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宁,一个在中国陶瓷史上寂寂无名的小城。偏安在四川东边一角,遂宁未曾有过烧瓷名窑,也从未出过能工巧匠。
可是就在这里,却拥有国内唯一一家以宋代瓷器为专题的国家二级博物馆——四川宋瓷博物馆。
四川宋瓷博物馆外观,图:四川宋瓷博物馆官网
收藏在这座博物馆里的瓷器,也都和别处不大一样,它们全都有着极为好看的“千峰翠色”:
荷叶形盖瓷罐是温润如春水般的青,大一点的梅瓶则是清淡雅致的翠;仿古琮式瓶收藏着温润含蓄的碧,而三足鬲式瓷炉则显出透亮莹润的玉。
宋瓷博物馆中收集的瓷器,图:四川宋瓷博物馆官网
南宋景德镇窑青白釉刻划缠枝花卉纹大瓷梅瓶,图:四川宋瓷博物馆官网
无论这釉色是浓厚一点,还是清淡了一些,每件瓷器都带足了宋瓷的风韵:超凡出尘,而典雅到了极致。
这些宋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遂宁这片土地上,又曾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我们走进四川宋瓷博物馆,一起查阅这里的从前往事。
大概是在一个午后,这位皇帝打了一个盹。在梦里他遇见了一场雨,落下的雨水坠成了一串珠帘。随后,雨停了,阳光随即将这珠帘剪开。在这微妙的时刻,宋徽宗在远处的天空看见一种很美的颜色,这颜色实在是太美,他醒来后便给了它一个同样美丽的名字:天青色。天青色是“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颜色,也是后来被烧制在汝瓷上的颜色。这位浪漫的君主为中国陶瓷史留下了最不能忘却的颜色,而宋朝,也成为我们讨论陶瓷时永远绕不开的朝代。
宋朝为陶瓷留下了很多东西,一是清新简约的陶瓷审美,另一个便是高超的制瓷手艺。宋代是中国制瓷业的黄金时代,较为宽松的经济政策,繁忙的商业活动推动了制瓷业的蓬勃发展,不仅仅推动了定窑、钧窑、磁州窑、耀州窑、龙泉窑和景德镇六大名窑的出现,更为重要的影响是让瓷器也普及到了寻常百姓家。南宋龙泉窑青釉斜直腹斗笠瓷碗,图:四川宋瓷博物馆官网
大量的商业需求刺激着陶瓷的生产,负责交易环节的四川商人,便在此时粉墨登场。在贩卖陶瓷这件事上,走南闯北的四川商人非常活跃。蒋祈在《陶记》中曾有记:“江、湖、川、广,器尚青白,出于镇之窑者也。”这些商人从全国各地搜寻上好的瓷器,再将他们运回四川卖掉。彼时,四川正是繁盛的天府之国,而遂宁,则是当之无愧的“东川巨邑”。两宋时期,遂宁一直都是中国西南地区的糖业中心,在地理位置上,遂宁又西接成都、东连巴蜀,是北道上的“东蜀之都会”。在这样的背景下,不少商贾富豪都需经过遂宁运送物资,大量的精美陶瓷涌进了这里。但是这些陶瓷是如何被留下,而后再保存至今,却是同遂宁,以及南宋的衰落有关的。南宋末年,王朝的统治摇摇欲坠。四川由于历代为兵家必争之地,时不时便爆发战争。战乱与冲突毁灭性的冲击着人们的生活,于是在南宋末期,窖藏便成了一种常见的贮藏宝物的手段——许多人在逃亡之际,都会将自己家中的宝物藏于地窖当中。而那些主人未再回来取出的窖藏,便成了我们今天发掘文物的来源。1991年时,金鱼村的几位村民在自家菜地里挖坑,锄头啷当一下,碰到的却是清脆的瓷器声。这几位村民随后上报了政府,几天后,经过文物部门的抢救性发掘,金鱼村出土了近千件宋代瓷器,为目前我国发现的最大的宋代瓷器窖藏。金鱼村窖藏出土现场的影像资料。遂宁金鱼村于1991年出土了一号坑窖藏,2003年出土了二号坑窖藏。一号坑除去大量瓷器还有部分铜器和石器的出土,二号坑文物数量较少,仅出土完整可复原器物47件,包括46件瓷器和1件铜器。图:东方网而在这上千件瓷器当中,大部分的又来源于浙江龙泉窑和江西景德镇窑。来自龙泉窑的主要是青瓷,大部分都是梅子青的釉色,兼有粉青釉和开片。其器形可大致分为两种:一是罐、灯、碗、盘类生活用器;一是仿官窑的瓶、炉、壶类陈设用器。南宋龙泉窑青釉菱口瓜棱瓷瓶,图:四川宋瓷博物馆官网
值得一提的是,这批来自龙泉窑的瓷器,都被设计地极为轻巧灵动。其中就有一件荷叶形盖瓷罐,形同真正的荷叶一般。往常,学者们都认为荷叶形的陶瓷器型是元代后才出现的,这件宋瓷的出土,刷新了学术界的认知。其釉色界于青色和白色之间,泛着淡淡如玉一般的光泽。金鱼村窖藏出土的青白瓷,器型相比龙泉窑的更为多样,有罐、水注、水盂、瓶、印盒、笔插、尊、炉、碟、碗、盘、杯、盆、器盖等。南宋景德镇窑青白釉菊瓣口瓷碟,图:四川宋瓷博物馆官网
