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神迹国度与贫瘠废都
柬埔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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暹粒、西哈努克、金边
在东南亚古老的传说中,一个叫混填的婆罗门用神弓射中了龙女的船,二人一见倾心结为连理,龙王吸干了海水,混填得以建立了自己的国家,也就是后来的柬埔寨。
想去柬埔寨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基于对佛教文化及吴哥古迹的兴趣,第二是想了解柬共红色高棉极左政权的历史。
七寸丁游历了柬埔寨的暹粒、西哈努克港、金边三座城市,以下是我在那里看到的一些事,涉及吴哥历史、建筑,东南亚宗教、神话、市井风情,以及些许关于流行文化,文化出版、食物、民生、医疗的信息。
崩密列废墟
巴戎寺壁画
洞里萨日落
文中的摄影图片,如无特殊注明,都是来自iPhone拍照,动图由Gopro Hero5 Black截取,由于不通摄影技术未能拍出有水准的照片,大家姑且一看吧。
Angkor Wat即吴哥寺,这是一首来自英国音乐人的world music风及new age风音乐
在柬埔寨随处可见一些不明柱状物体,比如下面,泳池中污污的雕塑,吃早餐的时候可以看到在喷水。
再如金边四臂湾大皇宫的入口石甬道上,一个佛陀样雕塑手持一根N寸丁。
一向憨态可掬,象征智慧与理性的象头神迦尼萨手里也握着一根。
在南亚次大陆和中南半岛地域,这种生殖崇拜信众广大,这皆源于印度的印度教信仰(前身为婆罗门教),包括其分化的性力派、湿婆教。而这种信仰正是来自印度神话三柱神之一 —— 湿婆。印度并不是我们普遍认为的以佛教信仰为主,从下面维基百科2011年的数据中,印度教信众占印度总人口的79.8%,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教。
这些丁丁都是大神湿婆的生殖器—— 林伽,意为"标志",是男根的象征,林伽的底座或为正方形,或为原型,是女阴的象征,名为:优尼。在印度古文献《往事书》中,林迦被认为是宇宙至高的存在:无边无尽的天空(宇宙)是林伽,地为其基座。在末日来临之时,宇宙与众神将融入林伽。
电影中,巴霍巴利王以扛鼎之力举起巨大的林伽
在巴戎寺中我看到了林伽与优尼阴阳和合的雕塑,人们以香花草果供奉,在上面浇水、抚摸,会为男女受孕生殖带来好运。传说在宇宙肇始之时,毗湿奴化成野猪,梵天化成天鹅,遍寻天地去丈量湿婆巨大的林伽。
高棉的微笑应该是很多人来柬埔寨的最大动力之一,49座加上5座城门的54个四面佛,共有216个笑脸,他们组成了大吴哥通王城的中心——巴戎寺。
对于吴哥,我之前的心理预设是:放弃仪式感,忘记在哪,在做什么,单纯体验感受本身。高耸在上慈眉低目的俯瞰、正面对视的特写肖像、透过石窗不经意的被窥视。不同侧面的笑容像棱镜般相互折射,"微笑的迷宫"给人一种被笼罩的感受,笼罩在巨大的、沉默的"微笑症候群"中。
据说四面佛的笑容代表:慈、悲、喜、舍,在佛经中叫"四无量心"(四种清净无染的心),但我并没有刻意把感受神圣化,与宗教相连。超越人力所及的石块堆砌,巧夺神鬼天工的艺术塑造,就是神圣;剥脱的石之肌理,残缺的五官,苔藓的苍翠斑驳,也是神圣。没有滤镜的圣光环绕,东南亚的湿度、热度蒸腾着汗水,天阴惨惨的,一切就是如此。在被佛像窥视的同时,也窥视着他们,一如我对视着柬埔寨贫苦儿童神秘的眼神。
四面佛的肖像由吴哥王朝著名的君主阇耶跋摩七世为蓝本,古高棉国王的名号后缀往往带有"跋摩"二字,意为"盔甲、保护者",在公元十二世纪时,吴哥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megacity之一,地球每一千个人里就有一个人来自吴哥城,54个四面佛正是象征当时他占有的54个省份,其文治武功鼎盛一时。整个吴哥城在历代的修建中成为了超越现今巴黎城市规模的巨大都市、是工业革命前最大的建筑群、石材也超越了埃及的所有建筑物之和。
