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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穆:略論中國文學中之音樂

錢穆 文字研究 2021-10-27

錢穆:略論中國文學中之音樂

錢穆先生


余常言,文化乃一大生命,亦如一大建築。言生命,必究其根性。言建築,必明其結構。凡屬文化體系中一項目,一現象,胥可於此辨其主從及其輕重。余于音樂屬門外漢,僅止愛好。但論其在文化全體系中之地位與意義,則未嘗不可姑妄言之。

 

中國音樂,常與文學相聯繫。文學爲主,而音樂爲之輔。古詩三百首,乃中國歷代文學不祧之祖。樂即附於詩,故詩辭更重要過歌聲。詩體中之最莊嚴者,其歌聲最簡淡。清廟之頌,一聲三歎。大小雅次之。風詩最下,其歌聲亦最繁。孔子言:"鄭聲淫。"因其歌聲尤繁,聲掩其辭,特以取悅於聽者。衛風亦然。所謂淫,非指其辭言。逮後樂聲愈變愈繁,至孟子時,乃有今樂古樂之爭。音樂之愈趨獨立,乃至脫離其文學之本。於是此下儒者,僅守《詩經》文辭,而至忘棄其音樂。

 


即如《楚辭·九歌》,亦文學音樂相聯繫。漢代樂府亦然。然最後仍是聲亡而辭存。即唐詩中之七絕句及宋人之詞,其先莫不附以樂,歌伎唱之以侑酒。下至元劇,亦以文學與音樂配合,而後亦亡其樂而存其辭。惟明代昆曲,至今歌譜尚留。然昆曲之辭,亦尚雅。演變至於當前流行之國劇,則歌聲特居重要,而唱辭有俗不可耐者。一代老伶工,莫不以歌喉博眾歡。其次有演技,身段、工架、臺步、手勢,乃在歌唱外加以舞蹈,又加以臉譜袍服,繡龍繡鳳,則又加以圖繪。於是加以鑼鼓胡琴諸色樂器。但更要者,則仍爲此劇本中之故事。教忠教孝,真情至性,可以感天地而泣鬼神。故國劇終不失其一種極高之文學性,不失爲中國文化中特具有和合相之特性之顯明一例。與西方文化中文學、音樂、舞蹈、圖繪各自分途發展之趨勢有異。

 


中國古人常言禮樂,禮爲主,樂爲輔。即就《詩經》言,朝廷大典,禮與文學與音樂,三者緊密相系,融爲一體。春秋時,列國卿大夫國際外交,仍亦以賦詩見志。然至戰國,即不能然。叔孫通爲漢定朝儀,不聞更定朝樂。漢武帝立五經博士,無樂經。循至宋代諸儒,極意欲興古樂,終成空想。然禮之氾濫下流則爲俗禮。俗亦人生之一面。亦可謂中國之文學與音樂,歷古相禪,雖各有變,乃無不與人生緊密相系,融爲一體。如荊軻赴秦,眾友送之,歌風蕭蕭兮易水寒。漢高祖得天下,會宴豐沛鄉里,歌焉得猛士守四方。蔡文姬歸漢,有《胡茄十八拍》。此皆其例。下至南宋,放翁詩"斜陽古柳趙家莊,負鼓盲翁正作場,死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此下遂有彈詞,有大鼓詩,有鳳陽花鼓,莫非音樂文學與人生緊密聯繫之例。雖與舞臺劇之發展稍異,要之,仍是中國文化特性中之一和合相,則其精神意義仍是相同。

 


惟音樂文學與人生之緊密相系,其間有一歧途。一爲群體,一屬個人。如文王拘幽操琴,孔子居衛鼓瑟,此則在一人獨居時借音樂爲消遣而見志。伯牙鼓琴,志在高山,志在流水,此亦個人消遣,貴於能自見己志。若僅爲消遣,則僅屬人生中一鬆弛,一脫節。惟能於消遣中有以見志,則仍在人生深處。獨鍾子期能見伯牙之志,故鍾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此一故事,在中國音樂史上實具深義,非識得此意,則恐不可與語中國之音樂。

