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编剧都不敢写的N号房性剥削案，就发生在每天生活里
今天上午，“N号房”嫌犯赵博士被公开示众，成为韩国史上首位因性犯罪被示众的犯罪人员。被警方架到公众面前时，他因自杀未遂而套着颈部护具，头顶贴着胶布，显得有些狼狈。被问到是否承认罪名时，他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这位名叫赵主彬（音译）的犯人今年25岁，毕业于一所工业大学的信息通讯系，大学时因成绩优异屡次获得奖学金。就在三个月前，他还在参加助残志愿活动，看似是个品学兼优的好青年。
赵主彬体型微胖，就像之前认识他的人描述的那样，“样貌很平凡，有时看起来还很善良。”你完全想象不到这样一张憨厚朴实的面孔下，竟然藏着一颗十恶不赦的灵魂。
可怕吗？可怕。想起《杀人回忆》里宋康昊问：“你看见他的脸了吗？他长什么样？”小女孩答：“嗯……就是，普普通通呐。”
地狱坦荡荡，魔鬼在人间。普普通通，就是魔鬼的样子。
这些年来，韩国拍过不少涉及儿童遭受性侵，女性被偷拍、骚扰，色情暗网，女性遭受污名的影视剧，有的还推动了立法。然而，现实世界远比艺术作品更残酷。
“N号房”是韩国新近曝出的集体犯罪事件。因案件涉及众多未成年人，且有公职人员涉案嫌疑，韩国网民纷纷请愿公开全部案犯及26万会员身份。此事已惊动青瓦台，韩国总统文在寅下令彻查。
据今天最新消息，根据交易信息，N号房付费会员中包含教授、人气艺人、体育明星、公司CEO等知名人士，未来可能会引发更大风暴。
所谓“N号房”，是指通过社交平台Telegram建立的若干个秘密聊天室，罪犯偷拍或胁迫女性拍摄性视频和照片，甚至直播性侵过程。这些聊天室都是收费会员制，缴费越高，互动参与的权限就越高，满足一切变态癖好。比特币交易、“阅后即焚”模式则使得用户可以藏匿身份。
高等级聊天室的性剥削手段极其残忍：被勒令用刀在皮肤上刻“奴隶”字样，以工具、活物自残身体，吞排泄物，跪下学狗叫，与近亲发生关系……令人发指。
截至目前，仅警方追查到的被害女性就多达74人，其中16人为未成年，最小受害者只有11岁。
韩媒公布N号房嫌犯“赵博士”信息及长相
这些女性是怎么落入陷阱的呢？在最新曝光的一段匿名采访中，一名受害者鼓起勇气讲述了当年的经历：
受访者当时还是初中生，因为急需生活费，在社交平台发布了一条求兼职的帖子。一个男人私信了她，称可以提供一份每月40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23927元）的兼职工作，该男子还主动提供了自己的财力证明。她渐渐对陌生男子产生信任，将自己的姓名、电话、住址、银行账户等信息告诉了他。
一开始，女生只被要求拍摄一些自己身体的局部照片，后来就被要求露脸，进而被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总共拍了40多个视频。女生想退出，却遭到对方威胁。因为担心身份信息和视频被曝光，只能不断妥协，每天担惊失眠。她表示罪犯重点盯上的都是学生，“他们更擅长诱惑根本不懂社会生活的未成年人。”
据报道，罪犯有时候还会冒充警察，骗取女性身份信息，然后一步步设计圈套。
“N号房”新闻曝光后，一些男性用户表示委屈，甚至不满。
一位韩国网民说：“我又没有犯罪，而是正当付费观看成人内容。比起处罚参与者，应该从上传自己身体视频的淫妇们开始罚，我觉得女性的错更大。我明明交钱了却没了直播间，那些运营者和淫乱女难道不是诈骗犯？”
在类似的色情网站案件中，持这样“男性无罪论”者，并不是个例。
去年有一部韩国电影叫《女警》，刚好在胜利事件后上映，与现实产生了微妙互文。
电影讲的是一对“女神+女汉子”刑警不受重用，被下放到“民怨室”做服务调解工作。一天，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孩来到民怨室，把手机交给她们，然后径直走到门外，撞车身亡。
解锁手机发现，原来女孩被人拍了裸照，施害者声称要发到暗网上，女孩担心自己被暗网用户认出来，更害怕照片流传到整个互联网，一时承受不了压力，选择了自杀。
