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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斯特兰德 诗选

画 皮 译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光的到来

 

纵然这一切姗姗来迟:

爱的到来,光的到来。

你醒了,蜡烛也仿佛不点自明,

星星集聚,美梦涌入你的枕头,

升起一束束温馨的花香。

纵然迟到,周身的骨骼照样光彩熠熠

而明日的尘埃闪耀着进入呼吸。

 

.

冬日诗行

 

告诉你自己吧

当天气转冷,灰暗从天而降

你将继续

前行,听着

同样的曲子,不必理会

在哪里找到你自己——

黑暗的穹隆里,

或是雪谷中,月亮凝望的

咯兹作响的白色下。

今夜,当天气转冷

告诉你自己吧

你所知的全属虚无

只是当你继续赶路时

骨骼奏响的曲子。有朝一日

你终会躺下,在冬日之星

小小的火焰下。

如若那样——你不能

前进或是回头,在即临的终点

你找到你自己,

告诉你自己吧

在穿过你四肢的最后的寒流中,

你爱你所是的一切。

 

 

一首有关暴风雪的诗

 

来自圆顶城市的圆顶阴影,

一片雪花,某人的一场暴风雪,轻轻的,潜入你的房间

向你坐着的椅子的扶手飘来,就在你

从书本中抬眼那一刻,它刚好停落。这便是

整个的经过。无非是个肃穆的醒悟

面对瞬间,面对注意力的起落,短促的,

时刻间的一刻,一场无花的葬礼。无非是

除了心头的闪念——这首有关暴风雪的

在你的眼前化为乌有的诗篇,将会归来,

还有多年以后,有人会像此刻的你那样坐着,口中念叨:

“是时候了。空气已准备好。天空已敞开了一个口子。”

 

 

我们生活的故事

 

1

 

我们正读着我们生活的故事,

发生在一个房间里。

房间望出去是一条街道。

那儿空无一人,

一点声息也没有。

树木因树叶显得沉重,

停着的汽车从不移动。

我们不停的翻着页面,企望着什么,

比如怜悯或是转机什么的,

一条黑线也许就能装订我们

或把我们阻隔。

如此一来,就仿佛

我们生活的书本全是空的。

房间里的家具一尘不变,

而每当我们的影子掠过

那些地毯就暗淡一些。

这房间几乎就是这个世界。

我们并排在沙发上坐下,

读着关于沙发的一切。

我们说那是理想。

那是个理想。

 

2

 

我们正读着我们生活的故事,

好像我们就在其中,

好像是我们写下了它。

这幻觉一次又一次的闪现。

在其中的某个章节

我后仰身子,将书本推至一边

因为书中说了

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

我后仰身子,开始写些关于这本书的。

我写道:我希望走出这本书。

走出我的生活进入另一种生活。

我搁下钢笔。

书说道:“他搁下了钢笔

转身去看她在读什么

——有关她坠入爱河的那部分。”

这书远比我们想象的正确得多。

我后仰身子去看你读些什么

——有关穿过街道的那个男人。

他们在那儿造起房子,

有一天一个男人从那里出来。

你一下爱上了他

因为你知道他永远不会造访你,

永远不会知道你正等待着。

一夜又一夜后你会说

他很像我。

我后仰身子,看见你兀自老去。

阳光照在你银白的头发上。

这地毯,这家具,

如今看上去仿佛是虚构的。

“她还在阅读。

她似乎意识到了他那

无关紧要的缺席,

如同某人在完美的一天会感觉

天气是个失败者

因为它没有改变他的意识。”

你眯起了你的眼。

你有种合上书本的冲动

它描述着我的反抗:

当我后仰身子时我是如何想象着

没有你的生活,如何想象着

移进另一种生活,另一本书。

它描述着你对欲望的迁就,

动机的瞬间败露

如何叫你担惊受怕。

书本描绘的远不止它的本意。

它想要将我们隔开。

 

3

 

这个早晨我醒来并且相信

比较我们生活的故事

我们的生活也不过如此。

你如果不同意,我会指出

你不同意的那部分在书中的位置。

你倒头睡去,而我开始阅读

当它们正被书写时

你曾东猜西想,

一旦它们成为故事的一部分后

你就兴致索然的那些神秘章节。

其中的一节,在一个男人的房间里

月光阴冷的衣衫罩在椅子上。

他梦着那个丢了衣衫的女人,

她坐在一个花园里,等待着。

她相信爱是一种牺牲。

这一节描述了她的死

她始终没有姓氏,

这可是那些

你无法面对她的事情中的一件。

不久以后我们发现

那个做梦的男人住在

街道对面的新房子里。

这个早晨,当你倒头睡去后

我开始翻阅书本开头的页面:

这就仿佛梦回童年,

这么多仿佛在消逝,

这么多仿佛重又回到生活。

我不知所措。

书说道:“就在那会儿,那是他的书。

一顶阴冷的王冠颤微微的停在头上。

他是里外不合的暂时统治者,

为他自己的王国忧心忡忡。”

 

4

 

你醒来前

我读了描述你的缺席的另一章

说你如何睡去

以此扭转你生活的进程。

当我阅读时,我为我自身的孤独感动,

领悟到我的感受常常是粗砺的

常常是某个故事失败的表达

而这可能始终不被告知。

“他想要看她赤裸、脆弱的样子,

看拒绝中的她,那旧梦中

被删去的情节,那来自遥远国度的

服装与面具。

似乎他身不由己的

被拖向了失败。”