 

嵇康之《廣陵散》不肯傳人,非惜其技以自傲,乃憾一時無可傳者。伯牙之志在高山,在流水,豈誠僅志於高山流水而已乎。身在高山流水間者多矣,目中有此山水,心中無此山水,此則俗人而已。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晝夜。"此即孔子之志在流水也。孟子曰:"登泰山而小天下。"此則孟子之志在高山也。歐陽永叔言:"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間。"此意又豈得盡人語之。嵇康之《廣陵散》,平日獨居,一琴自操,乃別有其志之所在。技而進乎道。昧于道斯無法相傳矣。

 

嵇康又有《聲無哀樂論》,此意亦當細參。哀樂乃人生一大事,離卻人生,復何哀樂可言。非音樂中自有哀樂,乃操音作樂者之志有哀樂,而於其音樂中透出。哀樂乃在此音樂家之心中,故曰聲無哀樂也。然則音樂豈可脫離人生而自爲發展,故當時人言:"絲不如竹,竹不如肉。"古人鼓琴,乃絲聲。後世乃有簫笛管樂代之而起。琴則僅在雙手撥弦,聲音限在器物上。簫笛由人吹。有人氣在內,聲自不同。彌近人,斯彌易見人之哀樂矣。然簫笛仍賴一竹管,仍爲器物所限,故不如歌唱,全出人身,更易見哀樂之真。故謂絲不如竹,竹不如肉,因其彌近自然,實則乃是彌近人生耳。

 

方其人蕭然以居,悠然以思,偶有哀樂在心,以嘯以歌,斯誠人生中音樂之一最高境界。或則一簫一笛,隨意吹奏,此亦人生一佳境,一樂事。蘇東坡遊赤壁,賓客三數人,扁舟江上。夜深人靜,客有吹洞簫者,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此誠是何等天地,何等情懷。簫中哀聲,發乎吹者之心,人乎聽者之心,江上清風,山間明月,俯仰今古,一時遊情,乃有不知其然而然者。豈如今日大都市音樂演奏會,廣集群眾,乃爲資本社會獵取名利一手段。此雖亦是人生,但與中國文化理想中所追求嚮往之人生有不同。

 

長笛一聲人倚樓,此倚樓之人,亦必心有所懷,無可抒泄,乃以一聲長笛表達之。即如村野牧童,騎牛背上,亦心有所懷,但不自知所懷系何,偶亦一聲長笛,成爲此牧童人生中一佳境,一樂事。此亦中國人生音樂中之一例矣。

 

中國文學根源,必出自作者個人之內心深處。故亦能深入讀者之心,得其深厚之共鳴。音樂雖與文字分途發展,但其主要根源亦仍然出自音樂家之內心,故得與文學同歸。西方文學基礎主要建築在作家對外在人生之觀感與描述,較之中國已不免隔了一層。其音樂精神似亦多屬對外。惟其如此,故能分道揚鑣,各自發展。而集體音樂又遠佔優勢。即歌聲與樂器聲亦求各自發展。以群樂器合成一聲,乃有大樂隊之出現。余曾見之銀幕上,一堂圍坐,幾達兩百人。人操一器,器各不同。群奏一譜,和聲勝於獨聲。此起彼伏,如群浪洶湧,群壑連綿。必得有一指揮者,張手示意,一座皆不得由己作主。皆必得忘其自我,在全曲進行中各自盡其一部分之演奏。若加分別,即各不成聲。如此一大合樂隊,在其複雜諸樂器之組織配合中,若加進如中國之一簫一笛,豈不微弱渺小,實無幾多意義價值可言。

 

中國樂器中有笙,亦簫笛之類,惟不如簫笛之簡單,故亦不如簫笛之流行。蓋樂器愈簡單,則吹奏者愈得自由發揮其內心之所存,乃愈爲中國人所好。聞笙傳入西方,乃漸演變成鋼琴。鋼琴雖僅是一樂器,然彈奏鋼琴,正如一大樂隊之大合奏,其聲縱複雜繁變,終是爲器所限,人必服從器,而心無自由。西方人雖盛倡自由,然又樂於投身外面複雜環境中受其束縛,遂於此重重束縛中,爭取得絲毫自由,引爲人生大快。西方文化本身如是,音樂亦其一部分,自不例外。

