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焦火辣的长诗 | 雨一直下
毛焦火辣，本名向阳。生于1966年7月。重庆巫溪人。现居重庆大足。诗观:生活就是阿猫阿狗，诗也是。
作者已授权
雨一直下
1．
之后，电闪雷鸣。暴雨突如其来
光打雷不下雨这件事
在自然界，还是较为少见
2．
一只黑色的雨燕激射而出
雨幕空蒙。你看盛大的秋日
绝望般辽阔
3．
雨下来时，我们正往山下走
我们手牵着手。远处
一只羊独自在山坡上低头吃草
4．
那么多的雨水，一落到河面上
就不见了
5．
我见过一个割下的羊头被扔在街边的竹篓里
大雨滂沱。你无法分清它圆睁的眼角流下来的
是泪水，还是雨水
6．
而另一些人，在雨中赤裸背膀
让我们分不清雨水和汗水
7．
那只鸟摇晃树枝。它摆动头颅
扑腾翅膀。在进入巢窠之前
它要把羽毛上的雨水抖落
8．
你盯着叶尖上垂挂的雨珠
你已摁灭了5个烟头
它还迟迟不肯滴落
9．
蛛网上的雨珠闪着晶光
蛰伏的蜘蛛虎视眈眈很久了
哦，亲爱的小薇，快来搭救我
10．
我们喜欢在雨天做爱
我们一边撞击着身子，一边听
窗外的雨声，在屋檐下滴滴答答
11．
雨过天晴。众多的花又开始
竞相开放，漫山遍野啊
就像当前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
蓬勃热烈
12．
那时，我在垫江太平镇
看牡丹。细雨不紧不慢下下来
那些花瓣湿漉漉的，更加柔软
13．
我记得雨中的牡丹
低眉含羞。我想起那一年的小薇
坐在春天的井沿
14．
谁还坐在昨夜的那场雨中悲戚？
金铃子说：雨不大不小，刚刚好
15．
被雨水拍打在地上的落叶
像是被人踩踏的蝉蜕，黏于泥泞
小薇我不是故意要想起，那些年
我写给你的信
16．
雨下在满是尘土的路上
到处污迹斑斑。事实上，后来雨大了起来
也没有把污迹冲洗干净
17．
泥土原本是干净的
经过一场雨水浸泡，看起来很脏
你知道，那些清亮的雨水到来之前，经历过
尘世的许多事物
18．
路过春天的人，还没说出内心的秘密
一夜细雨，墙角边新发芽的草籽
挤掉胎衣 ，站在阳光下舒展身子
19．
你父母留在半边坡上的老屋是不是还在？
我们一起回去，开一片菜地，邀月光和虫鸣同住
我有足够的时间清理掩埋小径的荒草
你不用担心，山雨后路滑
20．
仿佛天外来客
不邀约不告别
一场雨就这样来了又走了
没有人注意，你的世界有微妙的倾斜
21．
他走之后，雨开始大起来
“雨有良善之心”，她捋了捋淋湿的长发
“它会熄灭一切燃烧的事物”
22．
雨落黄山。它们不
全落在同一个地点。如一群群赶往黄山的人
从四处不约而至，他们来不及彼此认识
又匆匆
四下散尽
23．
中秋夜。虫子们停止鸣叫，蛰伏潮湿的草叶下
等待一场雨结束。等待月的光，重新照亮夜色
月始终隐遁云层。城市之外
一列夜行的火车悄然消融于远方
24．
雨打窗棂。怀揣爱情的女人
有莫名的伤感
25．
小薇发来短信，说她正徜徉在
解放东路步行街
天空中下着小雨，她没打雨伞
26．
你双手把头巾举过头顶
那方瓦蓝头巾，雨的重量压不住它
这么多年我总是看见有风的下雨天
它还在飘
27．
蚯蚓犁过松软的湿土，在黑暗中
开挖出沟渠，让渗入地下的雨水
像河水一样流。蚂蚁小心地爬过地面
再过一段时间林子里的蘑菇就要探出头来
28．
下雨天有什么不好？
来，躺在我的身边，听我为你轻轻诵读
希尼的《一个自然主义者的死亡》
29．
池塘里的水又涨了起来。我把折来的柳枝
探入水中。那时我以为，雨在池面击起的水花