再也读不下去了。

我累了我想放弃。

书本好像觉察到了。

 

5

 

只要书中完美的瞬间有那么一刻;

只要我们能在这一刻存活,

我们就会重归这本书

好像我们从未写过它,

好像我们没在其中呆过。

可是黑暗迫近书页

总是那么浩浩荡荡

而逃开的就那么一点儿。

我们读了一整天。

每个页面的翻转恰似一支蜡烛

在意识中游动。

每个瞬间犹如一个无望的因由。

只要我们能停止阅读啊。

“他从来不愿读另一本书

而她始终凝望着街道。

车辆还在原地,

树木的浓荫遮盖着它们。

阴影被拖进了新房子。

兴许那个住在里面的男人,

那个她爱着的男人,正在阅读

另一个生活的故事。

一个阴冷的壁炉,一个男人坐着

给一个女人写一封信

她已将她的生活献给了爱。”

倘若书中有那么一个完美的瞬间,

那会是最后的瞬间。

那本书从不讨论爱的起因。

它宣称混乱是个必需的优点。

它从不解释。它一味的暴露。

 

6

 

日子继续着。

我们学习我们的所忆。

我们望着房间深处的镜子。

我们无法忍受寂寞。

书本继续着。

“他们沉静下来,不知从何开始

那必需的对话。

是词语在第一个地方规划了区域,

它们创造了孤独。

他们等待着

他们想要翻动页面,巴望着

发生点什么。

他们想偷偷的拼贴起他们的生活:

每个失败都可以原谅,因为它不可检验,

每阵疼痛都有所补偿,因为它并不真实。

他们无所事事。”

 

7

 

那书本也不会幸免。

我们就是活生生的证明。

外面一片漆黑,房间里更加阴暗。

我听到你的呼吸。

你在问我我是不是累了,

如果我还想继续读下去。

是的,我累了。

是的,我还想继续读下去。

我对所有一切说:是的。

你听不到我。

“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

他们是些复印件,是他们先前

经历过的事物的疲倦的幻影。

他们摆出的姿态是厌倦的。

他们盯着书看

为自己的清白,以及

勉强的放弃感到恐惧。

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

他们决心接受事实。

不管那是什么他们全都接受。

书必须要写

书必须要读。

他们就是这书,除了书,他们什么都不是。

 

 

来自漫长而忧伤的聚会

 

有人在说

关于笼罩在旷野上的阴影,关于

事物如何隐遁,某人如何朝着黎明睡去

以及清晨如何展开。

有人在说

风儿如何逝去,却又重来,

贝壳如何成了风的棺材

而天气却依然如故。

那是一个长夜

有人说着某事,关于月亮在寒冷的旷野

散落了它的白色,前面一无所有

只是更多的白色。

有人提起

战前她住过的一个城市,有两支蜡烛的房间

蜡光映在墙上,有人跳舞,有人旁观。

我们开始相信

这夜晚将无穷无尽。

有人说音乐完了,却没人理会。

然后有人说起了行星,还有恒星,

它们如何的渺小,又如何的遥远。

 

 

回   答

 

你为什么旅行?

因为房子冷。

你为什么旅行?

因为在日落和日出之间我常这样做。

你穿什么?

我穿一套蓝衣服,一件白衬衫,黄领带,还有黄袜子。

你穿什么?

我什么也没穿。一条痛苦的围巾使我温暖。

你和谁一块睡?

我每天晚上和不同的的女人睡。

你和谁一块睡?

我一个人睡。我一直一个人睡。

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我老以为我说的是真话。

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因为真理说谎非同一般而我爱着真理。

为什么你要走?

因为我什么都已无所谓。

为什么你要走?

我不知道。我从来就不知道。

我要等你多久?

不要等我。我累了我正想躺下。

你累了你想躺下?

是的,我累了我想躺下。

 

 

求   爱

 

有个你喜欢的女孩你告诉她

你的阴茎很大,可是你不能够

拿给自己用。它的需求很可笑,你说,

还自打退堂鼓,但却受人尊重,不知为何,

有那么一会儿,隐隐约约的在黑暗中。

当她闭上她惊恐的双眼,

你将它全部抽回。你告诉她你几乎

也是个女孩,能懂得她为什么感到震惊。

当她正要走开时,你告诉她

你没有阴茎,你不知道

是什么东西进入了你。你跪了下来。

她突然弯腰吻你的肩膀,而你知道

你恰到好处。你告诉她你想要

生儿育女,而这正是你看上去烦恼的原因。

你皱起了眉头,诅咒你出生的那一天。

她试图安慰你,可你却越发放纵。

你一边摸索着她的短裤,一边恳求她宽恕。

她蠕动着,而你像狼一样嚎叫。你的渴望

仿佛纪念碑似的。你知道你将拥有她。

狂风暴雨中,她就是你将会娶下的女孩。

 

 

自暴自弃

 

