,也听不见周围的动静。当然,这是我长大后才想到的。当时只是奇怪,为什么平时不许我玩,有时又主动让我玩个痛快。父亲是军人,老家在山西临汾。他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爷爷奶奶都是铁路上的,一辈子老实人,把六个孩子拉扯大,不容易。父亲差一分没考上大学,当兵来到这座小城。临上火车前,奶奶塞给他一块手表,又给了他五块钱。就这样,父亲出了远门。那年他十六岁。对于差一分没考上大学这件事,我有点怀疑。我经常听人说,他们与另一种人生之间,就差那么一分。听多了,难免疑心,或许他们只是在给当前人生的不如意找借口。不过,几次回老家,观察家里的亲戚后,我确信,父亲在他的兄弟姐妹中间,的确是最聪明的。父亲先是在部队修坦克开坦克,当完义务兵,转志愿兵。那时没有士官一说。志愿兵入党,考后勤学校,通过这样的途径,父亲提了干,扎根后勤。当地有两处干休所,他是那里的协理员。可以说是管理,也可以说是跑腿的。我家住的那个大院,一进正门,是一家废弃的钉子工厂,堆了不少设备和边角料。往里走,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花园旁边是苏联专家楼,还有一排排人字顶的二层小楼。哪怕夏天最热的时候,进了大院,你也会感到凉飕飕的。住在部队大院的,很多都是抗美援朝的老兵。央视播过一期抗美援朝的节目,大院里这些相貌普通的老人,出现在那期节目里,我这才知道他们的故事。我印象很深的,有一位老爷子,我们私底下管他叫“刘大肚子”。他喜欢养猫养鱼,家里有个院子,养了几大缸鱼。老爷子从来不笑,我们见到他,跟他打招呼,喊爷爷好,他也从来不回我们。他个头很高,块头很大,年轻时想必很壮实。我一度想联系这些老人拍纪录片,被他们的家属拒绝了。后来,这些老人相继去世,刘大肚子也不在了。再后来,大院也拆了。每次想起这些,我都觉得难受。小时候住了十来年的地方,认识了十来年的人,就这么没了。2上小学前,我对父亲的印象一直很好。我打针的时候,他会给我讲故事,会许诺回家后让我玩《魂斗罗》。当时觉得,《魂斗罗》好难。现在依然这么觉得。我上了小学后,父亲似乎有点变了。不许我玩游戏,不许我玩玩具,放学后必须准时回家。唯一一次,我语文数学考了双百,父亲很高兴,给我买了个自动铅笔盒。不过那之后,就没什么好日子了。小学四年级时,父亲从部队转业。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变得暴躁,不可理喻。每天喝得烂醉,回到家耍酒疯。经常打我,打得很疼。身子没坐直,打。写字靠得太近,打。拼音学不会,打。后来他发现,打没用,就不让我睡觉。他从部队弄了一块小黑板,教我拼音。看我困了,直接泼水在我脸上。他摔了我几乎所有的玩具,以为这样会让我对学习上心。他摔了亲戚送给我的变形金刚,而且是当着亲戚的面摔的。摔在地上,没摔碎,捡起来,又摔了好几次。他摔了我的那些玩具小汽车,连摔带踩,踩坏一半,剩下的一半送了人。那台“小霸王”也不见了,他说还给了战友。父亲喝多了以后,我就特别害怕,害怕他折腾我和我妈。一次,他把脱下来的袜子往我嘴里塞。我扒着门,跟他嘶吼,用刚学会还说不纯熟的脏话骂他,操你妈我他妈杀了你。那是我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几次站起来反抗父亲。每次被父亲打,我都会本能地求助于母亲,但母亲在旁边不敢说话。这可能是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一直不高的原因。她太弱势了,连十岁的孩子都能感觉得到。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处于中游水平,没那么差。我不明白,父亲的脾气为什么会这么大。后来听母亲说,父亲转业时遇到很多不顺心的事。部队有个干部不喜欢他,不给他安排转业,让他自己去社会上找接收单位。找到接收单位,又不给提档案,也不能落户,各种穿小鞋。最后的解决方法是暴力。父亲拿着菜刀追着那个干部满院子跑,要杀了他。全院子的人都吓坏了。父亲从二楼直接跳下去,拿着菜刀,追了一个多小时。事情闹大后,父亲被通报批评记大过,其他领导介入进来。好在父亲人缘好,有人帮着说好话。后来,那个干部再也没敢给父亲穿小鞋。这件事过后,父亲开始酗酒,脾气也变得暴躁。那两年,我在学校也过得提心吊胆。我们的数学老师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很厉害,光是训人,就能把学生给训哭了。只要她一到,班上立刻鸦雀无声。她经常打学生,粉笔、尺子、三角板、凳子,手头有什么,就拎起来打。有一次,同桌的女孩被叫到黑板前做题,她做不出,被老师摁着头,往黑板上撞。我也被老师打过,因为忘了带作业。父亲特地骑摩托车,把作业送到学校。父亲的思想很传统,他觉得,老师打你,那是对你负责。因为这位数学老师,我从小讨厌数学,甚至对上学产生恐惧心理。四年级后,我转到了另一所学校。初中之前,我更多地是在李大大家玩游戏,他家也有一台红白机。李大大是父亲的战友,人很爽快,和父亲交情很深。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我就跑去李大大家玩。无论什么时候去,只要我没吃饭,他们都会做给我吃。想打游戏,他们也会让我玩。李大大还会跟我一起玩,他喜欢《魂斗罗》和《冒险岛》,水平很高,策略游戏也玩得很好。我当时觉得,李大大家真好,真民主。他们家的两个孩子能够有这么一个开明的父亲,肯定很幸福。直到李大大的大儿子离家出走,我才知道,原来李大大和我父亲是同一类人。或者说,那个年代,在部队呆久了,对下一代的教育方式,有相似之处。他的大儿子想学画画,走美术这条路,李大大不同意,用棍子把大儿子的腿给打断了。至少,父亲没对我下过这种狠手。六年级的时候,同学带我去游戏厅。我第一次知道,身边居然隐藏着这样一个世外桃源。从外面看,那是一间普通的摩托车修理铺。但修摩托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孩子进进出出。往里走,你会发现,后屋摆着一排游戏机。学会骑自行车后,我把早饭钱省下来,骑着自行车到处寻找游戏厅。姥姥家附近有一间,是开在家里的。老板把客厅腾出来,摆了两台电视和游戏机,旁边放几个小板凳。你敲门,说打游戏,他们就会放你进去。一次,我正在那里打《拳皇》,画面突然静止不动。我喊了声,老板,盘卡了。一回头,看见父亲站在我身后,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我脸上。回家后,又是一顿揍。童年时代,虽不能说是在惊恐中度过,因为也有很多美好的记忆,但确实是过得战战兢兢。游戏成为我唯一的避难所。我那时多么渴望玩游戏,哪怕只能玩十分钟,也满足了,再挨打,也值了。3父亲转业落在环卫局,负责垃圾处理。我当时以为这是脏活,很低级,管他叫“垃圾经理”,其实这是肥差。家里的条件渐渐好了起来,但父亲的酗酒问题比以前更严重。好在那时我已经学会顺毛捋。家里有了录像机和彩电,母亲会租录像带回家看,我也跟着看,算是弥补了玩不到游戏的遗憾。我对电影的喜爱,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但父亲对于电影,或者说“资产阶级腐朽文化”,极为抵触。小学五年级,我第一次听到迈克尔·杰克逊的名字,听说他的舞跳得很好,想方设法找到一盘录像带,打开电视,津津有味地看。父亲撞见后,气得脸都紫了,取出录像带,砸了个粉碎,咆哮着说:要是许世友在,绝对给他枪毙了,这就是个流氓!我当时看的,是《The
2019年6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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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讲的还是宝可梦啊

