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双一流”发了榜单，却少有点赞？（总第307期）
为什么“双一流”榜单出炉，却少有点赞？
杜骏飞
Q1
“双一流”榜单在昨天出炉，有网友评论称是“985”工程的“换汤不换药”。也有很多人担心那些处于中间或底层的大学，因为是非双一流的学校，生存空间会日益逼仄。陈平原教授曾说，“当我们观赏北大、清华高歌猛进的时候，必须回过头来考虑那些非211大学的艰难。”您是否赞同这一观点？
杜骏飞：
我基本赞同陈教授的看法。中国高等教育摸石头过河三十年，迄今还停留在早期的金牌战略上——从历史进程上看，它很类似于前二十年的中国体育管理，主要抓奥运金牌，提升民族自尊心，后十年才开始抓全民健身。而全民健身，才是真正的奥运精神。中国高等教育，目前心态还类似于刚脱贫、盼冒尖、难祛魅的金牌饥渴中，这个阶段不能说不必要，但必须尽快结束，然后才能通过均衡布局、人本管理、去行政化约束，回到高等教育的大国战略和科学精神上来。
Q2
在您看来，所谓的“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教育改革，是否对提升我国的文化软实力、追赶英美教育水平有所助益？
杜骏飞：
“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教育改革，是一种国与国之间的“头部竞争”，这种精英较量策略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普遍开花、撒花露水作资源分配，会使得大学的竞争能力和成就动机减弱，顶尖人才缺乏足够资源。但是，问题在于，“头部”的竞争并不意味着“长尾”的放弃，尤其是中国这样一个教育大国和人口大国。这次双一流榜单出来后，舆论惊呼：211高校团灭、师范集体掉队、教育资源分配不均衡加剧。这种资源短缺感和政策恐慌症，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战略征兆。我想，如果在这次双一流建设方案出台的同时，能够给予普通高校以强有力的帮扶政策、雪中送炭的资源支持，并尽可能留出立体化的制度空间，鼓励各高校个性化发展，也许，会更能体现出大国崛起的科学理念。
Q3
说到鼓励各高校个性化发展，纵向来看，中国大学的一个突出问题是千人一面，千篇一律，缺失个性特色。您怎么看？
杜骏飞：
长期以来，教育系统的主要管理困境，来自于大政府思维，类似于父爱主义模式：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评，什么都一刀切。事实上，任何国家和社会对大学的期待都是多元化的，学院与大学不同，教学导向与科研导向不同，技术、艺术与学术不同，公立与私立不同。但我们长期以来，还是所有高等教育都向大学看齐，所有大学都向研究型大学看齐，所有研究型大学向西方顶级大学看齐。尽管这几年的目光有所调整，但积习难改、尾大不掉，制度的惯性已经养成，个性化的大学已几无生存空间。这是需要严重反思的政策问题。处理得不好，其灾害不亚于当年一刀切的独生子女政策。
Q4
除了很多学校未能上榜之外，双一流”建设学科名单中，出现了明显的学科分布不均现象：除艺术类院校外，按学校代码排序的各上榜院校，上榜的学科大部分为理工科。这是否从侧面印证了我们的文科教育在多年的发展中处于弱势状态？是不是因为文科教育市场需求更小？
杜骏飞：
这个问题与上一个问题是同源的，它们都体现出政策制定者的不谦卑与管理者的不勤勉，至于人文主义、人本主义的考量因素，那就更难得看到了。受统计数字歧视的文科教育，其实，是中国高等教育GDP主义的牺牲品。如今，各地方政府经过多年教训，都已经慢慢从GDP综合症中苏醒过来，开始懂得生态环境建设的重要性，开始追求人的发展、社会的建设了。但是，教育系统还停留在十五年前，制度、规范、评审要求，无一不是“量化”、“西化”、“指标化”。按照这套三化歧视法则，前清华大学的梁启超、陈寅恪、王国维、赵元任“四大国学导师”，前中央大学的王伯沆、黄季刚、胡小石、汪辟疆，前金陵大学中国影音教育的缔造者孙明经，大多是评不上教授的，更不要说校史上李瑞清、吕凤子、李叔同、张大千、傅抱石那些艺术家了，这岂不荒谬？
Q5
各类“高校排行榜”层出不穷，虽然网友大多认为排名并不能完全反映教育质量，但高校仍然选择某一年某一排行榜甚至某一单项中自己的最佳位置进行宣传。在您看来，高校为何如此看重排名？
杜骏飞：
世界上各类大学排行榜都是有自己的指标系统的，想找一个大而全又被普遍接受的榜单几乎不可能。理论上来说，各类排行榜多只是一个局部化测量学科的参考数据，对榜单的过度看重体现的是大学的不自信。但如今在世界各地，实证主义、科学主义、实用主义均有一统天下之势，世界排名对大学校长们来说有多重要，可想而知！香港中文大学校长沈祖尧教授曾宣布港中文不参与排名后，马上就在排行榜中跌了下来。校友们纷纷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母校排名为什么跌得这么快？校长没办法，只好重新回到这套游戏规则中来。我想，一百年后看今天，也许只有那些真正有文化自信的大学才能对这套排名游戏免疫，只有那些真正有远见的校长才知道大学的本质不是四处打榜，而是自我尊重。
Q6
在9月21日以前，中国的大学的三个梯队是“985”、“211”和被排除在二者之外的“双非院校”。“双非”毕业生在升学、就业甚至在校实习时面对着形形色色的困难。在“双一流”名单出炉后，“掉段”（排行下降）和未搭上车的院校和学生又该何去何从？
杜骏飞：
这个问题对一些大学生读者来说，也许更重要，我找个时间详细谈吧，夜已深，今天先这样。
背景资料
教育部、财政部、国家发展改革委印发《关于公布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高校及建设学科名单的通知》，公布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简称“双一流”）建设高校及建设学科名单。
但在“双一流”建设学科名单中，出现了明显的学科分布不均现象：除艺术类院校外，按学校代码排序的各上榜院校，上榜的学科大部分为理工科，以“岳麓书院”起家的湖南大学甚至仅有化学、机械工程两个学科上榜。
北京大学陈平原教授曾就中国大学的独立与自信，发表过相关文章。在文中，陈平原从资源分配、学科建设、高校排行等角度，指出中国教育的“不自信”及个性的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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