我放弃我的双眼,那是两个玻璃鸡蛋。

我放弃我的嘴巴,那是我舌头不变的梦。

我放弃我的喉咙,那是我声音的袖口。

我放弃我的心脏,那是一个燃烧的苹果。

我放弃我的肺脏,那是从未见过月亮的树木。

我放弃我的嗅觉,那是一块石头在雨中穿行。

我放弃我的双手,那是十个愿望。

我放弃我的臂膀,那是曾经无论如何也要离开我的臂膀。

我放弃我的双腿,那是只在夜晚才成情人的双腿。

我放弃我的屁股,那是童年的月球。

我放弃我的阴茎,它低声鼓励着我的大腿。

我放弃我的衣服,那是风中吹起的墙。

我还放弃生活在它们中间的幽灵。

我放弃,我放弃。

而这些你什么也得不到,因为我一无所有的重头再来了。

 

 

房  间

 

这是个老故事,有时候

它发生在冬天,有时候不。

听故事的人倒头睡了,

通往他那烦忧之室的门开了

不幸走进了他的房间——

清晨的死亡,黄昏的死亡,

它们的木翅膀殴打着空气,

它们的阴影,那世界哀泣的流溢的牛奶。

为那令人惊异的结局有一样必需;

一片绿野,那儿母牛晒得像新闻纸,

那儿农夫坐下来凝望,

那儿空空如也,当它发生时,绝对不会太恐怖。

 

 

已然发生的恐怖

 

亲戚们弯下了身子,热切的凝视着。

他们用舌头润了润嘴唇。我感觉得到

他们的殷切。我在空中举起小孩。

碎玻璃瓶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一支小乐队正演奏着老式进行曲。

我母亲跺脚合着拍子。

我父亲吻着一个不停向别的人

挥手的女人。那儿长着棕榈树。

山岗上点缀着绚丽的桔红色,而翻滚的

高大的云朵在它们边上移动。“继续,孩子,”

我听见有人在说,“继续。”

我还在担心天会下雨。

天空暗了。响起的雷声。

“让他停步,”我的一个舅妈说,

“现在吻他一下。”我言听计从。

树木在凉爽的热带风里弯腰。

那小孩没有哭叫,可我记得那声叹息

当我深入他幼小的肺腑,为了那些飞虫  

将它们抖开在空气里。亲威们欢呼着。

差不多就在这一刻,我绝望了。     

如今,当我接着电话,他的双唇

就在听筒里;当我睡去,他的头发聚拢来

围向枕头上一张熟悉的脸;我随处都能寻见

他的双脚。他是我生命的残余。

 

 

 

怀念约瑟夫·布罗茨基

 

可以这么说,即使这儿,自我的遗留

飘散到一片消逝的光里,稀薄如尘埃,去向

一个智识与空无相互交会、穿越的地方;

它移动着,飘散着,越过光明极致的拱顶,

继续飘向一个也许永远无从寻觅的地方,那儿难言的一切,

终于,重又吐露,只是轻声地,快速地,像似穿越睡眠的

纷乱的雨水,某人想象从睡眠中穿越。

自我的遗留飘了又飘、散了又散,因为没有

一条界线约束——我们之间无形的那个没有,

介于你身体和声音之间的那个也没有。约瑟夫,

亲爱的约瑟夫,那些蓦然记起的你的曾经——地点与时间,

它们最美好的生命是你所赋予的那一个——如今像似幽灵

浮现在你的尾迹里。自我的遗留飘散

在你我之外,对于它们时间不过是其时其间的量度

而未来不过是等等,等等……只是快速而永续。

 

 

德·基里科两篇

 

1.哲人的征服

 

这哀情愁思的时刻将会留驻,

因此,还有,门外的预言,

总是楼塔,船只,火车在远处。

 

南方某地杀死一个君主,

赢得一场战争。这儿,为时已晚。

这哀情愁思的时刻将会留驻。

 

这儿,秋日的黄昏不见飘雨,

两个洋蓟丢弃在木箱上面,

总是楼塔,船只,火车在远处。

 

这又是一个童年场景含着悲苦?

为何指针在说 1:28这个时间?

这哀情愁思的时刻将会留驻。

 

绿与黄的光线源自爱的版图

落上命运的忧烦,

总是楼塔,船只,火车在远处。

 

我们眼中的事物希望我们荷负,

物体的生命,那不可承受的重担。

这哀情愁思的时刻将会留驻,

总是楼塔,船只,火车在远处。

 

2.令人不安的缪斯

 

厌倦首先到来,然后心死。

一个试图不理它。它一味生长。

有关广场寂静的某样东西。

 

某样东西错了;有关天空的事,

它的颜色;有关光,它照亮的方向。

厌倦首先到来,然后心死。

 

缪斯身上的晚礼服像似长笛。

她们的脸空荡荡,或能引发一个去想

有关广场寂静的某样东西,

 

有关几个建筑站在那里。

可是没有,她们毫无目的只是装样。

厌倦首先到来,然后心死。

 

之后发生什么,一个并不在意。

是什么将一个带到这儿——渴望谱写诗章

有关广场寂静的某样东西,

 

或者别的什么,一个漠不关已,

生活本身,也许——谁真的能懂?

