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地狱”后，叫兽易小星想明白了：我确实不该做导演
上次见到叫兽易小星，是2015年的12月，彼时他导演的长篇电影处女作《万万没想到》上映，口碑有争议，票房也没拿到市场对黑马片的预期。
陪着易小星跑了一天的路演后，他对我说，《万万没想到》上映后是“地狱般的两天”。
五年后，他的第二部电影长片《沐浴之王》上映，口碑有了好转，但又陷入了和韩国制作方的版权纠纷中，他本人在微博上发声明否认了抄袭。（点击了解前情→独家|《沐浴之神》韩版权方提供录音截图证据，称将起诉易小星）
截图自叫兽易小星微博
两部作品上映都处于舆论争议中，但这次易小星应该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花了半年时间走出《万万没想到》带给他的“地狱般”的体验后，易小星想明白一件事：要做一个电影工程师。
“那道坎在半年之后已经过去了，迈过那个门槛之后，你知道目标在哪，你会往前走，这过程当中你的脚仍然会踩到荆棘，也会踩到牛粪，你仍然可能会被路上的杂草扎伤，但是你知道光明就在那，即使你遍体鳞伤，你能走到那去，你有这种信念感，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未来有很多个火炬点亮的光明点，我现在应该走到了其中一个。”
《沐浴之王》路演图中的易小星
当导演处女作遭遇滑铁卢
36岁的易小星回看31岁的易小星，用了一个词：稚嫩。
他记得2015年时自己被潮水般涌来的负面评论整懵了，原本以为《万万没想到》只是一个面向网剧粉丝受众的电影，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涌进了那么多非粉丝受众，每天看到的都是骂自己的评论，没有应对舆论经验的易小星慌了。
那就像一场初出茅庐后的毒打，当时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易小星对自己产生了彻底的怀疑，他想得最多的是两个很实际的问题——
未来还有没有戏拍，未来还有没有资格做导演。
第一个疑问是面向市场的，处女作的口碑不佳，可能会影响投资方和市场对一个新人导演的信心。
但易小星很快发现，这个担忧是多余的，“因为第一部戏赚钱了，投资方其实回报率很高，因为我本身投资很小，第一部戏挣钱了，就自然会有投资方来找你拍第二部。”
《万万没想到》票房3.22亿，猫眼评分7.9
第二个疑问则是给自己的，易小星知道第一部戏虽然挣钱了，但口碑没有想象中好，“我对电影艺术还是有敬畏之心，我觉得口碑很重要”，易小星纠结的是自己有没有做导演的能力。
在“地狱般的两天”里，易小星曾想过不做导演，重操旧业当工程师。
他后来沉下心来看了很多书，把自己出道以来的作品又重新看了一遍，梳理自己的心路历程。半年后，他突然就想明白了——
“我确实就不应该做导演。
因为我是个工程师，我要做电影的工程师，而不要做电影的导演。
我觉得我也不是艺术家，导演在我心中是一个很崇高的职位，是艺术家，但我是工科出身，我要做的事情就是修建一座高速公路，把欢乐从这一端运到观众那一端。
易小星和《万万没想到》主演马天宇在片场
我一直在想自己该不该、能不能当导演，后来想到我为什么要纠结这个，我反复在问自己，最让我有创作动力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成为艺术家吗？是拿奖吗？是票房吗？我觉得这些都不是，最让我有创作动力的，是观众的笑容，观众的好评，这是从一开始到现在最能让我有创作动力的东西，要获得这样的东西，一定要是一个导演吗，我觉得说就当一个工程师挺好。
我现在对自己定位就是这样，所以我现在整个心态也很放松，因为我就是一个修桥架路的工程师，只不过这个桥路是架在电影之上，可能我修的这座桥没有那么美观，没有那么有艺术感，但是我只要确保它结实耐用就行了。”
易小星在《沐浴之王》片场
喜剧的坐标
采访结束后，易小星问我觉得《沐浴之王》如何，我如实告诉他，我没有大笑出来，但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工整的喜剧片，有笑有泪，身边也有朋友很喜欢。
“还是有进步的对吧”，易小星很在乎每一个看过片的人的意见，五年前，他也很认真地问过我对于《万万没想到》的看法。
“不好笑”“不是个电影”这样的关于《万万没想到》的评价曾经深深刺痛过易小星，后来，他用了差不多三年时间看了大量喜剧，去研究喜剧的拍法。
他最喜欢的作品是《热情似火》和《人生七部曲》，一部是好莱坞黄金时代的经典作品，一部是易小星自己喜欢的超级“宅冷欠”的风格。
