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囧岛:海南岛电影节奇遇记
作为一个多年跑国内外电影节的记者,海南岛国际电影节还是我的一块空白。
对于第三届海影节,第一次去的我内心充满了无限期待——
其一,看官方宣传物料,构图干净配色高级风格大气,说明该电影节的最高决策者有不错的审美眼光;
今年HIIFF主视觉海报、形象大使海报
其二,今年片单相当可以,选进来很多2020年各国际电影节冷门佳片,说明策展选片有专业团队在运作;
其三,海南最近一直大力宣传反季旅游和免税购物,想到这我脑中马上浮现出阳光、沙滩、推开酒店窗户就能看见的大海、比基尼、新鲜的椰汁……作为第一届就能把约翰尼·德普、朱丽叶·比诺什、伊莎贝尔·于佩尔请来走红毯的电影节,肯定也很壕。
于是我带上泳衣兴冲冲地去了。
我想象中的海南岛电影节画风
【“见面礼”】
到了之后,我渐渐发现事情不妙。
第一天一早我就去“电影节招待处”领证,那里坐了一排工作人员,然后我发现这个招待处的作用就是告诉你:证件不在我们这儿领。
那要去哪领呢?保利酒店,离这八九公里,自己打车去。OK。
领完证准备去看看下午的开幕片《恋曲1980》 。梅峰老师新作,李现春夏主演,这肯定得看啊。
《恋曲1980》剧照
赶到万达,看见几个同行记者阴云密布地站在门外。怎么不进去?我问。
“没票。味儿太大。”
我将信将疑地过安检进了门去,猝不及防差点被呛了个跟头。一股浓烈的油漆味直击灵魂深处,一抬头,大厅电子屏循环播放着“万达影城装修进行中”的字样,几个工人在旁边忙碌。
有的记者消息灵通,提前准备了工业级口罩,还有的赶紧托人去找防毒面罩去了。谢飞老爷子也来甲醛影院看片,网友看见他脸都憋红了。
甲醛成为众多影迷记者对今年海南电影节的第一印象
我死死捂住我纸一样单薄的小口罩,凑到一个被记者围住的影展工作人员面前。
“请问媒体记者怎么领开幕片的票?”我问。
“不好意思,媒体只留了5张票。”工作人员说。
我看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弱弱追问,“那……能有我吗?”
她看了眼我的证件,说:没有。
据说今年来了500多个记者,只有5位记者能荣获开幕片的票,这真是“被选召的孩子”般幸运了。
万达一个厅只有80个座位,绝大部分票都留给了(不一定会来的)神秘嘉宾。好在我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游戏法则:能不能看上电影,全看意志力够不够顽强。在我和同事持续央求了隔壁厅志愿者小妹几分钟后,就放我们进去了。
记者在这里看片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时而凭票进,时而排队进;时而75%上座率,时而让你坐台阶上;时而提前半小时可以取票,时而提前一小时票就没了。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果然就被告知,媒体票又没了。
那怎么办呀,那我只能去周边逛逛了,熟悉熟悉环境也是好的。
我刚走出酒店没几步,迎头撞上一大群黑黢黢的动物。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群黑羊,咩咩咩叫着过了马路,组织纪律十分严明。
这也太神奇了吧,你能想象在一个国际电影节媒体酒店门口走过一群羊?
我绕了一圈,得知酒店后面是几座大山,这酒店还养了马和梅花鹿。
酒店工作人员一星期七天都可以为亲子游客安排原生态/民族风娱乐项目,比如某天我下楼时,看见他们正在大门口跳竹竿。
从我们酒店放眼望去,四周只能看到无尽的山和树。我跳上一辆车,想看看山和树外面是什么样,车在高速路上开了半小时,周围还是一模一样的山和树,吓得我赶紧回来了,再乱跑怕要迷失在森林里。
来这里闭关疗养啥的应该挺不错,可是,我更想看电影啊!!
