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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过兵吗?

七月 千叶树 2023-08-07

第151期

说心情/七月

编    辑/廿芭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01

在我们老家,很少有男孩子没做过当兵的梦吧?

女孩子有没有,我不太清楚,反正我们男孩子基本都是有过这个理想的。

这个梦想的萌芽,最早是来自于童年时候看过的,数得过来的几部电影,在露天打谷场上,在破旧的电影院里,巨大的银幕上一颗闪闪的红星放射着夺目的光芒,下面一排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大字,几位扛枪的人民子弟兵,就好像刚刚打赢了胜仗,叫我们欢天喜地,激动不已。

《小兵张嘎》,《地道战》,《洪湖赤卫队》。。。还有语文课本里以及那些小人书上的《鸡毛信》,《小英雄雨来》,《放牛的王二小》,《邱少云》,《黄继光》,《董存瑞》,《雷锋》。。。一个个英勇的战士,看得我们热血沸腾,心潮起伏。

很小的时候,我们就懂得了只有成为一名英勇的战士,才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

我练习书法的时候,老师最早教会我写的,就是那时候很多人家的大门上贴着的门对子: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学画画的那一阵子,为了一笔把五角星画得端正匀称,我曾经急得直哭鼻子。我唱得最拿手的歌曲就是《红星照我去战斗》,它让我终于在黑皮之外,又赢得了小潘冬子的外号。


02

那些年里,我最心爱的一身行头就是我的父亲从外地买给我的一套小军装,虽说裤子肥得晃啷晃啷的,我走几步就得把裤腰紧一紧往上拎一拎,但是这不影响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位神气的小战士。

我的父亲那时候动不动就打我,我一直怀疑他是不喜欢我的,但是自从送给我这套小军装以后,我就原谅他啦。

最痛苦的时候,就是我的妈妈不停地催我换下军装,因为已经打油泊子了。

我有过两顶军帽,一顶是单的,春天和秋天带的,还有一顶是棉的,冬天戴的,帽子的正中间别着一颗饱铮铮的红五角星。

这是我的当兵的二爷从部队里寄回来给我的,就因为这个,我一直认为所有的亲戚中,二爷是对我最好的三个人之一。


03

当兵的二爷那时候还寄回来几张他在部队训练的照片,黑白的底子,但是两边的嘴巴子上涂了抹淡淡的粉红,嘴唇上是两道醒目的鲜红,家里的人都说二爷像电影明星,我的奶奶和我都不是这么认为的,我们觉得照片上的二爷,有点儿二姨奶奶似的,战士怎么能化妆呢!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几张照片是寄回来相亲用的,听说镇上最漂亮的那位大辫子的姑娘,看了照片就很爽快地同意了和他先处着,姑娘满不在乎地说,一个当兵的,还能娘到哪里去?不碍事!

过年的时候,我终于央求我的父母,带我到氾水镇上的青年照相馆里,照了几张军装照。

照片上的我,表情严肃镇定,小眼睛盯死前方,一把塑料长枪斜背在身后,重点是我的腰上的武装皮带上,一左一右挎着两把盒子枪。

我的一只手卡在腰上,另一只手指向前方,仿佛告诉我的战友,敌人就躲在那里。


04

除了对军装的向往,我们还渴望哪天自己能有把枪,当然是假的了。

也不记得是谁带的头,火柴盒子枪,木头枪,铅丝扭作的火药枪,塑料枪,加上皮弹弓,差不多是花样百出,人手一把了。

放学或者假期里,我们乐此不疲地玩抓坏人的游戏,我的一身军装就显得很重要了,穿着军装的我是不可以扮演坏人的嘛,有的孩子也不情愿当坏人,但是他又没有军装啊,怎么办?

几个小伙伴一商量,好吧,就让他当便衣吧,或者是打入到鬼子内部的我党地下工作者。

我们三五成群四五结队地,在小巷子里追逐,在大街上游逛,在空旷的田地里奔跑,在宽阔或者狭窄的木桥上跑过来冲过去,仿佛那是一个难以攻克的桥头堡,需要我们发起一轮又一轮顽强的冲锋。

我们几个穿军装的是不可能被坏人抓住的,子弹也不可能把我们打死,我们挥舞着红领巾大声地呐喊:同志们,向我开炮!

