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 山中来信
离开,本名黎俊,70后,宁化县人。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刊》等刊物。著有诗集《缠绕》《苹果已洗净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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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没有落下来
米粒大小的雪落在屋瓦上
那是最好听的曲子
寒雨和短剑的色彩
在初冬的冷夜,在新年
萨瓦多尔·夸西莫多
会告诉你。我移动一座青山
我有片刻的沉默
我有孤独,但已被老鹰叨走
我曾触摸的死亡
我从未对你说
这些,雪其实都有
它也从不说。雪落在地上
青草不说,乌鸦也不说
雪没有落下来,我也不说
2019-01-01
林中洼地
低洼处,还积着昨日落下的雨水
还会有更多雨水落下,落在
你看不见的远处,还会有伤悲
普通鳾在树杈上筑巢
它们不是往树上贴青苔,而是
剥下树皮,用蜘蛛丝黏结
看上去,就像是树的一部分
我发现了它的秘密
不让你找到我,我也隐藏起来
和淡淡的晨风一起
来到林中。我是和
若干年后的我,来到这里的
我会呆久些,坐在石头上
堆积在洼地上的腐叶
它们色彩深浅不一,有些
是我在旧日的梦境里见到过的
2019-07-04
山中来信
写这封信的时候
你不在初冬。你也不会
再等小雪的到来
镇上的街道不可辨认
果树林长满橘子
河边的石块挪移了位置
你在山下。你按不住起伏的山峰
它没有静止不动。我们
看到芦苇倒向一边,在下一刻
会静止下来。我们看到的老鹰
恰好飞过山岩,俯冲而下
暮色是突然沉下来的
也恰好压住了菜地里冒起的白烟
2019-11-20
山居秋暝
昨夜的雨,打湿了上山的石阶
滑不滑,它可不管。它只负责赠送秋凉
被雨击打的花瓣就落在庭院一角
家僮还未扫。我有家僮?好像在梦境里
柴门打开是清晨,是干净的鸟鸣
它们从枝桠间飞出,飞向秋的更深处
矮墙边的竹叶已枯黄,没了生机
晚云压低山峰。我来过,又仿佛不曾来过
2019-09-03
在田畲村
浓雾迟迟没有散去。紫菀花盛开
在初冬,在田畲村的路旁
你第一次遇见。如此静谧的村子
久不见人影。也不闻犬吠
佛音袅袅,从一个窗子里头飘出来
白墙、灰瓦和破损的木柱
几株楠木,在旧屋边生长
这是去长汀必经的村落
经过渡口,去水东街纸行
仿佛看见有人在大雾弥漫的清晨
挑一担玉扣纸,走在山路上
在月朗星稀的夜晚,又挑回
满担的石灰、盐巴和火柴
毛竹林里,已听不见鸟的鸣叫
只有足音在山间回响
在紫荆岭上听得格外清晰
2019.12.2
确 定
秋天的旷野,是被三声鸟鸣叫宽阔的
我确定只有三声。去割畲村,摘走一枝莲蓬
剥开莲子,可见莲心。我不提它的苦
双目失明的老妇人,在破旧屋檐下
等她的儿子归来。木架上
没有摘下的丝瓜,在秋风中老去
爬藤上还有几朵大黄花
我确定不会再结瓜了
昨夜的雨珠,还滞留在树叶上
我走近,它会飘落到我脸上
没有异味。我确定是雨水
被叫醒的树叶和被照亮的树叶
在清晨,和睦相处。山中的来信
不止一封,我确定都是你写的
每年秋天我都能收到
2019-09-22
祈祷词
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有白天,还有黑夜
百鸟齐鸣,花也陆续开放
山川之美,有人把它移到纸上
有人在对岸歌唱
轻舟载着猿啼过了江
鸭子在村口木桥下凫水
鱼在池塘里吃菜叶
一只白鹭停在了田埂上
有人在谈兵,牵连了草木
庭院里的桃花,在二月
开成不情愿的样子
这个春天,我似乎无话可说
愿青苔都有依附的泥土
愿流水潺潺,愿枯木
又重新长出嫩嫩的枝叶来
2020-02-09
处 暑
“嘶嘶嘶……”,蝉在处暑叫
在天亮之前叫。它发出的
这种声音,我以前从未听到过
(或许听到了,也没在意)
我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年秋天
它黑暗、潮湿,不可述说
且喑哑,如这只伏地而鸣的蝉
清晨,在不远处树林里
(离我居所最近的一片树林)
不是布谷,而是长尾的雉鸡在叫
听母亲说,这种鸟很难捕获到
我想去树林里走一趟了
趁着晨曦的光还没来
叩窗,趁着不远处工地上的
打桩机还没来撞击大地
山中来信
沿着石阶和蝉鸣而上,右边是
我的屋子。草叶上的露水
在清晨,我已描绘过了
我用它医治我的旧疾
林中空地,还没有人来过
树荫向西移。一条长凳
在屋檐下,你说的那只猫
