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存在饭圈联合抵制，应援会一直进行下去”
海口五源河体育场外，正对主干道的一侧，上百面印着王一博、王俊凯形象的道旗整齐排开，随风舞动。公交站牌上、路灯柱之间，一张张巨幅海报挂起，一群群、一队队举着绿色手幅和蓝色旗帜的女生游走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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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场拐角处，黄子韬易拉宝和王俊凯易拉宝交汇，更多显示着“TAO”的应援物在场侧显眼位置一字延过去。
如果逆时针绕着场外走一圈，会依次看到停在路边的大巴车身上，李易峰、丁禹兮深情摆着pose；系挂在树腰的招贴画中，陈伟霆露出笑容；一排吴亦凡横幅下，站着好几个扮成“皮卡丘”的年轻人；在华晨宇啃着鸡腿的照片旁，印着属于“火星”家的口号，“春暖花开，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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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2020年12月31日中午12点，距晚上举行的“湖南卫视跨年演唱会”还有七个半小时，但各家粉丝的应援活动已经如火如荼展开。准确地说，是“早已”展开。
三天前，娱理工作室就注意到王一博粉丝连夜忙活安装道旗的照片。而在头一天，王俊凯和黄子韬粉丝就某块应援区域归属问题还发生了矛盾。事实上，最早的跨年应援“占位”行动发生在三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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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做应援，肯定要做应援啊。”尽管前几日《快乐大本营》应援/送礼风波闹得满城风雨，再加上海口突降寒潮，但都没有影响粉丝们继续为爱豆做应援的热情。在一场场盛大应援行为背后，粉丝经历着什么？他们心态究竟如何？身在局中为何难以出局？一位资深“站姐”向娱理工作室讲述了她的所见所感。
下文根据“站姐”口述整理
一场晚会应援
我有关注到前两天王俊凯、黄子韬粉丝因为应援区域 “吵”起来的事。从两家发到网上的信息看，小凯家粉丝说他们2020年9月就为了跨年晚会的应援在体育场外占了几块地，之后几个月间也复查过位置，但在12月20号发现一块划好的区域被黄子韬家突然占了，之后沟通无果，最终爆发了一场线上、线下Battle。孰是孰非，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倒是可以和你解释一下这类应援行为。
其实通常来讲，只要举行演唱会、跨年晚会、平台盛典等活动，都会有粉丝做场外应援。尤其是有几位流量艺人同时参加的那种，粉丝之间更会卯足劲儿在公共区域造势、搞排面。
一般来说，有“流量”的活动，粉丝大概会提前三四天去活动场外占位置、摆应援物，也会有人夜排守位置。像你们经常看到的，在路边摆易拉宝、KT板，拉海报那种形式，一般是不需要支付场地费的，哪家最早占住了地方，哪家就摆。
但也可能出点麻烦，比如，我们会遭遇城管赶人清场的风险，落得一个打“游击战”似的下场。或者跟小凯、TAO家这次似的，地盘没划清楚，粉丝争起来。所以现在很多站子做场外应援，宁可“花钱保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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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花钱呢？我举几个例子。比如这次，公交站广告位应援（有王一博家），是可以花钱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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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比如，像我们站子之前为爱豆巡演应援，早在演唱会前一两个月，就会有消息灵通的广告中介公司找来，问我们准备做什么？他们手里会有非常详细的PDF文档，列举着那个场馆外哪些地方有广告位，哪个公交、地铁出口处人流最好，包括哪些地方绝不能摆应援，他们都门儿清。当然会有相应的报价表，如果你觉得价格可以接受，就把钱和要做的应援图给他们，制作、印刷、安装他们都会做。