 

今以一簫一笛與一鋼琴言,其爲器之簡單與複雜何可相擬。故彈鋼琴必先練習手法指法,逐步前進,俟其入門,乃得彈成譜。作譜者自是一音樂家,依譜彈奏,得其妙旨,始得亦成一音樂家。作譜者爲器所限,彈奏者又爲譜所限,於層層限制中獲取自由,須賴技巧,求所謂內心自由,已隔多少層。中國人如一牧童,騎牛背上,隨身攜一笛,隨意吹之,隨心所欲,自成腔調。所謂熟能生巧,所謂自有會心,個中妙處,乃由自得,不關苦練。故樂器則必求其簡單,人生環境亦力求簡單。顏淵在陋巷,一簞食,一瓢飲,而樂在其中。樂器中如鋼琴,乃大富大貴,如簫笛,則陋巷簞瓢也。

 

余有中學同學劉天華,性好音樂,課餘參加軍樂隊。隊中有大喇叭,吹聲極單調,而環繞肩上,使人全身如負重擔,不得自由。群皆厭習,天華獨奮任之。隨大隊之尾末,蹣跚而行。所吹聲又單調乏味,人皆指以爲笑,天華樂任此不厭。後離學校轉習中樂,成名。余曾親聆其彈琵琶《十面埋伏》,在深夜中聽之,深加歡喜。後天華以二胡名,余未得親聆其奏,僅於收音機中聽之。竊謂天華誠有音樂天才,然所得終在技巧上,於中國音樂之妙處似仍有隔。如其奏《空山鳥語》,依中國文學意義言,此中妙趣乃在聽此鳥語者,而不在鳥語本身。故奏此曲貴能親切發揮出聽者之內心,若僅在鳥語聲上著意,技巧縱高,終落第二乘。《詩經》有賦比興三義,僅在鳥語聲上著意,此乃詩中之賦,然所賦仍貴在人之心情上。故必有比興。天華似于此上尚少深切體會。抑且《空山鳥語》乃與在其他處聞鳥語有不同。所謂鳥鳴山更幽,妙處正在一幽字上。此一幽字,亦不在空山,乃在此詩人之內心深處。故中國音樂貴能傳心,傳遞生命,斯爲得之。倘於大都市煩囂中奏此,則仍失其趣矣。天華之二胡能變一把手至二把手三把手,音變大增,技巧自工。然似不脫初年練習軍樂隊時之影響,能把西方音樂集體演奏之情調譜入中國簡單樂器如二胡中,斯則其大成功處也。若求其技而進乎道,則宜有更高境界在。

 

余最近遊香港,有人贈以許多大陸中國音樂之錄音帶,其中有簫笛兩種,皆最近大陸人所奏。吹笛者,十餘年前曾來香港,余曾親聆其演奏,技巧誠不差。洞簫亦雅有中國情味。然所錄各曲,其中多加配音,則無此必要,殊屬多餘。當其扁舟江上,一人倚樓,生於其心,動乎其氣,出乎其口,一簫一笛,隨手撥弄,天機橫溢,情趣爛然。若使必再約三數人或七八人來作配音,則無此場地,亦且異其心情。必當在大城市大商場大酒樓,賣票盈座。而天地已變,情懷迥別,同此簫笛,同此音節,而不復同此情懷矣。簫聲和細,配音尚有限制,尚能多保留簫聲之原味。而笛聲清越高亮,配音益繁雜,益縱放,甚至鑼鼓笙琴喧鬧一片。笛聲時而亢奮乎其上,時而潛行乎其中。吹奏者之技巧自不可沒,要之,一人倚樓,牧童牛背之笛聲,則決不如此。此雖一小節,而討論文化批判其異同得失,則不可不明此意。

 

