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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大陆丨程远:一个街头画家的纽约初体验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04-16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程远,1952年生于北京。中央工艺美术学院77级,毕业后先在北京装潢研究所工作,1984年回到清华大学建筑学院任教,曾赴美国举办画展及学术交流。现为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美术研究所所长、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建筑学会建筑美术专业委员会副主任。


原题

初探纽约




作者:程远 


 

1991年,本人在菲尼克斯的画展结束后,先到芝加哥拜访了几位发小,尔后前往纽约谋求生活。

按习惯,每到一个新城市,我都要徒步浏览周边一遭,以好对日后的活动范围有个大概的了解。探访的起点,是从哥伦比亚大学附近的110街出发,然后沿着中央公园西翼外的大道,徐徐朝南行进。

走到公园尽头,出现条挺宽的横向马路,人也变得熙攘起来。让我感觉,此处就是城里与城外的交界点吧。由于人多,更凸显纽约白黑黄各种群的庞杂。其中大部分穿着休闲装,少量上班族是西服革履,还掺有嬉皮士的怪异发型及服饰。

而于我眼中最奇特的,是一个人前行的同时,还举着本打开的书紧贴于自己的面颊。真不知这种既看不成书、也看不见路的行进方式,他到底想表现什么?
 
逗留了一会儿,我回到初来的街口。通过路牌指示又获悉,纽约南北纵向的马路被称为“Ave”(大道),东西横向的叫做“Street”(街)。

随之漫步至50街上下,由于这块荟萃了几家世界顶尖级剧院,才算是真正闻名遐迩的“百老汇”所在地。而我脚下所走的“百老汇”(Broadway译音),则是条极长、极长的大道,其长度,好比从西单一直延伸至海淀镇。

那如雷贯耳的“时代广场”呢?也只不过是“百老汇”与“第七大道”的交汇处,仅路面宽阔些而已。跟天安门广场比起来,差出了不知多少倍。但如若哪家公司于此地戳起块广告牌,那绝对属于全球首富的象征。1991年那阵,好像除去“可口可乐”,就数日本人的最为夺目了。

百老汇
 
奇观

中午时分,我逛至第十大道的42街,人员及车辆均有所减少,楼房也显得陈旧低矮。“灰色的纽约?”本人联想起朋友以前的告知。

突然,眼前一惊,都说西方资本主义是堕落的,一下便逼真了。于十字街头的斜对角,有五六个几乎全裸的金发碧眼女郎,站在街边搔首弄姿。尤其那“三点比基尼”,比想象中的还要小,再与金色高跟鞋匹配,愈发增强了性感的挑逗力度。

没片刻,女郎中的三个,并排“嗒嗒嗒”跑至马路中央,竟没有一丝难为情地摆臀弄胯,向寥寥过路者挥手致意。从大关系看,的确个个精彩靓丽没得说。想必,是妓女吧。可眼下,也不像在拉客。示威?抗议?搞不清楚。

面对此景,我想退,又觉得不妥,退了,说明咱没见过世面。于是将头一低,抿嘴毅然前行,边走,边觉察到自己鼻息的进出有些粗糙。特想再鉴赏一下,但步履下意识加快,目光也挪向他方,不自觉地抗拒住了资产阶级腐朽“黄色炮弹”的侵蚀。

拐过街弯,女郎影像顿然消失。轻松之余,夹杂着某些遗憾的浮念。

还未缓过神来,又瞧见横向街角处,有两个流浪汉在吵架。旁边,戳立个南美推车小贩在瞅热闹。

当双方争至激烈时,动了粗,抡的是正经“王八拳”,抡得近了相互搭成桥状。其中之一显然有打斗经验,他上臂支撑住,脚底下却使出个绊儿,“扑通”,将另一位给摔了个大跟头。这下,优劣立见分晓,上面的朝下狠打猛踹。底下的起初还挣蹦,不大工夫便停止反抗,假装半死。胜者余兴不消,快步跑到路边,抱起个一米有余网状的垃圾桶,高举着折回。尔后,抡圆了,重重扣入企图逃跑者的头部,全身浑然不见。

我正待要瞅下文,忽地,耳闻那看热闹的南美小贩大喝一声。一抬头,是打东边街道方向,跑过来两名“山喜鹊”服色的警察。

假装昏迷的流浪汉,从垃圾桶网状缝隙中也窥视到了,即刻起身,麻利地褪掉扣罩在头部的物件,与另一位打斗冤家飞速各奔南北。

本以为警察来了,必定会调查事件的原委。孰料那俩警察交叉手臂于胸前,颤着腿,挺好奇地追问小贩:“喂,是谁赢了?到底是哪个打赢了呀?”
 
斗殴观摩后,我按既定方针,相继走访了“航空母舰”“华尔街”“自由女神像”等景点。尔后,又折回时代广场,寻觅吃晚饭的适合餐店。

正溜达着,不经意间,忽听得前边N号地铁口的台阶下方,传出了妇女的惊叫:“抢劫,抢劫!”