厌倦首先到来,然后心死……

有关广场寂静的某样东西。

 

 

诗的历史

 

我们的大师走了,假如他们归来

我们之中谁会听见他们,谁会懂得

天堂的实体之声,或者实体的

天堂之音,无尽而缥缈,调谐着

我们一个个在旋转的星辰前

被剥夺了权力的日子?答案是

我们这儿没有人。又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们看见

月光如釉的山岭,屋门与水塔

静寂无声的城镇,感觉像似将我们的声音

稍稍提高了一点,或者有时在深秋时节

当夜晚片刻之间在整个西方如花绽放

我们想象天使们冲下天空冰冷的台阶

祝福我们,如果我们失去了意志,

除了瞌睡无所事事,隐约听见

微风漫无目的地飘荡在破败的农场

和废弃的花园上这样那样的叹息?这些日子当我们醒来,

世间万物闪耀着之前

充盈我们睡眠的同一蓝光,

因此我们无所事事,除了数点树木,云彩,

仅存的几只飞鸟;因此我们决定我们不应该

苦了自己,过去并不比现在

好上多少,因为不存在永远的仇敌,

因为世间的教堂还没有破烂不堪?

 

 

一系列表象

 

1

 

出于怎样的黑暗或需要,他想起守候

在你目光的边缘,等待那一刻当你

举头观望,透过颤抖的树叶蓦然看见

 

他的影子在那儿?出于怎样的地方他想起

进入那片留存的光,开口诉说,以那些远客

飘忽不定的声调,他们漫长的穿越无比艰难,

 

在“某个事物的汪洋”上只有一道微光可以追随,

它打开又关闭,破灭又闪现,撒布它冷冰冰,

湿漉漉的叶子,无论哪里它都能捕捉你、裹携你

 

将你丢弃在你从未到过的地方,他逃脱后

用他全部的余音告诉你,这就是他的

故事,它继续,无论发生着的结局在哪里?

 

2

 

并不奇怪——因为事物映入眼帘,继而从视线中脱落——

我们为自己清出一个空间,一片了无阻碍的

宁静:一棵平常的棕榈,一块休憩的绿洲,在水池边

 

坐上良久,当月光营造它的宫殿,

一根根圆柱升起,一间间珊瑚室通向天井

那儿鸣禽练习它们的啁啾啼啭。

 

并不奇怪晚报搁而未读,并不奇怪今夜之前

发生的一切,我们自己的历史,没有打动我们。

 

3

 

它如何出场,安顿自己的情形犹如

耳中的风,最初只闻见嗡嗡声,那事物

来临的最初迹象,它这般自我生长,

 

萌发于嗡嗡声是因为,若非如此

它会默默无闻地死于声音的墓地,然后

一连几天或几周什么都不会发生,直至类似的东西

 

重又出现,一个自称是你自己的声音,一个

属于你的话音,在欲望的重负下弯曲,

抖然将你的语言变作一片平野

 

自始至终听得见嗡嗡声,在属于你之前

那原初的嗡嗡声,你躺下身子倾听它,

惊奇于你在说的东西是你曾经的意指,

 

你想也许你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从今往后

任何你自己的意念必然包含一个有歌围绕的主体。

 

4

 

在另一个时间,我们会想知道地球那时的模样

如何,人们是否还像我们现在这样。在另一个时间,

他们留下的记录将会说服我们,我们并未改变

 

在过去可以怡然自得,在现在也不觉得孤单。

我们应该满意。可是除此之外,那看不见的

或者无法解释的,会一直存在于别处,总是可疑,

 

隐而不见,即使它上面的迹象——美丽的外表,

非凡的知识——指出其方式。在另一个时间,

那不可见的会定义我们,会暗示我们

 

说语言错了,所有的东西都被表示

错了。自我,我们会说,永远不能

凭借一个伪装看得见,也永远不能凭空看见。

 

5

 

坐进这把椅子心中疑惑,哪里才是无穷的

诞生地,它去向哪里,它已靠得多近;又望

飘降的雪,片片雪花放大着它们触碰的一切,

 

改变其形状直至全然无形。它们下降时

就像被光取代的群星,或如一个个思想

在又长又空的面向未来的窗前飘移,

 

畏缩的,眩晕的,持续的降落,最终远离

明净的窗格,掉进无所作为的地方,

那儿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不必说,因为早已明了。

 

当它结束时,深邃的,无以言状的白色伸延

融入了记忆,来得如此漫长,火的温暖

又将如何,让我们摆脱伤逝的哀号?

 

6

 

玫红与金光饰边的场合,其中的太阳

深深地浸入一片逐渐黯黑的大海,这一些,以及更多,

令人厌倦。再次拥有整个日落,每时每刻,

 

当它出现时,在一个正确而详尽的记述中,只会模糊

我们对发生事物的感觉。我们能够描绘什么,

以及好东西之为好东西有着一个限度。不如期待

 

最微小的提示,鬼怪的一瞥——似有却无,

某个算不上情景的东西,虚悬着只为消散,这样,

当它像注定的那样离开,它的尾迹里便没有失落感的涌动。

 

房屋,花园,流浪的狗,让它们成为

缺席的代理,不可言传的一个咒语。

后院是红的,我们很熟悉。教堂钟

 

敲响钟点。还有什么?食物的气味,

晚餐最后的痕迹,全都不在了。杯子冲洗了。

邻居睡了。同样的日子会回来吗,还有与之相伴的

 

我们对于一直身居其中的惊愕,或将只是一阵阴霾

弥散在心灵的背后,抹除事件,一个接着

一个,如此草率它们或许一开始就已迷失?