孟子言:"獨樂樂與眾樂樂,孰樂。"一人倚樓,牧童牛背,笛聲偶起,此爲獨樂樂也。然而樓上笛聲,可以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牛背笛聲,可以橫溢四野,無遠弗屆。聞其聲者,亦得同此感受,此亦眾樂樂也。發乎一人,感及他人。其一人之發,則本乎天機真趣,情不自禁。而他人聞之,亦莫知其感動之所由。發者不待技巧,感者亦非先有音樂修養爲其知音,其間自存有一片天機,此即人類大生命所在也。陸象山有言:"我雖不識一字,亦將堂堂地做一人。"牛背上之牧童,亦可言我雖不識一音,亦將悠悠然吹一笛。愈天真,則愈生動,愈深切。中國音樂之轉入一獨樂境界,如伯牙之鼓琴,如牧童之吹笛,技巧工拙有所不論,抑亦可謂其皆進乎道矣。

 

抗戰時余游昆明,一日,偕一友在大觀樓外雇一舟,蕩漾湖中。操舟一女子,忽引吭唱民謠。余二人聞而悅之,囑勿分心操舟,可一任其所至,汝且盡心所唱。適值風平浪靜,舟女亦興奮有加,賡續連唱了數十曲。夕陽西下,不得不停唱返棹。問此女,汝能唱幾多曲。女答,不知其數。半日之樂,樂不可言。然亦適逢此湖山,適值此風光,舟女亦適逢賞音之人,隨口唱出而已。若果勸此女改業登臺,爲一歌女,則必從頭用工夫苦練一番。待其上臺賣唱,亦決不能與此日湖上所唱相擬。音樂之所以超乎工夫技巧之上者在此。所謂絲不如竹,竹不如肉,良有以也。

 

余又曾看一西方電影名《翠堤春曉》。男女兩人駕車遊園,景色宜人,又配上一套音樂,使人恍然如在另一天地中。不記多少年後,又再看一次,依然動人。此誠不失爲西方一好電影。然念唐詩人之《楓橋夜泊》,終夜不寐,"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此亦何等動人。鐘聲極單調,然配合此楓橋夜半,江楓漁火,羈客幽思,一聲聲單調鐘聲,正相配合。若必尋求一大樂隊,到岸上來演奏,豈不轉討此羈客之沒趣。否則此羈客亦必移轉心情,忘其羈苦,另生一番快樂。如今人處此境,必披衣離舟上岸,不耐聽此山寺之鐘聲矣。中國音樂之妙處,妙在自然。實則是妙在其即在此生命,此情此境中,享受得一番妙處,卻不待要舍此別求也。

 

白樂天在羈旅中,泊舟潯陽江頭,入夜聞隔舟琵琶聲,其聲悲哀,若有深怨。樂天亦別有感受,深抱同情。問之,乃一嫠婦。招來舟中,命其重彈。此婦驟遇知音,心一舒泰,彈聲益親切,益生動。樂天事過不能忘,遂成《琵琵行》一長詩,千年傳誦。此兩人當此深夜,潯陽江頭一曲琵琶聲之所感受,今千年後人猶可想像得之。竟可謂餘音繞江,千載猶在矣。此又中國人生與音樂與文學之緊密相系,融成一體之具體一例證。直至今日,人人競慕新文學,此詩遂成絕響。然可見中國人生乃求即時即地,在各人生活之真情實境中,內心深處,求天機,覓出路。文學然,音樂亦然。西方人乃謀於另求一新大地,新境界,令人投入,得新人生,新心情。其文學然,音樂亦然。故中國人重其內在,西方人則重其外在。惟求內在,故愈單純,癒合一。求之外在,則愈分歧,愈複雜,各自獨立,各自成一新天地,各自成一新生命。音樂之于人生,亦外在而自有其天地與生命。譬如西方一大樂隊合奏,人操一器,即不許此人自有心情,務令人人各自放心在其所操之樂器上,而諸樂器亦各無其獨立之地位,必於其樂隊所奏之全樂調中始有地位。徜謂音樂亦有心,亦有生命,則其心與其生命不在人,而在樂。此亦猶孟子所謂之眾樂樂。諸演奏者,皆必在全樂調之進展中得其樂。倘問此樂之樂究從何來,則必謂制此樂調者之心中來,是音樂仍不離人生也。然此制樂調者,會眾器成一調,其心至少不爲求一人孤聽,乃望大群集聽,此亦猶孟子所謂與眾樂樂也。惟其如此,樂中哀樂,由制者奏者至聽者,其間皆具無限條件,無限曲折,不親切,不自然,不天真。曲終人散,聽樂者雖亦一時有感受,散後歸去,即茫然若失,依然故我。轉不如倚樓有人,牛背牧童,彼之一笛,本不期在聽者。而赤壁扁舟,客吹洞簫,其心中之聽者,亦惟同舟數友而止。即此而論,西方音樂,每以大群爲對象,其中若不免有市場心理之羼入。中國音樂,其中乃深存農村心理,時不免有一種幽靜孤獨之情味。人生不同,斯音樂展出亦必有不同可知矣。