是我搅动出来的
30．
雨下下来之前，蚂蚁们迁到高处
我也曾像一只蚂蚁，在雨后俯身沟渠
看脚下的渠水如大江东流去
31．
那些年你忽闪的眼睛有井水的清亮
那些年，你总是独自坐在门槛
默数檐下的雨滴
那些年更多的风雨被眼前的雨幕遮蔽而你一无所知
32．
那场雨早已下落不明。只有他
开始咳嗽不停
33．
雨落在地上，屋顶
落在草丛落在河里落在白天或夜晚
雨落在远方，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发出不同的声音
34．
雨垂直落下来，像旋转的陀螺
在风中快速移动
你打来电话说，这情景
会让你呆上好几分钟
35．
雨注贴着窗玻璃蜿蜒而下
你看见一张模糊的脸，叠映其上
36．
有一个成语叫水滴石穿
而更多时候，我们看到的是
雨在石头上溅起水花，或沿石壁流下
37．
是不是有人借用了雨的身体
扑向我。总是在我忘记带伞时
它让我张惶失措，身不由己地奔跑
38．
雨忽然停住。来不及落到地上的雨水
在草叶上，你以为是迷途的露珠
39．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在雨中撑开伞，你转动伞柄
雨水沿伞檐四下飞散
你感觉全身长满了羽毛
40．
小薇，等我们老了
我带你去施家坪。我们曾经历的风雨
就是从这些高高的山冈上
落下去的
41．
你从南京带回的雨花石
弥满雨后的烟霞
你说：你女儿一定会喜欢
42．
把一片硕大的芭蕉叶盖在头顶
我们在河边寻找彩石，在水塘里寻找田螺
有时你也忽然转身，向雨中跑去
43．
我常常独自坐在柏洋河的堤岸
任冰凉的雨水淋透全身
河对岸你家屋顶的炊烟，袅袅婷婷
44．
你伸出手掌，十指闭合或叉开
接住的雨水都会从指间滑落。你不为所动
仿佛把玩时光的沙漏，漫不经心
45．
我总爱在下雨天，观察雨水的流向
那些形迹可疑的雨
总是在低处，做一些下流的事情
46．
桃花稀里糊涂地开了
李花稀里糊涂地开了
杏花稀里糊涂地开了
他们说，昨夜，来过一场春雨
47．
我记得我在梦里走了很久
没有遇见一个人。我记得梦里一直下着雨
在梦里淋再多的雨，也不会感冒
48．
那片树林后面，一定有一块草地
在草地边缘，一定有一间空着的小木屋
小薇快走，我们去那里避雨
49．
雨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你瞥见窗台上
被风掀开的书页里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
50．
一步跨过去，就从雨里跨到了雨外
这是在尖山镇的山间公路上，我曾遇见的事
但我一直无法清楚的解释
只好说：这雨，下得真它妈有中国特色
51．
雨可以用来比喻许多事物。比如
她咯咯咯地笑，我坚硬的髭须
在她肌肤上来回摩挲，她说
这真像一场细雨，沙沙沙，落在山林
52．
雨水渗透到地下
住在地下的人，从不喊冷
53．
很久没有搂着你的腰身在雨中漫步了
那把小花伞，在墙角落满了灰尘
54．
雨落下来。这来去无踪的独行侠
一路踩踏的声音像是奔过莽原的马蹄
我看见千里之外，它纵身一跃
越过你的窗栏，跳上了屋檐
55．
一些人在雨中急行，一些人在漫步
一些人在街檐下张望。雨，无动于衷
56．
听，雨在黑夜中
仍能准确找到
落脚的地点
57．
雨一丝不挂，在人们眼前肆意奔走
这样的夜晚，你的想象也潮湿起来
58．
一场雨从故乡的老屋出发
700多公里，赶了一个晚上
我无法想象，昨晚它经历了怎样的历程
今晨它抵达我的怀抱，已浑身冰凉
