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丨黄健:当年养猪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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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健,1953年出生,江苏省张家港市人,1979年考入人民大学新闻系。曾任国务院研究室综合司司长,江苏省政府研究室主任、省委研究室主任,省委副秘书长,省政协文史委主任。2017年退休,留任江苏省宏观经济学会会长。
最近看公众号,有作者写文革的牛和鸡,不由得想起当年养猪那些事儿。
人民公社时期,种田靠老天,自然经济。1968年,刚通高音喇叭,广播里通知:社员同志们,每亩5斤化肥,赶紧到公社供销社购买。化肥少,买不着,买不起,夺取粮棉丰收,全靠农家肥。
为了多积肥,要求社员家家户户养猪,5口之家必须存栏两头,5口以上家庭要养3头。猪肥、人粪全归集体所有,不准用于自留地。那年头,粪肥相当于农业战略资源,极端重要,生产队严格控制。
大家来养猪,饲料成了大问题。农家猪大多吃青草为主,可是草越来越少,根本打不着。大田里除了庄稼,不可能长杂草。人多地少,河边、路边、沟边、房边,这些原本长草的地方,全都种上庄稼,无青草存身之地。
没有青草,猪吃什么呢?夏天吃地瓜藤,冬天喂稻草糠。这又带来两个问题:自留地种地瓜,产量不如粮食高;稻草做糠,柴草不够烧。猪的生活与人的生存,就这样发生了矛盾。况且,光喂地瓜藤稻草糠,猪不爱吃,也长不大。
记得当时生猪的出栏标准,屠宰后白条猪62.5斤,毛猪大概120斤左右,通常养10个月以上。穷养猪,养好猪,精明的人便想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招来。我们队里的老穆,就是远近闻名的养猪革新家。
老穆是个初中生,1950年代到江西读“共大”,吃不了那个苦,逃了回来,当小队会计。穆会计说话慢条斯理,好琢磨事。为了熟悉猪的生理习惯,掌握猪的心理习性,穆会计反复观察,深入研究,综合分析,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他发现两条规律:爱挑食的猪难养,在食槽里拱来拱去,专捡精饲料吃,整天咕咕叫,这种猪属挑精拣肥型,长不大;好动的猪难养,过于兴奋乐观,光在圈里溜达,睡觉不安稳,这种猪属运动健将型,不好养。
总结千家万户养猪正反两个方面的丰富经验,按照一定要让猪吃饱睡好的要求,老穆断然采取三大举措:
其一,拔牙齿。大量案例表明,挑食的猪有一个共性的生理特征,就是嘴里长“焦牙”。所谓“焦牙”,就是牙齿细小,排列不齐,黄黑色。农村里不少人也长“焦牙”,据说是遗传的,不疼不痒,不影响咀嚼,略微有损瞻观。
人长“焦牙”不挑食,为什么猪长了就挑食呢?那时这方面的比较研究还不深入,也来不及弄明白。解决焦牙的办法十分简单:撬开猪的嘴,用老虎钳把焦齿拔掉,拔不出来就拧断。猪满嘴是血,呼天喊地嚎。
其二,穿鼻环。经过多次观察,老穆敏锐地发现,猪挑食的方式与人不同。人用筷子择优选吃,猪不会拿筷,主要靠鼻子,把食槽里的猪食,拱过来拱过去,不好吃的拱一边,一心一意挑精饲料吃。
应对猪拱槽的恶习,穆会计的办法是猪鼻上打洞,穿铁环。猪鼻子微神经异常灵敏,穿上鼻环,拱圈时又疼又酸,一开始不习惯,挑不了食吃就绝食。过了几天,估计是饿得吃不消了,只能就范,凑合着吃。
两三个月后,也许是鼻神经逐渐适应或者麻木了,有的猪又开始拱圈,挑食吃。那也不要紧,再次穿鼻,多挂几个环,再顽强的猪终究斗不过人。不少猪长大出栏时,鼻子上挂一圈铁环,走起路来叮当响。
