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城市历经千年,仍然在原本的城市基础上生生不息;有的城市屡经迁移,依旧在原本的脉络上发展延续……比如,开封城。一度以来自战国、唐、北宋、金、明、清层层叠压的“城摞城”形象天下闻名。但这样的城摞城并非独一无二,同样是屡遭黄河淹没,淮海雄镇——徐州古城也是一座城摞城。在今天仍繁华热闹的徐州城区地下,正集合了多朝古城的遗迹,积累着千年流传的文脉。 南届大淮,左右清汴,表里京甸,襟卫周固;西楚霸王之故都、三国英雄争夺处、淮海若设省毋庸置疑的准省会、第二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
图源:徐报融媒
历代在此大规模征战五十余次,不知决定了多少代王朝的盛衰兴亡、此兴彼落。这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更是一直为古今人物所称道。徐州不仅是兵家必争的古战场,其本身更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徐州现城址可追溯至始建于先秦时期的彭城,即霸王项羽西楚政权之都,也是西汉楚国、东汉彭城国的中心,至今还在其境内留有大批耀眼的汉墓遗珍。三国曹魏移徐州刺史部于彭城,自此徐州和彭城之名便合为一体,并传承为宋元明徐州、清代徐州府,乃至今天雄镇江苏北部的徐州市,此后建制多变,但治所多保持在彭城。关于彭城最初建立的时间,目前的材料还得不出一个可靠的结论,但在先秦文献里已能找到彭城的记录:“(鲁成公十有八年)夏,楚子、郑伯伐宋,宋鱼石复入于彭城。”鲁成公十八年是公元前573年,如此,彭城的历史已超过2500年了。一个有趣的说法是,楚汉相争是丰沛人刘邦、宿迁人项羽和淮阴人韩信三个苏北人之间的故事。公元前206年,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他将都城定在了自己家乡附近的彭城。对于这一不合常规的举措,霸王自己就有得意的解释:那座项羽回乡炫耀富贵的彭城宫室,就一直在徐州城的中枢位置。从城南云龙山纵向延申的山势开始,可以划出一条径直穿过徐州城南门、鼓楼的中轴,而在这条中轴线的终点、最北端,正蹲踞着西楚故宫、州府衙门旧址。明清府衙也是唐宋州署的旧址,建国后亦为市级机关,即“北大院”,现在留的几栋旧楼为“彭城壹号”创意园。平面上,古彭城占据徐州城至高无上的区位,加之历史渊源,自是毋庸置疑的古城中心。西楚故宫、州府衙门、北大院的传承关系,也已被考古发现证实。上世纪五十年代北大院修建办公楼时,即在地下发现大量古建筑残基和柱础石案等,近年,也在周边出土了历史厚重、层次分明的遗址堆积,战国、两汉、魏晋时的夯土台基相互叠压,很可能,正是古彭城和霸王故宫留下的讯息。若将彭城旧址所在的地层切开,我们看见一个做了千年的大蛋糕,各代遗物混在土里一层层有序叠压着,其中有霸王高台、南北朝粮仓、宋代道路、明清房屋。徐州历史悠久,城址的位置亦很稳定,除了元代镇压芝麻李义军后短暂迁城奎山,和天启年洪水没城后暂居东南。“三面被山,独其西平川数百里;三面阻水,楼堞之下,汴泗为池;凡战守之具,一夫当关,虽千万人不易取也。”临水便利生活交通,依山又能躲避洪泛,这种依山伴水的地形,正是古时定居选址的理想场所。只是因战乱、洪涝水火无情,徐州城一次次重建于先前的墟堆之上。宋建炎二年后,黄河夺泗入淮,徐州成为黄河岸边城市, 也和开封一样面临黄河喜怒无常的威胁。黄河水多泥沙,水淹退后往往也留下一片淤地,新城建立只能将其平整,在比旧址高一截的地上建设,如此便有了千层饼一般的城摞城现象。从现在的徐州地面,往下钻进四米多的距离,就到了明朝徐州古城所在的地方。明天启四年(1624)是徐州难忘的一年,七月十六日深夜子时,徐州全城正在熟睡之中,黄河溃堤,汹涌的拙浪怒吼着奔来,徐州全城陷为汪洋,只有云龙山上可供避难。直到崇祯元年(1628)大水方才退却,整座旧城淤为泥沙,高者十余米,地处也有1.5米,除城南土山范增墓、户部山戏马台,徐州城的所有历史积累,都几乎在此次淹城中陷入淤泥。这样的灾变并非徐州史上的第一次,东晋东晋义熙十二年(416年),汴水暴涨,冲塌了汉代楚元王重建的彭城,刘裕重建的新城又在160后被南朝大将挖泗水灌城再毁。