电影《女警》中类似“N号房”的暗网
女主们没有出警权，只能私下追查。开始逮捕行动之前，她们请求男同事帮忙，没想到男同事大言不惭地笑说：那些难道不是她们自愿拍的吗？言下之意，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
N号房最令人细思极恐的一点就在于，这个聊天室的用户多达26万，26万是什么概念？是韩国男性总人口的百分之一，每100个男人里就有一个N号房用户。
这两天推上一条转发过万的帖子是：韩国有26万出租车，也就是说，你在街上看到出租车的数量，就是N号房用户的数量。对于受害女性来说，躲在电脑背后窥探她们的很可能就是兄弟亲人，认识的朋友，或坐在邻桌的同事，她们将一辈子生活在耻辱和恐惧的阴影中。
一个网站能有全国百分之一男性人口使用，一定是在很多圈子中口口相传，然而所有人都任由其发展下去。只有一个用户向警方通报过，警方根本没当回事，像《女警》中那个冷漠的男同事一样。最后还是两位学生记者联合志愿者卧底，才将这一惊天丑闻曝光于天下。
N号房新闻曝光后，后续情况的发酵也令人心寒。“N号房”成了热搜词，非法视频被暗地里转移，加速传播，没有尽头。
此次N号房事件不过暴露了韩国地下色情产业链条的冰山一角。之前韩国总统也下令过彻查张紫妍案，但最后不了了之；郑俊英事件、具荷拉自杀仿佛就在昨天。
无独有偶，国内发布偷拍视频的91网站有多少人熟知？所谓的“91大神”落网时，犯人夯先生吐出“没想到这么严重，以为只是道德问题，没想到犯罪”的惊人言论。该新闻发布在视频平台后，弹幕居然一片“沉痛哀悼”、“大哥走好”之类的戏谑玩笑话。
韩国民众请愿公开N号房用户，中国网友也顺势请求公开91网名单
他们不是什么大神，都是践踏女性尊严的罪犯。N号房的26万用户及所有的知情者、无动于衷的看客，都是引发这些罪案的“沉默的帮凶”。
自2018年5月起，韩国每个月都有数以万计的女性走上街头，抗议偷拍及上传行为，抗议口号有“My life is not your porn！”（我的生活不是你的毛片！）、“所有韩国男人都是罪犯——拍摄者、上传者、观看者、冷漠旁观者！”
“男人都有罪”，这个有些偏激的观点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被确立下来的。
图源网络
韩国之所以色情偷拍屡禁不止，从思想根源上看，与父权思想遗留、社会结构性压迫不无关联。N号房事件爆发后，有一派观点认为：无论是否自觉，男性都是社会的“既得利益者”，享受着无处不在的性别红利，因此注定有原罪，应时刻保持警醒。
还记得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里，公司要组织反性骚扰培训时，男同事们是什么反应吗？他们聚在一起调侃说：这些女人真是多事，我宁可回到朝鲜时代啊！
受过高等教育、渴望实现职业理想的金智英，为了孩子不得不放弃原先的工作。当她尝试跟丈夫沟通重新找工作的想法时，没想到丈夫的结论竟是：还是继续在家休息一阵子吧。金智英反问：你觉得我在家看孩子是“休息”吗？
《82年生的金智英》在韩国被男性观众集体打低分，似乎更加印证了韩国男性对于女性平权议题的抵触心理。
韩国作家孙雅兰做过一次主题为《逆向歧视存在吗？》的演讲。他问台下的年轻听众：
在学校时，男生会请女生吃饭吗？公司里，男同事会帮女同事买单吗？都不太会。那为什么约会时是男生付款，结婚后主要由男性支撑家庭呢？
还有，为什么很少有女警察呢？（电影《女警》里也提出过这个问题，近几年韩国才有所改观，女警察在打击针对女性的犯罪活动中立下汗马功劳）
这些都是长久以来男性给女性强加柔弱属性带来的结果。男性承担了更多工作和义务，更容易获得晋升加薪的机会，拥有名望、人脉、金钱实力。
而女性呢？除了美貌以外，其他资质并不太受认可，早早触达职业天花板，因此女性的外貌和男性的经济实力形成某种交易关系，这就叫结构性差异。
这个差异在30岁以后会越来越明显，夫妻职能越来越分化，有很多数据报告可以印证。