尤其是成套的碗和碟,数量众多,因此有学者推测,这批瓷器的主人或许就是从事贩卖陶瓷交易的商人。这些青白瓷上的装饰,也相当丰富:既有牡丹、莲花、菊花、缠枝纹等植物纹,鱼纹、凤鸟纹、云龙纹、大雁纹等动物纹,水涡纹、如意云头纹、水波纹等几何纹还有婴戏纹、“吴牛喘月”等人物纹。对此,学者们争论不休,却并未得出一致的结论。需要解决的问题有很多,首先,金鱼村窖藏瓷器所属的时代,与埋藏的时间并非完全一致的。这批瓷器埋藏的匆忙,既没有装箱,也不曾包裹,而是直接就地掩埋于近一米的地下,可见其掩埋的仓促,应是有性命之忧时的匆忙动作。
《续通鉴》卷一百七十记载:“宋理宗淳祐二年,蒙古兵破遂宁、沪州”。故学者们推测,这批瓷器很有可能是在淳祐二年(1242年)蒙古兵破遂宁时埋藏的。宋理宗在位时,已进入南宋晚期。但窖藏中发现的景德镇青白瓷刻画花碗,却是流行于北宋后期的。这就将窖藏主人可能生活的时代,又扩大到了整个两宋时代,其行迹难以寻觅。这批瓷器中还有被鉴定为北宋时期的瓷器,例如这件北宋邛窑褐绿彩绘盘口瓷注子,图:四川宋瓷博物馆官网整个金鱼村的窖藏中仅发现两处文字,一是镌刻于铜钟上的“凤翔楼钱鑫”五字,另一处便是在一件青白瓷的碗底,有一墨写的“元”字。“凤翔楼钱鑫”意为宋代的钱庄,因此也有学者猜测,这批窖藏应是同“凤翔楼钱鑫”的主人有关。而那个墨水写下的“元”字,很有可能便是这位钱庄主人的名字。尽管我们尚未找到这批瓷器的主人,但却并不妨碍我们去欣赏它们。目前,金鱼村窖藏的瓷器都已悉数收藏至四川宋瓷博物馆中,无论是在数量上、瓷品完好程度还是藏品珍贵性上,这批瓷器都是非常值得一看的。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瓷器有五件:南宋龙泉窑青釉荷叶形盖瓷罐、南宋龙泉窑青釉三足鬲式瓷炉、南宋龙泉窑青釉琮式瓷瓶、南宋景德镇窑青白釉刻划卷草纹瓷梅瓶、南宋景德镇窑青白釉八棱鼎式瓷炉。一提到四川宋瓷博物馆,这件荷叶形盖瓷罐便是必须要看的。原因很简单,这件荷叶形盖罐不仅是龙泉窑梅子青釉瓷器中的代表性作品,还是全球范围内仅有的一件孤品。目前全世界范围内发现的宋瓷,仅有金鱼村窖藏这件是荷叶形的造型,而类似的荷叶形瓷器,只能在元代龙泉窑的作品中找到。除此之外,这件荷叶形盖罐的釉色也极为别致。除去唇部和圈足外圈,整件瓷器内外均施以梅子青釉,釉层肥厚而色泽莹润,柔和淡雅却又碧绿如翡翠。可以说真正达到了陶瓷匠人所追求的“千峰翠色”、“如冰似玉”的理想境界。这件三足鬲式瓷炉,也是施以梅子青釉,整个器物造型端庄规整,线条曲直有致。但是在口沿处,却隐约显出两道开片纹路,显出制造工艺的高明。南宋龙泉窑青釉三足鬲式瓷炉,图:四川宋瓷博物馆官网类似的三足瓷炉,宋瓷博物馆里还有一件景德镇窑青白釉凸雕花卉纹鬲鼎式瓷炉。景德镇的这件,则是通体遍布开片纹,饰有精美的纹饰。三足鬲式炉是宋代常有的仿古器形之一,很多地方的瓷窑都有烧制,但仍以龙泉窑的梅子青制品最佳。景德镇窑青白釉凸雕花卉纹鬲鼎式瓷炉,图:四川宋瓷博物馆官网宋代人喜欢的另一种仿古器型,则是琮式瓶。宋瓷博物馆里的这件南宋龙泉窑青釉琮式瓷瓶,仿制的是周代玉琮的造型,巧妙的将玉琮的端庄古朴同瓷器温润含蓄结合在了一起,既是浓淡相宜,也是古韵迭起。值得一提的是,在南宋瓷器窖藏中,琮式瓶目前也仅见于四川遂宁这件,其珍贵性不言而喻。宋瓷博物馆里的这件梅瓶,是南宋时期景德镇窑青白瓷中的代表性作品。梅瓶由瓶、盖,两部分组合而成,通体施以青白釉色。在雕刻技法上,此瓶使用了刻花与划花相结合的装饰技法,由此带来了纹样疏密有致,釉色也深浅不一的效果。刻在梅瓶上的卷草纺又称卷枝纹,是在忍冬纹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忍冬纹原为西方传入中国的叶状植物纹样,后来形成各种变体,梅瓶上的卷草纹便是一例。这个瓷炉为白胎,施以青白釉色。沿上附一对方形立耳,而腹部饰以一对铺首衔环,三兽足,足上又有堆贴兽头鳞毛,足端外卷。这件瓷炉总体造型呈八棱形,兽足及腹部环耳的装饰极为罕见,且尤为华美,已近似元代鼎式炉。总体来说,这批宋瓷件件都极为精美,釉色莹润而器型古典,向我们传达出那个时代的流行、情感与普遍的审美特征:瓷器清丽的颜色,对应的是宋画中的山水意趣;仿古和简约的造型,凸显的则是宋代社会中流行的复古思潮。瓷器恰到好处的还原着一千年前日常生活的艺术,而观看它们,亦为我们形构出那“一色纯净”的宋代社会的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