元末至正十一年(1351年),芝麻李起义占徐州,元军以石炮攻城,又将整座古城夷为平地。明初重建的徐州城池奠定了今日格局,府衙仍沿用此前州署和西楚宫室,而城圈要比旧城扩大了不少。南邻云龙山,东、西、北紧邻黄河,城池轮廓南面较平,而北部转为弧线,周长九里有余,开四座城门均不相对,还设有支河、水闸以利城中积水泄出。天启四年淹城后,徐州治暂迁云龙山处,此时有人提议完全放弃旧城,在城南二十里铺处另建新城。新城的建设工程已经开工了十余月,又有人表示徐州的彭城旧址乃兵家要地,断不能迁,经过多次讨论,最终徐州还是落在了两千年的旧址上,迎来了它有记载可考的第四次原址重建。城池沿用明初旧基,州署仍是西楚故宫,除了比原址高出了好几米,城市格局基本未变。就这样,徐州城在未迁移的情况下,修筑,毁灭,重建,一次次重复。在今天徐州城地下叠着一座座前代古城,城墙、衙署、宫庙、街道层层压着,深藏着徐州城两千年的历史积淀和传奇故事。作为一座历史悠久、地位显著的古城,徐州有着众多的名胜古迹,只是多随城市的毁灭而湮灭。但在家园的重建中,这些名迹并未被忘却,它们仍在后世建设中得到传承。建于西楚故宫旧址的徐州府衙,就在建筑群的营造中体现了对历史的自豪。第一眼,在衙署最前方的照壁上,便书有“九州之一“四个响当当的大字,骄傲宣示了徐州千年不变的重镇地位。府衙之内所保存下来的唐代石幢(现存博物馆)刻有《使院新修石幢记》,记述着唐徐州刺史李愿的功绩,是徐州城屡毁屡建仍得以保留的,立于古城地面之上最早的构筑物。清乾隆五十八年,又为其增修石盖,以免其风吹日晒,让为政者以先辈为表率。西楚霸王项羽是著名的败者,但徐州人亦不愿以成败论定英雄。徐州府衙的最后一进公然建有霸王楼,它也是府衙乃至全城最高大宏伟的楼。四层砖构,稳稳当当,正像一座大碉楼,其上扎实的箭窗,仿佛随时可投入战场。在徐州府衙的前方还有鼓楼,它北望霸王楼,南视南城门,跨越中轴线上,南面门拱上架牌楼,有匾“江北第一楼”,主楼南北则分别书有“中枢巨镇”、“大观至上”。徐州鼓楼传为西楚故宫的南大门,但此楼亦构筑于旧址地上,在天启四年的大洪水中,鼓楼门洞全被淤没,新楼建旧楼之上,旧楼之下当还有更早的遗迹。遗憾的是,徐州鼓楼屡经兴废,终还是在抗战中损毁严重,后彻底拆除。今天徐州古城的政区仍为鼓楼区,却长期因鼓楼区无鼓楼面临尴尬,现在虽然在文庙前商业街复现鼓楼,但迁址后失去了对中轴线、西楚故宫的标示作用,历史传承功用大减,不得不说是一大遗憾。除了西楚故宫旧址一前一后的鼓楼、霸王楼,明清徐州还在城墙上还建有三座角楼。一般角楼也是补充防御的实用建筑,但徐州城上的三楼,主要作用却是传承文脉,分别对应了唐宋徐州城的三大名人胜迹,即西南角燕子楼、西北角黄楼和东南角快哉亭(奎楼)。上世纪40年代明信片里的奎星楼
燕子楼本为唐节度使张愔后宅楼,因名妓关盼盼住此,及白居易赠诗闻名。后苏轼夜宿时梦见盼盼,作词留下名句:“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燕子楼方才名声大振。徐州 古燕子楼
明万历二十一年将其重建于城墙西北隅,清末又移西南隅,现在又在南城外云龙公园重建。黄楼则是苏轼任徐州知州时的遗产,上任后他组织防洪,守护一城安宁,抗洪取得胜利后,遂在东门挡水处建楼纪念。其名取自“水受制于土,而土之色黄”,以求镇水。黄楼旧照
元代迁建于东北隅城墙上,明清四次大修,现重建于城北黄河故道旁,再复镇河之用。
快哉亭本名阳春亭,由苏轼取名为快哉,后重建为东南角的奎楼,俗名拐角楼,乃为祈奎星文运而建,且徐州分野恰位于奎宿,清末倒塌,现仍重建于东南角城墙旧址。恢复名迹,所重的是其承载之文化故事,展现的并非旧物的实体遗留,而是以新的建造物继承古迹之名。古迹本身往往也难保持固定不变的状态,在时光长河中,或毁损,或翻修,面貌随着时间流逝的变化,亦是常态。一座建制悠久且延续使用的古城,其面貌常是古今交叠,旧迹遗留参杂于后世构建当中。
杭州城区里的胡雪岩故居 图源:禹涵