59．
我送给你的小木梳还在不在
雨后的大宁河，是不是还有清澈的山瀑
从两岸的崖壁上流泻下来
60．
暴风雨袭来，我会想起它们：
乡村路上空飘摇的电线上，两只小麻雀
扇动翅膀，尖喙触碰尖喙。它们的爪子下
紧攥着高压的电流
61．
雨的消息来自故乡
她说，雨点一滴一滴的，砸在顶棚上
窗台下，她扔掉的吊兰蜕去腐朽
不知何时又活了过来
62．
想起很久没有去看望父亲了
每年清明，一场大雨冲刷之后
我们总会给父亲的坟头添上一些新土
63．
雨落在午夜的街头，盛开
大片大片的水花。那些花铺满路面
比春天的栀子花开得热烈
没有人听到它们开放的声音
64．
小薇，我想对你说
这些年，我一直坚信
有一场雨
始终会落进一个人的内心，那一片
隐密的花园
65．
那盆阳台上的人参榕
昨夜残留的雨滴悬挂在叶片的背面
它们是要等无人的时刻才肯落下来
66．
向老歪被村里的人抬往山坡时，一场大雨
就下了下来。铺天盖地的雨像是一场盛大的祭奠
向老歪是昨晚做（此处省略两个字）梦时，被自家坍塌的房屋
压死的
67．
有时候我感觉
下雨是一场阴谋
68．
你说经期来的时候正逢下雨
你说身上有一种潮湿的感觉
像有无数的胚芽，拼命要从身体里钻出
69．
赵历法骑着自行车从街那边向我驶来
我之所以对这一幕印象深刻
是那天天上正下着细蒙蒙的小雨
70．
一头冲进雨中的人
一定知道
雨下个不停，是在等他
71．
雨下在湖面上
我想起白居易说
大珠小珠落玉盘
72．
重庆连续阴霾
雨欲下未下
白居易又说
凝绝不通声暂歇
73．
荷叶上滞留的雨珠
每滚落一滴，湖面便有波纹
一圈圈向四周扩散
74．
人有多疯
雨有多狂
75．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霸王自刎乌江时
天空中没下一滴雨
76．
有一场雨下在清王朝时
郑板桥正在潍县做知县
77．
雨水从土堆中漏出
泥土也从土堆中漏出
剩下一堆裹着泥浆的石块
恹恹的，像一座新垒的孤坟
78．
小女孩说
很久没有下雨了，空气干燥
爸爸打我的屁股，让我使劲
哭。爸爸是个坏人
79．
凌晨4点，你听见窗外的雨
下到了高潮
你在床上翻了一下身
80．
有一次你看见，雨
和雨，在风中纠缠
那时小薇不在你身边
81．
站在雨中看海的人
是在看雨，还是在看海
82．
雨丝飘打在她脸上
她翕动嘴唇，品咂出丝丝甜意
她今天穿的风衣很好看
83．
有时我也怀疑
天上有一辆洒水车
时不时的开出来
冲洗一下
天堂的街道
84．
她在河边洗衣服
下雨了她也没有走
雨下得不是很大
85．
我很少在诗中写
雨下在祖国辽阔的大地上
不是很少，是基本没写
86．
很有几次，雨打门扉
你以为是邮差来敲门
你在等远方的来信带给你惊喜
87．
如果雨忽然在半空中停止
是不是像一场爱情突然死亡
88．
翻读历史
最让人心颤的词
腥风血雨
89．
雨中垂钓的人
头戴斗笠，身披蓑衣
如今归于何处
90．
阳光像一个土豪
给那么多的雨丝，镀满身的金黄
他们说这是太阳雨
91．
电视新闻里说：今日有雨
海面风高浪急，韩国沉船
打捞和搜救会受到影响
92．
一场雨下在雪地上
雪开始无声地融化
93．
你说你最不喜欢下雨天
但今天你很喜欢
今天也在下雨
今天是一个人的生日
94．
如果我是一滴雨
我愿永远挂在你的额前
或发梢
95．
雨不停也没关系
小薇我们就呆在这小木屋里
你可以做一只温顺的豹子，在屋里走来走去
困了，就躺卧下来，偎在我身旁
96．
你不会这样对我说吧：
我希望这场雨，一直下下去
97．
雨疯狂地砸在石头上