所以忽然理解了地皮对于一个国际电影节来说是多么重要,以及平遥盖了一座电影宫是多么不容易、最终为什么又折在了这上面。
前两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之所以风评还不错,就是因为场馆都集中在红树林,可以拥有上楼睡觉下楼看片的快乐体验。而今年可能因为地产商退出,就只能转战海棠湾——这个听起来挺高大上,但生活便利度却如同荒漠的区域。
今年的主创、嘉宾、媒体散落在海棠湾的各个酒店,每个酒店之间的距离都不近。开闭幕式、论坛、创投在保利,跟看片不是一个地方,折返很不方便。展映影院一共有三个,从万达到另外两个影院的距离分别都是30多公里,打车单程一百块。
大致感受一下三个影城的距离,万达影城在地图上还显示“装修中”
所谓万达影城,就是高速路边一座孤零零的小楼,周围一公里内没有任何餐厅、便利店。如果想连着看片,候场时间勉强只够蹲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吃一顿外卖叫的肯德基,画面有点凄凉。在酒店就只能天天叫外卖。
电影节期间,很多影迷天天吃汉堡快餐,还是机场店的价格
晚上在万达影城外候场的观众(不想进去吸甲醛)
组委会努力地想为大家解决基本生存需求问题。
关于甲醛电影院问题,解决方法是一夜间搞来很多盆绿萝摆在了影城大厅里,增加了一些心理安慰;
出行困难问题,改了大巴车线路,可以有车经过酒店。但它是薛定谔的大巴,没有发车时刻表,可能半小时才来一辆,可能刚坐上出租车就看见它来了,存在赌博风险。
而我的同事开心表示,他找到了新的交通工具——一辆共享电动小摩托。
我们摄影师找到的小摩托,骑着这个去工作。看起来像是要去送外卖了……
可我来自一个没有自行车、摩托车的城市,不会骑车,遭到了大家嘲笑。
我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学会骑车,这也是一项生存技能啊。
然后我就听说,一位嘉宾因为在海南岛国际电影节骑小摩托,摔成两处骨折,送医院去了。
【落汤鸡晚会】
电影节的最核心环节——展映,也出现过很多问题,比如抢票系统有很多Bug,场次取消靠发微博通知,排片时间安排非常不合理,画幅比错误等放映事故等等。相信组委会已经收到了观众海量的吐槽能量,就不用我再多说了。
场次取消没告知观众,只发了一条微博作为“通知”
来说说昨晚盛大的闭幕式盛典吧。
不知道跟疫情年筹备时间紧张有关系,还是以前就这样,今年海南岛国际电影节我没有任何一本官方的、完整的、确定的活动日程表。我只能眯着眼对比网传的PDF、Word文档、模糊截图,以及媒体群里的通知来拼凑每天的活动信息,很多信息都是不全的,而且会随时变动,不知道哪个是最新版本。
所以连闭幕典礼都没有流程表,我们也不觉得奇怪了。
下午三点多,我们到了海棠湾广场的红毯现场。一进去就发现,红毯上已经挤满了热情围观的市民们,完全没有设置媒体拍照区。还好我的两位同事身高都是180+,还能把相机举过人群头顶拍到明星们的红毯look。
红毯旁边的市民们
这个红毯背景设计也是很洋气了。我同事问:后面那个是啥,烤韭菜吗?