站姐出示的相关报价表（部分）
有时，我们也直接和场馆的人联系沟通官方场地，收费与否各地不一样，如果收费，大概是场外一块展板位，摆一天需好几千元到一万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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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即使花钱，有时也没那么“平安”。“星光大赏”吴亦凡和李现家也出现“争地”矛盾。当时有吴亦凡粉丝质疑公共场所不能租赁，李现家则拿出一份场地租赁协议，但后来又说那个协议是一家文化公司打“擦边球”审批的吗？做不做数挺微妙的。其实这种就有点像机构私“卖”场地了，真真假假，有时粉丝确实也难讲得清。
之前《快乐大本营》应援风波爆发后，网上有传湖南卫视跨年场外场地费也要收六位数，不然不给摆。这个太夸张了，我和身边“站姐”们从没听说。
以这次“跨年”来看，除了公交广告位要付钱，我们租巡场大巴花八千多元，还有租可以一直放爱豆演出视频的LED车花了近两千元外，摆易拉宝之类的都是免费的。可能各处在这次收费上也更低调一些了吧。
大巴+LED车应援，仅为展示，图源网络
内娱应援的兴起
抛开这次“跨年”，说说其它更多五花八门的应援吧。其实，内娱不少应援风气是从韩国那边来的。
我一开始追的是一个韩国初代男团，也和几个朋友做了个站子。以前国内粉丝比较“卑微”，不像现在可以和公司直接对接，要做什么应援可以一步到位。那时我们只能依附韩国本地其它站子，想为爱豆做应援就会联系韩国当地站子，以“联合应援”的形式送钱送物。
但因为消息封闭、没有当地资源，有时我们也会当“冤大头”。比如韩国当地做个地铁LED应援可能只要两万元，但韩站说当地报价就是五万元，我们也没辙。最后的“回报”就是在总结公告图上会出现我们站子的名字。
图为展示应援文化，与本文无关
差不多到EXO的时候，状况好一些，毕竟那边更重视中国市场了。韩国那边也看得出来，中站的消费能力确实非常强大。
我记得追EXO时，我们加了他们公司中国部一个翻译的QQ，这个翻译其实相当于现在的粉运对接，只不过当时职责不会那么明确，而且是通过私人关系加上的。我们会通过这个翻译问询一些活动、应援的事。另外，也可以给SM发官方邮件，你想做什么应援，通过邮件传达给公司，不管他们同不同意，都会给到我们一个回复。
早期我们给韩团那些做应援，没有集资，都是几个站姐出钱。应援的钱里，“大头”是我们自己掏，还有一部分资金来自于我们给大家代购专辑获取的一些差价，和做周边的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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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年，内娱偶像崛起，但说到做应援的方式，广义上始终就两类，场内应援和场外应援。场内应援即食物、礼物、灯牌应援；场外，大概是易拉宝、横幅、KT板、注水旗、花篮、花墙等。
像后援会或站子准备一场发布会应援，一开始最麻烦的是决定准备什么？如果是新站子，不熟流程的话要准备一个礼拜，但做熟之后，提前两三天准备起来也够了。
完整流程大概是：前期，知晓会有活动后，几家后援会、站子的“外联”会去沟通主办方/公司，提出几个应援方案。而对方也要筛选一番，看把应援给哪家做。这时候，一方面是看你的应援创意，更重要的，是看你站子人脉关系维护得如何。得到应援许可后，就开始着手准备。一般像易拉宝、注水旗等可以循环使用，不用花什么钱，但花墙之类就要沟通做新的。另外，也涉及到准备工作人员、媒体的伴手礼。
两种应援，仅为展示，图源网络
因为数目比较多，要一份一份去包，我们会提前定好当地酒店，把东西先一步寄过去，然后前一天晚上大家分工包装，第二天在主办方定好的时间内把它摆过去。这类伴手礼，我们一般倾向放些眼罩、纸巾、小零食、饮料之类的小东西。如果有爱豆代言的零食饮料日用品，就买他代言的牌子。
基本上，一场活动伴手礼总价会控制在五、六千元上下。工作人员人数人少，单份伴手礼价格可能会高一点；人多，相应每份就简单点。在这上面，我们不会花费太多。
如果是准备演出应援，就如你看到的，主要拼谁家应援区域占得大、占得显眼，还要拼人海战术，排面必须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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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一定要我讲出个内娱应援爆发的转折点，我觉得是2013年左右，TFBOYS出来后。2012年出来的EXO和2013年的TFBOYS紧挨着，身在饭圈中的我们当然会关注到TFBOYS的状况，感受挺强烈。
