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正勇 | 魔方
蔺正勇, 四川泸州人,现居浙江宁波
2013年习诗。
本文已授权
魔方
1
“我们活着的一部分已经完全交出去了
而我们失去的那部分,还在源源不断地进来”
起风了,吹过窗户和树枝
每个早晨都能听见楼下:猫在叫春,狗的呻吟
凌晨四点,我在梦中
梦见我自己,因为关闭而挨饿
后来,我梦见自己在写诗
风很大,大街上“集满”空荡荡的风暴
所有人都关在笼子里,像一个巨大的牢房
似乎只有我看管着一切,但我没能
替他们打开窗户。或者是
在谁家阳台上种下一盆绿萝
“我们的语言死亡、溃败
像一条长长的街道。
我曾试图引来鸽子,并叫醒睡梦中人群
我是我自己的宿主,也是寄生体
原以为不会有急流
当我把所有门都敲了一遍
仍旧没能叫醒装睡的人”
2
还能找来那些春天吗?
麻木了很久,我们在真相里失去真相
在死亡里遗忘死亡
当我走过巷子,只有灯光
只有无尽的暗黑!但琴声仍旧遥远
像悲伤,正在悲伤里进行
在道路尽头,我碰见了谁
他在寻找自己,他披头散发
语速渐渐缓慢至消失
他只留给我一个镜头
灰霾占据整个夜空
有时我会成为麋鹿。我正在经历猎杀
尽管夜很黑,还是有读书声
男孩子从书橱取来《三体》和《变形记》
在另外一张桌子上,语言复活
语言也需要医治吧,不然怎会有那么多红色感叹号
阴冷包围着阴冷,对于患有后遗症的人
3
前两日,苏仁聪发给我一张图片
这是一只梦想成为老虎的狗,披着一身虎皮
我能想到它大摇大摆走过集市时
人群频频回望的目光
画虎为皮者,终将败给残酷和虚荣
谋虎为心者,必定长眠成顽固的石头
此时,黎明将近!
我像一个偷渡者,警戒线拉得又臭又长
一些危险事物,试图慢慢靠近
香樟树和人行道是两个不同的顶点
那时有人在房子里,老鼠在下水道
而低频率的音响设备,即将唱出的空城计
没有人会选择B,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也回不到肉身!当躯体驱赶躯体
4
“它们死在哪个季节
对于野草和歌唱已没有概念”
在生和死之间,只有无尽的脑袋
或者是一个小宇宙
但我更愿意说它是星球。不停留地旋转
像两个四包围着零,零不是电波
没有频率和信号
零只是被迫遗忘和埋没的一部分
我将成为最后一个。鸟翅拍打过天空
“照临你的不一定是上帝
有时是黑暗,那么强大。甚至要加上无数个明天”
有人从墓地里盗走姓氏、名字和松果
没有一块墓碑应该矗立在那里
就像没有一个名字应该永远地暗下去
除了手套。我曾空空如也,但我不是唯一一个
5
那些吉利数字背后——
我似乎已经预示到死亡和阴影
就像国计和民生,正在以一种魔方的方式存在
我又梦见自己:送葬者跟在身后
翻过无数道山梁
在我墓碑上,应该这样刻下墓志铭
“这是道德和良知的谴责”
“再玩一次魔方吧,至少还能让它重合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凌乱”另一个同行者说
这是悲剧的黄昏
是早晨无法抵达的另一个世界
“我又痛苦又绝望地看着自己
多像一场表演啊
我最终坍塌在自己面前,像一段朽木”
6
在阿玛尼镇上,一个妇人问我:
“你有没有见过用背篓背水的人走过”
我告诉她:没有
后来她又问我:“你有没有见过我儿子回来”
我还是告诉她:没有
这真是个奇怪的妇人,月光照在她背上
似乎月光也一样悲伤。
有人说她疯了,每天都问不同的人
但从没有人怀疑她的初衷
阿玛尼镇只有一条路,没有羔羊
医生说:一个人失去了心
镇长并不认同,而是以自己的法度揣摩
后来医生自杀了,在一截木头上
监狱里没有一个犯人,典狱长还在守门
他坐在门口,有些佝偻
在缓慢语速中,他说出自己也是逃难者
这让我想起多年前,在一家救助站所遇见的守门人
无非是换了个身份继续苟活
“要将乳香涂在门楣。将抹药抹在额头
最好点燃艾草,嘴里含着黄连
你赤脚走过路面,你永远把自己遗忘在脑后”
一个人坐在槛沿挑刺,一针一针地扎向肉体
在他身上,却从未见过有刺的痕迹
7
清晨,急救警报声扬长而去
只有道路还残留着回声
要允许有人这样说:
“我不是探路者,我只是跟在人群身后”
你应该亲吻过这土地,一小块
一小块就足以打破平静
终于有人倒下了,但你脚前没有灯
路上没有光。人们小心翼翼地走
和所有居住在阿尼玛镇的人一样
忽然陷入了沉寂,无非是一些乌鸦飞过
无非是秃鹫嗅到了血腥
但现在,没有人谈起镇东头那座教堂
甚至没有鸽子、基督山和橄榄叶那么遥远
“目送你远去的未必是亲人,还有可能是死神”
三月之后,人们在樱花树下埋下
一本发黑的笔记本……
8
像一种裂变。
我能够想到的是:落叶在落叶堆积下
是为了成全什么?姑且这样想吧
惊蛰之后,又有了几声惊雷
对于鸟群的自觉和醒悟,沉睡是无辜的
而对于这些天无意中冒出的花朵,愤怒是低沉的
那些经受过语言锤炼的巨石
窗帘背后阴险的笑,苍鹭盘旋于天空
如果撒旦向你表演魔术,请拒绝加入围观
是的,你要对一枚硬币保持戒心
包括硬币背面重塑图案
因为什么缘故,水鸟和鱼群相继死在陆地上
教堂周围尽是哭诉和祈求!
一位妇人背靠着黑暗,我只能这样说
琴声永远沉寂,我们用来祭奠的实物越来越少
三月,注定要面临一场词语泛滥
必要时,需在游戏中塑造定义。但解剖是另一回事
当万物都归于静止,阿尼玛镇将不复存在
河水教会了我们什么?譬如一叶扁舟
石头从山上滚落,请你记住那些预判
而“真”和“假”永远不在一条线上,譬如魔方
以及处于寂静中的一场塌陷
9
多年前从宁波走到余姚
中途穿过四明山区,那是一个深夜
天上零落地挂着几颗星辰
它们那么小,乃至连姓氏都可以忽略
夜色中一只飞虫落在身上
草丛里有壁虎或者是蛇路过的声音
“我切切地盼望着灯火
像期盼一种给予,然而盖棺已经定论”
那时身上只有几本破诗稿
每一步都在练习踩悬崖。但我没能勒住马缰
尼采说:“当你凝视深渊
深渊也将回之以凝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多年后,我从现实回到梦境
阿尼玛镇消失在杜撰里。只有那些不知名的寺院、山门和诵经人
我无法再去转动经纶
是因为我害怕被那种声音控制
2020.庚子鼠年.春.02.26——03.06.——03.09.凌晨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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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斯·基阿罗斯达米(Abbas Kiarostami) | 一匹狼在卧等,及摄影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