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9个限定团之后， “600位男孩”背后的偶像市场困局
当大厂迎来冬天、男孩再次“上岛”，男团扎堆最严重的一年已经到来。
《青春有你3》《创造营2021》《亚洲超星团》《上线吧！华彩少年》《热血沸腾的弟弟》《出圈吧少年》……虽然后两档节目并未看到最终确认信息，但“6档选拔”、“600个男孩”已经成为行业内外的共识。
与此同时，很多经纪公司在经历过几届选秀节目后反而停下了脚步，与训练生市场挥手告别。
娱理工作室独家对话多位行业人士，将原因归纳为三点：烧钱、没有方法论、没有专业人才。
“娱乐公司、经纪公司死了差不多70%。”
“日韩‘101系’是：选+偶像产业经纪，咱们是：选+传统经纪。”
“每家都在转型，不转必死。”
“竞争者从来都没有消退过。”
……
身处疫情之下、站在最激烈的男团比拼之年，在“600个男孩”背后，偶像行业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青春有你3》《创造营2021》《亚洲超星团》《上线吧！华彩少年》海报
解约，告别
资本市场与偶像经纪公司曾有过一段明确的“蜜月期”。
2018年，爱奇艺与腾讯视频通过《偶像练习生》《创造101》两档S级网综助推了互联网时代“偶像元年”的开启。节目热播后，以训练生培训模式为核心的偶像经纪公司成为投资风口。
然而不到一年，资本便开始退潮。
如果长期关注传媒类上市公司的股价变动，感受则会更加明晰。“资本在整个娱乐传媒的板块里是退潮的，资本是不看好这一块的，实际上在目前的情况下是不看好的。”慈文传媒副总裁赵斌对娱理工作室说。
自2014年起便扎根偶像赛道的聂心远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作为小米直播联合创始人、黑金娱乐创始人，聂心远曾一手打造Fresh极客少年团，也向《青春有你》成功输送了施展、李振宁、师铭泽、姚博岚、区天瑞五位训练生，最终施展和李振宁双双进入决赛，李振宁成团出道。在他看来，如今大多数蜂拥而至的资本都已经撤离，偶像产业的大盘已经基本定型，头部平台和经纪公司也已经确立。
《偶像练习生》《创造101》海报
风口过后，很多经纪公司选择与训练生模式告别。
作为卡司星球的创始人，刘佳曾一度看好训练生市场。
身为一名80后金曲音乐制作人，他先后为TFboys打造了《青春修炼手册》《大梦想家》《宠爱》等多首代表作，于2017年创立厂牌卡司星球并推出由管栎、余崇鉴和刘淼麟3名成员组成的“十二星宿风之少年”，欲打造一个具有强烈中国风格的偶像团体，同时计划在《青春有你》结束后孵化训练生梯队，迎接之后的综艺浪潮。
而当管栎终于从《青春有你》成团出道后，刘佳渐渐感觉到了训练生模式成功的艰难。
“我发现像管栎这样真正热爱舞台的小孩太少了！公司很多训练生其实不行，第一没有决心和自律性，第二就是业务水平不达标，与一年前的自己没有变化，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这基本上就出不来了。”他向娱理工作室回忆道。
舞台上的管栎，图源@管栎工作室
在这个过程中，刘佳陆续与旗下10多名男训练生和20多名女训练生解约，有的是自己就放弃了，有的是公司主动解约。
去年，结束限定团的管栎作为歌手开始SOLO活动，“十二星宿”的另一位成员刘淼麟被送到了优酷《亚洲超星团》，至于“十二星宿”还会不会作为男团运营，刘佳的回答是“应该不会”。
同样告别训练生模式的还有华影艺星。
华影艺星成立于2015年，挖掘、培养了火箭少女101李紫婷和硬糖少女303郑乃馨，是唯一一家“横跨”两个女团的经纪公司。创始人迪文是歌手出身，而后转做艺人经纪，有着二十余年的从业经历，此前也曾是黄致列、李玟等多位实力唱将的经纪人。
李紫婷、郑乃馨，图源微博
2018年底，为了迎接三档男团选拔的到来，迪文开始在公司搭建针对男训练生的培训，在北京的东五环外张罗起了排练厅，邀请专业老师为训练生们上课指导，而后向《青春有你》和《创造营2019》成功输送了高晓松、纪一曈、和钟诺言三位男孩。