巴黎吉美博物馆的阇耶跋摩七世头像
暂缓下柬埔寨的神秘感,来讲讲和当地司机Sokun的对话,除了宗教这里也有富有人情味的一面。在吴哥古迹所在的暹粒市,从机场通往市区的夜色中,可以看到巨大的华为、OPPO手机店招牌,Sokun说华为很贵,也很受欢迎。他是两个孩子的爸爸,妻子是全职主妇,家里的经济来源就靠他的一辆雷克萨斯SUV,主要以接待中国客人为主。Sokun微信头像是她的女儿,在吴哥窟中举着巧克力甜筒,酷似柬埔寨版的小自由女神。
在闲谈中我说到自己在医院工作,他恰巧刚刚犯了胃病,包里还有医院的血液化验单,我看到上面的检查指标相比国内的要少很多,而且是法语。对于疾病的诊断显然还不够,事实上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患者对疾病本身的认知并不全面。我得知柬埔寨是没有全民医保的,同时房价对一个司机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数字。
Sokun的儿子和女儿
他的偶像是张信哲,还特意放了一首他不知道名字的歌,我一听这不是《信仰》嘛。车里还放了一首柬埔寨语翻唱的中文歌,是韩磊的《向天再借五百年》(挺魔性的)。
我问他:你对中国明星有所了解么?他回答了:成龙、李连杰、李小龙、周星驰、周润发一连串名字。意外的是还提到了范冰冰、李冰冰。我问:你觉得她两人那个美?他说:李冰冰更漂亮些。同时他又提到了一个发音叫"李代国"的人,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发给了我图片:
李代国=Li Tao Hour=刘德华
王家卫在《花样年华》中创造了"树洞"这个概念,梁朝伟饰演的周慕云自与张曼玉饰演的苏丽珍一别后,心中炽烈的爱意难以消弭,于是跑到了柬埔寨将心事吐露于墙壁的树洞之中。这座代表着消逝的过往,具有玄秘仪式感的建筑就是吴哥寺。吴哥的魅力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宗教对人的吸引力,超脱了世俗的唯心哲学给人一种似懂非懂的探究欲望。是外在宏大建筑与内在精神世界的轮替交感。
从建筑的外在看,吴哥建筑的内部往往是一层一层空间向上递进的"坛城"模式,由四围的方正庄严到建筑中心顶尖象征信仰的至高境界。但它的意义也不仅仅在于空间的递进,还是时间的递进,甚至超越了时空,由外到内,是从世俗走向了宗教世界,从现代走向了历史,进而走向神话世界。
《花样年华》
在吴哥外围和外墙内的草坪上可以看到许多休憩野餐的市民,寺庙前的莲花池旁云集着各国游客、电影剧组,僧侣在其间穿行,有时还有穿着传统服饰拍摄婚纱照的夫妻。穿过护城河长长的人工浮桥,隔望着那迦蛇神引路的甬道,摇晃的PVC材料浮板与稳固千年的石甬道是古今的对话。
吴哥寺日出倒影
随着空间梯度的增高,在吴哥寺逐步攀升的平台上可以看到陡险的石梯,信仰大乘佛教的君主或印度婆罗门教的统治者把二者的教义融入到建筑中,要求凡人要手脚并用、匍匐谦卑的接近信仰奥义的顶端。最终在高点的平台上会看到五座塔顶,四方各一座,中间一座,这个就是佛教中一个重要的空间标识和精神符号——须弥山(藏传佛教中的冈仁波齐也是须弥山的一种)。
宇宙中心——须弥山
有一句禅语叫芥子纳须弥,芥子是极小极微不足道的事物,须弥山是至高至大的事物,作为佛教中限定一个世界的坐标系中心,须弥之大,大到不可思议,日月只在它的山腰,帝释天(中国道教玉皇大帝的印度原型)居于须弥之巅,这是古印度人超越智慧的宇宙空间观,也影响了泛南亚地域的精神思维。当我沿着陡梯爬到顶端,在须弥山的威严下,发现一只小猫在角落安睡,这闲情偶趣不正是须弥藏在小芥子中么?
