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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人 | 高楼如荒岛,荒岛似高楼

云也退 2023-02-17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大家·见书 Author 云也退


高楼如荒岛荒岛似高楼

纪念漫画大师吉列尔莫·莫迪洛



“一只小猪沿墙走,走着走着看到一个插座,小猪哭了:‘是谁把你砌进墙里了呀?’”

 

我把这个一句话笑话发给很多人,收到的回复都是“哈哈哈”。小猪多可爱,可爱到意外,从哭泣的小猪身上,我们意外地遇到一种再熟悉不过的心情。笑话是我在一本笑话书里看到的,但在阿根廷漫画家莫迪洛的漫画集里,我看到过同样创意的一幅,据说加菲猫系列里也有类似的一款。对于猪鼻子,不同的幽默家所见略同,区别在于画风。


 

莫迪洛的世界里,当道的是鼻子。所有人、动物乃至一些植物都被他画上了一个又大又圆的鼻子,这个鼻子挡住了脸也挡住了表情。身体也是圆的,或者像麻袋,装了两个西瓜,女人还要多一对大圆乳房,再配上细长的四肢。罗素的名言“参差多态乃幸福本源”在漫画家这里是行不通的,漫画家需要单一,他对万物要有唯一的诠释,要打上自己的烙印。



动物和人的差别很小,如果他们都长了那么一个鼻子的话。当人和动物在一起,他们像伙伴,像兄弟,即使是一条狗和一个遛狗的人。更大的共同点在于他们的“零度表情”。这是荒诞的起源:他们对周遭事物没有反应,不会龇牙咧嘴,不会火冒三丈,也不会笑或者哭,就这样愣在那里,充其量只能说“茫然”。


 

长颈鹿大概是最具莫迪洛气质的动物。圆脑袋,鼻子,加上长脖子、长腿,花生一样的身体,蹄子的风格和早期迪斯尼对奶牛蹄的处理如出一辙,滑溜溜的如同米仁。一只长颈鹿在夜空下走,月亮高悬,走着走着脖子被月亮卡住,摔倒了。另一只长颈鹿站着,一个小鸟从他的四条腿之间嗖的飞过去,长颈鹿本着“路径依赖”的精神,弯下脖子钻过屈开的两腿去看鸟,眼睛望到天。

 


大象的鼻子不可能画成圆形,那就在鼻尖上保留特色。就连毛毛虫都有圆鼻子。一条毛毛虫头顶一个硕大的苹果,另一条毛毛虫看见,头顶冒出了小心心,心心和苹果的颜色一样:她是迷上了大力毛毛虫呢,还是想跟大力毛毛虫“比心”?另一幅漫画里,一条多足虫绕苹果一圈,看见了自己的屁股,它脑袋上长出了一颗心心和一个问号:哇,好一个美臀呀……等等,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一切生灵都有个大鼻子,基因趋近,同出一个母体,角色也就可以互换了,大不了试着克服先天的生理障碍。一幅四联漫画里,牛仔策马在烈日下奔驰,看到一个水源,牛仔下马,以饮马的姿势喝水,马呢?一屁股坐下,像人一样把两只脚往水里一泡。牛仔转头看看马,有什么样的内心戏?


 

鼻子变大,挡住了嘴巴——不,根本就没有嘴巴。莫迪洛深知制造荒诞的技巧,就在于消灭嘴巴,因为嘴的表情会暴露并固化人的心理状态,喜怒哀乐,恐惧忧虑,若有所思,都在嘴上浮现出来,可是荒诞不仅包含了不可理喻,还包含了人对不可理喻之事的无动于衷,一旦失去了嘴巴,人再怎样挤眉弄眼,内心戏都无法冲出外表,人就成了荒诞世界的成员。蒙娜丽莎的微笑据说是“神秘的”,但只需挡上她的嘴巴,达·芬奇就向莫迪洛靠拢。


 

莫迪洛是阿根廷人,阿根廷的典型事物,比如马,比如牛仔装备,比如足球,都在他的笔下。光是足球,他就不知画了多少。我最喜欢的一幅,是十一个队员攻到了对方的禁区前,对方球员只有七人,站着,坐着,还有看报的:他们不在乎,因为从弧顶开始,草地高出了一大截,进攻方抬头都看不见球门。但进攻方的表情是看不见的:我们从而可以欣赏到纯正的荒诞。


 

足球并非闭环,它可以同其他主题交叉。莫迪洛画过一幅漫画,是两队的球员聚到边线,一起看一个从场边走过的女郎。十几个大鼻子,女郎也是大鼻子,就像某些动物的世界里,不看颜值高低,只要是异性同类就必然会相吸那样。一旁的裁判掏出黄牌跑过来,他似乎很着急,但是说不出话来——没长嘴。


 

欲望与色情,时不常赤裸裸地出现在莫迪洛的作品里,只是大鼻子加上球形身体和乳房,不会让人觉得其中“散发着直男的恶臭”。一个绅士风度十足的男人抱起女人走进房子,出来后自己开车走了,女人留在垃圾箱里;一个荒岛遗民在两棵树上晾着一条白毛巾,毛巾上有两个并排的点点,他拿望远镜看,镜片的横8字轮廓配上点点,如同女人的酥胸。鲁滨逊也要发情啊。另一个鲁滨逊,住在高楼里的鲁滨逊,向对面另一栋高楼窗口的女人抛出了套索,结果把整栋楼都给套住,拉了过来,亲吻。异曲同工的是,一个驾驶中的男飞行员,把另一架飞机上的女飞行员拽过来吻,那架飞机的轮子都朝了天。


 

莫迪洛的世界有时很热闹,比如他会画一大群人坐在月球上,可大多数时候都是寂静的,圆形的表面光滑,即使是一棵茂盛的大树,那叶片都显得光秃秃,如同月亮的表面。他爱画月光下如同高楼的荒岛,也爱画如同荒岛的高楼,一个个窗户都黑黑的,唯一的主角坐在窗边发情——真的跟动物完全一样。流落荒岛,不求生却求偶,砍树劈柴扎木筏,眼看水中钻出一位套救生圈的女士,便把做筏子的木材改做了一张床。孤胆英雄鲁滨逊,焉能抵挡“不如怜取眼前人”的诱惑?


 

曾经喜欢莫迪洛漫画里的荒诞与色情,现在,当然,更容易注意到那些无嘴、无声、无表情,顶着个滑稽鼻子的人和动物们与环境的关系。不管是日月星辰,都不触动他们,有一幅画流星雨的漫画,画面上的一男一女,看见星斗落下,便都捂上了脑袋。这里面的疏离与寂寞,于是让男女的彼此吸引成为一件值得认真看待的事情,它不仅不那么色情,反而是一种必要的自我拯救。


 

吉列尔莫·莫迪洛常年生活于欧洲,早已成为欧洲动漫产业的重要一分子,就在今年,法国的Grid动画公司推出动画系列片“疯狂岛”,就采用了莫迪洛的动物造型和故事情节。可惜他本人没能看到,6月30日,莫迪洛在西班牙马洛卡去世,享年8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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