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过年
武阳(天津)
冀东平原的冬天曾是苍凉的,地多人少,地势低洼,村落稀疏。冬天树木脱尽了叶子,苍劲嶙峋,像一把把刺向苍天的丫叉,静静地站在冰天雪地里,做着来年春天的梦。乡间还没有公路,村与村间的连接还是那些自然的小道。家家院外都堆放着柴禾垛,已经摘掉“四害”之一帽子的麻雀,唧唧喳喳地在柴禾垛上寻觅口粮。此时,农家的“年”也正悄悄地酝酿着。
我下乡的第二个年头,领导上下达了指示。说是要在抓好知青思想的同时,也抓好知青的生活。于是县安置办公室出了点钱为知青点盖了一个猪圈,还买了两头小猪崽。一时间知青点增添了不少生气,无怪古人在造字的时候“家”下面是个“豕”,看来有猪才像个家。可正是因为这两个小猪崽不到出栏的时候,才让我有幸过了个革命化的年。
农家过年是一个非常隆重的节日。一进腊月,年的气息就笼罩了整个村庄。腊八算是拉开了年的序幕。冀东素有熬腊八粥的习惯,并且有“谁家烟囱早冒烟,谁家高粱早红尖”这句谚语,因此腊八这天,家家的主妇天不亮就爬起来熬腊八粥,预示着明年的好收成。这天晚些时候,大多数的家要泡一坛腊八醋。随后年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浓了。腊月二十三叫做“小年”,传说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家家要祭灶。那时家家灶台后面都有灶王龛,中间供着灶王像,两边的对联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横批是“一家之主”。据说灶王爷是上苍派到人间的监督者,每年腊月二十三上天去汇报工作。家家在这一天用麦芽糖制成的糖瓜给他老人家上供(这是不是属于贿赂,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上供后就把旧的灶王像揭下来烧了,就算是升天了,也就是“上天言好事”了;到年三十在贴一张新的也就是“下界保平安”了。当时正赶上活学活用的时候,每家都发了红宝书,社员们学语录,背语录的热情非常高涨。加之上面要求移风易俗,破除迷信,提倡不供灶王爷,集市上卖灶王爷像的也绝了迹,可大多数社员祭灶的热情仍不减。小贩们还是串街卖印刷质量更为低劣的黑白灶王爷像,而且价格要贵好多。
过了“小年”,年的程序就正式启动了,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大多数家都杀猪,从早到晚村里都能听到猪的嚎叫声。家家还要磨白面、碾粳米、糗豆馅、蒸年糕……
那年腊月二十三,同伴们相继回家过年了,知青点儿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只剩下我和两只四五十斤的小猪。由于社员们都忙年,生产队每天的活儿也少多了,我每天就在饲养棚去帮饲养员铡铡草,晚出早归,其他就是喂知青点的两只小猪。腊月三十,常年不吃细粮的农民开始改善生活了,中午就吃馒头,晚上是大米干饭炖肉,从初一到初五一直吃细粮。
初一天一亮,当家识户就开始拜年,农村拜年是要给长辈磕头的,非亲非故也热情地打个招呼,村里充满了喜庆的气氛。从大年初一晚上开始,村里的“评剧团”要演戏了,我们村的评剧团在县里是有名的,不但可以演《刘巧儿》,还排了新戏《审椅子》、《三月三》、《野火春风斗古城》……临近的村民都到我们村来看戏。天刚黑,场院里临时搭建的“戏台”上挂起了当时被视为奢侈品的煤气灯,把台前台后照得雪亮。剧团的行头虽然是旧军装,马靴是用雨靴代替,可台下仍然传出一阵阵热烈的鼓掌和喝彩声。当时我似乎融合在这喜气洋洋的人群里,忘却了自己城里的家。直到很晚回到宿舍对着暗淡的小油灯才有一点思乡之情。
十几年农村生活,我有四次在当地过年,只是这头一次印象最深刻。在艰苦的岁月中,人们对生活也有着自己极大的乐趣。当今人们物质生活已经相当丰富,却往往开始怀念过去过年的传统。人们热衷于寻找旧时过年习俗时,这才发现,已经逝去的东西是很难再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