其三,戴眼罩。老穆发现,有些猪好奇性强,特别是童年的猪,在圈里看到人、狗或鸡、鸭走过,好像来了亲戚,高兴得又跑又叫。有些猪睡觉很惊醒,只要有一点声响,就爬起来张望,睡不踏实,势必影响生长发育。
为了使猪两眼不看圈外事,双耳不听人世声,穆会计充分利用猪耳朵大的比较优势,两个耳朵合拢,铁丝系紧,挡住眼睛,使它免受花花世界干扰;把猪的耳膜捅穿,使它成为聋子,再也听不到人间种种嚣杂之声。
穆会计创新养猪的经验,一度在当地流传,普遍推广。实践结果各不相同,有人取得成功,也有人说效果不那么明显。
农民养猪,刚够出栏标准就卖,一方面急着等钱花,一方面担心猪生病掉膘。有人把猪送到收购站,收购员说不达标,只好再回家。来去一折腾,多养十几天,浪费十几斤精饲料,这个损失不算小。
于是,卖猪前先把收购站师傅请来,让他估测。他用虎口卡一下猪的脊背,软裆处捏几下,就说可以出栏,或者再养几天,一般不会看走眼。那时还没有发明灌水增重法,卖猪那天,精饲料多放些,让它吃个饱,体重增加些。
卖猪要赶得早,去晚了,排长队,猪不断地排泄,损失的不是尿和粪,而是即将到手的钱。收购员也有妙法,定价三六九等,以出肉率而不完全以体重论价。一头猪大体能卖55—60元,如果超过60元,就是好价钱。
把猪请到收购站,也不那么容易。首先是如何把猪捆得牢靠。老农民几根稻草拧成绳子,猪蹄处捆绑,它就动弹不得。农村路小不平,途中三颠二颠,猪不断挣扎,如果草绳松开或断了,猪没命地逃跑,三四个壮劳力也降不住。
其次是运输。农家卖猪,大多用独轮车。一次卖两头猪好办,车左车右各躺1个。大部分人家只卖1头猪,装在车一侧。推车人一肩高一肩低,扭着身子,保持车的平衡,还要上坡下坡,一两个小时下来,直累得腰酸背痛。
也有人家卖猪用自行车驮。永久牌重型车,钢丝筷子粗,后座上放特制木架,猪捆住四蹄,侧躺。车后座太沉,前轮容易翘起来。孙姓妇女30多岁,人高马大,骑车技术好,人家卖猪专请她。
猪出栏后不能让圈空着,很快捉仔猪。有人家专养母猪,育仔猪。猪的怀胎期大概114天左右,一窝小猪6到8头,仔猪50天左右上市,可卖100多元。1头母猪两年怀3窝小猪,收益相当于饲养5头生猪。
有年开春,仔猪价格大涨,好多人家育母猪。养母猪的多了,养生猪的少了,供求关系发生变化。当年冬天,仔猪价格一路下跌,养母猪的全都赔钱。一时间谈猪色变,不少刚生下的小猪扔到河里。
周家母猪刚生产几天,一看形势不好,让孩子把乳猪扔到野外算了。他拎一个竹篮,装着一群睡得正香的猪宝宝,出门转了半天,又怜又爱,到底舍不得。返回家中,狠狠心都宰了,全家人一顿吃了10头猪。
有养母猪的,就有养公猪的,当地称公猪为“猪佬”。养猪佬的主家姓陶,当过小学老师。据说父辈家境不错,几个儿子一分家,财产分散了,土改时评富裕中农。“文革”一开始,造反派说陶家是漏划富农,成为“四类分子”。
大概是1967年,小学墙上发现一行字,“打倒毛主席”,笔法稚嫩,断定是小学生作案。全校学生300多人,一一核对笔迹,最后竟是刚上一年级的陶家小儿子所为。立即隔离审查,拷问小孩:为何写“反标”?受何人指使?
小孩呆若木鸡,一问三不知。造反派追根寻源,总往陶某是漏划富农、对共产党不满上引。小孩最后交代:爸爸讲过毛主席的坏话,说毛主席小时候与人打架。这样的口供令人啼笑皆非,陶某仍然受到重罚。
陶某被管制,给猪配种的事就由太太代劳。陶太太身材修长,有文化,曾在银行工作。她牵着猪佬,走家串户,开始操作时满脸羞赧,慢慢地习以为常,完全忘记了当年的体面与矜持,社员戏称她为“猪佬娘子”。
陶家小儿子再也没有上学。大儿子因弟弟之事打击太大,神经错乱,一辈子没成家。前几年肝癌去世,如果活着,该有60多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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