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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伍德:日渐衰老的女诗人坐在阳台上(黄灿然 译)

Margaret Atwood 黄灿然小站 2022-04-26

 
你牵起我的手

你牵起我的手而
我突然置身于一部劣片﹐
它不断继续下去而
为什么我着了迷

我们慢慢地跳着华尔玆
穿过散发格言陈腐味的空气﹐
我们相会在没有尽头的盆栽棕榈树后﹐ 
你爬错了窗口

其他人正在离去
但我是永远等到结束的﹐
我付了钱﹐我 
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在偶然浴缸中我得
把你从我身上脱掉
以烟雾和融化的明胶的
形式
得面对它我
最后成了一个瘾君子
爆玉米花和旧长毛绒的味道 
缭绕了几个星期



看报纸是危险的

我在沙箱里建筑
整齐的城堡时﹐
仓促的坑填满
被推土机推平的尸体

而当我洗手梳发
走路去学校,我的双脚 
踩在水泥裂缝上
引爆红色炸弹。

现在我长大了﹐
并且识字﹐我坐在椅子里
静如导火线﹐

森林正在着火﹐灌木
丛充满士兵﹐
难懂的地图上那些名字
纷纷被烧毁。

我是原因﹐我是一大堆贮存的化学
玩具﹐我的身体
是一个致命的小装置﹐
我怀着爱伸出手﹐我的手是枪炮﹐
我的好意完全是致命的。

甚至我
消极的眼睛也把
我看到的一切变成战争照片
那种有痘痕的黑白﹐
不能自拔

看报是危险的。

每次我敲打我那
电动打字机上的键盘﹐
讲到宁静的树林﹐

就会有另一个村子爆炸。



睡眠这个词的变奏

我愿意看着你睡去﹐
这样的事也许不会发生。
我愿意看着你
睡去。我愿意跟你
一起睡﹐进入
你的睡眠﹐任滑溜而黑暗的浪潮
盖过我的头顶

还愿意与你一块穿过那充满
深褐色树叶﹑有着水淋淋的太阳
和三个月亮的摇晃的透明森林
走向你必须下去的洞穴﹐
走向你最大的恐惧

我愿意递给你这银色的
树枝﹐这小白花﹐这一个
将保护你在梦的中央免受悲伤、
在中央免受悲伤
侵袭的词。我愿意再次跟着
你走上长长的
楼梯并且变成
那小心把你划回去的
船﹐一朵
用双手护住的火焰﹐
来到你的身体躺在我
旁边的地方﹐而你进入
它就像吸一口气那么容易

我愿意成为空气
只在你身上住那么
一会儿。我愿意像它那样既不受注意
又必不可少。



日渐衰老的女诗人坐在阳台上

门前的草坪乱扔着年轻人
他们要我注意他们
而不是他们的肉体和他们刚洗
过的棉花皮肤﹐不是注意他们
迷人的根茎主题﹐而是
他们的诗。另一边老年人
在后院﹐他们要我注意他们的
肉体。呀男人﹐
为什么你们
都要这些注意?
我可以为自己写诗﹐跟
门柄做爱﹐如果真的
那么需要。你们有哪些除了屈辱
别无他物的东西
可以给我?屈辱我已不再
需要。我收集
尘土﹐为了练习﹐我的注意力
漫无目的﹐像一只家庭宠物
一度系上皮带﹐现在 
到外面游荡﹐一只
既不是狗也不是猫的动物﹐独一无二
毛发蓬松﹐在
树篱下的潮湿叶子间
嗅着﹐在开花后的鸢尾间
嗅着﹐它们像蓝色和紫色的
冰霜融化进空气里;追寻着某些失去的
东西﹐某些可以吃可以爱的东西﹐
在大地的曲折间﹐
在熊掌似的光辉落
日间﹐这证据显示
红色的生命正从我身上漏出
流入时间﹐而时间变得
一夜比一夜接近终点。



日渐衰老的女诗人读小杂志

有趣而年轻貌美的女诗人
很多头发从她们的面孔
周围垂下来﹐像糟糕的芭蕾舞﹐
她们的眼睛斜吊在颧骨上;
她们写诗就像血从死人体内流出来
变成黑色﹐起码变成深
紫色﹐像砸碎的葡萄。
也许我曾是她们之中的一个。
现在已经回忆不起
那些细节﹐那些面纱了。
如果我是个男人我就会安慰她们﹐
但不会成功。



日渐衰老的女诗人在洗衣日

我撑起面孔走出去﹐避开阳光﹐
避开那曲线﹐那里灼热的道路
    触及天空。
存在于地心的无论什么东西
迟早会要走我。比我想的,更早。
那光的内核被用力压榨
和封闭﹐密实如星体﹐熔化
如镜子。暗红而沉重。肉店的砧。
它已经拖我下去﹐我已经 
变得更矮了﹐无穷地小下去。
我双腿的骨头增厚——最先的——
收缩﹐像肌肉。
虚弱随之而来﹐一股干燥的风吹拂
在我体内﹐在里面翻找我﹐彷彿我是
一块化石﹐不坚固的部分被侵蚀掉了。
很快我就会变成钙。从心脏开始。

我做很多洗涤工作。我洗涤一切。
但愿我能再一次把这洗涤干净,在我死前。

要见上帝﹐他们对我说﹐你就不要到
森林或城市里去;不要到草地去﹐
甚至不要到海边去﹐除非是在冷天。
你到荒漠去。
你就想想沙。



译按:前不久翟永明在微信里问我还能不能找到我发表在九十年代某期《今天》上的几首阿特伍德的译诗。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但经她一提醒,就立即想起来了。我花了大概一个小时在一个储存旧文档的移动硬盘里找到了这几首旧译,然后找来原文,粗略做了校订,发给翟姐。她还在微信里谈到她当年看了我的译诗,写了一篇文章,周瓒看了这篇文章,也对阿特伍德产生兴趣,为她后来译阿特伍德的诗集埋下伏笔。现将这几首诗发表于此,作为备份和备忘。

周瓒:我是在九十年代末的时候,大概是98年,在翟永明的随笔集《纸上建筑》上读到她介绍阿特伍德诗歌的一篇随笔,题目叫做《日渐衰老的女诗人坐在阳台上》。这是阿特伍德一首诗的题目,她用关键词“日渐衰老的女诗人”写了好几首诗。读了翟永明的分析,当时我就对阿特伍德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之后在读外国文学杂志时我就有意识地找阿特伍德的诗来读。

翟永明:阿特伍德也是我的最爱。我读到阿特伍德比较早了,应该是1994或者1995年吧,当时是在《今天》杂志上看到她的诗,大概有五六首的样子,就是刚才周瓒介绍的叫《日渐衰老的女诗人坐在阳台上》。我已经不记得是谁翻译的,好像是黄灿然译的,时间确实过了很久了,我记忆上可能有些误差。那几首诗对我的影响挺大的,我一读到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喜欢,而且那跟我自己当时的写作有很大的关系。因为在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我也开始接触到衰老这个主题。那之前我好像没有写过衰老,但是衰老是女人最终要面对的一个主题,所以当时阿特伍德那一系列的诗给我很大的震动。她能够把女人的衰老写得那么睿智,写得那么透彻,写得那么引人入胜。所以后来在我写《纸上建筑》的时候,我就把我的心得写出来了。写了一篇文章,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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