梦露主演影片《热情似火》剧照
电影《人生七部曲》剧照
易小星自己是一个“宅冷欠”的人，这是属于他的喜剧风格，也是《万万没想到》网剧和电影的风格，但处女作口碑不佳，他开始反思，可能“宅冷欠”更适合小屏幕的观众，不适合电影院的观众。
“这几年我把全世界范围内近百年所有的喜剧的东西都看了一遍，发现其实我之前所擅长的那一类也不是不对，只是说会相对小众。
所以我上一部电影为什么那么多人会觉得不好笑，但是也有一部分人会觉得特别好笑，因为它本身就是个小众的东西。当你看完足够多的东西的时候，你才能从一个上帝视角来看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情。
以前我可能在地面上，但是我现在能够在一架飞机上看这个地面，我也知道我在地面上是在哪个维度上，我就知道原来当时的片子是这么做的，也不是说我没有用心做，只是说确实缺乏面对更多观众的经验。
我就找了一个坐标，原来你们喜欢这种，这个我也会，去弄就行了。”
电影《万万没想到》片场的易小星
易小星所说的“这种”是指港式喜剧和春晚小品的杂糅，说白了就是剧场的笑点，南北大众融合的笑点。
《沐浴之王》里，彭昱畅撕DNA报告的那场戏，就是比较典型的春晚式笑料，而彭昱畅被AI换脸的那段戏，就是易小星埋下的典型港式笑点，校园路演的时候，易小星发现有同学在这场戏笑到鼓掌，这是他以前没有看到过的场面。
这次在《沐浴之王》的路演途中，易小星发现自己在喜剧风格上的改变被证明是成功的。
“路演也好，试映也好，观众的笑声就是证明了当你要做这种大众笑点，其实不管什么身份地位，不管南方北方什么年龄，大众都会笑，你做‘宅冷欠’就只有‘宅冷欠’的人才会笑。
做喜剧的你得会很多招，但是看你面对什么观众，我现在就要做一个大众电影，我就做大众笑点就好了，这其实是根据不同的受众调整自己的创作心态。”
《沐浴之王》活动现场的易小星、彭昱畅、乔杉
沐浴之王
《沐浴之王》公映当天，传出了该电影与韩国漫画《沐浴之神》的版权纠纷，易小星当天在微博发出声明否认抄袭，他表示《沐浴之王》和《沐浴之神》都是搓澡题材，但是在内容桥段、故事情节、人物设置上，没有任何相同。
《沐浴之王》的贴片首次出现在电影院时，不少观众就被这个独特的题材吸引。“为什么会拍沐浴题材？”也是很多人对易小星的疑问。
根据韩方说法，《沐浴之王》本来是源自于《沐浴之神》漫画，中韩双方共同开发的项目。
韩媒报道，翻译自@画外音voice_over_
在公映前，易小星告诉娱理工作室，剧本从从第一次开会到最后开机，创作了18个月，写了差不多9稿。他创作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于两年半前看到的一次关于“南方人第一次进澡堂”的微博热搜。
“看到大家纷纷在热搜下面说第一次进澡堂是多么可怕，什么躲着顺着墙根走，不敢抬头之类的，每个人把自己的心理活动写下来，我觉得蛮有意思。这种事情对于北方人来说是一件司空见惯的寻常事，但是对于南方人来说，澡堂子这个事情充满神秘感，这就有种趣味度在里面，我觉得也许这个题材可以南北通吃，拿来做喜剧就蛮合适的。”
易小星第一次进澡堂子是刚刚参加工作不久后，几个北方朋友推荐他去搓澡，起初很尴尬，后来他明白了澡堂的意义和价值。
“我当时其实挺崩溃的，几十个赤身裸体大汉站那儿，我的裸体尴尬症就爆发了。等到搓澡师傅给我搓澡的时候，也觉得不太适应，挺恶心的，就是一个男人在你身上搓来搓去的。但是到了第二次第三次去的时候，其实我就理解了为什么北方人会喜欢去。
因为那是一个脱了衣服众生平等的地方，在那儿你是没有阶级差距的，谁都别装，那是一个特别能够放下心里的负担、卸下脸上的面具的地方，大家能够坦诚相待、彼此真诚交流的一个地方。
搓澡师傅有点像澡堂里的心理医生，他会和你交流，所以去澡堂也是一个特别解压的行为。”
《沐浴之王》里乔杉和彭昱畅唱了一首老歌《笨小孩》，这是易小星的一种隐喻。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是个笨小孩，不聪明，剧中的两个人物也投射了他个人的一些情感。
“我觉得这两个角色也都是笨小孩，都是不太聪明的人，这部电影为什么我拍得这么温情，是想给很多这样的人一些温暖，我知道你因为善良轻信而失去了很多东西，但是我希望你未来能好，是这样一种关怀。”
做《沐浴之王》的过程中，易小星对沐浴文化做了不少研究，从翻阅史料和文学作品里的记载，到去澡堂和搓澡师傅们聊天，做资料搜集被他形容为像看敦煌莫高窟的残壁。
易小星和来自北京、东北、江浙的几十个搓澡师傅都聊过，研究了他们的手艺和技法。片中训练彭昱畅成为搓澡工的方式，也都脱胎于师傅们的练习方法。