(首发机核网)1花姐是上海人。去年五月,借着旅游的机会,他去了趟香港,参加宝可梦世锦赛的地区选拔赛,即通常所说的“R赛”。世锦赛每年八月在美国举行,是全球规模最大的宝可梦赛事。要想拿到世锦赛的邀请函,必须先在官方认证的赛点,参加一系列选拔赛,积累足够的积分。每场选拔赛所获积分的多少,不只取决于选手的名次,也取决于该场赛事的级别。选拔赛的级别由低到高,依次为超级赛(PC)、季中赛(MSS)、公开赛(Open)、地区赛(R)、国际赛(IC)。中国大陆没有官方认证的赛点,内地玩家参加选拔赛,最方便的地方是香港。但一年内多次往返香港,对大多数玩家,尤其是学生来说,不太现实。2014年,国内宝可梦爱好者发起官方中文化请愿活动,诉求之一便是在中国大陆设立宝可梦对战的官方赛点。这个愿望至今未能实现。毕竟,《精灵宝可梦》系列从未在中国大陆正式发售,在这里举办官方比赛,有点名不正言不顺。花姐去香港参加选拔赛,不是为了世锦赛的入场券。单场赛事,即便拿下冠军,也攒不够积分。打了十多年对战,能够参加一场高规格的官方线下赛,同其它国家和地区的高手面对面过招,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2两年前,《数码宝贝》主题曲演唱者和田光司去世,花姐发微博悼念:“房价翻了30倍,猪肉价格翻了3倍,口袋妖怪数量翻了5倍,小李子终于拿到了奥斯卡,勇士即将挑战72胜,却难以模糊对那个年代的记忆。那个年代还有数码宝贝和Butterfly,走好光叔。”“那个年代”是指1990年代,宝可梦只有151只,花姐还是小学生。每周坐在电视前追《宠物小精灵》动画,从路边摊买了宝可梦的贴纸和卡片贴在家里的橱柜上,头顶头挤在同学的掌机前看别人玩宝可梦游戏。学会上网后,搜索宝可梦,找到一家网站,从那里下载了掌机模拟器和游戏ROM。那家网站叫“口袋吧”,2001年建站,原名“思想者联盟”,站长是“有思想的火柴”。花姐爱听朴树的歌,注册了“那些花儿”的用户名,“花姐”这个昵称由此而来。对战是从初中开始的。在口袋吧论坛,花姐读到一篇介绍《精灵宝可梦:水晶》对战环境的文章,作者是北京的一位玩家,网名“ミュウツー”。这是“超梦”的日文,第一个字母看着像三撇,所以大家都喊他“三撇”。读了三撇的文章,花姐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之前玩宝可梦,只知道剧情通关,没想到里头还有这么多门道。那时的宝可梦对战玩家,主要集中在“BOT”上。这是一个基于mIRC聊天软件的平台,全英文。玩家输入文字指令,组建队伍。后来有了“NetBattle”,也是全英文的对战平台。只要有空,花姐就会拨号上网,登录这些地方,找人打上几局。那两年,他的对战水平提升很快。也就是这段时期,国内的宝可梦论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人气最旺的几家:一是口袋吧;一是PM525,站长是一名学生,他的生日是5月25日,因此得名;一是PMGBA,口袋妖怪网,原名“口袋怪兽网”,建于2003年,站长“皮卡秋”是福建泉州人。建站那年,皮卡秋三十岁,女儿刚出生。朋友手头有一台闲置的服务器,问他要不要搭个论坛。个人网站和个人论坛,那时候很流行,皮卡秋说,那就搭一个玩玩呗。做个什么主题呢,自己喜欢宝可梦,那就搭个宝可梦的网站吧。PMGBA建起来后,皮卡秋拉了一群玩家入驻。懂日文的搬运资料,游戏玩得好的写攻略找秘籍,懂技术的修改游戏数据。《精灵宝可梦:红宝石》总共有386只宝可梦,有些被隐藏起来,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获得。有玩家修改数据,做了个《精灵宝可梦红宝石386完美中文版》,能够集齐所有宝可梦。这个改版发在网上,PMGBA一下子就火了。成立一年半,PMGBA已经有十万注册会员,最高同时在线一千四百多人,最高日发贴量一万六千多篇。论坛分不同版块,游戏动画影视文学,每个版块有专人负责。文学版的版主,网名“狃拉”,狃拉也是宝可梦的一种。狃拉文笔很好,自己创作宝可梦的同人小说,还在论坛上组织过几次原创文学大赛。版主各司其职,活跃论坛气氛。皮卡秋也花了不少心思,集聚人气,宣传网站。他请广告公司的朋友帮忙,印制荣誉会员卡,名片大小,标注编号,发给对论坛有贡献者。还在论坛上征集稿件,投给国内的各家游戏杂志。皮卡秋在《掌机迷》杂志主持过一个《口袋百问》的栏目,反响不错。2004年10月,《掌机迷》与PMGBA合作,出版《精灵宝可梦绿宝石攻略本》,销量出乎意料地好。两边决定长期合作,以宝可梦为主题,单独出一套丛书,取名《口袋迷》,每月发行。稿件由PMGBA论坛的玩家提供,皮卡秋汇总整理后,发给《掌机迷》编辑部。花姐也是作者之一,主要写对战的文章。他那时是论坛“每日一星”版块的版主,每天整理一只宝可梦的资料,种族值、捕捉地点、携带道具、技能,以及对战心得。那个年头,还没有现成的宝可梦图鉴和技能表,官方也从未公开过宝可梦的具体数据,资料全靠玩家一点点收集补充。初中毕业,花姐买了他的第一台掌机,NDS。从第四世代的《精灵宝可梦:钻石·珍珠》开始,实机对战。课余时间,为《掌机迷》和《口袋迷》撰稿,纵论第四世代的对战环境,调侃钱神的沙暴队和化石花。PMGBA论坛有一位名叫“Maple”的管理员,福建漳州人。他自学编程,对游戏ROM进行逆向,提取宝可梦的数据,在《口袋迷》上发表过不少技术向的文章,例如通过道具存储看第一世代至第三世代的发展。维基流行后,Maple牵头,Diouxis、Darkstar88、花姐等人参与,论坛的几位管理员共同创建PMGBA宝可梦百科。与论坛相比,维基的开放性和协作性更适于图鉴的整理和搜索。百科上线于2010年,第一篇文章是“妙蛙种子”。第一个页面讨论是花姐建立的,主题是“裙儿小姐”。Maple教花姐如何提取数据,打开游戏文件,在密密麻麻的十六进制数字里,搜寻五六百只宝可梦的踪迹。做得久了,数字在脑海里转换自如。妙蛙种子的种族值,生命45、攻击49、防御49、速度45、特攻65、特防65,对应的十六进制分别是“2D
2018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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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鼓之达人(下)