 

 

它是什么

 

1

 

它不可想象,不可

不想象;它的蓝,它投掷的影子,

向下坠落,以其自身的寒气充盈着黑暗,

它的冷掉出它自己,掉出它下跌时描述的

任何自己的想法;一种东西,一种渺小,

一个点,一粒尘,一粒尘中之尘,一个渺小的

无尽深渊;一首歌,却小于一首歌,某种沉入它自己的

东西,消逝着的东西,一场声音的洪水,却小于

一个声音;它的终了,它的空虚,

它脆弱的细小空虚充盈着它的回声,坠落,

悄然升起,重又坠落,总是这样,

总是因为,只是因为,曾经一度,它……

 

2

 

它是一把椅子的开始;

它是灰色沙发;它是墙,

花园,碎石路;它是荒凉的

月光落进她头发的方式。

它是这一切,它不仅仅这一切。它是撕扯

树木的风;它是云的纷乱芜杂,星星散落的

海岸。它是仿佛说你是否知道

现在确切时间的钟点,你不会

再问什么。它是这一切。它无疑是这一切。

它还是从未发生的一切——某一时刻如此满盈

以至于当它离开,如注定那般,没有足够巨大的悲痛

可以容下它。它是这么多年后一尘不变

出现在眼前的房间。它是这一切。它是她

忘了拿走的帽子,是她留在桌上的钢笔。

它是我手上的太阳。它是太阳的炽热。它是我坐下的

方式,我等候多时,等候多日的方式。它是这一切。正是这一切。

 

 

暴风雨

 

那些选择了过夜

取悦朋友们

在明亮宽敞的,梦的

房间里透露想法的人,

不会感到丝毫的震动

或被貌似只是

平常天气演习中的

一个例外吵醒。对于他们,

长夜扫荡这些树木和房子

只不过是某个系列中的

一个,它的结果

只有胆小鬼或病态者才会忧心。

可对于我们,完全清醒的人,倾向于

相信最糟糕的是一直等在

下一个拐角或躲在枯干的,

一株病树摇晃的树枝里,盘算着

是否撂倒路人,

它带着一副凶相。

我们多么希望我们晒着太阳

在一个风景熟悉

环境不变的世界里,囿于

我们的所知,对不知所终的一切

能够予以拒斥。现在,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更暗,黑夜揭示

它可疑的计划,而雨水

在狂风里拍打

屋顶。我们坐在

关上的窗、闩好的门后面,

胆怯而不安

当放纵,紊乱的风,

发出一种几乎是人的声音,奔突于

毫无遮挡的树的庭堂。

我们不能理所当然地面对我们自己

或我们拥有的一切。不复存在,那奢华的

最后的度假村,在那里我们可以避风,

懒洋洋地躺在安乐椅里,

回忆各种各样的过错

我们犯下的或者躲开的,我们的房间

仿佛突然间掺和进我们的事。

我们感觉不到

墙的保护,也不能躲在

它们镜对的

双重存在前,假装我们是从另一侧

看过来的人,聚集

在透亮的空气里。

一阵我们从不知道的寒冷侵袭我们的骨头。

我们颤抖,仿佛暴风雨欲将我们狠狠地

掷向我们生活的

扁平石板。所有其他的夜

仿佛比这更苍白,清晨接连不断的

灿然升起似乎不可想象。

现在,分享我们的醒觉

的灯光已然黯淡

而黑暗擦拭我们的眼睛。

 

 

捕  鲸

 

当浮游生物成群结队

蜂拥着进入圣玛格丽特海湾,

将海滩变成一片粉红,

从我们所在的山丘我们看见

那些巨头鲸在吃食,

它们嬉闹时

纠缠渔网,

又挣脱干净

于是它们背上的隆肉

突现在辽阔的海草甸上。

 

一天又一天

我们呆在家里

等待腐烂的浮游生物消失。

臭气连风也难消,

公牛晕乎乎的,

在我们山丘的斜坡上

拉着干草。

可是浮游生物还在涌入

鲸鱼不会离开。

 

正是开捕鲸鱼的时候。

渔民们登上他们的船

追逐那些鲸鱼,

我父亲和叔叔

还有我们小孩也去了。

我们航迹的浮沫快速下沉

没入为风吹荡的海水。

 

鲸鱼浮现在近旁。

它们的脑门硕大,

它们脸上的门洞闭合着。

发出声音之前,它们

将尾片伸进空中

又重重地摔下。

它们将海面拍打成水沫,

它们开辟的航道

在身后闪闪发亮。

 

虽然我看不见它们的眼睛,

我猜测它们

会是悲伤的泪眼,

呆呆的流着黏液,

看着我们,匆匆掠过

在逐渐暗沉的盐的被单下。

 

当我们关上引擎等待

鲸鱼再次浮出水面,

太阳正西沉,

将遍地岩石的不毛地变成一条花哨的鲑鱼。

一阵寒风抽打在我们的肌肤。

最终太阳隐没时

似乎鲸鱼已经离开,

我叔叔,不再畏惧,

漫无目的地朝着天空开枪。

 

三哩开外

在摇晃的黑暗里

在月亮讶异的注目下,

我们的引擎不会启动

我们坐小艇回家。

我父亲,从桨上弯过腰,

将我们抱进小艇。我看着他,

专注于他的活儿,努力划着浪,

他的金发闪着盐光。

我看见月光的流光溢彩

正弥漫在他的肩头,

大海与飞沫

顿时一片银白。

 

一路上他一声不吭。

在午夜

当我上了床,

我想象那些鲸鱼

在我身下游动,

滑行在深处杂草遍野的山丘上;

它们知道我在哪里;

