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会】刘川｜五言绝句粥饭读（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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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6-01 刘川诗评万象

导言：因近期开始学写五言绝句，故茶余饭后，信手随缘读明清及更早的诗人作品，多涉猎五绝，随记几笔读后感受，且多有演绎发挥，呈与大家，闲读可也，不是赏析与学术研究。请批评指正，候教处：1203068559@qq.com。

——粥饭

无题

方守彝（清）

去年从此游，林蝉鸣高处。

今来复何如？繁阴抚旧树。

【读后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何况一只孤蝉？特殊时刻，特殊情境，一事一物，皆可打动生命，成为记忆里恒久的人生刻度，比如，去年诗人于此听到蝉鸣。而今年，记忆仍在，蝉已不再。人是物非。小失落里，感到了大无常。一切皆流，无物常住。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克拉底鲁说：人一次也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二子所言，与夫子川上感叹不异也。此诗亦复如是：人在流动光阴里的幻灭与不确定感。诗无大小，从一点也可洞察人生。读罢一叹！

题画鹰诗

张问陶（清）

奇鹰瞥然来，掇身在高树。

风劲乍低头，沉思击何处。

【读后感】这只罕见之鹰，一眨眼间就飞来了，利爪抓住高大之树而停栖；猛风烈吹，暂低其首就又恢复了常态——它在沉思着击翅冲天去往何处。人称张船山“骐骥就道，顾视不凡”“生气涌出，生趣飞来”，果然。历来多有写鹰之诗，而此诗另出一格，骨力迅张、神采傲然，将一只鹰写成奇杰猛才，虽然避风栖木，却不减半分气度，以神态语描摹鹰之丰满内心，并着力将之人格化，一个志向高远、藐视天地的形象，跃然而出。

送子长归里

江湜（清）

送君归苏州，泪落送行处。

非为君去悲，自悲不能去。

【读后感】古诗五绝、七绝起承转合之转法，有小转，有大转，转句一般在第三句。本诗用大转，第三句推翻前二句依常理或其他作者惯常的顺承语意表达方式，而是去表明另外的目的，本诗因送友而流泪，却不是难舍友人，而是写自己有家难归，这是一般作者想不到的。小转的作品不妨也看一首，唐僧皎然的《待山月》：“夜夜忆故人，长教山月待。今宵故人至，山月知何在。”前二句写有月无友，意思是人生不能圆满，第三句转，写友人终于来了，尾句却写月亮又残缺陨没了，内涵上还是写人生之不能圆满，顺承的还是前二句的思路与意图，所以我认为皎然第三句的手法是小转。不论大转小转，没有高低之分，能够出人意料而又合情合理，就是最好。

春日喜友人过访春山草堂其一

屈大均（清）

春来始落叶，叶尽梨花开。

有客凤城至，一花倾一杯。

【读后感】大均五绝清艳辽丽，此诗写梨开客来，美事成双，无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有客凤城至，一花倾一杯”，则满树梨花，千杯万杯量之，一杯一数，实在是醉了。此诗干脆就是醉语。大均开辟自成一家的“翁山诗派”，既感性，又深情，富有文采，幽深襟怀与奇美想象炼铸一炉。此诗可见其深情一面。

古碑

姚合（唐）

荒田一片石，文字满青苔。

不是逢闲客，何人肯读来？

【读后感】王侯将相、丰功伟绩，最终不过一块硕大石碑；高大的石碑，镌刻的文字，最终不过青苔蒙盖；偶尔三五闲人，当成乐子来看看。姚合此诗朴素、简单、口语化，如同农夫对谈，去除了刻意端严工雅的案头文学作略。能够自然就是好文风。此类感慨历史兴亡的作品，其实是诗词中的一个“小门类”。比如，明代杨慎所作《廿一史弹词》第三段《说秦汉》的开场词《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写渔樵笑谈里，英雄霸业不过一场旧梦。可惜这种诗总是写到历史发展不断踏步和重复的兴废怪圈，并将之当成国家的“宿命”，不能站在更高格局里思考出路，仅仅寄托个人哀叹而已。此乃中国古文人的局限性。