但与两位女生的成功不同，通过训练生培训模式选出的男孩们最好的成绩仅仅是“二轮游”。很快，迪文就把这个业务叫停了。
“淘汰之后我开始反思，不是平台的问题，还是训练生们自身的问题，有的没准备好，有的专业度够但缺少综艺感。”在他看来，训练生选拔的成功率非常低，不是简单地“靠推荐”、“靠上马路”找就能找到人才。
目前，华影艺星除了李玟、李紫婷、郑乃馨三位签约艺人外，没有再签任何新人，也没有再涉足训练生培训。迪文说除非有特别好的苗子，否则“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只有老天爷赏饭的、天生就是干这个的人，后天接受培训才能有效果，否则就是在浪费公司的时间和资金。”
华影艺星曾向节目输出的训练生高晓松、纪一曈、钟诺言
烧钱：一场豪赌
在偶像行业里“浪费”了时间和资金的公司不在少数。
直播平台YY曾斥资五亿打造养成系女团1931，效仿日本AKB48模式，建立组合专属演出剧场，却始终鲜少有人听说，最终组合也没扛过三年，以解散黯淡收场。
组合成员在《创造101》的舞台上曾自嘲“十八线”，称关注度最高的一刻是腾讯全网推送了她们的解散新闻。
而早在十年前，还在海蝶唱片的迪文就曾花费五年时间打造了一支会功夫、能唱跳、极具中国特色的男子组合——功夫派。整个组合以IP概念运营，MV拍摄规格比肩大片，连成员们的服装都是特别定制。
功夫派组合成员，仅为展示，与本文无关
迪文不断强调，虽然功夫派是他的失败案例，但如果有机会，他还是想再把这个组合和概念做起来。“现在回过头看他们的视频，如果拿去参加节目一定还是最牛的，因为有特色，有实力，还特爷们儿。”
但他也非常清楚，时间成本和资金依然是绕不开的难题。对于如今的华影艺星更是。“做组合确实很耗钱，从选拔到培训至少要两年，在管理上也很辛苦……”
毫无疑问，训练生的培养是拿时间和资金砸出来的。
训练生节目《创造营2019》节目剧照，仅为展示，与本文无关
据刘佳观察，在资本寒冬和疫情的双重影响下，“娱乐公司、经纪公司死了差不多70%”。
目前，内地偶像经纪公司除了乐华娱乐、哇唧唧哇、丝芭传媒等几家头部之外，多以中小型创业公司为主，财力与资源均有限。当资本退潮、竞争加剧，大家的试错成本则变得更高、甚至没有任何试错空间。
刘佳坦言打造“十二星宿”的时候就花了很多冤枉钱，甚至是被骗了。“因为那些钱说白了都是白扔的，没有任何回报，像一个无底洞。如果再来一次，我绝不会这么做。”
“十二星宿风之少年”成员管栎、余崇鉴、刘淼麟
这次选择将刘淼麟送到优酷《亚洲超星团》，他除了看重优酷在“街舞”IP上的制作实力和周杰伦等人的超强导师阵容外，还有节目的提前封闭训练。“像我那个小孩已经在上海呆了差不多两个月，节目组负责，一直在练。”这无疑减轻了经纪公司的部分负担。
而有些残酷的是，就算等来了自家训练生的成功出道，也不是所有公司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亲历过2019年偶像选拔、且有训练生成团出道的公司向娱理透露，“101系”训练生节目运转了这么久，实际上赚钱的只有第一年《偶像练习生》NINE PERCENT的那批公司。
“因为当时爱奇艺规则不完善，市场也没饱和，钱都让经纪公司赚走了。等到第二年、第三年我们再入局的时候，对不起，该吃的好处人家都吃完了，市场饱和了，平台的规则也越来越严格，经纪公司没有任何好处，只能慢慢变成一个给平台做前期培训班的培训公司。据我所知，THE9几家赚得还没有UNINE多。”
男团UNINE，女团THE9
于是，过低的投入产出比成为众多经纪公司、乃至资本放弃训练生市场的重要原因。
没有方法论：红不红，是玄学
在赵斌看来，“偶像元年”是一个伪命题：“这个产业一直在元年，从未迎来真正的爆发。”
成团类节目在综艺市场的活跃，为包括偶像经纪公司在内的上下产业链提供了曝光渠道和巨大流量，但国内的偶像产业却迟迟未能如日韩一样迈向工业化运转。
某种程度上来说，工业化阶段的迟缓，或许也印证了国内娱乐圈并不适合以训练生模式为核心的工业化造星体系。
