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圣琼·佩斯:诗人是为我们扯断习惯这根线的人(冯征 译)
诗 歌
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金仪式上的讲话
为了诗歌的荣光,我接受这份只有诗歌才当之无愧的荣誉,现在我急于把它归之于整个诗歌界。
诗歌得到推崇,并不经常。因为诗歌创作同处于物质重压下的社会活动的脱节显然在日益加深。诗人虽然并不寻求这种分化,但却把它接受下来了,如果科学没有实际运用这一点的话,那么对科学家来说,这种分化也是同样存在的。
在这里,既为学者也为诗人举行公开的庆祝活动,以表彰他们无私的思想。希望至少在这里不再把他们看成冤家对头,因为他们面对同一个深渊所探索的问题是相同的,不同的只是理解的方式。
当我们意识到现代科学的悲剧:它揭开甚至在绝对数字上也是可以想象的极限;当我们看到,物理学中两大基本理论一方面提出了相对论的普遍原则,另一方面又提出了否定论和无定论的“量子”原则(其使命是永远限止物体测定的可靠性);当我们听到,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发明家、当代宇宙学的创始人和最宏伟的、建立在平衡基础上的理性综合法的创造者,也号召用直觉去帮助理智,并宣称,“想象是科学成果的真正基础”,甚至要求科学家具有真正从事“艺术幻想”的权利;——在这样的情况下,难道不允许我们把诗歌的手段看成同逻辑的手段一样都是合法的吗?
的确,理智的任何创造首先是富有“诗意的”(指本义而言):在感情和精神形式的等值中,科学家和诗人历来负有同样的使命。什么东西正朝前发展?引向深入的是推论的思想还是诗歌的省略法?在混沌初开的第一夜里,就有两个天生的瞎子在摸索着前进:一人借助于科学的方法,另一人只凭闪现的直觉——在那个夜里,谁能首先找到出路,谁的心里装着更多的闪光?答案无关重要。秘密只有一个。诗人灵感的伟大创造无论哪方面都不会让位于现代科学的戏剧性发现。宇宙在扩展的理论鼓舞着天文学家;但是另一个宇宙——人的无限的精神领域,也在不断扩展。不论科学把它的疆界推得多远,在这些弧形境界的整个范围内,我们将一如既往地听到诗人的一群猎狗的追逐声。因为如果诗歌即使不标志着通常所谓的“绝对现实”,那它无疑也是最接近现实的一种激情,是对现实最接近的一种理解,达到相似的极点,在那里现实仿佛可以从诗歌中认识它本身。
类比和象征的思想,中间形象的遥遥闪光,它在成千上万夹杂的联锁反应和联想中的协调作用,最后,能够表达存在这一运动本身的万能的语言——这一切赋于诗人以科学不可企及的超现实主义力量。人是否有一种更引人入胜的、更能全面动员人的辩证法呢?当哲学家本人跨出玄学的门槛时,诗人却取代了玄学家。所以现在已经不是哲学,而是诗学成了真正的,诚如一位古代哲学家①所说的那样,“惊异的女儿”,尽管他本人对诗歌持怀疑态度。
① 指古代哲学家柏拉图。
诗歌不仅是一种认识手段;诗歌首先是一种生活手段,而且是完整的生活手段。既然诗人曾存在于史前穴居人之身,诗人也必将存在于原子时代人之身,因为这是人的个性中不可分割的部分。诗的向往,就其实质来说是精神的向往——正是它产生了宗教,而且诗歌的权威永远在人的燧石中激发出神的火花。当神话学崩溃的时候,有关神的传说正是在诗歌中找到了避难所,也可能找到了未来的保证。甚至在社会的自然发展中,在人类最基本的日常生活中,当火炬女神从古代的行列中来替代捧着面包的女神时,正是在诗人的想象中重又燃起了各族人民渴望光明的崇高热情。