(首发机核网)1早晨八点,我在阿含家的小区门口等他。广场上,两个中年男人手牵手,一个教,一个学,正在练习爵士舞。远远看见阿含走过来。黑色棒球帽,黑色口罩,黑色夹克,深色迷彩裤,踩着一双红色的运动鞋。我迎过去,伸出右手。手伸到他面前,才意识到不对。他笑着说,那只手那只手。我换成左手,和他握了握。坐长途车去西安的路上,我问他,有没有想过,如果身体健全的话,《太鼓达人》能打到什么水平。阿含说,他可能根本不会玩音游,就算玩,也不可能玩得这么专。“如果身体健全,我的生活应该会更丰富多彩,我甚至可能不会喜欢动漫。”小时候,没法出去和同学打球,整天闷在家里。父亲看不下去,问他,你怎么不看看动画片呢。他说,电视台播的那些,我都看腻了。父亲跑去电脑城,买了套《火影忍者》的光盘。阿含从此迷上日漫,试着临摹,又走上画画这条路。阿含最喜欢的漫画是《JOJO的奇妙冒险》和《钢之炼金术师》。故事有趣,设定新颖,不落俗套。从《钢之炼金术师》里,他学到很多做人的道理。比如漫画里反复提到的“等价交换”原则,没有牺牲就没有收获,想得到什么,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后来他听说,《钢之炼金术师》的作者荒川弘曾经在康复中心兼职,接触过很多伤残人士,其中一位因交通意外失去双脚的人对她说,自己是在失去双脚后才意识到双脚的重要,但如果没有那次事故,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自己。荒川弘受此启发,创作了《钢之炼金术师》。这部漫画的男主角为了炼成人体而失去左腿,为救回弟弟又失去右臂。有所得,必有所失,反之亦然。等价,意味着没有捷径可走。“阿含”这个名字,取自村田雄介的漫画《光速跑者21号》,神龙寺NAGA队的主力队员,金刚阿含,一个百年不遇的天才,无论体力、技术、速度、反应还是爆发力,均超乎常人。阿含很羡慕这种有天赋的人,所以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阿含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有天分的人。无论打鼓还是画画,眼下的这点成绩,全是靠后天的苦练,靠堆时间堆出来的。他偏偏又是个要强的人,不甘示弱。玩太鼓没法突破单手的限制,但画画不受影响,总该比别人画得好才是。金政基的速写手稿,厚厚一沓,买回来,从第一张临摹到最后一张。人体素描的练习网站,九十秒更新一张素体图,练得最勤的时候,每天画一百来张。十遍不行练一百遍,一百遍不行练一千遍。就像他当初在街机厅练鼓。中午,我们到了哆啦星球。阿含站在那台《太鼓达人12亚洲版》前,左手拿鼓棒,右臂的袖子低垂。不仔细看的话,会以为他左手敲鼓,右手只是随意地插在口袋里。敲了几首,放下鼓棒,走到《舞萌》前,和一个陌生女孩打了两局。四首歌,选的都是十一级以上的。三首难度相同,另一首,女孩打里谱,他打表谱。女孩站在他左侧,戴着手套,动作潇洒,拍键的声音很响。他抬起左臂,贴在屏幕上,来回刷动,悄无声息。打完两局,女孩拿毛巾擦汗,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坐下休息,低头刷手机。阿含拿起矿泉水瓶,用牙齿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旁边是一台《E舞成名》,歇了会儿,阿含过去投币。坐在舞垫上,等音乐响起,先用脚和臀部压键,然后左手撑地,慢慢直起身。跟随节奏,扭动肩颈,摇摆身体,双脚前后交错,左臂朝不同方向舒展。这些年,他练跳舞机更多。跳舞,他和别人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这次回老家,为了练习《E舞成名》的花式表演,阿含报名参加了街舞培训班。老师教的动作,他只能做左半边。好在身体其它部位,肩颈、胸部、腰胯和腿,基本的律动,可以毫无障碍地表达出来。周围很快聚起一群好奇的观众,掏出手机,拍视频发朋友圈。看了会儿,走了。又来一群观众,掏出手机,拍视频发朋友圈。看了会儿,也走了。阿含一个人在台上,跳得忘我。跳完两首,阿含走下台,弯着腰,左手扶腿,低头喘了会儿。他脚上的运动鞋是红色的,手机壳也是红色的,他的微博名是“红伞”。他说,他喜欢红色,因为红色象征激情和冲劲,象征对生活的热爱。他希望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一个正能量的人,一个努力而积极向上的人,能够给身边的人带来温暖。情绪低落的时候,就去街机厅玩玩音游,出一身汗,发泄出来,累了,就什么都忘了。阿含尝试创作过一些游戏人设。十七岁的女孩“水鸟”,性格元气,活力四射,喜欢研究黑科技,对电脑也很擅长。她的左臂,从上臂到手腕,因为事故而截肢,靠类似磁力的装备控制左手,左手的移动范围有十五米。二十三岁的“章章鱼”,原本是普通人类,因为吃掉了试图杀死自己的章鱼星人而成为变种人,可以与头上的章鱼交流。章章鱼有八只手,可以同时吃很多东西,也可以在《炉石传说》中同时对抗八名玩家。画完章章鱼,阿含心想,如果真的能有八只手,打鼓的时候,手速得有多快啊。22008年年底,金源街机厅组织的一场《太鼓达人》比赛中,sky对上了GGT。sky是人大附中的初中生,也是北京最早玩太鼓的那拨人之一,音游天分很高。可能因为年龄小,sky特别爱IB。每次去街机厅,打完一首歌,借着擦汗的机会,总会回头看一眼,看看身后有没有人围观,再决定下一首歌选什么。喜欢IB,无可厚非。让人受不了的是,sky打比赛也很嚣张。那时候,北京的太鼓玩家大多只是中等水平,高手不多。GGT和别人打比赛,总会先问一句,这歌你能不能打,你要能打咱们就练练,不能打就换一首。不会因为自己打得好,就死命虐别人。sky从不考虑对手的感受,《Kamikaze
2018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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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鼓之达人(中)