相比流水线上打造出来的“唱跳产品”，国内的粉丝更偏爱和需要的是具备个人特色和个性化的爱豆。
哪怕是绝对的头部公司乐华娱乐也在《青春有你2》“失了手”，送去的五位训练生宋昭艺、艾依依、金子涵、希娅、陈昕葳全被淘汰，成功率创历史新低。
《青春有你2》初舞台上的宋昭艺、艾依依、金子涵、希娅、陈昕葳
同样是《星动亚洲》出道的SWIN-S男团成员，刘也、赵品霖、何屹繁、俞更寅等人继蔡徐坤之后也转辗于各大成团综艺，虽然刘也、赵品霖在《创造营2019》和《以团之名》里成团出道，但人气和热度与蔡徐坤相差甚远，其他成员至今还在不断“回锅”，接连出现在今年同类节目的路透照中。
SWIN-S男团
偶像选拔节目同质化加剧、“综N代”的审美疲劳是选手火不起来的一部分原因，但绝不是全部。
NINE PERCENT之后，UNINE、R1SE、新风暴、S.K.Y天空少年等“101系男团”都没有迎来真正的顶流，刘雨昕和虞书欣却在第三年的《青春有你2》中爆发。
在聂心远看来，所谓节目的审美疲劳，其实是出道选手的同质化让人堪忧。“刘雨昕、虞书欣等人能受到如此巨大的关注，正因为她们’出奇出新’。在偶像选拔里，根本记不住名字和长相才是最糟糕的。”
THE9成员刘雨昕、虞书欣
更为严峻的是，通过训练生培训模式走出的新人，他们的市场空间正遭受更多“局外人”的挤压。
随着愈来愈多传统影视公司的入局，更多新人演员出现在偶像选拔的舞台上。比如陈宥维、虞书欣、张艺凡，他们在参加节目之前都没有受过太久的唱跳训练，却依然能打败众多训练生成团出道，收获极大关注。
陈宥维、虞书欣、张艺凡出道前的演员作品
短视频、直播的崛起也让更多网红主播、KOL的热度和商业价值远远超越新人爱豆。
凭借《脱口秀大会》第三季火出圈的李雪琴，在去年年底受邀参加了时尚盛典、星光大赏、《人物》跨年演讲等多台大型活动，同时还出现在《脱口秀反跨年》《蒙面唱将猜猜猜》、东方卫视跨年晚会等节目中，通告数量甩出众多爱豆一条街。
《脱口秀反跨年》舞台上的李雪琴
于是，经历了3年、8档偶像选拔、9个限定团（仅指节目决赛之夜出道团）后，没有哪家公司能精准地总结出什么样的训练生能红、训练生模式运转的方法论是什么，也让训练生模式的必要性被打上一个问号。
当成百上千个训练生同时走向市场时，走红与否变成了一种“深不可测的玄学”，“大多看命”。
没有专业人才：谁都是“韭菜”
实际上，每年成百上千个训练生中，“回锅肉”的比例越来越大。
去年优酷《少年之名》作为唯一一档选男团的节目，几乎成了“偶人”（《偶像练习生》选手）和“青人”（《青春有你》选手）的“再就业舞台”。加上节目“少年制作人”同样是熟悉的张艺兴，不禁让秀粉们直呼：“梦回2018！”
截图自《少年之名》第一期，仅为展示，与本文无关
今年《青春有你3》《创造营2021》已经曝光的面试视频和路透照片中，依然有许多熟悉的身影。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当下国内训练生市场的一大弊端——培养的速度赶不上节目上线的节奏。选手需要“回锅”，节目也需要让他们来“回锅”。
训练生这块“韭菜地”几乎都被割完了。
尽管更多的男团选拔在今年席卷而来，迪文也没有向任何一档节目输送选手，因为他找不到“好的苗子”，也不想砸了华影艺星的招牌。
很多公司在独家对话中表示，真正优秀的人才各家都在争抢，而外形好、有潜力、能受苦且愿意在训练室里踏踏实实训练几年的人，并不多。
“今年差不多有5档男团节目，里面有很多都是网红，因为真的没人了。你让一个小孩毕业之后去训练室里跳舞，像韩国一样跳四年或者跳一年，唱跳一年都不太现实。这是我们偶像行业的现实情况，变化太快了，大家都浮躁。”刘佳说道。
参加《创4》的一些选手，仅为展示，与本文无关
同样浮躁的还有偶像经纪公司。娱理工作室曾发布《有钱人游戏？浮躁？不公？在600个训练生来袭前，市场解决这些问题了吗？》探讨训练生市场的浮躁。
很长一段时间里，偶像行业的门槛被不断涌入的“新人”越降越低。当“101系”训练生节目越来越多，原则上说只要手中有“人”就可以进入这个赛道，于是偶像行业愈加拥挤却迟迟没有建立起牢固的壁垒。
