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卞之琳:新诗与“像诗”的译诗
中国“五四”新文学运动以前,拜伦的著名长诗插曲《希腊群岛》(中译题《哀希腊》,沿用至今)早就有过名家马君武和苏曼殊的两种全文翻译,引人注意,但是译的都是用文言旧诗体,影响有限,对于中国诗体的变革更无直接关系。胡适不愧为提倡白话文学的急先锋,显然受西诗写法的直接影响,试写白话新诗。经过若干年的“尝试”,自称所写的“实在不过是一些刷洗过的旧诗”,后来“都还脱不了词曲的气味与声调”。在这以前,他也用文言旧诗体译过《哀希腊歌》,比旧译有所改进,却并未产生更大的影响。而他后来偶用白话译现代美国女诗人莎拉·替斯代尔(Sara Teasdale)平平常常的一首抒情小诗《关不住了!》(Over the Roofs),却好像“得来全不费功夫”,居然用他自己的说法,开了“我的‘新诗’成立的纪元”。说来也妙,胡适早决意要进行“诗体大解放”,写白话诗要写得“自然”,打破整齐句法,自称曾从五七言旧诗、长短句词曲试验过“二三十种音节(格律)”,却一直像“踏破铁鞋无觅处”,建不起“新诗”的格局,一朝用白话把一首原是普通的英语格调诗译得相当整齐,接近原诗的本色,就有理由使他自己得意,也易为大家接受。从此,稍经一些同道合力“尝试”的初步“成功”,白话新诗的门路打开了。接着,影响扩大,一般读者,由不得多少遗老遗少的反封,逐渐承认我们也可以用自己的现代白话,严肃写诗(不止写打油诗),除了采用各种现代民歌体的,都可以用说话方式来念或朗诵,不照传统方式来吟哦。这在中国诗史上确是一次革命性的变易。……
胡适和他的同道初步“尝试成功”,特别是胡自己借一首译诗的顺利,为白话“新诗”开了路,但还是由郭沫若初期诗创作基本上完成了这个突破。郭的第一部新诗集《女神》的出版(1921年),特别以其中直接受惠特曼影响而写的一些诗,终于和旧诗划清了界线:它们既摆脱了旧诗传统(特别是其中平直一路)构思的老套,又并不失诸平板、拖沓,语言节奏与语体散文有鲜明的不同,跨入了胡适等人还没有登堂入室的道地自由诗的新领域。但是郭随后一动手译诗,却来了一个反复或转折。因为他所译的歌德、雪莱、海涅等人的原作主要是西方传统的格律体,按照他日后所说“译诗得像诗”的主张,也不得不注意一点音韵。这倒和胡适译《关不住了!》一起,无意中为白话新诗节奏的规律化探索走出了一步。结果却又和胡适那首译诗差不多,开创了一种半格律体,只是较为松散,反而从旧诗袭用了滥调,连同陈旧的词藻。
这种诗体后来就成了新诗最流行模式的一个极端,到今日与同它对立、处在另一个极端的自由诗以至超自由诗的新模式,仍然分担着主流地位。原来,郭自己日后所说的“译诗得像诗”,实际上是要中国传统诗化。我们自己写诗,自应讲民族气派、民族风格,只是以求“喜闻乐见”为名,放纵和迎合惰性,以腔调烂熟为流畅,无视“推陈出新”,据此译外国诗,自然容易走样、失真、误人借鉴,自不待言。而这种“像诗”的所谓的半格律体或自由体,一朝成为流行模式,就最便于作一般化、庸俗化的传导工具。
(摘自卞之琳《翻译对于中国现代诗的功过》)
选自《卞之琳文集》(中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
我荐|圣琼·佩斯:诗人是为我们扯断习惯这根线的人(冯征 译)
我荐 | 布罗茨基:文学憎恶重复,诗人依赖语言(王希苏 译)
───────
||关注重要,阅读更重要;收藏重要,转发更重要;点赞重要,点“在看”更重要||
关注我,点击最上端蓝字“黄灿然小站”或长按识别二维码关注
所有手机赞赏适用,请在“添加留言”处留下您的昵称或名字
您的打赏可帮助黄老师交房租、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