(首发机核网)1阿含去武汉玩,见过电解。高高瘦瘦,背着包,话不多,看上去挺内向,但一开口就让人想发笑。两人一起去街机厅打鼓,阿含问,你带鼓棒了吗?电解把肩上的包拿下来,拉开拉链,问,你要哪根。满满一包全是鼓棒,各式各样的鼓棒。专业的太鼓玩家会自备鼓棒,很少用街机厅的公棒。公棒难用,以至于能否用公棒连歌,曾经被作为衡量实力的一个指标。鼓棒的长度、形状、重量、硬度,都会影响手感。就像哈利·波特手中的那根魔杖,你得找一副听自己使唤的。电解入坑较晚,2013年前后,正是国内太鼓玩家新老交替的时候。旧筐体已经玩腻,新筐体上市无望,老人纷纷退出,新人尚未成熟,青黄不接。电解练得勤,那时他还在读大学,宿舍楼上是公寓,底层是商场。商场旁边的街机厅有一台《太鼓达人12亚洲版》,每次回宿舍,他都会玩两局。起初用的也是街机厅的公棒。一次练鼓时,遇见一对来武汉旅游的情侣,异地出勤,随身带着自己的鼓棒。电解好奇,聊了聊,才知道还有私棒这种东西。当时,国内做私棒比较有名的几个,TeeJay、老李、GVT。老李网名“不灭的灯”,他做的鼓棒被称为“灯棍”。TeeJay做了几年鼓棒后,离开这个圈子,转去开发手机音游。GVT是西安的一群太鼓玩家。电解买了一副TeeJay的鼓棒。原以为有了私棒,打起来更得心应手。玩了几局,有些失望。鼓棒拿在手里轻飘飘的,经常吃音,明明敲在了鼓上,却没有反应,还不如街机厅的擀面杖好用。等自己做了鼓棒,才知道,鼓棒的手感其实与玩家的水平大有关系。专业玩家追求连打,鼓棒越轻越有弹性越好。刚入门的新手驾驭不了这类鼓棒。新手习惯用蛮力敲打,钝而重的鼓棒对他们来说更有打击感。等熟练了,手腕灵活了,发力更轻了,懂得用指拨等技巧达到同样的效果,再用擀面杖,就会觉得吃力,跟不上节奏。这副私棒用了半年,渐渐摸到点门道。平时在课题组和其他玩家交流,发现很多人也有类似的困惑。尤其是水平不高不低的,不太容易找到合适的鼓棒。电解想,不如自己做做看。家后面就是一个木材市场,挑好板材,请师傅用机器切割成木条。拿回家,用美工刀一点点削,拿砂纸一点点磨。第一批做了二十来副,发给武汉本地的玩家,请他们试玩。去上海或北京,他也会随身带几副,找当地的街机厅测试。2014年年初,淘宝店开张。电解的鼓棒被大家戏称为“电棍”,但“电棍”在淘宝属于违禁词,所以改名为“伪都特产私棍”。“伪都”是武汉的别称。上架的第一款鼓棒,分量较沉,相当于公棒的替代品。但头是尖的,和公棒的圆头不同,打起来不像公棒那么钝。起初没有名字,做成系列后,才把它命名为“无印”,取自《高达》。电解是高达爱好者,高中时做过不少高达模型。“无印”在《高达》里是指那些没有后缀的最普通的武器。后面的几款“电棍”,取名自《高达Z》。MK-II,棍体更细,头处理得更尖,震棍和滚奏相对容易,但在鼓况不佳的情况下可能会吃音。于是有了MK-V,性能介于无印和MK-II之间,兼顾打击感与弹性。做鼓棒,最难的是做得好看。鼓棒尖头的锐度和曲线怎么设计,手胶的长度与鼓棒保持多少比例,以什么角度打磨才能保证造型的美观规整。磨好后,拿起来,对着光源转两圈,如果反光不够亮,说明磨得还不够光滑。有时候磨上一整天,一闭眼就看见游标卡尺的刻度在面前晃来晃去。鼓也一直在练。“风云再起”举办的《太鼓达人》全国大赛,电解拿过两次冠军。水平提升了,想冲击更好的成绩,就会尝试对鼓棒做些改进。自己满意了,再做成新款,放在店里卖。前三款鼓棒用的都是榉木。电解觉得,不换材料,只改造型的话,很难再有提升的空间。花了一年时间,尝试不同的木材。最舒服的还是桧木,制作乒乓球拍的材料。桧木分日桧、美桧、台桧,其中日桧性能最好,但成本也高。最后选了白木,分量轻,质地软。造型也有变化,渐细幅度更大,重心偏下,适合追求超高连打的中高级玩家,尤其是新筐体的玩家。《太鼓达人》的新筐体,鼓面硬,灵敏度比旧筐体高。国内找不到地方测试,新鼓棒做好后,电解寄给广东的朋友,请他们去香港的街机厅测试。之后又尝试了一些偏硬的木材,水曲柳、黑胡桃木、红花梨木。这三款鼓棒硬度较高,用于冲击连打次数的极限,但对玩家的技巧尤其是握力有一定要求,有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硬度高的木头,更难削,更难打磨,所以加工时间也更长。工作后,只能利用业余时间做鼓。有一次,电解接了个设计的活,握着鼠标,在电脑前坐了三天三夜,一起身,发现右手动不了了,像是有根筋被扯住。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手腕刚恢复,就拎着新做的高仿版公棒跑去街机厅,魔王难度的《北琦玉2000》,打了一百二十万分。五年做了七百多副“电棍”,买家全是个人。没有街机厅会买私棒。街机厅追求的是性价比,便宜而耐用。一根擀面杖十几块钱,经打又经摔。电解最便宜的高仿版公棒,也要八十块钱。选哪个,想都不用想。2乌咚也和朋友一起做过鼓棒,那时他在西安读大学。大家凑钱买了木工车床,从本地家具厂买了桧木,拿着游标卡尺,一边量一边车。先是在朋友家做,后来搬到他的宿舍,几百斤的车床塞在床底,开工的时候,从二楼的窗户吊下去。前前后后做了一百多副,取名“GVT”——Genesis、VoCyt、突厥阿姨,三位发起者的首字母连写。他们的太鼓群名字是“长安路沿线流氓集会”。乌咚是山东潍坊人,高中时,朋友向他推荐《夏祭》,说是《太鼓达人》里的一首歌,很好听。乌咚在街机厅找到了这款游戏。那是2009年夏天,《太鼓达人12亚洲版》在国内刚刚发售。高考,乌咚被西安的一所大学录取。去西安的途中,在洛阳呆了一天,想逛逛洛阳的鼓点。上贴吧问哪儿有,半天没人回。乌咚想,要是有个网站可以查询全国各地的鼓点就好了。于是做了个“太鼓太鼓”的网站,玩家提交各地鼓点的具体位置、机型、维护状况,方便异地出勤的人查询。大学离市区远,乌咚买了辆自行车。周末,或是平时没课,就骑着自行车,往返二十公里,去市区的街机厅练鼓。西安的太鼓氛围那时很不错,大家常去纬二街的一家叫做“快乐星期天”的街机厅,鼎盛时,那里摆了八台《太鼓达人》。一进门,这边一排《湾岸》,这边一排《鼓王》,那边一排《太鼓达人》。一个币四首歌,还经常送币。玩一下午,花不了十块钱。大二寒假,乌咚回潍坊,朋友联系他说,深圳的太鼓玩家打算集资买一块《太鼓达人14》的硬盘,卖掉手头的《太鼓达人12》增量版和《太鼓达人13》。十二增已经出给了厦门的玩家,问他要不要把十三接下来。乌咚找到潍坊街机厅的老板,谈了一个多星期,价格谈妥,但对方要求他自费做两场推广活动。高中,乌咚和朋友自己带着音箱和投影仪,去街机厅为《太鼓达人》做过免费宣传,效果一般。最后,这事没谈成。《太鼓达人》在国内断更这些年,大家已经不在乎玩的是什么版本,升级机器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去街机厅的理由,有当然好,没有也无所谓。那时的《舞萌》,同样面临断更的危险。2012年年底,《舞萌》被引入国内,代理商是世嘉在上海的合资公司,精文世嘉。只运营了不到两年,2014年年初,精文世嘉解散,《舞萌》的后续维护被移交给华立、世宇和神采飞扬三家公司。在这之前,《舞萌》作了第二次官方更新,也是国内的最后一次更新。交一百元工本费,即可收到官方寄来的更新光碟。一张橙色的DVD光盘,盘面上印着“RINGEDGE
2018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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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鼓之达人(上)