野望

金武祥（清）

寒山石径斜，行歌遇樵者。

黄叶一肩挑，冲云归去也。

【读后感】径斜、山寒、人冷，却有野樵高歌！黄叶一肩，秋风两袖，毫无颓意，冲云归去。冲云归去，一个“冲”字，健劲、高昂、洒脱，气度凌云！诗写到这个由外在行为即见内心状态的份儿上，就够了！好俊逸的樵夫！时人多谈唐宋、多知唐宋、多崇唐宋，清人作品大多传播不广，在此多读清人五绝，好于清代诗歌有所了解。比如本诗，虽然依旧是古人题材、古人语句，但意思已经不是归隐、遁世，而是活泼泼的生活。我不想说这是一个豪迈不俗的隐士，而想说，这是一个精神饱满的农夫山民，砍柴归去，神清气爽，迈入无边秋色。

登山

许南英（清）

山后转山前，山前别有天。

山前山未了，山后又山连。

【读后感】这是一首好玩的诗。载道的诗，苦大仇深，读多了让人喘气不得，希望看到轻松、活泼、充满生趣的，恰好读到这首《登山》。结构完整，意思明晰，起承转合进退有步，有稳熟精炼的诗功夫。至于内容上嘛，用今天的话说，缺少意义与主题，这是“废话”写作、“口水”写作。但，非要让诗歌成为二手政治，表达社会意见吗？！文字本身的组合、探究，意象的粘接、串连，也许会给诗带来另外的效果，试一试，可能是对诗词面对崭新时空审美需求的最好姿态。但也不是说，创新是没有任何原则的，所以，这首诗也只是作为一个极端例子，而不是写作方向。谨慎以创新为名的一切粗鄙与浅薄。

登鹳雀楼

王之涣（唐）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读后感】盛唐王之涣的千古名篇。前两句写河山，缩万里版图于十个字，笔有纵横涵吞之势；后两句写情志，炼人生阅历于一句话，心有昂扬再上之力。作者于平常观景中悟得深理，劝勉人抛弃浅见，竿头再进。情景交融、诗思糅合，不论俗世励志，抑或文本传世，都属一流。后人多有效仿。我喜欢今人一首翻作，李铁城的《登鹳雀楼》：“白日升还落，黄河日夜流。欲知忧乐事，更下一层楼。”框架、语言相似，而内涵截然不同，将“更上一层楼” 翻作“更下一层楼”，写出为政者断然不可继续高高在上，要下“基层”、洞察社会、关注民生，确是一首全新境界之作，将古诗作为库藏资源如此开发、再利用，是有意义的。

同谦受《枕上》

函可（明）

枕边不计程，驿路如可计：

一样梦还乡，多君五千里。

【读后感】谦受有诗《枕上》，写梦见家乡，遥远难归。函可大师提笔同题相和：你那算什么，一样的梦里回乡，我的路“多君五千里”。函可生岭南博罗（广东惠州），出家在罗浮华首台都寺（江西省庐山），迢遥望乡，每有难归之恨。此诗写枕上一梦，梦中计程，虽是诙谐幽默语，却也是深情无奈语。诗人最重要的素质应该是想象力，若无想象力，断然不能从“枕上”写出千里乡路。此法非学能得。

联诗：蝌蚪

朱元璋、桂彦良（明）

池上看蝌蚪，分明古篆文。

惟因藏水底，秦火不能焚。

【读后感】相传：初春某日，太祖朱元璋与桂彦良同游御苑，见池中蝌蚪戏玩得趣，太祖即兴吟道出前二句，文化底子不高，沉吟半晌，竟不得下句，因命彦良续之，彦良应声朗吟出后二句。但我为此一直疑着，从朱元璋现存的一些诗作看，即使前二句，他也未必写出；况且后二句讽刺皇家禁言、焚书坑儒，也是触犯龙颜，是断然不能对朱元璋说的。先存疑。诗本身很完整，构思精巧，匠心独具，寓意深刻，虽然写蝌蚪，却写出了帝王钳制文化自由，当然也有隐士藏身避祸独得逍遥的遁世思想。一首精致奇警的小诗，读来令人久久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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