最大感受就是他们太火了。最初几年，他们三个就有不少站姐通过跟行程、拍图、卖PB赚了钱。那些PB卖得好的、粉丝多的站子，得给粉丝一些交代，肯定要再花出去钱，做一些能反馈到偶像身上的应援。
另外就是三个人本身就有很多粉丝对他们很热爱很疯狂，三家之间也会有比较，所以比着搞应援，规模越来越大，到后面好几次都是海陆空齐上阵。
一开始是他们自己内部PK，到后来这种较劲儿也扩到了外面。每次我们爱豆有和TFBOYS同场活动时，我们压力也很大。
这几年，粉丝应援真的更叹为观止了。杭州钱江新城那边有个灯光秀项目，一条江边有几十米长的房墙上全都是LED，我有问过中间商价格，2分钟，30万元。
现在，钱江新城灯光秀、广州小蛮腰LED展这种，已经成为国内粉丝重点应援项目了，因为确实好看，拍照出来气势也很足。之前有中国粉丝站给防弹少年团做了钱江灯光秀的应援，还上了好几个国家的新闻。
防弹少年团成员朴智旻25岁生日，中国粉丝租用34座钱江新城大厦进行超大型灯光秀庆祝
我还见过中站给EXO成员吴世勋做的一个应援，日本飞韩国的一架飞机上，整个机身都是吴世勋应援相关，像这种的，做一次起码30万元起。
内地粉丝为韩国男团成员吴世勋做的飞机应援
中国国内现在搞应援比韩国夸张多了。说简单点，中国人太多了，粉丝太多了，一集资，几分钟可以集到百万。
如果说应援愈演愈烈大概是TFBOYS那会儿开始，那么集资这种行为从“101”系比赛进入内娱后最为明显。像大家都知道可以集资的那个平台，以前他们也做代购专辑等各种粉丝业务，但操作起来太麻烦，我们粉圈应用不广。
“101”比赛来了，打投、应援，都需要“更多次”和“更多的”钱。我们为“101”系一个上位圈爱豆做站子后，开始习惯用它集资，因为每打一笔钱，上面都会清楚显示出来，粉丝之间拼得很凶。我们现在做一些大型应援集资也都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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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做次阵仗大的生日应援，一般需要提前一年，起码提前半年就开始筹备，你要告诉粉丝今年的生日有哪些项目？这个项目需要多少专款？然后就要集资了。
在国内，因为站子多，大家有时会联合，但通常各搞各的。逻辑是，比如一个站子先公示了他们要做的应援项目，其它站子看到后，就会避开这个做其它安排。因为如果你们应援方式相同的话，在粉丝那是集不到钱的——就人家粉丝凭什么出双份钱做重复的应援？
我记得当时追“101”爱豆，除了赛期打投集了不少资，出道后的巡演，也挺花钱。有段时间他们见面会巡演很密，一个组合里有那么多成员，那么多家粉丝，场馆外做应援的地方都是要靠抢的。像是场外道旗，人家都是半圈半圈地租，差不多要12万元一天。一般位置好的半圈秒没，位置差的，预订得也很快。我们最开始就吃过犹豫的亏，啥都没订到。后来有经验了，一有消息，如果情况紧迫，我们就先垫付租金定位，然后开链接集资，每次钱也都能集回来。
像现在普通发布会各家粉丝标配的花墙，也是“101”系开始后达到高潮的。
李汶翰生日花墙
说真的，粉丝做日常应援，爱豆能给到的反馈多吗？这个事很难讲。因为Ta一给多，有其他不是你家粉丝的人就会嘲笑说，哎呀“媚粉”。如果他不给任何反馈，我们其实心里也难免会想，做这么多有啥用？
黄子韬感谢粉丝
那为什么每次一到应援时，各家站子还要抢着做？在“为爱发电”基础上，我觉得主要还有以下几点：
一、还是想给爱豆一个好印象。不管爱豆有没有公开认证，起码Ta会知道我们的存在，眼熟我们。
二、 给和爱豆工作相关的人一个好印象。无论送主持人、主办团队、媒体小礼物，无非是让他们觉得这家爱豆的粉丝很成规模、有礼数、有心意。可能说得不太恰当，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起码录制、报道时，能对爱豆多一分关照也是好的。像我们以爱豆名义做的公益应援，也是想帮Ta添一份好的公众印象。
易烊千玺粉丝配合电影《送你一朵小红花》主题做的公益应援
三、 给爱豆排面，这其中当然有粉圈之间的攀比心理。举例，每次一有大型活动，媒体、营销号都会发散场外应援图，如果人家大旗飘飘锣鼓喧天的，我家就几个易拉宝，多寒酸？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为一场活动咨询广告位。本来大家觉得差不多就行了，但那个广告商透露另个“对家”有意向要某几个黄金位，这就触了我们粉圈的“点”了，我们马上斗志起来了。也是因为想PK过“对家”这个原因，我们那次集资速度非常快，几分钟就集满了六位数——本来我们设定是几小时集齐就不错了。
