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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综艺节目乱象,从改歌词开始

杨晋亚 娱理 2020-04-05


听过初版《野狼Disco》的歌迷可能会怀疑自己记忆出错了,当初听到的歌词明明是——“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前面哪里来的富二代/我拿脚往里踹。”


而如今全网宝石Gem原唱版的音频,歌词都变成了——“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爱的时代/前面哪里来的大井盖/我拿脚往里迈。”


是的,当《野狼Disco》从民间走向音乐平台、走向音乐综艺、走向电视台时,其歌词正在不断被修改。




宝石Gem首次在综艺节目《中国新说唱》中演唱《野狼Disco》时,音频版中本可以出现的“小皮裙/大波浪/一扭一晃真像样/她的身上太香/忍不住想往上靠”,就变成了“小皮裙/大波浪/跳起舞来真像样/喷的香水太香/好想和他唠一唠”。后来,腾格尔、杨幂、王晨艺表演的版本里,也延用了这版修改过的歌词。



类似《野狼Disco》这样,在音乐综艺中被阉割的歌词正变得越来越多。


第一类,大刀阔斧改歌词。


在《天赐的声音》中,张韶涵、李汶翰翻唱了陈珊妮作词作曲+演唱的《尼可拉斯》,副歌部分的8句歌词被改了6句。



第二类,直接删除。


在《声入人心》中,郑云龙演唱了《我,堂吉诃德》选段,一开口就是“莫嚣张,有位骑士已刺出长枪,惩恶扬善游侠四方”;


实际上,这一句是原曲的第二句,首句歌词应该是“听我唱,你这人间已病入膏肓,放眼望,尽是堕落癫狂”,但在节目中完全不见踪影。



第三类,按照原版唱,在字幕上改歌词。


《燃烧吧少年》里,蔡依林唱了自己的歌《Play 我呸》,实际演唱中并没有更改歌词,但在字幕中,“半夜一点的无邪浪荡睡衣姐妹”这句被删掉了“浪荡”,“女神丰乳肥臀九头身材”被改成了“女神丰满九头身材”。


所有的“我呸”被字幕打成了“Play”,甚至歌名也直接被改成了《Play》。



徐佳莹在《歌手当打之年》演唱的《我还年轻 我还年轻》,其中一句歌词“给我一瓶酒/再给我一支烟”,字幕上改成了“给我一瓶酒/再给我一只眼”,一秒变惊悚。




同样在《歌手当打之年》,华晨宇的《神树》歌词也被改了多处,其中“拆碎这座万籁的牢房”这句,“牢房”被字幕改成了“老房”。



第四类,今年可以唱,明年就不行了。


2017年,毛不易在《明日之子》里演唱了歌曲《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有钱》。


到了2018年3月17日的《快乐大本营》里,“有钱”两个字已经不能出现了,被字幕改成了“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悠闲”。



陈粒作曲+演唱的《易燃易爆炸》,几乎是上述几类情况的集大成者。


2016年年底,华晨宇曾在音乐综艺《天籁之战》中翻唱《易燃易爆炸》;2017年在《快乐男声》节目中,陈粒也演唱了《易燃易爆炸》;这两个节目里的该首歌曲都以原版面貌呈现,歌词未改,字幕也未改。


2018年,《易燃易爆炸》的词作者之一尚梦迪过世,华晨宇在《歌手2018》中再次演唱《易燃易爆炸》,纪念逝去的词作者。但原版歌词却被改动数处,当时就引发了很大的争议。


2020年,黄龄和萨顶顶再次在《天赐的声音》中合唱此曲,歌词改动之处也很多。


《易燃易爆炸》几句关键歌词的三个版本对比↑


有趣的是,两档节目对《易燃易爆炸》的阉割方式并不相同。


在湖南卫视的《歌手2018》里,“为我撩人”被改成了“为我醉人”,“与我私奔”变成了“与我出奔”,但在浙江卫视的《天赐的声音》里,“撩人”和“私奔”都得以保留。


在《天赐的声音》里,“赤裸不靡颓”被改成了“坦荡不靡颓”,“眼波销魂”变成了“眼波失魂”,而“赤裸”和“销魂”这两个词在湖南卫视则被保留。   


《易燃易爆炸》几句关键歌词的三个版本对比

华晨宇在湖南卫视,萨顶顶在浙江卫视演唱《易燃易爆炸》的截图

歌词“被阉割”背后的故事


这些歌词究竟为什么会被阉割,又是如何被阉割的?