在赵斌看来，受困于资本退潮，当下偶像行业还没有出现真正的寡头，而寡头的形成必须要依靠专业和稳定的团队。“现在所谓的寡头无非是前期积累的训练生基数比较庞大，可能通过影视剧、综艺诞生了比较闪亮的新星，这些是非常成功的，证明了他们前期工作是有效的，但是还没有形成一个系统，这个系统里肯定要以专业人才为核心。资本回潮对于搭建人才的系统是有利的，我觉得这还需要时间。”
仅为展示，与本文无关
很多时候，经纪团队和公司专业性的缺失会阻碍艺人自身的发展前景、加速艺人商业价值的下滑。
去年，慈文改变了以艺人为核心的工作室机制，在内部通过三轮竞聘成立了三个首席经纪人工作室，以经纪人为核心孵化“迷你慈文”。
赵斌表示：“我们一定要在经纪人当中树立优秀的、对事业有追求、对艺人有长期责任心的团队，更好地解决艺人成长快于经纪人成长的问题，帮助艺人事业走得更长远。”
聂心远也早就发现了国内“101系”训练生节目在“新瓶装旧酒”，只是换了一套华丽的出道仪式，后期运营还是传统经纪那一套。“日韩‘101系’是：选+偶像产业经纪，咱们是：选+传统经纪。”
他认为这也是很多新入局公司很快就撤离的核心原因。“他们只能做综艺收割，并不具备艺人经纪的经验、团队、资源，以及资本。”
通过韩日合作选秀节目《PRODUCE 48》出道的限定女团IZONE，仅为展示，与本文无关
一座“围城”
告别训练生市场，许多公司正在寻找“下一个风口”。
背靠自身的音乐制作实力，刘佳认为音乐制作和音乐版权才是卡司星球的长久之计，将公司60%的精力放在了这里，正努力向老牌唱片公司转型。“每家都在转型，不转必死。”
去年，卡司星球为包括黄渤、刘敏涛、薇娅、荣梓杉等在内的多位艺人制作了单曲和专辑，也在计划签约一些会创作、有实力的音乐新人，而非唱跳训练生。
“我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每年靠几首歌会收很多版权费，版税这件事也会越来越正规，所以不需要资本我们也能活得很好。”刘佳说道。
华影艺星回归传统的经纪人模式，由迪文亲自带队和指导，目标是为歌坛输送专业歌手、用作品立足。“紫婷我没有让她参加一场直播，没有让她翻一个包。我是做内容的人，无论是紫婷还是乃馨，我们是在做长线生意，而不是短期的消耗品。”
目前拥有13位在约艺人的慈文传媒，虽然每年都向成团综艺输送选手，但从未把精力放在训练生市场、也不会在内部做训练生培养。
在赵斌看来，这些综艺秀场让新人演员发生了质的变化。“首先，唱跳能力确实有了很大的提高；其次，他们懂得了如何在角色和本色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最重要的是，他们懂得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种成长让他们变得更立体，有助于未来的演艺事业。”
至于训练生模式在中国是否还有足够的发展空间，聂心远对此非常乐观。
“训练生与选拔模式肯定会恒久存在，相应的产业链也会逐步系统化完善。相信伴随着产业与资本的助力，两年内就会实现偶像工业化。我非常看好。”
《创造营2019》成团夜，仅为展示，与本文无关
事实上，与在资本市场所面临的寒冬不同，偶像经纪公司一直是综艺市场的刚需。
“101系”训练生节目进入第四年，同类节目只增不减，直至今年或形成“6档争霸”的局面，无疑为更多公司及其训练生提供了参与、曝光的机会。而当下也没有其他曝光方式可与综艺节目的大众关注度相媲美。
背靠上市公司和头部平台，更多新公司陆续入局训练生市场。
就在几个月前，快享星合KSS推出“Jup1ter木星少年团”五人男团，多位成员随后出现在了《青春有你3》的面试视频中。
几乎同一时间，华谊兄弟旗下、坐拥李晨、陈赫、郑恺、Angelababy、冯绍峰、杜淳六大明星股东的浩瀚娱乐，携手浩瀚影视共同成立“浩瀚H2计划”，专注训练生培养。其中，刘俊昊、刘冠佑、常华森等多位训练生也已加入《青春有你3》。
“竞争者从来就没有消退过，然后还不断会有新的竞争者层出不穷地出现。”赵斌说道。
刘俊昊、刘冠佑，图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