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荷赛“调底”的中国摄影师
上周，第62届“荷赛”提名名单公布，照例引起了纪实、新闻摄影界的一番讨论。今年稍显特别的是，在提名名单里，我们没有看到中国摄影师的名字，这也让不少人感到遗憾。
实际上，无论获奖与否，每年都有中国摄影师离荷赛很近。当荷赛评选进入最后阶段时，少量具有获奖潜力的作品留了下来，准备最后的“角逐”。这时候，荷赛组委会会发邮件给摄影师，要求查看这些作品的原片或底片，一方面确认照片没有经过违背新闻原则的修改，另一方面也方便评委对作品进行精确的考量。
进入“调底”环节，意味着你的作品已经击败了大多数参赛摄影师，这本身也是一种对摄影师的肯定。此次，微光请到了4位近一两年有过被“调底”经历的中国摄影师，分享他们与荷赛的缘分和对新闻摄影的看法。
你曾参加过几次荷赛，被调过几次原片？
魏征：我参加荷赛次数大概在5次以上，具体多少次我记不清了，被“调底”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2013年，结果在当年的比赛中，我获得了体育类单幅三等奖。
李雨泽：我是摄影专业科班出身，从上大学时就开始关注荷赛，真正开始参赛是在2012年。近年来连续两年调原图入围，第一次是去年的第61届荷赛，被调底的图片属于当代热点类，而今年是第62届荷赛，被调底则是环境类。
刘行喆：我参加过3次荷赛，去年被调过一次原片。
李隽辉：我参加过4次荷赛，今年第一次被调原片。
收到荷赛组委会的“调底”邮件时心情如何？
魏征：我大概了解荷赛评选的流程，所以我知道“调底”意味着你的照片进入了下一轮，就像你站在了奥运会百米决赛的跑道上，但是最终能上领奖台上的只有三人。我当时觉得还得看最后一轮，所以心情很简单：获奖更好，不获奖也无所谓，至少我自己知道我这些照片在今年的评比中进入了决赛。
李雨泽：第61届荷赛是我第一次接到电话调原图，内心还是十分激动的。毕竟荷赛是世界新闻摄影领域的一个至高荣誉，调原图也就意味着离获奖又近了一步。今年再次收到调原图的通知，心里释然了很多，之前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也对荷赛的规则更加了解。
刘行喆：当然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和焦虑。
李隽辉：一开始还以为是垃圾邮件，用软件翻译了一下，才看到是荷赛组委会发来的。我还挺高兴的，说明这次比之前有进步了。
选自《在中国工厂上班》系列 李隽辉 / 摄
2019年荷赛肖像类组照被“调底”
当知道最后未获提名时的第一反应？
魏征：想看看获奖照片是什么样子的。
李雨泽：第一反应是比较平静吧，或者说是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毕竟荷赛作为世界新闻摄影界的一场重要的比赛，有太多优秀的摄影师及其作品在这里荟萃，获奖的压力也是可想而知的。作为广大参赛者中的一员，我感到十分荣幸。对我个人而言，他也承载着我一直以来的努力和付出，即使它未曾获奖，但在我们的心中，它依然是一笔十分宝贵的收获和财富。
刘行喆：平常心平常心，当然也觉得非常可惜。
李隽辉：我投的是肖像类组照，看了没进入提名后，就把其它组的看了下，网站有点卡，也没看完。后来看到相关的微信号发出来，说这次没有中国摄影师获提名，还有一些微信群在讨论，那个时候才开始觉得有些遗憾了。
你认为作品没有获奖的原因是什么？
魏征：我投稿的是一组中国运动员训练的组照。没有获奖，我认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照片背后的故事没有提名照片那么生动。比如，今年体育类提名照片中有一组是非洲贫困地区拳手的题材。而提名的另外一张拳击比赛的黑白照片我看着非常熟悉，因为“拳力联盟”的拳击比赛，我拍了有几十场，这样的瞬间或者说比这个更惨烈的瞬间，尤其是拳手脸部打出鲜血的瞬间，我拍得也非常多，但是为什么不如这张好？
我觉得，首先，提名照片里的运动员是女性；第二，照片中的主人公有一定的名气。所以画面的内容也很重要，荷赛并不是只追求唯美的沙龙摄影，它是一个世界性的比赛，是“新闻”性的，挑选的照片一定是放在全球范围内来进行评判。
选自《片段-训练中的中国运动员》系列 魏征 / 摄
2019年荷赛体育类组照被“调底”