它们正引诱我

向下,再向下

进入喃喃低语的

睡眠之水。

 

 

哈克特湾的夜晚

 

那些为月亮和月亮的光环照耀的夜晚,

横七竖八伸在空中的失事码头的骨架

以及披着一袭灰暗银装的大海。

黑松林静静等候。寒冷的空气有一种

码头下的低潮里烂鱼头的味道。

月亮不停脱落它的银装

落在沼泽上,落在蕨菜袋子上。

那些夜晚,我会凝望那条湾道,

凝望月亮澄净的注视下簇拥的村舍,

什么也没暗示,这么晚了我会经受

这样的转身离开,这样的渴望呆在那儿。

 

 

一个早晨

 

每一天我都将它珍藏于心:那个早晨

我乘上来自棕色河湾的

我叔叔的小船,朝着莫舍岛进发。

细浪泼溅着船身

桨与桨架的山谷小溪

溯入覆满青苔的黑松林。

我像一颗暗星移动,漂荡在这个世界

淹水的另一半直至,凭着一个遥远的暗示,

我望向船舷的上缘,看见表面之下

一个亮堂的房间,一个光线充足的坟墓,第一次看见

一个明澈的处所给予我们,当我们孤独无依时。

 

 

我母亲在暮夏的一个傍晚

 

1

 

当月亮出现时

几座遭受风灾的仓房突显

在低圆顶的山丘中

散发出一种

如蒙薄纱,尘土弥漫的光

飘浮在片片田野上,

我的母亲,挽着发髻,

脸埋在阴影里,她香烟的

丝丝烟缕旋绕着飘近

她衣裙的淡黄光泽,

站在屋旁

看着迟暮的渗光

映落在莎草里,

云最后的灰色岛屿

从视野中撤走,而风

吹荡着月亮灰蒙蒙的外套

在黑暗的海湾上。

 

2

 

不久屋子,伴着它的影子拉近,将会发送

灯光的小地毯

进入薄雾,海湾

将会开始它喧哗的起伏

而松树,磨损的树梢

攀爬着山丘,似将放牧在

天空灰暗的煤渣路。

我母亲将会凝望那些星光之路,

那永无止境的虚空的隧道,

她凝望时,

在末日的咒语下,

她会想起我们如何夜夜屈服于

腐朽的无声风暴

撕扯着蜷曲的肉体,

她不会知道

为何她在这里

也不知道她是谁的囚徒

如果不是带她到这里的爱的条件。

 

3

 

我母亲将会去屋里

去田间,裸露的石头

将会漂在平静里,小小生灵——

老鼠和雨燕——将会睡在

屋子的两头。

只有蟋蟀将会起身,

不断反复它刺耳的单音

给门廊腐烂的木板,

给生锈的纱窗,给空气,给无边的黑暗,

给坚守自己的大海。

为什么我母亲应该醒来?

地球还不是一个

即将变成的花园。星星

还不是铃铛,在夜里

为迷途的人振响。

为时太晚了。

 


莱奥帕尔迪

 

夜晚温暖,澄净,没有风。

石白的月亮等候,在那些屋顶

和邻近的河流上。每一条街静悄悄的

街角的路灯唯将它们的光照耀亮在汽车的驼背上。

你睡了。睡眠聚集在你的房间里

什么都不在此刻搅扰你。朱尔斯,

一个旧伤疤被揭开了,我又感到了它的疼痛。

你睡着的时候我出了门,向天空致以我迟到的

敬意,它看上去那么温和

没有对世界,而对我说:

“我不给你任何希望。甚至希望。”

街上传来一个醉汉的声音

唱着一首无从辨识的歌曲

一辆车,二三个街区,远去。

事物经过,一无留痕,

明天会来,明天的明天会来,

无论我们的祖先知道些什么,时间带走一切。

他们走了,他们的孩子走了

一个个伟大的民族走了。

一支支军队走了,升起烟与尘土的滚滚乌云

弥漫在欧洲。世界静悄悄的,我们听不见它们。

还是个男孩时,我曾经期待的生日

结束了,我躺在我的床上,醒觉而可怜,那个夜晚

很晚的时候,旁边一条街上某人一路歌唱的声音,

渐渐地、渐渐地寂灭在远处,

将我伤害,一如现在。

 

 

早上,中午,和晚上

 

1

 

早上的青碧,天气的酝酿,我的双眉

未曾领受神圣惠风的梳理,永远不会。

太多一目了然,至少于我,可昨天我注意到

有东西从云里飘进飘出,像是一只鸟,

可又像一个人,一身黑衣,他张开双臂。

我想这可能是我犯下罪过的一个暗示。于是我醒来,

未来的影子降临在我的床上,在外面大海

液体的废墟上,在水边建筑物的外壳上。

一阵急速的阴风扑来,吹弯了树木夷平了田野。我呆在床上,

希望它会过去。本该发生的事物仍在等待它的机会。

 

2

 

不管那些星图告诉我们去找什么,或者那些地图

说我们会找到什么,没有一样事物为我们的发现而准备。

我们在中午无影的深处辛苦劳作,

当一阵外来的风睡在树枝里,枯萎的树叶

化作街头的尘土。光的城市 ,安逸的

长夏不属于我们;因为像我们曾经那样到来,在它

事关紧要后很久,住在坟墓中间,伟大如它们,

是为不靠结束更近,不离我们开始的地方更远。

 

3

 

