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施莱格尔：古典作品决不应当彻底被人了解（方苑译）

F. Schlegel 黄灿然小站 2022-04-26

断片

人们常常埋怨说：德国作家只为一个很小的圈子写作，往往干脆只为自己本身写作。这可是好极啦。这样一来，德国文学将获得越来越多的内容和表现方式。同时它的群众也可能将要产生。

假如本人不是新人，他就会把任何新事物都看成旧东西；对于另一种人来说，在自己没有衰老以前，旧东西也是在不断地更新的。

除了历史的自我认识以外，其他种类的自我认识是不存在的。任何一个人，如果他不了解自己的朋友、首先不了解最早的朋友、一切能手中的能手——时代的天才，他就不了解他自己是什么人。

人们在大地的其他创造物中间是什么，艺术家对于人们就是什么。

人类依靠艺术家才作为完整的个性出现。艺术家通过当代把过去的世界和未来的世界联结起来。他们是至高无上的精神器官，整个外在的人类的生命力在这个器官中互相会合，内在的人类首先在这里表现出来。

历史——这是面向过去的预言家。

诗越是成为科学，它便越是成为艺术。如果诗应当成为艺术，如果艺术家应当具有关于自己的手段和目的、关于阻扰达到这些目的的障碍物和关于这些目的的方向等等的基本知识，那末诗人应当为了自己的艺术而研究哲学。如果他想不单单做一个普通的写作者和手艺匠，而要成为自己本行的能手，善于了解艺术世界中的同胞，那末他还应当成为语言学家。

只有通过诗才能批评诗。如果艺术评价本身不是艺术作品——或者由于它的材料，或者由于表达总的印象产生过程的本领，或者由于美丽的形式和古罗马讽刺诗那样的自由调子，——那末在艺术世界中就丝毫不能获得公众的承认。

诗的定义只能指出诗应当是什么，而不能指出它实际上曾经是什么和现在是什么。否则，最简要的定义就会是：诗是某个时代和某个地方叫做诗的东西。

普通被称为艺术哲学的东西，常常缺乏两者之一：不是缺乏哲学，便是缺乏艺术。

现代诗的全部历史便是对简短的哲学正文所作的无穷无尽的注解；任何艺术都应当成为科学，任何科学都应当成为艺术；诗和哲学应当统一起来。

浪漫主义的诗是包罗万象的进步的诗。它的使命不仅在于把一切独特的诗的样式重新合并在一起，使诗同哲学和雄辩术沟通起来。它力求而且应该把诗和散文、天才和批评、人为的诗和自然的诗时而掺杂起来、时而溶和起来。它应当赋予诗以生命力和社会精神，赋予生命和社会以诗的性质。它应当把机智变成诗，用严肃的具有认识作用的内容充实艺术，并且给予它以幽默灵感。它包罗了一切完全属于诗的东西——从依旧包括着其他许多体系的广博的艺术体系起，直到朴素的儿歌中荡漾着的叹息和接吻为止。

古典作品决不应当彻底被人了解。但是有修养的人或者正在进行自我修养的人始终应该有回到它们面前去的愿望。

断片好像小的艺术品，应当离开周围世界而独立，它应当犹如自在之物，——像一个刺猬一样。

古代作家的许多作品在今天成了断片。新作家的许多作品在产生之际就已经是断片。

诗是共和国的语言。语言本身就是法律和目的，在这里所有的部分都好像自由的公民，有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利。

对话是一串或一圈断片。通讯是大规模的对话，回忆录则是整整的一套断片。还没有存在过这样的东西，就内容和形式而言是片断的，可是不管它的主观性如何，同时却能够归纳在哲学体系之内，而且在客观上作为必要的部分归纳在内。

诗的核心或中心应该在神话中和古代宗教神秘剧中去寻找。当您以无限的观念充满您的生活感觉的时候，您便开始理解古代人和一般的诗了。

理解（即对任何一种特殊的艺术或科学的理解，以及善于了解人等等的本领）要求把精神的能力分散使用。这是自我限制，因而是自我创造和自我消灭的结果。

伟大诗人的作品往往散发着姊妹艺术的气息。在绘画方面不正是如此吗？难道在某种意义上米开朗基罗不是像雕塑家、拉斐尔不是像建筑师、科里卓①不是像音乐家那样创作吗？当然，他们并不因此比仅仅是一个色彩画家的提香更差，而不是杰出的色彩画家了。

① 科里卓，原名安东尼·阿勒格里（约1489—1534），文艺复兴时代意大利画家。

从浪漫主义的观点看来，连那些最古怪和荒诞的诗的变种也有它们自己的价值。只要它们还有某些内容，只要它们独具一格，那末它们就是包罗万象的艺术的材料和初步试验。

许多卓越的长篇小说也就是某个富有天才的人的全部精神生活的综合报告、百科全书；另一类在这方面与之相似的作品，例如《纳旦》①，也由于这一个特点而具备了长篇小说的性质。每个有文化的和努力提高自己文化的人，自己内心里便蕴蓄着一部长篇小说。不过完全不必使这篇小说表现在外面，完全不必把它写出来。

① 指莱辛的剧本《智者纳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