四、 给粉圈一个交代。其实站子要在粉圈树立“地位”和威信，还是要靠做应援。每次应援之后做的那一张张漂亮公告图，就是粉圈评判你的成绩单。做得好，粉丝会觉得这个站子靠谱、用心，也会Follow站子，以便后期运作下去。
现在尴尬的是，粉圈“监督”体系下，有时站子也挺难。有几次我们应援物准备得比较简单，就会有一些粉丝讽刺我们Low。有时物品没问题，但公告图做得一般，也会被骂没审美。还有时活动竞争实在激烈，我们应援声势不如同场某个“对家”好，就会被指点，质疑我们开销有猫腻。这些也都会导致我们每次得更“拼”，也不敢将花销“标准”降下来。
邓伦粉丝大饼应援
粉圈出现比较和竞争，商家自然抓住这种心理，开始形成产业。
最初做横幅、易拉宝等印刷应援物时，我们基本是在某宝随机找店家，性价比不错的，之后沿用下来。这几年随着粉圈要求更高，更专业的机构就会出现。譬如花墙，“101”初期时，我们做的真的是纯花墙——一面板子上，有爱豆一个形象，旁边再粘满漂亮的花，这种做出来，几千元到上万元。但现在有花艺设计公司会把花墙设计出各种场景，而且从设计加工到搬运安装拆卸，一条龙服务。这样一来价格当然也会翻倍，至少四、五万元起步。
某家颇得粉丝们认可的花墙机构风格
除了设计应援物的专业机构，各式广告中间商也越来越多。我手头起码就有六七个中间商的微信，包括专门承接各地灯光秀业务的人、做各演出场馆广告位的人、还有上天入地什么都能承包的中间商等等。
给你看个截图，这是一个承接无人机业务的中间商报价：10米机，包一天，3万元。制作费、审批费都包含在内，具体飞行时间是2点到6点。你看他有特别说明：城管、场馆、天空都已审批完，不用担心飞不了的情况。
粉丝提供图片
像这些中间商，一般会广撒网私信各家粉丝微博，有朋友站子做了觉得不错的，也会互相推荐。他们主要就是赚差价。我做过一个LED应援，中间商开价18000元，我们正好有门路直接问了场地那边的人，一手报价是1万元。
其实我觉得这些中介的出现是应运而生吧，虽然贵点，但也省事，包括几个应援机构的出现我都觉得可以接受。在内娱“101”前两年的时候，就出现过平台指定应援商家的行为。拿某决赛举例，平台告知我们，花墙、KT板、应援车、易拉宝必须通过某指定公司进行定做，否则根本进不了决赛场地那边。那次也收了场地费，5000元以上吧。总价算下来，比我们自己在外面找的商家要贵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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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争议很大的“快乐粉丝会”，很早时候我们也有联系。他们之前也做食物应援这些事，但你也可以选择其它家，然后请工作人员把东西送进去。
大概今年开始，做食物应援必须要走“快乐粉丝会”了，不然也进不去，8500元的下午茶套餐，确实不便宜。如果我们自己配下午茶，更丰富，再算上几十元一杯的星巴克饮料，至多三、四千元也就搞定了。他们也会有一些打投榜单的项目，Battle获胜的那家粉丝会得到开屏，甚至节目口播里一些所谓的“正式认证”。
快乐粉丝会食物应援应援价格表
除此之外，以前安保鲜少开放马栏山场外摆放应援物的口子，但这一年多来，节目录制地门口不但有了摆花墙一说，摆放花墙的场地费，也从6500元—10000元不等。
说句心里话，在“快乐粉丝会”风波没曝出来前，虽然我们也觉得8500元的套餐贵，但也没有多大的抵触感——我是指，因为大家平时做应援，“贵”惯了。随便做一套完整应援就几万元起，大家都习以为常。至于粉丝送礼，我们第一反应也是正常。别家都送，你们一直不送，反而显得“不正常”。而且你真送低廉的东西，公告图你根本没法出，出了也会成为网友群嘲的对象，尤其在这个饭圈营销号昌盛的时代。
你说应援送礼这事前段闹这么大，会让粉圈有个冷静期嘛？
不会的！我们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
如果应援、送礼这件事从根儿上明文规定禁止了，大家谁都别做，都省事省钱了，是挺好，但但凡有一家还在应援，那我们也必须跟上。
说白了，根本不可能存在饭圈联手抵制的状况，应援风气也只会一直吹下去。
我自认平时生活中是个挺清醒的人，对饭圈很多现象心里也都明白。但真到下一场应援“大战”来临时，身在局中，唯有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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