(首发机核网)12009年清明假期,GGT和朋友从北京出发,坐一宿火车,第二天中午到了上海。放下行李,顾不上休息,直奔人民广场。在迷宫般的地下商场里七拐八拐,找到南梦宫的门面店。一进门,兴奋不已。《太鼓达人》七代到十二代,围成一圈,摆在店里。拾起鼓棒,先把《软软战车》里谱面连了,然后挑战十二代的最难曲《Rotter
2018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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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敢少年奔向未来 | NTRPG(下)

(首发机核网)1下午三点多,瓦罗满头大汗,出现在我面前。他刚把孩子送去上课,匆匆忙忙赶了过来。瓦罗四十六岁,胡须斑白,戴着圆框眼镜,说话声音很轻,没有咄咄逼人的情绪,也没有夸张的语气或表情。他说,他已经十来年没跑过团,但游戏还在玩,玩得很慢。以前玩《博德之门》就是这样,走遍地图的每一个角落,找到每一个人,同他们对话。2014年,《博德之门2:增强版》发售后,瓦罗买了一套,从头到尾又玩了一遍。重走了一遍那些场景,重新和那些人对了一遍话。《博德之门2》有一名叫做“艾黎”的队友,女性精灵。瓦罗找到枷锁的钥匙,把变成食人魔的艾黎恢复原形,救了出来,之后一直带在身边。很多玩家不喜欢把艾黎留在队伍里,因为她能力平庸,体质又弱,战斗的时候很鸡肋。十多年前,第一次玩《博德之门2》,瓦罗也犹豫过,要不要用其他更强壮的队友换掉艾黎。一次,和织羽闲聊,提起这件事。织羽说,那你就把艾黎换掉呗。瓦罗说,我又有点舍不得。织羽问,为什么。瓦罗说,虽然她很唠叨,也没什么战斗力,但把她带在身边久了,总觉得有感情,放不下了。前不久,Steam上的《博德之门2:增强版》更新了官方中文版。Bal想着,等夏促的时候买个大合集。“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念想,喜加一。有没有中文版其实没那么重要,只要看到它躺在库里就行了。”Bal最后一次跑团是2004年,那个团的名字叫“史上最长冒险团”。光听名字就让人热血沸腾,他对即将展开的冒险充满期待。第一天,第一场战斗,他掷出骰子,扔了个“1”,扑倒在地,被地精一刀砍下脑袋。那个团跑了好几个月,他全程旁观。Erwin跑得最长的一个团,“冒险之路”模组,跑了一年多。他扮演的精灵牧师,感知较高,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帮大家探路。第一场遭遇战就中了埋伏,被三名弓箭手射成刺猬。大部分时间,Erwin是作为地下城主,带领玩家跑团。一次,队伍在去往雪山堡垒的途中,遭遇雪崩。玩家雷克萨仓皇逃窜,把刺叉落在了雪地里。这把刺叉是他花光所有钱买的,他舍不得丢下,回头去找,没想到再次雪崩,雷克萨被雪压死。Erwin将这把刺叉保留下来,命名为“雷克萨大爷的愚行”,还附加了一个小小的诅咒:拿到这把武器的人,绝不能丢弃它,如果丢了,必须千方百计把它找回来,否则将有性命之虞。Erwin最近一次跑团,是三年前。以前的那些朋友已经陆续退出跑团圈,他又不太愿意和陌生人玩,只好一个人在家翻翻规则书。《永恒之柱2》发售后,他买来玩了玩,觉得还行。传统角色扮演游戏做到这个份上,恐怕也就到头了。谈不上衰落,谈不上复兴。每隔两三年,蚕宝宝就会把《博德之门》翻出来重玩一遍。《博德之门2:增强版》让她不太满意的地方是,一次更新后,游戏的界面添加了卡通效果,不再是以往的复古风格。她看着别扭,把它删了,重新下载了老版本。这些年,蚕宝宝对角色扮演游戏热情不减,出一款买一款,每款游戏都是上百小时起步。《剑湾传奇》虽然评价糟糕,她还是买了。“龙与地下城”的游戏本来就不多,得支持一下。当然,最后还是坑在了那里。《永恒之柱》先是在Steam上买的,玩了两百七十多个小时,还没通关,又买了一套PS4版本,开档重玩。《神界:原罪2》,电脑跑不动,她准备等出了PS4版本再买。蚕宝宝的丈夫不怎么爱玩角色扮演游戏,觉得太耗时间。他喜欢动作游戏,干脆利落。在旁边看妻子玩的时候,他会帮她把游戏里的那些漂亮的风景截屏,保存起来。对于黑岛的解散,蚕宝宝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反正这些年,总有新的角色扮演游戏可玩。“比如《博德之门》,你喜欢它又有什么用,它不出续作了,它死掉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旁人眼里的YY是个特别较真的人,爱认死理,有点像《生活大爆炸》里的“谢耳朵”。大家有时候会故意和他抬杠,他也不生气,一本正经地同大家讲道理。从他刚到NTRPG、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就这样,现在依旧如此。现在的他已经是国内前端技术领域的顶级专家,仍然保留着喜欢整理分类的习惯。他有一个成功的开源项目,与整理分类有关,名字是“Spellbook
2018年6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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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星光将箭头融化 | NTRPG(中)