这些夜晚,红的与紫的渐渐隐没,奇特的高温

轻抚我们的肌肤直至我们昏然入睡,流落到

我们期望永远遥不可及的地方——一个个深渊

那儿无物茂盛,那儿发生的一切仿佛

是为永存。我们大汗淋漓,乞盼获释

准时进入来临的日子,又觉惊恐

一想起永远到不了那儿,被迫漂流在一个

失落的午夜之海上,那儿每个千年得见一条船,或者一只天鹅,

或者一个溺水的泳者,他的想象已然活过了他的命运,他下水游泳

用以证明,向寻常的每个人,他的生命是多么的虚假。

 

 

这里

 

这里给所有建筑物镀银的太阳

溜到了一朵云后面,留给一度明亮的天空

某种不够蓝的颜色。然而万物依然清晰。

路的对面,几棵枯萎的植物从多月空置的

房间悬挂下来,两条空街会合于

一个中央广场,一座附近的山上几个坟墓,

半掩在一片野草的蔓延里,映入眼睑

与镇子边缘的房屋汇成一片。一阵微风

扬起些许灰尘,飘起一两张纸,而后消失。

所有大街的两旁全都排列着没有叶子的树。

没有四处嗅探的狗,没有鸟,没有嗡嗡响的苍蝇。

到处积满灰尘——酒吧里的凳子和瓶子上,

百货商店的货架和衣架上,

废旧汽车起泡的仪表板上。

教堂里面,它又大又重,腐烂着的门

依然敞开,此地凉爽,所以如果一个访客蹓达进来

他易于放松,跪地与祈祷,

或者观看浑浊的光透过华盖,

或者想想外面的炎热还没有离开,

这也许就是那儿没有人的原因——谁知道啊

或者想想他抵达时看见的龙,

在它的洞前蜷缩着静息养神,

想想活着是多么的美好。

 

小说

我想到小说里的人物

他们无辜的生命,知道自己终将一死

却不清楚小说会结束。他们和我们

多么的不同。月亮无言地俯看,

透过稀疏的云层,见到入睡的城镇,

风吹积起掉落的树叶,

有个人——就是我——深埋在椅子里,

急促地向左翻页,知道时间

所剩无几,之于男人与女人在出租房里,

之于门上的红灯,之于鸢尾花

对墙摇曳它的影子;所剩无几

之于沿河排列的

树下的士兵,之于被拖向内地城市的

伤员,他们会在那儿停留;

肆虐多年的战争行将结束,

其他的一切也将落定,除了一个难以定义的

存在,一个痕迹,像似一夜雨后

青草的气味,或一个声音的余响

让我们心照不宣地明白

不要绝望;如果结局来了,它也会过去。

 

 

意外

 

一列火车辗过我。

我替司机

感到难过

他蹲下身子

在我耳边低声诉说

他是无辜的。

 

他擦拭我的额头,

吹去我唇上

的尘土。

夜晚的空中

我的血冒出热气,

氤氲了他的镜片。

 

他在我耳边低声诉说

他生活的琐细——

他有个妻子

还有心爱的小孩,

他一直以来

是个司机。

 

他念叨着

直至某人手电筒

的光束

将我们映白。

他站起身。

他脱掉身上的夹克

 

开始奔跑。

煤渣在他的鞋底

咯咯作响,

空气既冷

又浓

紧绷在他的双颊。

 

回家他坐在

厨房里,

盯望着黑暗。

他满脸通红,

他的双手紧压在

他的膝间。

 

他见我四脚朝天

一动不动

躺在轨道旁

我呼吸的

微弱气息

被掠劫一空;

 

四野弯曲

在风的

层层厚被下

鸟儿四散

飞进树木的

房椽。

 

他冲出

屋子,

双手抱起

我身躯的残骸

将我带回。

我躺在床上。

 

他低首

凑近我的头颅

告诉我

我会平安无事。

一道苍白的光

闪耀在他眼里。

 

我倾听

紧牴屋子的风。

我睡不着。

我醒不了。

百叶窗砰砰作响。

我生命的终结从此开始。


马克•斯特兰德简介
作者:哈罗德•布鲁姆  译者桑婪

    1964年,马克•斯特兰德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诗集,这一年他三十岁。在接下来的数年里,他作为一名翻译家,评论家,和受到博尔赫斯,史蒂文斯,毕晓普,卡夫卡和唐纳德•贾斯蒂斯等作家影响的诗人来与诗歌进行交谈。作为一名编辑和翻译家,他向美国读者展示南美诗人,形式的复杂,以及他在诗歌翻译的重要方面的见解。斯特兰德总是和蔼可亲,因此采访众多,他向人们展现一个尝试不同体裁,涉猎小说,非小说,学术批评,童书,绘画以及诗歌的艺术家的独特视角。

    1934年4月11日,马克• 斯特兰德生于加拿大爱德华王子岛的萨默塞德,由于他父亲是一位销售人员,他的青少年时期大都在北美和南美之间迁移。他们曾住在古巴,哥伦比亚,秘鲁,墨西哥,费城,哈利法克斯和蒙特利尔,这使得这个年轻的男孩接触到多种语言,尽管那时他最主要的兴趣并不是诗歌,而是绘画。他的画家梦一直持续到他二十岁。