音乐版权公司飒娱创始人陈泯西,作为中间方负责过《新声请指教》等音乐综艺的版权工作;她也是宝石Gem的经纪人,作为词曲作者方的工作人员,她见证了《野狼Disco》的歌词在音乐综艺中的变化,也将告诉我们答案。


娱理:综艺节目中为什么会出现歌词被阉割的现象?是节目组在做自我审查吗?

陈泯西:类似于广告界和媒体界会收到一些指示,告诉大家哪些词不合适出现在广告或者新闻报道里,电视台也会和广电系统开会,了解哪些词应该在节目中做规避。


一般节目组都会自审,在前期还没录制时就要把风险比较大的词规避掉,不然如果录制完了发现有问题,可能就要后期补音频。如果口型对不上,就切观众的镜头来解决这个音画不同步的问题。


宝石Gem在《中国新说唱》里唱的《野狼Disco》,歌词变成了“前面哪里来的大井盖/我拿脚往里迈”,这个词是之前宝石Gem自己没有唱过的,其实就是在送审之后,节目组给了他一版修改后的词,然后补录的。


原本的歌词是“前面哪里来的富二代/我拿脚往里踹”,其实富二代也有很多好的和正能量的,富二代不是一个耻辱也不是一个标签,可能在小众领域传播时,听众会觉得这个歌词有趣,但是放到节目中,造成很大的轰动的话,确实是需要有审查机制。



电视节目没办法说,在这个时段请家长把孩子支开或者捂住耳朵,节目还是要对未成年人负责的。比如说“死了都要爱”,会不会有一个上幼儿园的小男孩,他喜欢的小朋友不喜欢他,他因为觉得“死了都要爱,因为我爱她,我必须以死证明”所以去自残?


作为公众人物、词曲的传播者、节目组来说,就要对自己的文化输出负责。公众人物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真的会影响很多人,所以大家都是比较严谨和小心的,会主动减少误解,而不是说先播,播完了再说。 


娱理:综艺节目中改歌词,需要得到原词作者的同意吗?

陈泯西:正规的音乐综艺,应该有“清版权”这个步骤,也就是说节目组需要从词曲著作权所有者手中拿到词曲授权。


词曲的著作权有的是在原作者自己手里,有的是卖断给某个版权公司,或者代理给版权公司、唱片公司进行管理使用,一般词曲作者都会签署公司,因为自己搞不定,不会看合约,坑比较多。


如果词曲著作权是在版权公司手里,那直接跟公司去沟通就可以;如果词曲著作权签署给了不同的公司,就去跟不同的公司分别沟通授权。


在“清版权”的过程中,原词曲著作权所有者会和节目组做具体沟通,提出自己的诉求,比如说价格、改动范围、甚至可以要求审核改编后的词,他要求知道改编后谁来唱,他要求听编曲音频Demo是什么样,这个成品音频会发布在哪里、发布多久、是否有分成结算等…...这也是对自己作品的一种负责。


也会有原词曲作者对改编不满意,这时候可能就会以加钱的方式处理。比如《新声请指教》里那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版权方对新的编曲不满意,后来就加钱了。



娱理:歌迷们往往觉得改编词失去了原作的精髓,这个改编词一般谁来写?原作者会同意自己的歌词被改得面目全非吗?