正当新的人道主义,真正万能的、精神上完整的人道主义向人展现的时候,肩负着永恒的重担的人是值得赞美的!承受着人性的重负前进的人是值得赞美的!……忠于自己职责的当代诗歌——其职责正在于理解人类的奥秘——正孜孜不倦地进行探索,而这些探索的发展是与人类的复归相联系着的。在诗歌这个领域中,没有任何对巫言的崇拜。同样,它也没有任何双料的唯美主义。它绝不是防腐的艺术或粉饰的艺术。它绝不颂扬文化的珍品,不经营弄虚作假和招谣撞骗的买卖,并且任何音乐的豪宴都不能使它得到满足。它漫游天下而同美结合,这是最高的结合!然而它并不把美视为目的和唯一的食粮。它不允许让艺术和生活隔绝,让爱情和认识分离。它是行动,它是激情,它是力量,它是不断变换路标的永不休止的更新。爱是它的源泉,不屈是法则,它的领域无所不在,它的地位在于预见。任何时候它不会委身于冷漠和不问世事。
然而它并不期待时代的任何利益。受自己命运的约束,超出于一切观念形态,它只意识到自己应等同于生活本身,而生活是不须要任何证实的。它仿佛像一段连绵不断、宏伟而昂扬的四句诗节,把历史和未来,人和超人,整个地球和宇宙空间,统统拥抱进它那现实的博大胸怀。它被指责描写黑暗,虽说黑暗并不是由诗歌的特殊本性引起的(它的本性是照亮黑暗),而是相反,由它正在研究、必须研究的夜——人的本质潜入的心灵和奥秘的夜引起的。
就这样,通过自己无条件地参与现实生活,诗人把我们同存在的永恒和完整联系起来。而他的教益是乐观的。他相信,是和谐的统一法则支配着不可分割的现实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绝不会发生任何就其本性来说能超越人的知识和兴趣范围的事物。历史上那些最恐怖的动乱不过是较大范围的一系列互相依赖和复兴的周期循环。高举火炬登上舞台的复仇女神们只能把无边无际的漫长黑暗照亮一刹那。成熟的文明绝不会在暮年的痛苦中毁灭,而是会脱颖而出,焕然一新。只有停滞是危险的。诗人是为我们扯断习惯这根线的人。
这样,诗人不由自主地同历史上的种种变迁联系着。在他时代的悲剧中,对任何事物他都不会感到无动于衷。祝愿他在这个狂暴的时代里为大家鲜明地表达出对生活的兴趣吧!因为他是伟大的,新的——这是他重新发现自己的时刻。我们将把我们时代的荣誉让给谁呢?
“不要害怕,”大写的历史有一次摘下自己凶狠的面具,这样说。他的手在空中做了一个陶醉于杀戮舞蹈的亚洲神灵那种和解的动作,“不要害怕,也不要怀疑,因为怀疑是徒然的,而害怕是卑屈的。最好倾听我有节奏的脉搏,由于它,我高举的手,创造者的手,使得不断创造着的人类语言更加充实和伟大。说生活本身能否定自己,这是谎言。任何有生之物不是来自虚无,也不去寻找虚无。但是任何东西,一旦经受存在的不间断冲击,便不能保持其形式和限度。悲剧不在于这类变态。时代的真正悲剧在于时代的人与超时代的人的分离。一时间光彩闪耀的人,在另一时期是否应当黯然失色呢?在没有交往的社会中,他的这种加速度的成熟,岂不是虚假的成熟吗?……”
不能分割的诗人负有的使命是在我们中间说明人的双重使命。而这意味着,在理智面前摆上那面对人的精神需求更为敏感的镜子。这意味着,呼吁人们站在时代的前列,肩负起更加无愧于前人的使命。最后,这意味着,更加勇敢地把有附着力的心灵注入世界精神能量的循环中……与原子能相并列,诗人的陶制神灯对其目的来说是否够亮了呢?——够了,如果人还没有忘了陶器的话。
对诗人没有更多的要求,如果他能体现自己时代历尽创伤的良心的话。
1960年
选自《法国作家论文学》,王春元、钱中文主编,王忠琪等译,三联书店,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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