有时候我也会大方地把我的军装借给哪一个小伙伴穿一下,因为他悄悄地塞了只鸡蛋或者一把山药果给我,要是几块动物饼干也行。

晚上回去睡觉了,做梦时我还会高喊:冲啊冲啊!缴枪不杀!偶尔会在睡梦里画了地图。

小伙伴们第二天看见我家晒在院子里的被子笑个不停,我就羞愧难当地辩解:

明明是撒尿去浇灭敌人的炸药引信嘛。


05

快要10岁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忽然听说河西的氾光湖,有好几位战士光荣牺牲了,部队里送他们的骨灰回来。

我们跟在大人的身后去看,隔着宽广的大运河,我们看见远远的对岸的河提上,缓缓地走着一队军人,前面的几个战士手里捧着蒙上鲜艳的国旗的大盒子,中间的战士捧着叠得板板正正的新军装,队伍后面的人有的被人搀扶着,有的很慢很慢地往前移动。

我们突然感到了害怕。我们想起每年镇上欢送新兵入伍时,聚拢了好多人,新兵们一个个欢天喜地的佩戴着大红花,不停地冲着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敬礼挥手,文化站的姑娘们在一边跳着欢快的舞蹈,小伙子们敲打着锣鼓家伙。

我们不知道现在对岸的那些小盒子里,有没有之前我们欢送过的羡慕过的年轻的战士,直到这一个下午,我们才突然意识到,当兵是真的会送命的,打仗也是要死人的,不是演电影和做游戏。

我已经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个下午,到底是在秋天还是初春。

我只是记得当时的太阳挂在西天,橘黄的余晖罩着的那支队列,像在铺满金粉的路上前行,但是四周却是晦暗的,我们听不见人们的哭号,那些悲恸的撕心裂肺的呼喊,裹挟在运河水声里,一刻不停地往北奔流了。

我很清楚,就连这些场景,都只是我的想象与幻觉的。

06

等到我念初中以后,当兵的梦慢慢地褪去了它的狂热,大约也是因为我在慢慢地成长了吧。

那时候我开始不谈理想了,我比较头疼的是怎么对付那些数学物理和化学,还有总是让我感到莫名其妙的英语。我一直不能理解,身为一个中国人,凭什么要去说外国话?

英语很好的我的母亲解释说,是为了将来能跟外国人对话。我反问她,那为什么不叫外国人来学我们中国话呢?不是一样子可以对话的嘛。

我的母亲理屈词穷,没好气地说,你不是想当兵打仗的嘛,跟外国人打仗,听不懂他们的话,你怎么打啊?

我仔细地琢磨了一下,觉得这话有点道理,再加上当时教我们的英语老师,是位美丽时髦的南京人,就想算了吧,学就学去吧,万一将来到前线去跟美帝国主义侵略者打仗,喊起话来肯定是要用外语的,中国话再有劲,鬼子听不懂就没有效果了。

我没料到的是初中三年后,我又重读了一年,中考还是考砸了,这时候我的父亲决定,不如送我去当兵吧。


07

那时候似乎当兵已经变成了一种不错的出路。

当得好的可以考军校,可以当班长排长甚至是连长营长,最厉害的还能够做到团长,拿工资娶媳妇更是不在话下。就算退伍回来了,至少还能分配个什么工作的。

我们当时还知道,镇上的姑娘找个在部队的,那就叫军婚,是受法律保护的,谁要是胆敢勾搭人家,就等着坐牢吧。

在这之前,我们班上有位高高的白白的女生,已经应征去当了女兵,据说是去了中南海,可以每天看到中央首长和天安门的。

我们陆续听说也亲眼看到,能够去部队的,都是各方面条件蛮不错的青年,我就想,那就去吧,训练再苦,都比背元素周期表和化学分子式强吧。

08

但是,我最终还是没有去成。

其实镇里的体检已经过了,也到县里的征兵站报到,准备体检了。结果毁在我的爷爷奶奶手上了。

他们死活不同意我去当兵,一来说是部队苦呢,才去的新兵蛋子免不了地要被老兵欺负;

二来也不晓得他们从哪里打听来的,说是那一年的新兵,是要直接送到战场上的,好像是跟很远的隔着大半个地球的什么小国家开火。

爷爷奶奶反复强调我是长子长孙,肯定不能走,而且他们的年纪也大了,万一哪天不行了,咽气之前我是赶不回来的。

我的父亲很恼火,说他们就是愚昧无知。我的爷爷严肃着脸,不说话,高低坐着不走。我的奶奶暴跳如雷,拍着大桌子骂:我孙子要当兵,除非我先上板门!

结果还是没有瞒得住,我的奶奶抓了一捆粗麻绳,失火一样地跑到镇里人武部,又哭又闹又威胁着,作势爬上办公桌子要上吊,逼住人家打电话通知我撤回来。

我的父亲接到通知赶过去带她回来,一路上愤愤不平地说,我不是吓你,要不是镇里看着我的面子,都可以把你关起来的!你这是违法行为!

我的奶奶开心地捋着弄乱的花白头发,揩着脸上的眼泪水,边笑边说,抓就抓吧,只要我家大孙子不去打仗,不要说关我几年了,我老命都可以不要的!

就这样,我跟我童年的当兵的梦想,擦肩而过了。


09

20多岁后,我身边的亲友们去部队的开始多了起来,我和其中的不少位保持了书信往来。

我喜欢读他们从遥远的我根本就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寄来的信件,我被他们在信纸上描述的,那种寂寞的也是充实的部队生活,深深地感染了。

我甚至能闻得见信纸上散发出来的大海的咸腥的水气,边疆的空旷的荒凉,沙漠里炙热的干燥,高原上的严寒与窒息。

我觉得他们和我的区别在于,我是那么的平庸普通,而他们却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因为他们是当兵的人啊!