(首发机核网)1罗四维的网名是“鬼畜王”,在一个叫做“疯人町”的论坛当版主。疯人町成立于1999年左右。互联网在国内刚刚开始普及的年代,能够出现这么一个原创社区,有些不可思议。那里的人以疯子自居,实则才华横溢。论坛由内而外透着一股荒诞的气息,从皇帝、教皇到总理大臣,如同一款模拟帝制的真人角色扮演游戏。权威在这里被构建,又被消解。恶搞精神、文人气质、宅文化,这些互不相干的东西被糅合在一起,仿佛一场大型行为艺术表演。2001年,清华园举办“神梦想的天空”漫展,疯人町应邀参展。身穿低胸女装的“教皇”,被几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抓获,扭送至疯人町的展位前,以复杂的绳缚技巧,五花大绑。众人围观拍照,喝彩叫好。“皇帝”头戴草帽,斜披写有“疯人町”字样的红袍,如云游僧般穿梭于人群中。推门走进一间阶梯教室,姚非拉正在这里举办讲座。“皇帝”绕场一周,在学生中间安静地坐下,引发混乱后,又悄然溜走。最后,“皇帝”平躺在桌上,从头到脚覆盖红布,众人鞠躬默哀。这些荒诞而无意义的表演,可能是对疯人町精神的最好诠释。NTRPG成立时,疯人町已不复当年盛况,部分成员来到NTRPG,或多或少为其注入了疯人町的某些特质。狂热的创作欲和扮演欲、无视他人的自我主义、反主流反商业的态度、好斗的精神,包括口胡、轰杀、桀桀桀、废柴、未够班之类的港漫用语。港漫化的语言,最早源自台湾巴哈姆特论坛“欢乐恶搞版”的一位名叫“FFFFFFFFFFFF”的网友,人称“F12”,他用港漫的语气改编恶搞了《哈利·波特》。罗四维将这套港漫用语推广至NewType论坛,随后传播到NTRPG论坛,由此流行。疯人町带来的,还有媒体资源。亚联奇幻论坛的老人,大多来自游戏圈以外,游戏只是他们的业余爱好。疯人町的祝佳音、罗四维等人,后来进入游戏媒体,从星云游戏网到《大众软件》《大众游戏》,他们在NTRPG挖掘和培养了一批作者,也为这里营造了更专业的氛围。聚会那天,大家坐在朝阳公园的地上等罗四维。想象中的“鬼畜王”,应该是有点霸道有点硌色有点玩世不恭。见了面,挺意外。瘦瘦小小,不修边幅,头发油油的,像是一个月没洗过头。罗四维从包里掏出两本厚厚的英文书,又让大家吃了一惊。“龙与地下城”第三版规则的《玩家手册》和《城主指南》,原版实体书,很多人还是头回见到。这套书是疯人町的一位朋友带给罗四维的。NTRPG流行跑网团的时候,罗四维他们已经开始跑面团。北京的夏天很热,24小时营业的餐饮店只有永和豆浆。晚上,疯人町的一群人躲在豆浆店里,边吹空调边跑团。大家的英文都不太好,捧着书,连蒙带猜。当时,第三波已经在准备出版第三版规则书的简体中文版。从《博德之门》《异域镇魂曲》《冰风谷》,到《龙枪》《黑暗精灵》,“龙与地下城”在中国大陆的普及,第三波贡献巨大。它的图书出版业务,并非完全独立,而是与其代理的游戏挂钩,等同于游戏的周边。第三波大陆出版事业部的负责人刘芳,也是亚联奇幻论坛的老人。她找到NTRPG,请他们帮忙,对台湾“奇幻修士会”翻译的繁体中文版第三版规则书进行编辑校订。在国内的“龙与地下城”这个小圈子里,NTRPG扮演着领头羊的角色,跑团的很多规则、流程和用语,都是由他们制订。大家觉得这是好事。这之前,“龙与地下城”官方规则书从未在大陆正式出版,只有网友自发翻译的民间版本,既不完整,也缺乏权威性。Bal那时候正好大学毕业,加入第三波,跟进这个项目。论坛这边由瓦罗、疯猫牵头,招募有热情有时间而且熟悉规则的人,分工合作。需要修订的地方不少,有些是翻译习惯不同,有些是翻译得不够准确。比如“Ranger”这个职业,繁体中文版沿用旧版的译名,译作“游侠”。旧版规则中,“Ranger”属于中立善良或混乱善良阵营,翻译成“游侠”比较贴切。但第三版的“游侠”取消了阵营设定,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身处邪恶阵营,再冠以“侠”字,不太合适。简体中文版将其修改为“巡林客”,更中性,也更准确。十几个人花了大半年时间,对照英文版,一点点完成了“龙与地下城”第三版规则书简体中文版的校订。2002年,《玩家手册》《地下城主指南》《怪物图鉴》三本书陆续出版。第一本书的责任编辑是Bal,后两本书的责任编辑是帕林。参与校订的所有人,均以“特约编辑”的身份,将自己的网名留在了书上。这套书,从纸张、排版、印刷到封装,各个环节都很考究。印量不多,约三千套,不到一年即告售罄。因此被玩家称为“三宝书”。规则书的出版,带动了线下跑团的热情。不少玩家是在买了“三宝书”以后,才正式加入跑团大军。2002年年底,第三波、天人互动、晶合时代、新浪游戏,在北京联合举办了一场奇幻爱好者聚会。这场聚会,既是为推广“三宝书”,也是为了宣传《无冬之夜》这款基于第三版规则的电脑游戏。聚会邀请到了朱学恒作为嘉宾。那时的朱学恒已经身家千万,他翻译的《魔戒》小说借势电影,卖出数十万套,据说印刷厂的切纸刀都切断了。而三年前,《魔戒》的另一译本在台湾发行时,只卖了不到一千套。拿到版税后,朱学恒在台湾城邦出版集团的支持下,成立奇幻基地出版社,致力于奇幻文学的推广,也算是圆了自己多年的梦想。聚会上,朱学恒做了题为“奇幻的未来”的演讲。另一位演讲者是李镭,主题是“奇幻世界的发展与构成”。李镭留着长发,蓄着络腮胡,穿了一件蓝色的牛仔外套。他和朋友组建的“雪虹冰语工作室”,翻译过不少奇幻小说和游戏。后来,他加入暴雪中国,参与了《魔兽世界》国服的汉化。现场的近百名玩家,不少来自NTRPG、龙骑士城堡,紫晶也到场了。大家都觉得,“龙与地下城”在国内终于迎来了春天。22001年夏天,陈灼在亚联论坛发帖询问,合肥哪儿有卖《异域镇魂曲》简体中文版。有人回帖,在步瑞琪马路对面的软件店。陈灼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顶着烈日,又步行很长一段路,才找到这家店。陈灼最初也是因为《博德之门》而喜欢上欧美角色扮演游戏,先玩的二代,盗版盘,回头再去买一代的正版。新华书店还剩最后一套,一百三十多,与《龙枪》三部曲小说捆绑销售。陈灼问,能不能单买游戏,游戏才几十块钱。营业员说不行。陈灼那时还在上学,囊中羞涩,省吃俭用,又问同学借了点,把这套游戏抱了回去。玩《上古卷轴3:晨风》,陈灼有时候会在游戏里停下脚步,什么也不做,抬头看天上的云彩和星星。在《上帝掷骰子》这本书的前言中,他写道:“在所有的电脑游戏之中,我最喜欢角色扮演游戏,独爱欧美角色扮演游戏。因为我爱自由。”2002年暑假,陈灼从合肥坐火车到北京,参加朝阳公园的那次聚会。