女性不仅沦为了男性的依附品（韩国08年才废除户主制度），还会遭受歧视和污名化（如“泡菜女”、拜金女，还有《82年生的金智英》里的“妈虫”等）。男性天然认为女性应该向自己献媚，才能获得“施舍”。
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截图
这种根深蒂固的不平权思想，就会催生出“我交钱看直播有什么错”以及“难道不是自愿的吗”言论。
当犯罪事件发生时，总会冒出女德规训和“荡妇羞耻”言论，将一切指责落到女性头上：“谁叫你同意被拍的？”“不是说了不要走夜路？不会学几招防身招数/携带防狼喷雾吗？”“女生就不能学着保护自己？”“她穿得那么暴露，会被认为不正经吧，难道不是在引诱犯罪？”
正巧，今天国内就曝出一则女法官在单位被外聘保安性侵的新闻。一个法律公号给出的建议竟然也是“女性下班后尽快回家”，而对事情的源头——杜绝和打击男性犯罪动机只字未提。
当今世界，距离真正的男女平权还差很远
N号房激起民怨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受害者中有许多未成年人。这是2012年“熔炉法”实施以来，又一次狠狠击中了社会痛点。
2011年的电影《熔炉》根据真实事件改编，是演员孔刘在服役期间读到原小说、深受震撼后，建议公司拍成电影的。电影里的雾津市永远大雾弥漫，就像笼罩在孩子们头顶挥之不去的阴霾——
在那座地狱般的聋哑私立学校里，校长和教职员工们相互勾结、掩护，肆意侵犯那些无助的聋哑孤儿。孔刘饰演的美术老师最终决定和郑裕美饰演的人权组织成员一起揭发恶人，赌上自己的前程，为这些孩子战斗到底。
电影上映后，网络发起百万人签名活动，要求重启原案调查。光州警方重新侦办幼童性侵案，最终主犯被判十二年有期徒刑、戴十年电子追踪仪外加身份信息公开。
此案还推动了《性侵害防止修正案》（俗称“熔炉法”）的诞生，重新规定性侵不满13岁幼童最高可判无期徒刑。
电影《熔炉》剧照
另一部引发巨大社会效益的同题材电影是《素媛》。比起《熔炉》，《素媛》的基调似乎乐观坚强许多，但正是在这样明亮的外表之下，内里暗涌的情绪才更让人绝望。
林素媛，一个天使一样美丽善良的小女孩，在一次下着雨的上学路上，被醉汉残忍地强暴了。醒来的时候，她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面目全非，此后的人生她都只能与人工肛门、别在腰间的排便袋和无处藏匿的耻感共存着。一个孩子的一生就这样被毁了。
电影《素媛》剧照
最催泪的一幕是素媛的父亲（薛耿求饰）为了帮女儿疗伤，一直扮作香肠人偶哄她开心。后来有一天素媛对香肠人说：“你是爸爸吧？我知道你是为我这么做，在里面很热吧……”父亲终于脱下了头套，里面大汗淋漓的他痛哭不止。
童话都是骗人的。到底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些善良孩子的心灵创伤？为什么会有人渣狠心将魔爪伸向这么小的她们？做父母的，以后还能安心送孩子去上学吗？
电影《素媛》剧照
韩国电影向来针砭时弊，数次推动了社会进步，或许未来N号房也会被搬上大银幕。但现实里的人性之恶，远非几部电影可以讲得完，电影终究替代不了法治。
去年全球最大儿童色情暗网被破获，基地就在韩国，韩国主犯只被判刑一年半。眼前的，N号房的管理者之一“Watchman”只被检方要求判刑三年六个月。这些恶魔刑满出狱的时候，那些受害的孩子才几岁？N号房被封了，还会不会有下一个聊天室？
道阻且长。
想起《熔炉》结尾说的，“我们奋起反抗不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是为了不让这个世界改变我们。”不做帮凶、尊重平权、保护孩子，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战斗中的一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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