并没有跳上去。我读辛波斯卡
“阳光在锡壶闪烁,一个瘦削的
男人坐在桌旁,修理钟表。”
我从墙上取下那块坏的钟表
我怎么修都修不好它
日头偏西,我想你不会来了
秋夜凉如水,松月林间照
2019-08-11
旷 野
不见山亭和满架蔷薇
在沿溪村。也不闻鸡鸣和鸟啼
香火厅破败,不见屋瓦
青苔满地。雨打芭蕉
还打案台上积满的
香灰和尘土。也不见
散学归来的儿童
路边玩耍,追赶黄蝶
在旷野。田间的农夫们
在低头插秧
田埂旁是青草和牛粪
从石砌的小路
往上走,是联排的木屋
是安静流逝的时光
青峰之上,是初夏盛大的安宁
2019-05-09
快雪时晴帖
清晨。乌鸦飞过来之前
我摇了摇树枝,枝上的积雪
和旧光阴,掉落一地
更早的时候。我呆在木屋里
我在临帖,我用力
按住那些想飞起来的字
雪的呼喊也是白色的
屋檐下的柴禾抱在一起
母亲从菜地里拔回两颗芥菜
推门就能见到山,听溪流响
我还在山中。炊烟袅袅
还没弯曲,亲人还没在人间走散
2019-05-09
雨夹雪
我没有上到屋顶去母亲去屋顶喂鸡。她说
米粒大小的雪,落在屋顶上
我没有去屋顶上看雪
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雨夹雪
窗下的芥菜地会有雪
我还是没有下楼去看雪
我甚至没有打开紧闭的窗
在闽西小县城,下雪天不常有
但也见过几场大雪。雨夹雪
我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它增添了满屋子的冷
这个冬天,已经足够寒冷
新冠病毒夺走了太多人的春天
并没有停下来,还在埋葬
南方的鸟,在早春
叫得无力且哀伤。如此安静
且可怕,如巨大的钩子
把乡村和城市,吊在了半空中
2020-02-27
山中来信
老僧走后,深林寺庙里的钟
再无人敲响。荒草覆没了石径
后山的野竹低垂在屋瓦上
满地的碎瓦再无人清扫
今年的雨水比去年多
端午过后,还在下
再下,水库的水就要满了
会淹没稻田和两岸的村庄
随处可见山体滑坡
黄泥土掩埋了野花和青草
惊飞了山鸟,还挡住了山路
好听的山歌也没人唱了
你往高处走,我往旧年去
黑狗对着水中的鱼在叫
而林中的麋鹿在奔跑
2019-06-26
惊 蛰
从梦境里走出来,走了几里路
我无法确定。梦中的你
在路旁看一丛油菜花
它们在相互照镜子,雨水过后
雨滴从铁皮屋瓦漏下来。我把雨滴
看成一个包裹,把你
看成淘气的孩童。还看到
飞机从屋顶斜飞而过,在半空中
失去了平衡。我们都在祈祷
它平稳地降落在晒谷坪上
这是三月。我又去了一趟割畲村
原本安静的村落,更加安静
山中布谷鸟的叫声,太熟悉了
万物都在生长。古寺边
桃花开了,和去年没有什么分别
2020-03-05
庚子年,春日有寄
两只黑狗,一大一小
守住小道路口。陌生人走过
必狂吠而追,我避之
绕道而行。可这个二月
我无法绕过它,我是枝头
被雨水打落在地的叶子
旧疾又犯,腹内隐痛不止
想起多年前,我和表弟
在陵园中守夜。四周漆黑一片
蝙蝠倒挂枝头而眠,巫婆的咒语
响在耳旁,我并没有急切地等天明
天亮后,我们就要分别
山中的清冷,太重。我拎不动
而今年整个二月,连河水都是慌乱的
驱赶不走病毒,死亡可以触摸
屋子里又飘出断断续续的二胡曲
如此凄凉,在庚子年的春日
当我路过这座老宅,当夜幕降临
2020-03-06
南山简书
去南山的路,和九柏嵊不同
九柏嵊是往北走。走向南山的
也不一定全是公子,上山前
我听了一首歌,你应该也听过
陶潜的南山,种满菊花
后人种的菊花,没有一朵好看的
我没有南山。南山脚下有茶亭
有良田,不知道有多少亩
还有吹过一树梨花的风
我说的是晨风,它还吹向独木桥
吹向河中凫水的野鸳鸯,还有
田埂上的白鹇鸟。高一些
吹过南飞雁,吹过它掉落的羽毛
南山有大朵的红菇,藏于暗处
你看不见,更摸不着。有一地的松针
有松鼠在林间跳跃,有松果
还有吱呀的木门,倾塌的土墙
南山有寺庙,有清苦的僧侣
下山时,我故意带走了钟声
砍伐了老树干,当作下山的拐杖
我还想砍伐新的丛林,但我不想雕刻它
2020-03-07
未完成的
我梦到池塘春草时,阶前梧叶
还没有飘落。要走多久
才可以走到秋天?廊桥
才修到一半。你在河的对岸
波光与暗影会融合在一起
在黄昏之后。我要去的村庄
房屋有些年份,破旧不堪
别再下大暴雨了。河水
还没漫过堤岸,危房排查的人
已在路上。再画一只
松鼠,这幅松树图就完成了
松下的童子已长大
踏入古木无人的小径
再弹一曲,才能抱住
山林中缓缓流淌的小溪水
2019-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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