他那时正读大四,生物工程专业,因为玩了《文明》系列,对历史产生兴趣,决定报考北京大学历史系研究生。空闲时,给游戏媒体写写前瞻攻略,还和朋友合作翻译了原载于Gamespy网站的《欧美电脑角色扮演游戏简史》。三年后,他出版的《上帝掷骰子:欧美角色扮演游戏史》一书,就是以这篇文章为起点。在那本书的“致谢”名单中,他感谢了NTRPG论坛上的很多人。陈灼给人的印象是书卷气很重,温和谦逊,戴着眼镜,笑起来嘴角上翘,有点羞涩。聚会结束后,回去的路上,老肖问陈灼,能不能帮忙更新网站的《狮心王》专题。陈灼说没问题。老肖那时候刚换工作,每天从八宝山辗转前往望京上班,来回四个小时,晚上到家十点多,第二天六点多又得爬起来,实在没时间打理网站。不久,他就把NTRPG网站的所有更新全都交给了陈灼。NTRPG论坛成立一年后,发生第一次“灾变”。Jay当初搭这个论坛,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访问。服务器不堪重负,崩了。转移数据很麻烦,干脆清空重来。之后,大家就把因意外而导致的论坛清零现象,称为“灾变”。有些时候,是管理员刻意为之,快过年了,咱们来次灾变吧。重新调整论坛版块,把原先的帖子清空。灾变前的数据,慢慢恢复出来,作为“遗迹”,放在那里供大家瞻仰,只能看帖不能发帖,也不能注册新用户。NTPRG历史上至少发生过四五次灾变。灾变后,无家可归,只好去兄弟论坛借个版面,当作临时避难所。论坛之间相互帮衬,是常有的事。2003年的一次灾变后,服务器没了着落。陈灼把论坛暂时搬到MyST的服务器上,放了一年多时间,直到他离开重庆。第一次灾变后不久,论坛改版。用户被划分为宋兵、暴民、强盗等不同等级。宋兵是普通用户,只能在游戏版块看帖发帖。证明自己的能力,或是为论坛作出一定的贡献后,通过审核,才能晋升为暴民。暴民是高级用户,强盗是管理员,他们拥有更高的权限,可以自由进出主版。主版是论坛的内部版块,一个私密的小圈子,只有暴民和强盗才能访问。暴民班、强者班、市民议事堂,有过不同的名字。这里的话题不限于游戏,政治经济、时事民生、历史哲学、文学音乐,无所不包。只要言之有物,只要不挑战版主,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畅所欲言。相互拍砖,大段大段的论述,引经据典,为了驳倒对方而到处查资料,在帖子里注明论据的原始出处及外部链接,就像写论文。有些帖子的内容整合起来,完全可以作为一篇正式发表的文章。1、贴过三页必跑题。如果三页还没有跑题,那么一定是前两页就已经跑了。——注意把每页显示数设为最大。2、“如果发现可疑分子,大家要当机立断把他埋入土中!”这是每个DNDRPG成员的义务。——现在阶级敌人被埋得最多。有女朋友和钱的就是阶级敌人。3、对我们不利的事实要漠视,对我们不利的言论要封锁,对我们不利的证据要销毁。版权是我的,要当签名要得到许可。——“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版权是乔治·奥威尔的,自行去得到许可。另外,最后一条在本论坛不适用。4、如果无法做到以上,那么请默念以下:无法在放荡中变坏,只好在沉默中变态。——如果不爽,可以等到灾变。灾变今天没有出现,或许明天就会出现。5、附加条款:如果被不幸删除ID,不要抱怨,不要发牢骚,不要找斑竹,在原来的ID上略作变化重新注册就可以了。——能否通过看RP。以上是Necroman当年写的一篇“NTRPG守则”,带着戏谑的口吻。“跑题”是NTRPG的特色之一,肆无忌惮地跑题,回帖内容可能与主贴完全无关,质量往往更高。一个主题聊上几十页,司空见惯。但灌水被严格禁止。成立之初,论坛就定下宁缺毋滥的管理方针。即使没有人气,也绝不允许灌水。一旦发现有人发无意义的水帖,立即删号。所以,和其它论坛不太一样,NTRPG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面向普通用户的水区。删号是家常便饭。NTRPG的标志,字母“G”被设计为镰刀形状,寓意“砍”。无论宋兵还是暴民,触犯版规就会遭此重罚。可能是因为灌水,可能是因为吵架,可能是因为说错了话,可能是因为长期不说话,甚至可能没有任何理由,即所谓的“无差别误炸”。但对事不对人,被删号者随时可以卷土重来,从错误中吸取教训,继续战斗。从一开始,NTRPG的定位就是小众精英论坛。把用户限定在一个相对核心的小圈子里,可以过滤掉那些一味灌水而不愿为论坛做实际贡献,或是碰到问题只知大声嚷嚷伸手求助而不愿潜心钻研的人。不过,在很多新人看来,这样的论坛不怎么友好。就像私家后花园,一群意气相投的朋友聚在那里,喝啤酒吃烤肉,自娱自乐。这是我们的地盘,规则我们说了算,我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你要么遵守要么离开。当然,如果你是抱着交流分享的心态,真心喜欢我们喜欢的这些东西,而且你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愿意和我们作平等的交流,欢迎加入。3“崇洋媚外,他们通常喜欢玩诸如‘龙与地下城’之类的欧美游戏,读英文书籍和散发着西方文化臭气的奇幻小说,看丑陋淫秽的美漫和表现资本主义社会的电影电视剧,用以MSN为代表的由西方托拉斯开发的外国软件,用英文架设论坛讨论问题并将英文翻译成中文毒害大众。他们建立一个名叫‘NTRPG’的秘密组织,从卖T恤开始进行原始积累,划分阶级,聚集人才,控制媒体,大肆扩展势力范围,对内搞走私洗钱秘密集会黑市交易,对外压制言论打击弱小搞种族歧视专制独裁。他们的计划是先从控制游戏界着手,进而控制大众的思想,用西方人价值观、资本主义物质文明、奇幻文化来同化、诱惑、麻痹国人,最后逐步控制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生活。”这是“dexteryy”当年写在论坛上的一段调侃的话。如果为NTRPG设定一个阵营,很多人可能会把它归入混乱邪恶阵营。暴躁冲动,喜怒无常,经常对外挑起战事。“War,
2018年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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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火烧得噼啪作响 | NTRPG(上)