爷爷去世的时候,家里请来了大和尚做道场念经文,胖胖的大和尚念疲了就拉我说话。

丧事结束后,大和尚正经八百地跟我的家人建议,这孩子有慧根,不妨让我带走吧。我的父亲很疑惑,大和尚又说,按他的命相,他去部队是最好的,其次就是遁入佛门。

我的奶奶一脚跨进来,张口就骂他,你瞎嚼大头蛆呢!死的走撒!

我的奶奶几十年虔诚拜佛,一直到死手里还握着佛珠。这是唯一的一次,我们看见她对我佛大不敬了,还为此死活扣了大和尚20块钱。

10

这么一年一年地过来了,我从青年迈入了中年,辗转于这里那里,养家糊口,孝亲敬友,我知道我的当兵的梦是彻底地离我而去了。

这么多年来,我倒是结交了不少当过兵的朋友。我喜欢和他们往来。

当过兵的人,一看他的气质就是不一样的,他们大多是干脆的利索的,也是清爽果敢的。

他们看你时不会躲躲闪闪,而是像一道光直射过来。他们不喜欢藏着掖着,有话就痛痛快快地说,有屁也会干干脆脆地放。

要喝酒?行,跟你干了!要买单?直接跑到吧台,数出钱来往台面上一拍。他们是不会磨到要结账了,不是打电话就是弯腰拔鞋子。

你找他们办事,行就是行,马上帮你办了;不行,你找国家主席来都还是不行。

他们不跟你说这个那个啊回头再说,要研究研究的,研究个屁头在。

他们很少有怕老婆的,男人的事很少让老婆插嘴插舌的,但是这个并不妨碍他们在人后疼老婆惯老婆,他们不能原谅无法容忍老婆的,除了红杏出了墙,就是不孝敬他的爹娘,怠慢了他的战友。

11

他们在单位做事在江湖上做人,图个痛快敞亮。

看不惯?那就割袍断义,老死不再往来。

不服气?那就约了单挑,随便你比酒还是比身手。

他们最瞧不起那些玩阴的在背后捅刀子放暗箭的小人。

他们要是认定你有问题了,好,桌子一拍,凳子一掀,三步两步跨到跟前,一把衣领揪住:走,老子跟你到XX去谈!

他们是阳刚硬气的,自己错了,道歉赔罪,牙打断了往肚子里咽。

他们也是柔情似水,义薄云天。你有难了,他不说什么话,埋头帮你,锅砸了卖铁,老婆要是多几句嘴,马上拿眼瞪回去。

他们自己的事,宁可不办也不愿意去低三下四求个谁;

你要是请他了,他心里再憋屈,也还是要替你在大雨里跑,在日头下晒,在人家的门口耐着性子熬。

你感激了他的出力,拎了些土特产食品补品茶叶去;他叫你拿走,你不肯,他照样拿眼瞪你,轰你赶快走,不然都扔到楼下去。

你只好约他叫上几位战友,一起搓一顿。他大手一挥,这个可以有!

等你中途溜出来结账,老板娘笑吟吟地告诉你:那个当兵的一进来就押了几百块在这呢。

12

我听很多人说起过,这世上人和人有各种关系,战友算得上是最牢靠的关系之一。战友的铁战友的情分,往往超过那些得意时的三朋富贵时的四友,超过那些当权得势者们的小三小四小情小蜜,不不不,不能这么比拟的,这么说就是对战友的辱没啊。

你听说过哪里的战友翻脸了的?你只听说过他们抱团去做成了什么事的。

我很遗憾我没有当过兵,也很遗憾我没有战友。

这些年里,有机会参加过无数的战友聚会,我在边上看着他们激情澎湃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说话大声唱歌,连握手和拥抱都是炽热的夯实的。

我也碰见过好多次,当过兵的人喝醉了,你怎么喊都喊不醒,但是他的老婆赶过来,掏出小哨子急促地吹几声,他马上噌地一下就蹦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神色紧张地问:

什么情况?拉练还是突击检查?全装还是轻装?

我心里的那份羡慕就不提了,我就想,假如真的有来生,我一定要争取去当一回兵啊。

当然在这之前,我先要把我最亲爱的爷爷奶奶的思想工作给做通了。

朋友,你当过兵吗?你是骄傲的男兵,还是潇洒的女兵?

你是在哪里度过了难忘的军旅生涯?

你肯定还是忘不了你当年的老班长和小兄弟小姐妹?

你们有多久不在一起吹牛喝酒唱歌了?

他们知不知道你很想念他们啊?

今天又是八一建军节了,这是你们老兵新兵的盛大节日。

我这个没有当过兵的人,也在这里跟你们说一声:

节日快乐!祝愿那段艰辛而光荣的岁月,在你们的心里酿成美酒,变成你们唱出来的动人的歌谣,陪伴你们在漫长的旅途中,朝向幸福圆满的营地,一步一步坚实而愉快地行进。


2016-7-31至8月1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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