 

西方樂器首推鋼琴,雖由一人獨奏,亦依稀仿佛於一隊之合奏,此誠屬西方音樂之特色所在。惟大提琴小提琴在西方樂器中,較宜獨奏,雖亦加有配音,而頗近中國音樂之情調。中國人如馬思聰,能於小提琴中奏中國民謠,羼入中國味,已極受國人之欣賞。最近余游香港,曾去聽一音樂會,皆大陸頗負盛名之樂人來港演唱,有一大提琴演奏,羼入中國情調,拉中國民謠,最爲可喜。而洞簫長笛,於中國樂器中亦效西樂,多加配音,遂失中國之情味,轉爲可惜。今日國人於主張全盤西化外,亦主兼采中西,另開新局。然以余最近所聽大陸樂人如洞簫、長笛、大提琴之三種新聲,則彼此斟酌,實亦有大可商榷之餘地也。

 

又如西方劇,有歌劇與話劇兩種,然歌劇終不如話劇之盛行。而在中國,如晚清以來流行之京劇及地方戲,皆歌劇也,流行全國,歷久不衰。而慕效西方爲話劇,則終不受國人之深切歡迎,終亦不能與我固有之歌劇並駕齊驅,平頭齊進,其中亦深具意義,可資研究中西音樂者作闡申。姑此提出,以備研討。

 

余又論西方文化以宗教科學爲基本,中國文化以道德藝術爲基本。中國音樂在其文化結構中,應歸屬於藝術,發乎情,止乎禮義,尤應不背于道德,此可不詳論。西方音樂則顯與宗教緊密相系,教徒人教堂唱讚美詩頌聖歌,務求其心直通上帝,乃以上帝心來愛父母,愛家庭,愛人類大群。故宗教之博愛,乃本於上帝心,非本於各己心。而上帝則爲外於人類一客觀具體獨立之存在。若以此意來看西方音樂,詳於前論者,音樂亦不發乎奏樂者各己之心,而若別有一客觀之存在。此爲音樂與宗教在西方文化精神中一相同之點。又論科學,姑舉醫學爲例。西方醫學首重解剖,一屍體橫陳桌上,孰爲心,孰爲肺,孰爲肝,孰爲腎,逐一檢視,一若忘其屍體之亦曾同屬一生命,而亦視之爲生命外一客觀之存在,否則何能不汗乎顙,而心若冰霜,不稍動於衷乎?學音樂者之操一樂器,其心亦一在所操之器,一弦一鍵,各有妙義存在,亦從客觀入,不從自心出,豈不亦與學醫者之先習解剖有同一之心情乎。再論文學,孔子曰:"辭達而已矣。"由我心達彼心,由彼心達我心,文辭特爲一工具,一媒介。而西方文學亦同重一客觀外在之描寫,須在此客觀描寫中不見我心,乃爲上乘。此又西方文學在其整體文化中,與音樂與科學與宗教有其相同之一點,即同有其一客觀獨立之存在。此又研討中西文化異同所當注意之一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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