    1957年,斯特兰德就读于安提亚克学院,获得文学士学位。到1959年,他获得了耶鲁大学的美术学士学位,导师是约瑟夫•阿尔伯。在学习期间,他也参加英文课,并且非常优秀,而也许对他的发展影响最大的,是他不断的回归华莱士•史蒂文斯的诗歌。在耶鲁期间,斯特兰德获得了库克奖和伯金奖,随后他意识到他并不是要成为一名画家,而是成为一位诗人。1960年,他获得去意大利学习十九世纪诗歌的福布莱特学金。1962年,在回到美国之前,他与邂逅于意大利的同伴安东尼娅•雷藤斯基结婚,她是福布莱特奖学金获得者,并开始在《纽约客》上发表作品。同年,他开始在爱荷华大学学习,导师是唐纳德•贾斯蒂斯,学习一年之后,他获得了文学硕士学位。获得学位之后,他开始在爱荷华大学进行为期三年的教学。1964年,他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诗集,《睁着一只眼睛睡觉》,尽管它只得到很少甚至可以说没有评论赞扬,但它的确为我们提供了阅读斯特兰德作品的象征性组织和写作方式。这部诗集预示着他性格当中的黑暗,不安,找寻自我和身份,荒诞的描述,病态的幽默,梦一般的优雅语调。它向我们介绍了某种漫不经心的智慧,以及某种无意义的,形式上的轻松,对此,有些批评家对他进行了指责。

    诗集出版之后,斯特兰德离开爱荷华去巴西利亚做福布莱特奖学金的讲师。在那期间,他偶然读到伊丽莎白•毕晓普的诗,并开始为翻译卡洛斯•德拉蒙德•德•安德拉德收集资料,卡洛斯•德拉蒙德•德•安德拉德是一位巴西诗人,他的诗歌与斯特兰德的诗歌都给人一种强烈的孤立感。由英格拉姆-梅里尔基金会资助,斯特兰德回到了美国,并在纽约定居。他开始在各大学院和大学之中进行一系列的教学工作,霍利约克山学院,华盛顿大学,哥伦比亚大学,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布兰迪斯大学,维吉尼亚大学,卫斯理教派大学和哈佛大学。1967年,他被获得全国教育学会基金,并且,在1968年,编辑哈利•福特接受并出版了斯特兰德的第二部诗集,《移动的理由:诗集》。斯特兰德声称福特是他写诗的理由,而当福特离开阿森纽出版社,斯特兰德也与他一道离开。

    《移动的理由》仍然体现出一种勉强遏制的恐惧,一种对于什么构成自我的强烈的质问。在这些诗歌当中,斯特兰德的发言者常常移动于他们自己制造的世界和整个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有其自身的不安氛围,这通常体现在对与疯狂的举动并行的、处于绝对静止之中的画面进行描述。在1968年获得洛克菲勒基金的拨款后,斯特兰德继续写作,到1970年时,他出版了另一部诗集《更暗了》,这部诗集获得了评论认可。许多人相信这部诗集会是斯特兰德毕生更为受到肯定的作品的开端,尽管这部诗集仍然保持着他对自我分裂的迷恋。1973年,他出版了《我们生活的故事》,当时是他最受评论褒扬的一部作品,它标志着一个转折点。这些诗歌与他之前的诗歌相比更长,更为注重叙事,并且更具有自传性质,尽管它们仍然受到斯特兰德的内在困扰和以想象描绘现实的方式的驱使。1974年,美国诗歌学会授予他第一届埃德加•艾伦•坡奖。荣誉接踵而至:他获得国家艺术与文学学会颁发的奖项,美国文学学会奖以及1975年的古根海姆奖。1978年,他的第五部诗集《迟来的时刻》出版。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作为一名翻译家和编辑,斯特兰德颇为多产,他与查尔斯•西密克以及奥克塔维奥•帕斯共同专注于他的两项事业。工作将斯特兰德的许多独特品味带入市场,使更多的人接触到有影响力的欧洲和南美诗人。1980年,斯特兰德出版了《诗选》,这是十年以来他的唯一一部诗集。他将他的精力集中在童书,小说,散文和艺术批评上——总共出版了六本书。他的散文获得一些评论赞扬,尽管对他的童书的评论褒贬不一。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斯特兰德成功地回归诗歌,在1990年至1991年期间担任美国桂冠诗人,并在1990年出版了《持续的生活》,1993年他出版了《黑色港湾》,这是一首长诗,获得了耶鲁大学伯林根奖,1998年出版的《一个人的暴风雪》获得了波士顿书评宾汉姆奖和普利策奖。他的诗歌获得了大量的评论赞扬。作家和学者们声称这是斯特兰德最好的作品,它拥有充分发展成熟的声音以及平衡,这是他们之前从未见过的。

    2000年,成功在继续。斯特兰德与人合编了《诗歌创作:诺顿诗歌形式选编》和一本随笔集《词语的处境:诗歌创作》。目前他作为安德鲁•麦克利什社会思想杰出贡献教授在芝加哥大学的社会思想委员会教书。从根本上来说,他对美国诗歌贡献巨大。作为一名评论家,他的文章富有洞察力,有趣,使人受益。在翻译方面,他有着敏锐的耳朵,他的品味无可挑剔。但正是作为一位诗人他最具影响力,贯穿于他的诗歌当中的是他对自我询问,自我分裂和紧张,以及诗人和诗歌在当今世界的地位发出的进攻。

译自《Mark Strand(Bloom's Major Poe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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