李雨泽：今年我的作品入围的摄影组别是环境组，由于这个组别刚刚设立不久，所以我认为在“环境”这一概念的把握和认知上，我们还仍需要进一步的理解和提升。“环境”是一个宽泛的概念，而不是简简单单的自然环境，我觉得这一点是很重要的。还有就是对荷赛评委会设立这一组别的初衷是什么、组别调整之后评委想看到什么样的作品、如何了解评委的个人心理这些方面的了解和把握，对我们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刘行喆：好作品太多了，各种原因都有可能，作品不合第二组评审的胃口、题材不够宏大、技不如人都有可能。我觉得荷赛应该给被调取原片的摄影师一个交代，告诉他们为什么最终没能获奖，这样其实也能帮助他们提高，而不是在未得奖后只能简单的扼腕痛惜或者怪自己运气不好。
李隽辉：调原片也只是进入到最后一轮而已，距离提名也还有竞争，可能是相比较其他的片子没那么有竞争力吧。
荷赛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魏征：对于摄影师来说，无论是中国的摄影师还是外国的摄影师，都渴望在荷赛里夺得奖项。许多摄影从业者通过拍照片的工作来谋生，他们需要有这样的资历来养家糊口。
李雨泽：我觉得荷赛对我与其说是理想，更不如说是标杆。荷赛是一个对时代忠实的记录者，透过每一年的获奖作品我们都可以清晰地了解那一时间段所特有的新生事物。而这些在多年之后回看时，就是一个时代所特有的烙印。我想这也是荷赛的意义和价值所在吧。
刘行喆：荷赛依然是新闻/纪实摄影师心中的一座圣殿，它激励着全世界的摄影师为之努力奋斗甚至付出生命，它也是我们观察世界、审视自己的一个渠道。但是它的权威性也在降低。
李隽辉：作为行业内的一个比赛，荷赛一直是标杆之一。对于还在从事这个行业的人，从这里能看到同行所做的工作，也能从细微之处的改变了解这个行业正在发生的变化。
选自《比特币淘金：数字时代的中国式信仰》系列 刘行喆 / 摄
2018年荷赛当代热点类组照被“调底”
还会继续参加荷赛吗，心态是否会有变化？
魏征：以后还会继续参加，心态没有变化，至少自己已经得过一次了。
李雨泽：答案是肯定的。每一次失败的过程也是一次宝贵的学习和提升自我的过程，作为一个新闻摄影人，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会以更积极的状态对目标发起冲刺，争取未来取得荷赛奖。
刘行喆：对中国摄影师来说，荷赛是让自己的作品走向世界，被更多人认可的一步。如果有合适的作品，我还是会继续参加荷赛。
李隽辉：应该还会参加吧，为什么不呢？每年参赛时整理一下照片也是对过去工作的回顾。心态上应该没什么变化。
你如何看待中国新闻摄影的现状？
魏征：这是一个全球性的话题。纯粹的报道摄影师现在越来越少，每个人都需要填饱肚子，这不是一个人能改变的。
而且每逢大赛就会发现，重复性的照片非常多，创新也非常难。2016年里约奥运会结束后，我从里约回国，在当地的机场航站楼里有很多奥运会的照片，我以为是刚刚结束的里约奥运会的照片，结果凑近一看，原来是4年前伦敦奥运会。很多时候我们今天做的事情就像一直在重复昨天。
李雨泽：我还是比较乐观的。例如我为了拍共享单车这组报道跑遍了中国很多个城市，这之间要协调好很多的工作，我的供职单位和领导都给予我很大的支持。
此外，在我身边的一些年轻记者，甚至是刚刚加入到新闻媒体的队伍的大学毕业生也给了我很多动力。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对于报道摄影的追求，也看到了面对新闻现场热血沸腾的自己，我们都能够用心去记录我们感兴趣的题材，并且面对不理解的问题能够探讨学习，并坚持下去，我认为这很重要。
选自《共享经济三年间》系列 李雨泽 / 摄
2019年荷赛环境类组照被“调底”
刘行喆：其实看看前几年荷赛获奖的中国题材，会发现获奖的内容有很大的雷同性，甚至不光是中国题材，荷赛近几年也越来越回归传统，在获奖题材的趋同性上越来越强。中国不乏好的题材，缺乏的是会用影像表达观点的摄影师。
在新媒体的冲击下，现在的新闻更追求新、奇、快；视频的丰富表达让人们在反观摄影时觉得静态影像甚至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大批的中国新闻摄影师在这种大环境下面临着很大的挑战。
李隽辉：这次评选出来后，我看微信群里有人讨论说，这样的结果是不是因为摄影记者都转行了？当有人问群里是否还有摄影记者，只有一个人发了一个“举手”的表情，看起来挺让人伤感的。
但是我认为，离开的人一定有离开的原因，留下的人只要还记得曾经拿起相机那一刻的理由，并为之坚持，就足够了。
孔斯琪、曲俊燕 | 采写/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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