它是不是要把石头砸开
取出里面的灯盏
98．
来，我把油漆刷子递给你
看你把板壁上的屋漏痕
一一刷新
99．
阴雨绵绵的日子，她倚窗眺望
牧羊人还在对面的山坡放牧羊群
她转身回到卧室。鹅黄的灯光下
她身着的睡衣，有棉质的柔软
100．
那么，请带走我，葬于你的怀抱
像一枚种子，等待一场雨的降临
101．
他们在柏洋河的下游拉开渔网
雨后河水猛涨，浑水里的鱼
忽然多出了很多
102．
她是望着远方的天空对我说的
多雨，也许是我喜欢
这座城市的
原因之一
103．
这里雨水充沛，便于植物生长
我在给你的回信中说
我在后院种了一些菜蔬
它们大多开黄色的小花
104．
有时候我会去除草
一般是在雨后，便于把
草根带起的泥土磕回地里
105．
我要学会认识这山里的草药
那一天我没有回来，你不用惊慌
我没有失足，坠崖身亡。雨也不是凶手
那些野兔松鼠麋鹿和鸟鸣我认识
它们会来告诉你，明天我一定带着
满背篼的草药返回
106．
我以为是一场雨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小薇，你滴在我脸上的泪滴
让我沉浸昨日黄昏，我突然的咳嗽
惊飞起草垛上恋爱中的麻雀
107．
我对你不说的偏头痛
需要雨的散漫
来医治。哦小薇，重庆东部连日阴雨
你的胃痛，是不是犯了、又犯？
108．
黎明成天在阳台上捣鼓阴沉木
那些阴沉木来自河床下的淤泥
黎明不写诗，说出话同样令人惊讶
他说你看，它们是冒雨赶来的人
109．
谁说不是，那些雨
是上天送给我们的诗句
在雨中看雨的人
一些走了，一些又来
110．
像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
剩下的雨毫无个性：淅淅沥沥，淅淅沥沥
111．
看着玻璃幕墙中凌乱的街道
看着玻璃幕墙中凌乱的自己
她幽幽地说
上天给了你这么多的雨水
上天是慷慨的
112．
雨沦陷在尘世
这一生，我们租借了
谁的身体
我们一次次出卖它
却并不受罚
113．
下雨天女儿从不出门
下雨天，她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
她常常对我说这些雨
有着与我同样的坏脾气
114．
一片树叶在雨中飘落
触地的刹那，如一个人起身离去
留给你的，只是一转身的距离
115．
每次他到城里来看我，进门之前
他总是把一只扎紧的编织袋歇在门外
他一边脱下解放鞋使劲地磕
一边自顾自地报怨，这该死的鬼天气
116．
雨在沙滩上，钉钉子
一个人端坐骨科医院的木椅上
医生，我的膝关节一直在疼痛
117．
他刚从雨中归来
关于满腿的泥泞和咯血的咳嗽
他没有提及
他只带回一身鸟鸣
118．
我们关闭门窗。把餐桌上两杯茶
搅动出柔软的香气
我们坐在星期五的下午，谈及的事物
比窗外的雨，更加地漫无边际
119．
我死后，会不会有一个人
像一场雨从远方匆匆赶来
看我，并悄悄的流泪
120．
雨滴们匍伏在树上
你从树下走过时
小男孩猛地摇了两下树干，又转身
快速跑开
121．
你头上的天空细雨密布
像一个坐在黄昏里的人
翻阅的某一段历史，漏洞百出
122．
雨继续下。行走在路上的雨
在落地之前，没有声息
123．
雨季如此漫长
像我正在写的这首诗
没有结局
124．
小薇，我们还要走多远
才能到达罗布萨？你说那是一座虚构的城堡
我们仍然在雨中，继续往前走
男诗人往期：
送信人二周年汇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