四点半,红毯开始了。明星阵容还不错,还是有钱。
没过多一会,下雨了。很多大爷大妈受不了走了,红毯终于不挤了。
组委会似乎对这场雨毫无准备,很多明星就这样走上了红毯,但女明星妆可能花成车祸现场。不得已,红毯宣布暂停二三十分钟。
可能组委会去找伞什么的了吧。在半个小时时间里,红毯旁边的市民和媒体没有任何遮雨工具,只能在越下越大的雨里干站着,淋湿淋透。
我们摄像大哥成了这样子↓↓↓
为了保护机器,他们把相机夹在腿间,弓着腰挡雨。手机屏上全是水,传不了图片,我同事摸摸全身,只有绒裤里面是干的,就把裤子里子翻出来擦屏幕。
半小时后红毯恢复,郝蕾是第一个,也是少数几个有幸拿到雨伞的明星。她得以保持了优雅的姿态和完美的表情。
率性如黄觉老师,已经完全不顾形象,脱下西装外套裹在头上,眼镜被雨水打湿,脸上表情哀求着“快拍一张让我走吧”。
撑伞的郝蕾后面,是没有伞拿衣服挡雨的黄觉
最后出场的李雪琴已经淋成了落汤鸡,衣服湿透,头发耷拉着,她还是努力在雨中撑起了笑容。
红毯上的李雪琴
很好奇,如此隆重的一场盛典,气候这么湿润的地区,真的没做过雨天的预案和演练吗?
户外活动遇上下雨天,非常正常,一点也不算是意外。戛纳电影节闭幕也下过雨,马上就有工作人员打伞接送每位明星走红毯,秩序井然,还诞生了若干名场面,比如小K一高兴脱了鞋光脚走完的。
雨天戛纳电影节红毯上的大魔王依旧优雅美丽
FIRST青年电影展也总赶上下雨,但FIRST早就可以熟练应对了。
今年FIRST青年电影展有一场露天放映刚一开始就下雨了。四周工作人员似乎有备而来,迅速抱来一摞一次性雨衣,观众也很默契地互相传递,几分钟后全场观众就都悄悄穿上了雨衣。没有人喧哗,没有人抱怨,没有人离场,没有打断放映。
红毯是这样,我去看看群访间吧。
海南岛国际电影节的群访间搞得更像专访间,基本每个明星来只有一两家媒体能提问。问题基本是“海南电影节给你留下哪些印象?”“这几天品尝了什么美食?”“觉得我们这座城市的魅力是什么?”“将来想不想来三亚拍电影?”诸如此类。
有个当地媒体问窦骁:“今天是双十二,你想推荐哪个色号的口红?”窦骁都懵了。海南果然是个旅游购物气息浓厚的电影节啊。
红毯上的窦骁
六点半,我从保利回到海棠广场去看闭幕典礼,在一个露天搭建的舞台。
因为刚下过大雨,观众席坐垫都是那种海绵的,吸满了水。坐上去有种泡海澡的感觉了。
不知道组委会哪个小机灵鬼想出了垫垃圾袋的主意。观众们迅速掌握了场边的大编织袋里有很多黑色垃圾袋的信息,纷纷拿来套在椅子上。
散场后拍摄的观众席
盛典开始了。佟丽娅、章子怡等明星,众多知名导演都上了台。
我慢慢才发现,原来这不是电影节颁奖典礼,而是一台大型文艺晚会啊,《同一首歌》那种。有唱歌有跳舞,有脱口秀,最多的是“诗朗诵”。
所谓“诗朗诵”就是很多大咖电影人一批一批上台,每次推荐一个单元的入围影片。推荐电影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得用诗朗诵的形式,每人面前捧着一个打开的黑色文件夹,表情庄严肃穆,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朗诵道,“这部影片,讲述了……手法……导演……”这样。
春晚上大家应该都看过这样形式的节目,一般庄严或沉痛的题材才用,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心情沉重地推荐电影。看到好电影想分享给大家,不应该是很快乐的事儿嘛?
官方推荐电影节目
这些推荐电影的节目跟金鸡奖的提名者表彰大会风格相近,但是,金鸡表彰大会主要是业内和记者去看去报道,海南国际电影节的台下坐的可都是普通市民啊。
大爷大妈们显然对这些冷门电影的官方推荐语不是很感兴趣。有小孩开始坐不住,扯破嗓门嚎啕大哭,家长只能抱着孩子走了。
直到李雪琴和李克勤这两个名字挺像的明星先后上台表演节目,观众才突然如梦方醒,一下子挺直腰板兴奋欢呼,纷纷举起手机拍起了朋友圈小视频。
晚会现场
快九点了。我的肚子已经饥肠辘辘——从中午到现在,这里一口饭都吃不着,媒体没有工作餐,想买也没地方买。
我搜肠刮肚翻遍全身,在背包角落里发现一根残存的香肠,喜极而泣。
成龙大哥登台了,唱了一首《国家》。等等,成龙都出来压轴了,岂不是说明盛典要结束了?