(首发机核网)1“当时编辑部内部有一个讨论,要做什么,最后确定了这个方向。”李鹏说。那是1998年的夏天,李鹏是《大众软件》的编辑。编辑部开了个会,讨论今年的增刊怎么做。杂志社每年都会出几本书,编辑团队和发行渠道是现成的,做书能多挣点钱,也可以扩大影响力。七月份,他们刚发了两本书,《电脑美术作品制作与欣赏》和《TOP
2018年5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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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出走的男孩

态度转变得很突然。我问怎么了。他说,没必要把学校也扯进来,你要写这篇报道的话,别把学校的名字写进去。他说,他希望孩子回家后,能够继续留在这所学校读书。我答应了他的要求。我知道,一定是学校向他施压了。
2018年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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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老师崔斯坦 | 玩家

崔斯坦理解家长的心情。高中是一个特殊的阶段,重点高中的竞争尤其激烈。身边也不是没有负面例子。有学生玩《FGO》,伊莉雅的卡池,氪金氪到了五位数。有学生沉迷《荒野行动》,每天玩到凌晨四点多,成绩下滑。
2018年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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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欠的历史课 | 玩家

第一节课的标题是“秦王扫六合”,讲述雅达利的崛起。标题的拟定,哈欠花了一番心思。“秦王扫六合”是初一历史教材上的一篇课文。后面几节课的标题,“硬汉项羽”“背水一战”“三国鼎立”,各有对应的历史知识。
2018年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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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姜和他的游戏机 | 玩家

玩游戏偷偷摸摸,买游戏也得遮遮掩掩。母亲工作忙,有时候没空做饭,塞给他几块钱,让他在外面买点吃的。把这些钱攒起来,趁着周末补课的机会,溜去电脑城,挑一张游戏碟,夹在课外辅导材料里带回家,藏在抽屉里。
2018年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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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与西红柿 | 玩家

从小到大,西红柿从来没有因为玩游戏而被父母责骂过。父母相信她有能力管理好自己的时间,她觉得,父母这么信任我,我不该辜负了他们的信任,所以加倍自律。学习的时候不会想着游戏,玩游戏的时候就全身心地玩。
2018年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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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的选择 | 玩家

对,就是这些。我玩游戏的经历,其实和别人也没什么不同。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我本来还觉得自己的故事挺有代表性的,说出来后,才发现,怎么这么没劲呐。梁子把外套裹紧了,不再说什么。
2017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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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大妈音的亚米 | 玩家

小男神没那么红,但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听着舒服,待人接物也没什么架子,很亲切,像邻家大哥。两人一起玩游戏,亚米喜欢到处看风景,总是拖男神的后腿,男神从不责怪她。亚米觉得,他比自己家的那个哥哥好多了。
2017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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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这里生活 | 玩家

临走前,小毅在自动提款机上取了两千块钱,交给母亲。工作三个月,攒了四千多块钱,他原打算过年带回家。母亲坚持让他先提一半出来,说是要帮他存着。“这四千块钱要是给我自己花,我想买台笔记本电脑。”小毅说。
2017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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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世界的阿黄 | 玩家

阿黄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人生目标,让这个世界多一个好人。如果还有什么更高的目标,那就是让这个世界多两个好人。哪怕这辈子碌碌无为,如果能够把孩子培养成一个正直善良而有趣的好人,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贡献。
2017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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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老苗 | 玩家

医生无法以传统手段进入特工的意识世界,只能采取桥接的方式,将女儿的意识与特工的意识同步,再借道潜入,消灭特工的多重人格,将情报提取出来。但就在医生动手抹杀特工的人格时,女儿的意识出现异动,逐渐消亡。
2017年1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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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子与小绿 | 玩家

工作后,很多事情想开了,虽然有时候,还是会怀念军校的生活。军校学的那些东西,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但也不会轻易忘记。至少,玩游戏、看电影的时候,画面里的那些武器装备,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型号、该怎么用。
2017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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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孩子以后 | 玩家

十岁以前,章哲恩住在湖北的一座小县城。他的父亲是武汉人,工作后被分配到那里,安家立业。关于那座县城的记忆,已很模糊。但邻居家的那台红白机,记得清楚。周末,他常上邻居家串门,看他们玩《超级马里奥》。
2017年9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