时光机从现代拨回到古代,吴哥寺——Angkor Wat 其实具有多重丰富的含义:Angkor、吴哥即"城市"之意;Wat 是特指泰国与高棉的寺院,这是世界景观中绝无仅有的"Temple City"形式。梵语中它的意思又是"毗湿奴的神殿"(供奉印度教三柱神——维持宇宙秩序的毗湿奴)。吴哥寺的建立共耗费100万石块,总重量达200万吨以上,元代《真腊风土记》中惊异于其奇伟精巧,又叫它"鲁班墓"。
鸟瞰图,NHK纪录片《亚洲巨大遗迹:柬埔寨》
由渡边杏解说
吴哥寺缔造了空前的规模,由自称为"宇宙的君主"、"转轮圣王"(Chakravartin)、"神王"(God-King)的苏耶跋摩二世花费35年兴建,其政治、经济、文化之繁盛也可想而知,但时至今日它一直被冷落在文明的边缘,这让我想到消失的古巴比伦。我试图在《柬埔寨史》中找到这个国度的历史进程,但陌生的语境、冗杂史料和一些无法被证实的历史让柬埔寨的过去仍然蒙着一团雾霭。
Facade of Angkor Wat,a drawing by Henri Mouhot, c. 1860
宗教的几度变迁,战乱,长达几个世纪中在与泰国、越南的斡旋中被控制、奴役,直到后来的法属殖民、越战,柬埔寨失去了往日的辉煌胜极,极度落后的生产力严重阻碍了文明的进程。加之上世纪50年代,红色高棉带来的永恒创伤,单就货币废除一项,使流入的美金操控了柬埔寨的货币市场,不可逆转的美元化使这个国家的经济之路也步履蹒跚、难由自主。
Sketch of Angkor Wat, a drawing by Louis Delaporte,c. 1880
洞里萨湖是东南亚最大的淡水湖,在这里我发现了一个脏乱、混沌、自成一体的奇妙宇宙——空邦鲁浮村。这片养育柬埔寨人的水域并不美丽,但在我眼中他的真实超越了美丑。
驾船的小哥二十出头,上船前递了他一支烟,后来他从帽子里拿出两根细爱喜,我们一边等着洞里萨湖落日一边嘬烟,不够了又羞涩的向我要。眼前的景物对他已然司空见惯,在逆光的剪影里,我听着他用手机哼唱着丽安娜·刘易斯的《Bleeding Love》。
在船头还有个毛头小子,在摇晃的穿班上收放自如,身穿绿色衬衫,里面的T恤画着变形金刚大黄蜂。码头和湖外围的水浑浊如泥,望着船头小孩子的后脑勺,我通过了一条由彩色的泊船、杂乱的木架、焚烧产生的烟组成的壅塞河道。
柴油发动机带动螺旋桨激起的水花旁,有赤身的小孩从水里弹出黑色的小脑瓜,他们一个个在船上跳水、嬉戏,黄昏后还有裸体的女人在擦拭身体、洗涤衣物,无论这条河多么脏,她都承载了这里居民的饮食、排泄物、欢笑和眼泪。
长脚的木屋兀自矗立,或许丰水期会被淹没吧,橙色、红色、天蓝色的屋子让我想到了金基德《漂流欲室》中涂了彩色油漆的水上旅馆。沿途还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木质构架餐厅,高耸的脚手架、木长廊在枝丫扭曲的树木掩映下,犹如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
这悬于高空之上的建筑让我想到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中设想出的种种奇怪城市模型和臆想中的居民风俗,他曾提到一个叫奥塔维亚的城市是像蜘蛛网一样悬挂在悬崖上,还有一个和长脚浮村类似的城市宝琪:
地面上竖起的一根根高高的细长支架一直穿进去层,它们间隔很远,支撑着上面整座城市。登上云梯,你就能走进城市。那里的居民极少下到地面来。——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城市与眼睛 之三》
浮村的居民们生活在一个有跨度的空间里,他们的生活日复一日重复着攀爬、涉水,生存的空间时而被水淹没、时而高于地面,这种体验我无从知晓。穿过河道进入开阔的湖面,从闭塞到开放但不见陆地一望无际的空间,空邦鲁村形成了一个密闭的小宇宙,水深、火热(熵在一定空间内增加),居民们远离了文明、资本,在混乱中有序的活着,乐天、知命。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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