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一位雅典的公民（总第309期）

原创 2017-09-24 杜骏飞等 杜课

编辑部《刘文展同学的故事》
杜骏飞《像刘文展这样的雅典公民》
相关评论

刘文展同学的故事

“枪打出头鸟”——一句耳熟能详的“教诲”，简洁概括了成人社会明哲保身的默认规则。

“我愿意做一只出头鸟，让这个世界多一点光。”说出这句话的是一名普通的高一学生，刘文展。

他曾就读江西省赣州市于都县实验中学，因为接连向多部门举报学校违规补课收费，被校方多次“谈话”。在新学期开学前，班主任给其母亲发了一条劝退信息：“接到学校通知下学期不再接受刘文展的报名，请换一个学校。”事件发生后，刘文展将自己因举报被劝退的遭遇发布在知乎上，从而引发媒体和舆论的强烈关注。

刘文展母亲收到班主任的“劝退”微信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刘文展第一次站出来指出“房间里的大象”。初二的时候，他就曾在“问政江西”实名举报过数学老师在外开补习班，把学生拉进去补习。但到最后事情还是不了了之，还被老师知道后在班里穿小鞋，其后转学。

此次的风波开始于今年3月7日，于都实验中学高一在校生刘文展，实名向当地县教育局举报于都实验中学存在违规补课、收费情形，“希望教育局督促其改正”。没想到几天后，他所在班级的班主任将其单独叫至办公室，暗示学校被举报了，此事是否与他有关。

刘文展很快意识到原本发送给于都县教育局的举报材料，其中他的个人信息已经被泄露给了校方。之后，刘文展向于都县教育局上级单位赣州市教育局再次发出举报：投诉学校违规补课以及收买举报人信息；县教育局出卖举报人信息，且对于都实验中学违规补课以及收费情况放纵不处理。

有人质疑会去举报学校补课的人一定是不爱学习的“坏孩子”，在刘文展初中同学眼中的他却不然，“是个挺爱学习的人，能排进班级前十名，对同学也不错。” 2016年9月，刘文展以580分的中考成绩(满分780)，考入江西省于都实验中学。这是一所包含初中部、高中部的民办学校。刘文展的成绩排在全年级第20名，因此，他是学校的“免费生”，学校免收刘文展高中3年的“学费、学期内补课费与资料费”。刘文展强调，自己作为一名免费生，补课收费与否本身于己无关，之所以举报完全出于“应该这么做”。

今年2月起，于都实验中学安排高一、高二年级补课。“每周上课六天半，休息半天，一个学期400元。”没有发票、交了费的学生由老师在名单上打钩。知道学校的补课安排后，刘文展很生气，尽管他是免费生。面对媒体的追问，他解释了自己的动机，“我们这个县是贫困县，补课费相对于我们这里的孩子来说算一大笔钱。平时经济压力就很大了，很多同学因为交不起学费、补课费就辍学了。我也是农村出来的，能感同身受。” 同时还提到“网上有人说我很自私，但我不是举报学校补课，教育资源已经很不均了，我举报的是收费而不是补课。”

发生劝退事件后，刘文展不再去学校，开学至今已经二十多日，他在家里通过二手平台网站卖手机。事件发酵后，9月19日，于都县教育局及实验中学派人到刘文展家中，校方代表向其道歉。当天，于都县教育局发布相关说明，否认泄露举报者的任何信息。9月20日晚，校方再次派代表家访，还包括他原来的班主任，劝其返校。在其他人先行出门后，刘文展对班主任说：“老师，我恨你，你要害我”。老师的回答充满了无奈：“是人总要生活”。刘文展承认那一刻他对老师有心疼，但并不后悔。9月22日，于都县委宣传部通报称，该县县委、县政府派出调查组介入调查，于都实验中学执行校长被校董事会解聘，涉事班主任被解聘。

除了来自学校和教育局的压力，刘文展还面临着跟父母之间意见的巨大分歧。现在每天在家看书、睡觉、不去学校的状态，显然是父母无法接受和认同的。他们希望事情能够平息，孩子跟校方和解，然后回到学校读书。但这显然与刘文展的想法不同，他表示“不需要他们的同意。我不和他们交流，他们站在错误的立场上，站在我的对立面，我和他们说没有意义。”

退学后的下一步，刘文展有自己的考虑。他打算去华北强，等赚够了钱就出国留学。这个年仅十六岁的男孩，在经历了这些事之后谈及对成年人的态度，他的回答是“我讨厌那些坑我的人。他们就是跪久了，站不起来了，腿已经变形了。”