金椰奖呢???这个电影节闭幕不是应该颁奖的吗?
我懵逼地坐了两个小时,才敢确认原来今年闭幕是没有颁奖的,还真就是个文艺晚会啊。
海南岛国际电影节官博上最近关于金椰奖的信息,还是为去年的获奖影片《气球》打call
看见了李克勤,看见了成龙,市民观众们心满意足地离开,没有人讨论金椰奖。直到晚上11点,才有一个人在媒体群里说了一句:弱弱问一声,今年是不颁奖的?
得到的回复是,“今年很多电影节都没评奖”。
好吧。好像也确实没人在意金椰奖会颁给谁,消失了都没人发现,这奖也是够孤独的。
我捏着香肠包装袋,想找个垃圾袋装上带走。翻了半天包才想起来——嗨,我屁股下面坐的不就是个大垃圾袋嘛。
【再接再厉!】
调侃了这么多,其实海南岛国际电影节也是有一些优点的。一个是今年片单令人满意,虽然没有追求中国首映、亚洲首映率什么的,比较低调,但深度影迷都能从中挖出不少宝贝来。
除了《恋曲1980》《又见奈良》《野马分鬃》《热汤》《乌海》等受影迷期待的国产片,还有从欧洲三大节、多伦多、圣丹斯、鹿特丹、釜山等国际电影节搜罗来的好评新片。黑泽清、欧容、冲田修一、马基德·马基迪、昆汀·杜皮约、河濑直美等名导新片,竟然都能在海南看到。还有很多不知名小国的不知名小片,映后口碑也意外地好。
在今年的海南,“盲盒式观影”遇雷的概率比其它国内电影节要低不少,这点必须得夸赞一下。
还有就是大师班也做得比较不错,主持人是导演白雪、制片人顿河这样的青年电影人,对话有干货,不像有的大师班就是走个过场。
海南岛国际电影节的一些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也很热情,一直积极帮助大家解决问题,虽然不是所有问题都是他们能解决的——
我看见策展姑娘们会在映前细致讲解这部电影被选入的原因,全脱稿。有个姑娘讲一部电影被自己的咳嗽打断很多次,她连连对观众说抱歉,连日操劳似乎让她的身体已经吃不消。
我看见年轻的工作人员举着一块印着二维码的纸板,像地铁推销一样一个一个去请求记者和观众扫码填问卷、给电影节服务提建议。她们真心很想把这些活动做好。
我也知道有的志愿者忙到半夜十二点,才能坐大巴车回到30公里外的酒店。万一错过大巴,她们就得自己花一百块钱打车回去,目测很多还是大学生。
我们这篇吐槽调侃其实也是希望海影节能办得越来越好,我们也知道举办一场大型文化活动有很多不容易。希望国内能有越来越多成熟专业、惠及大众的电影节。
这些年跑国内电影节,经常很感慨:我们有最勤奋、最专注的影迷,就算吸着甲醛也要坚持看到最后一天,把每张票根都小心翼翼带回去珍藏起来;有最年轻、最有干劲的一批电影节工作者,即便推广艺术片费力不讨好又赔钱,也还是会倾注全部。
但为什么办好一个电影节就这么难呢?放眼国内,有情怀的电影节没钱,有钱的电影节没情怀。每位工作者都很尽力,但最后的结果常常不尽如人意。背后巨大的阻碍力量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海没看着,椰子没吃着,免税店没逛着。我们就这样默默回到了北京。摄像大哥用两张图片总结了他此趟海南岛之旅的心情——
图片自冯小刚作品《甲方乙方》
希望未来某一年的海南岛电影节,我们能写一篇全是彩虹屁的赞美文章呀。才第三届,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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