但徐州这样的城摞城又是一种特殊的共存状态,先代的古城被封存于一个凝滞的时空,在其之上垒起,又再重复叠加。如此,在今貌的地下有着旧貌纯粹的形态,只是被沙土深埋,既暂躲过了更迭的变化,其踪影也无法直接由今人看见。发现于徐州文庙街区地下城遗址的汉代排水设施 图源:无线徐州城市考古的发现,正是在当下的面貌中破开窗口,将先代积累的遗迹本身给展现出来。今天的市区地下,是汉唐宋明的各代古城,今天的彭城广场接近徐州最初建立的古彭城,更是各个朝代一直沿用的城市中心。其历史延续久远,建设积累之厚,更是在徐州地下遗迹的埋藏丰富区。2020年,在彭城广场、文庙街区两处工地上,取得了颇多的考古发现成果,其中文庙地块发现了西汉-魏晋时的建筑遗址,和宋明古河道、西周春秋时的古墓葬,还有各时期的陶器、瓷器、金属器等遗物。文庙地块靠近府衙,是历史记载的西楚故宫旧址。这次考古发现的汉代高台建筑遗迹,对确认徐州早期城市面貌,有着极重要的意义。为了留住老城根脉,徐州终于下定决心,在彭城广场的明代古城遗址处,原地规划建设了一座地下城遗址博物馆,占地三千多平,其中千余平方米都是明代地层原址展示。
井然有序的大院,纵横分明的街巷,都是在天启年的那次大洪水中封存,如今重见天日,成了今人见识徐州旧貌的明窗。其中,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徐州已经在城市建设中发现了大量的地下遗存,如金地商都、彭城壹号出土了汉代台基和明朝州署、苏宁广场地块发掘出明代鼓楼遗址、2004年大同街南侧,徐州卫署重见天日……一个个历史坐标再现于今,过去只存在于积灰卷册上的它们,亦通过实体的展现,进一步幻化为完整形象,宫室巍峨,城台高耸,将士冲杀,墨客寄怀……提供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
遗憾的是,由于城市建设需要和保护条件限制,大多数地下遗址并没有机会和我们见面,惊鸿一现后重归积尘,又湮灭于现代城区。而这对于那一整座湮灭古城而言,仍有更多遗迹还尘封在时光里,无数秘密,还在等一个机会来述说。幸好,一部分不能原址保留的重要遗存,也以切割搬迁的形式到了彭城广场新家,集中展现在徐州地下城的遗址博物馆。工人正在对遗址进行清理
其中有文庙地下城提取的街道、排水沟和夯土遗迹,还有其他地方发现的防汛设施、“铁匠铺”遗址,为徐州打造出了真正能“一眼望千年”的文化胜地。
在天启洪水废墟上重建的徐州城,即今天这座楼宇争高、车轨喧腾的徐州城,亦在现代化都市的缝隙里,留存有多处历史文物。它们既有古典城市的代表,亦有近现代新风的见证,彭城匿于地底,黄楼亦是重建。但在徐州城的历史中心处,文庙仍留下大成殿和戟门两进殿宇,歇山黄瓦,巍然雄健,展露着徐州的文脉积累和雄浑气魄。现在文庙建筑群连同商业步行街正在建设,将是闹市之中一处可供消遣的文化地带。
徐州古城之南是户部山,山不挺拔,也不高耸,顶上有传为霸王项羽留下的戏马台,因地势较高,区位方便,在洪涝频繁的徐州城,户部山就是一块安稳的宝地,古时便是大户争相建屋之处。现在也留下了徐州旧貌保留最全的历史街区。近代的巨变冲击了许多古城的地位,但随着津浦、陇海铁路两大动脉交汇于此,告别黄河的波涛,迎接机车的轰鸣,徐州仍傲立于南北中枢,保持了突出的地位。在文亭街8号,高楼之间是徐海道署遗迹,五间大厅,青瓦檐下缀有密步的斗拱。在其东侧,又有一座民国的西式办公楼,形象展现了徐州时代变迁的轨迹。在近现代徐州面临的烽烟之中,徐海道署亦作为军事指挥中心和高级机关重地,见证了这座古城对于历史进程的影响。还有哥特式高楼高耸的耶稣圣心堂、功能变迁融入城市生活的中山堂、风云人物言笑相聚的花园饭店和散在城市之中已哑了的碉堡群……山河形胜,兵家要地,中枢巨镇,五省通衢……历经千年的沧桑变化、王朝兴衰,乃至多次洪涝、兵灾的毁灭打击,徐州城依然屹立在美丽的大地上,并始终保持着突出的中心地位。既是帝王争锋、英雄荟萃之地,又一直作为地方中心和交通枢纽存在。昔日的兵家必争处,已是繁荣家园。天时、地利、人和,共同接纳淮海大地的滋养,在不同的历史时空中,持续塑造着徐州壮而美的文化。即使是面对战火焚烧、洪水倾覆,徐州城几乎未曾迁移,于水火中重生,在城摞城的积累上顽强站起。铜山县志(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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