参考文献：

新京报《举报违规补课学生遭“劝退”》

中国青年报《投诉学校违规补课收费赣州一学生遭劝退》

网易《因举报被威胁退学少年：以后遇到不平事仍会举报》

中国青年报《江西中学生举报违规收费被开除：不接受校方登门道歉，心疼班主任》

现代快报《举报学校违规补课收费学生：我做了觉得对的事》

像刘文展这样的雅典公民

杜骏飞

高一学生刘文展是“传统”中小学教育中的异数。

他不仅是个勇敢的“举报者”，还懂得严守法律程序，行使自己的法定权利；更重要的是，他这样做，不是出于个人私利，而是为了维护法律秩序和公共利益。

他还会说：“我愿意做一只出头鸟，让这个世界多一点光。”说出这句话，意味着责任感，甚至牺牲精神。这种气质不仅甚于同龄人，也甚于其父辈们。

高中生刘文展一定知道：自己是人民，但更是公民。

公民指具有某一国国籍，并根据该国法律规定享有权利和承担义务的人。它的对义词是臣民。

一个人如果从孩提时代，就具备对社会和国家治理的参与意识，这样的起点或许意味着，他未来将拥有更成熟的公民心。

宪法（第四十一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有提出批评和建议的权利；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的违法失职行为，有向有关国家机关提出申诉、控告或者检举的权利。

熟悉这些话语的人很多，但深深认同、理解、且知行合一地去执行他的人不多。孩子，则更少。

公民作为一种政治身份，最早出现于希腊城邦政治结构之中。希腊文的“公民”（Polites ）一词就由城邦（Polis ）一词衍生而来，其原意为“属于城邦的人”。

所谓公民观念，主要指公民对自己的身份和政治角色及由此而来的权利义务的认知。

希腊人的公民观念是现代公民观念的原始形态，这来自于他们与城邦之间牢不可破的关系的理解。简言之，一个越是挚爱、认同、服从城邦的人，越会意识到自己是它的公民，不是外邦人或奴隶。

真正的公民不仅仅参与政议，甚至能参与城邦最高统治。亚里士多德认为，完整意义上的公民是“有权参加议事和审判职能的人”。

在雅典民主极盛时，伯里克利说：“一个不关心政治的人，我们不说他是一个注意自己事务的人，而说他根本没有事务。”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也许，刘文展这样的孩子，才是典范的雅典公民。

附言：

另一个问题是，刘文展的未来。

如今，舆论都在褒奖刘文展的言行，赞赏他的勇气。但当校方劝刘文展回校时，都遭到刘文展的拒绝。网上已经有互联网运营公司向他抛出了橄榄枝，邀请刘文展去做新媒体运营。

那么，什么是刘文展最好的选择？他是否有更好的办法保护自己，发展他自己？什么又是一个公民的最佳人生和最好的结局？

我想听听读者们的声音。

相关评论

作为学校，则应当理性看待学生举报。当有学生向主管部门反映学校的违法违规现象时，学校首先应当审视自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而不是一被举报就想着找出举报者、处理举报者，甚至用“有心理问题”来污名化学生的投诉。学校不妨换一个角度看，学校能出有意识和勇气举报违法违规行为的学生，本身也是其教育成功的一种表现。

——澎湃新闻

刘文展所挑战的,就不仅仅是一所学校,而是当地围绕应试教育所形成的一致性的利益结构。在功利化的价值判断标准下,刘文展会被视作“害群之马”,他不遗余力的举报会被当成是“无理取闹”。

一位16岁的少年,站在了捍卫权利的第一线,并承受着与年龄和身份极不相符的巨大压力,这其实并不值得鼓励。但既然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希望此事能有个尽可能好的收尾。这意味着,当地学校和主管部门至少能够真正将刘文展看成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不是当作必须提防的“麻烦制造者”。

——华西都市报

“什么都没有精神残疾可怕，因为没有义肢可装。”或许刘文展身上有太多的缺点和毛病，但在实名举报违规行为上，他的勇气值得我们点赞。相关打击报复的行为，也值得我们严厉警告并严肃处理。从这个角度而言，以“学会做人，学会求知，学会办事，学会健体”为培养目标的于都实验中学，当认真反思何为教育，怎样培养人，培养什么人的关键命题了！

——央视评论

在这件事上，校方和教育局的被动在于——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按照价值倡导做事的人。这就是法律和教育提倡他做的事情，他做了，而且程序正当，可他却被劝退了，而他举报的对象，最后不过是底层的班主任成为炮灰。

现实的矛盾在于：完全按照法律条文行事，在一些地区反而成为“特例”。人们其实游走于法律与潜规则之间，产业、个人，都依附于潜规则，所以反而成为潜规则的守护者。

——《706青年空间》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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