陈泯西:一般是节目组的音乐总监,或者需要演唱这首歌的人(自己有词曲改编能力),或者歌手所在的唱片公司负责修改。比如,当时《野狼Disco》就是《中国新说唱》的导演改的词。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版权方,说是死都不肯授权给你。


作为版权所有者,他们可以在商务层面跟节目组(指定的版权清理工作方)谈,比如这首歌的Live版在音乐平台上线后,要求分成,那么版权所有者不仅能获得一次性的词曲改编权费用,还有持续性的版权收入。


还有一种就是资源置换的方式,我可以把这次的词曲使用相关授权给你节目中使用这一次,但作为交换,要让版权方指定的艺人来作飞行嘉宾、指定新人来参赛。


此外,有的经典老歌被年轻听众知道得少,有新版本的翻唱,新旧版本的听众就会有交互,相当于再次宣传了老歌,让经典音乐和一些文化再次可以流传起来,所以这是多方面的一个考虑。


歌词“被阉割”之外,

音乐综艺离正规化还有多远?


在陈泯西看来,比歌词被“阉割”问题更严重的是,如今的音乐综艺市场看起来如火如荼,但离正规化发展还有三五年的道路要走。


01、“先斩后奏”的现象仍存在


2018年,独立音乐人李志曾经在微博维权,他指出毛不易在“明日之子”巡回演唱会上翻唱自己的原创歌曲《关于郑州的记忆》未经授权;《明日之子》第二季节目中,选手邱虹凯翻唱的《天空之城》也未经授权。



截图自微博


2018年,徐静蕾在音乐综艺《跨界歌王》中演唱了《恋恋风尘》,也未向版权方申请任何授权,词曲作者高晓松当时也在微博进行维权。


截图自微博


2018年的几次维权事件后,市场慢慢好转,但并非所有平台都能立刻做到正规化。


“央视、东方卫视、江苏卫视都做得不错。但现在还是平台方强势,有的平台就是先唱了歌,对方找来了再清版权。有的版权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帮推歌了,不要太过分就行。或者是想跟平台搭上线,做个资源置换,为了达成将来的合作。


但是节目方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比如有一些卫视,就在综艺节目里长期反反复复地侵权用歌。


还有一些节目现在有清版权的意识了,但还是能拖就拖,清版权的公司也有良莠不齐,有的工作效率很慢,很多时候节目方按时间支付给清版权公司所有费用,但都播完了费用和合同还没走完(对版权方而言),有的是节目方一直拖款,逼清版权方垫款或者拖版权所有方。”


02、 原创节目搞垄断


“现在一些原创歌手参加音乐节目,节目方就想把这个选手词曲唱的这首歌的版权买断,以后你这个歌手想自己再唱再重新发行都不行。


有一些原创歌手在节目中退赛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很多原创音乐人或者网红(特指歌曲在网络上很红的音乐人)不愿意参加节目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真正想推动音乐行业发展的人,首先想的应该是保证一次节目的录制效果,你谈的版权也只应该是人家来录制的这一版的版权,而不是垄断。”


03 、版权预算少


“虽然现在一些节目有清理版权的意识,但是留的预算还是特别少。在清理版权的过程中,我就会告诉节目组,哪些歌不能用。你整个节目需要100多首歌,你只留了10首歌的钱,是不可能包下来的,偷摸用更不可能。


我们也会去沟通,说要增加预算,因为作为音乐节目,你首先考虑的应该是歌好听,适合艺人。如果一味追求省钱,不考虑唱歌的人的感受和适不适合,就只能唱一些不要钱的歌。


比如热播剧《家有儿女》的主题曲‘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都一样’,这首歌的词作者已经过世了,就能避开支付词的授权费用了?但是你要问问唱歌的人,你真的想唱这首歌吗?它适合你现在站的这个舞台吗?会留遗憾吗?”


音乐综艺节目《新声请指教》截图


“现在的音乐综艺,有的靠真人秀、有的靠镜头运用、有的靠舞美灯光、有的靠后期修音、有的靠流量艺人…...但音乐综艺归根到底,重中之重还是要有好的歌。不能因为版权授权费用太贵就把歌给砍了。 


平台之间音乐综艺的竞争也很激烈,相信大家慢慢也会意识到为什么我的音乐节目干不过别人的音乐节目。当他们明白歌不是天上来的,要留一个充足的音乐版权预算,要重视选歌,我想一切会好起来的,可能三五年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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