电影《沐浴之王》剧照
“他们要把湿毛巾铺在水泥板子上，敲敲敲，得敲出这种马蹄声来，你敲断这一块才算是出师；然后还得练直立，就是把一个实心的铜柱拿在手里，我们电影里拎水桶就是脱胎于此，敲面团脱胎于敲水泥板。”
易小星观察到很多搓澡师傅肌肉都很发达，看起来威武雄壮，一个个都像不出世的高手，搓澡工训练的过程又很像武侠片里训练铁砂掌，这让从小就喜欢看功夫片的易小星特别着迷，所以在《沐浴之王》里，他也加入了功夫片的一些元素，“就是澡堂子也是一个江湖的感觉。”
影片最后的沐浴技能大赛，也有原型。
易小星研究发现，南京每年都有沐浴文化博览会，搓澡工之间的技术比拼也一直都有，但电影中的比赛规则，是他自己制定的。
“捏脚比赛就是在一个大房间里，几百个捏脚工一起给顾客捏脚，有裁判在旁边看你手法怎么样，打出观感分，然后被捏脚的人再打出感受分，电影里的规则就是从捏脚比赛里来的。我制定的这套规则包括清洁、理疗、养生三个环节，这是我做了大量的调查之后得出的结论，洗浴行业如果要做比赛，可以直接拿去用，一定好用。”
电影《沐浴之王》剧照，乔杉、彭昱畅
初代网红的前路
易小星，初代网红。
2006年从长沙理工大学毕业后，他成为路桥公司的监理工程师，工作之余，他把自己打游戏的过程记录下来，配上解说，获得了网友的关注。
2011年，易小星辞职来到北京创业，成为万合天宜的创始合伙人，主管内容。
2015年，电影市场高歌猛进，易小星在这一年转型为电影导演，处女作《万万没想到》就赚了钱。
看易小星的发展轨迹，做副业、辞职创业、转型当导演，可谓号准了时代的脉搏。
易小星旧照
时间来到2020年，网红经济蓬勃发展，但电影导演的门槛却比五年前高了很多。
作为初代网红和从网剧导演转型的电影导演，易小星也感慨：
“我们那时候靠网剧《万万没想到》愣是撕出了一个窗口，自己架起了一座桥进入到电影围城，现在这种窗口很难了。
我当网红的时候确实挺有钱的，我就当导演之后变穷了。”
去年，易小星选择离开了自己参与创立的万合天宜，他说没有任何狗血的纠纷，只是因为时间到了，当然，那对他来说是一个很难做的决定。
“万合天宜对于我来说很复杂，又像一个孩子，又像一个老师，孩子是我倾注了很多心血在TA身上，老师是因为TA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离开TA我觉得也是时机到了。
一个孩子长大了，我觉得我现在可以放手了；一个老师我觉得我毕业了，我可以走了，所以无论如何在我看来就是一个离开时机，如果不离开的话，可能这部电影也很麻烦，因为会牵扯到很多东西，我自己出来搞创作的话，我觉得影视创作会相对更自由一点。”
电影《沐浴之王》活动现场的易小星
虽然离开了万合天宜，但是易小星对旧公司的情谊还在，在《沐浴之王》里，也有万合天宜演员阵容的客串，也能听到熟悉的《万万没想到》主题音乐的变奏。
易小星的新公司叫“破壳而出”，新公司刚成立，就遇上了疫情，易小星还在今年上半年重拾网红老本行，干起了直播带货。
带货虽然赚钱，但他明白这不是长久之计，既然已经开始了做导演，就不可能走回头路。
从网红变成导演，变穷了，但易小星说自己不后悔。
“因为我觉得钱这个东西最重要的不是你现在能挣多少，而是你将来能挣多少，最重要还有你老了能挣多少，我觉得当导演这件事情是能够保证我将来年纪大了还能挣钱。
工程师跟导演其实都一样，都是越老越值钱，我就想干这种越老越值钱的行业，但网红是越年轻越值钱，我其实是一个挺悲观主义、比较未雨绸缪的人。我还是想越老越值钱会更适合我，因为我已经不年轻了。
现在的网红挺百花齐放的，大家都各自有各自挣钱的路子，但是我也想给他们一个忠告，你挣完钱要想想自己将来能干什么，安迪·沃霍尔不是说每个人都有15分钟成功的机会，在15分钟之后你就得想想。”
电影《沐浴之王》活动现场的易小星
《沐浴之王》上映3天，目前票房超过1.6亿，微博大V推荐度77%。
映前易小星表示，进入第3个本命年，自己的心态明显要成熟了，如果《沐浴之王》遭遇了当年《万万没想到》的评价，他的心态也能很平稳。
“这部电影即使大成或者不成，对我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因为我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开始下一部作品，一个工程师最重要的是你的下一座桥。”
易小星说，他的下一座桥已经开始画图纸了，目前没想过下一部拍什么，但只有一个明确的点，一定是喜剧。
“因为我还是喜欢喜剧，观众的笑容对于我来说太重要了，观众的笑容是我的充电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