跟着,由地铁口窜出个棕肤色、手拎女性小皮包的男青年。从侧面看,此人不单长得精神,衣着也考究,奔跑起来躯体显得精瘦干练,脚上摆动着一双洁白簇新的旅游鞋。

稍许,受害者也露了头,是位老年的白人女性,蹒跚地向上攀登着台阶,不停地尖锐:“皮包,抢劫!皮包!”

时代广场不乏警察,而且一现身就是两个。他们追赶得也算卖力气,但由于腰间抓人的行头太过复杂,沉甸甸晃荡着,由此与那抢劫者的间距渐次拉远。

关键时刻,我身旁的两名长相极其标致的白青年,仗义出山。他俩追击速度很快,瞬息超越了警察。其摆臂姿态,与前方逃跑者同样的谐调、优美。几秒钟的时间,此三人影像便消失在前方街口的拐角处。仅看得见那俩警察,还在吃力扭动着腰胯……

“纽约,真的有点疯狂。”我想。

纽约警察
 
回家波折

至此,天色已呈黄昏,且空中浓云开始密布。我便紧着在时代广场靠南的位置,选择进了家“麦当劳”。这是本人头回领略汉堡包,怕吃不饱,特地点了加倍性质的(也就是以后国内所定名的巨无霸)。

餐饮出来,外边已然倾泻起了瓢泼。我只得避于店门的遮檐之下,揣摩:“徒步回家,肯定是不行了。”于是打开地图,寻找返程的地铁线路。经比较,确定了E号地铁。

利用瓢泼短暂和缓的间隙,我踮脚跑至其车站口。发现,因雨下得太急,积水已漫过水泥遮挡台,毫不留情哗啦啦地顺着台阶往地铁内部淌灌。而下面的站台上,因许久没车,也屯集起大批的乘客。正值群情焦躁之时,车站喇叭开始重复性广播,大意是:雨水过猛,将某些线路给破坏了,请你去何处、何处转车。但怎么转?外语底儿潮的本人没听懂。

人处于陌生处,加之突发变故,容易产生意识方面的慌乱。我朝两边张望,希图找个华裔同胞打听打听,该如何坐车?可连个影子也未见着。其他乘客业已纷纷离开,迫于无奈,我只好随着滚滚人流,沿着长长的地下通道,拥进大多数都在上的车次。可它将开往何方?自己一点也不明细。

车厢,开始加速。透过玻璃窗,我紧着比较地图与站名之间的对照。糟糕的是,咱对于那些站名的英文字母,以及图面的线路均很生疏,无法反应得过来。于是我更加不安起来,连连向四下打听:“去哪?这趟车去哪啊?”

紧挨着的,是位似乎参加过“二战”的灰色胡须白人老头,以不屑的语气稳稳搭腔:“其他人都不慌,你慌什么?”

如此“冷酷”,促使本人安静下来,不由谴责起自己的形态有辱国格。以至尽量装成无所谓的模样,任凭列车何去何从而不动声色。

“文革”中有句话:只要大方向正确,一切就正确了。列车确实向北,直直朝着自己所住方向,这使咱的心态,获得了某种程度的安定感。

岂料列车半途一转弯儿,本该去北边的110街,却给拉至了东边的“QUEENS”区域。这好比你原想去海淀区,一不小心却光顾了通州。于是乎,本人如同地老鼠一样,在这地底下起码折腾了三个钟头,才又重新回归到正确的“革命路线”上来。

所庆幸的是,纽约地铁不管你如何换乘车次,只要不出站口,仅花一张票钱。

 
地铁景观

吃了此次乘地铁的亏,我便对其线路留意起来。

当时,北京只有1号和2号两条线路。纽约不同,从地图上看,其地铁分布如同女人头发似的,由曼哈顿朝东飘荡。车次标号有阿拉伯数字的,有英文字母的,拢共二十来条吧。

都说实践出真知。鉴于自己成天都要进城或街头画像、或去语言学校,很快,怎样乘地铁已不在话下。反倒是那里的人文景观,引起了本人的关注。

颇具威慑意味的,是在某些车站口的周边,常聚有一群“桶式”“西瓜皮式”“爆炸式”发型的黑人小青年。这帮聊起天来,体态一摇、一晃的。手型类似某种划拳的样式,忽而平伸,忽而指向地面斜下方。口中不时发出“MAN”“YOU”“GUY”“FUCK”等音响。裤子多为宽大拖地的牛仔,除去上面尽是破洞,裤脚部位还耷拉着参差不齐的烂布条。

我把此现象告知了朋友。他告诫:你以后,务必得留点儿神,千万不要踩到,他们所穿的那双簇新洁净的旅游鞋上。否则,后果异常凶险。
 
而地铁下面的站台处,通常为街头艺术家天然的展示场所。在这里能叫人驻足倾听的,当属墨西哥或印第安土著的演唱:长长发辫、羽毛装饰、怀抱吉他、脚踩击打、口中滑动着有麦克风式的弯曲排萧,音质低沉而又啸远,令人伤感流连。

更精彩的,是位于14街地下中转站的黑人四重唱,和声默契、情感扶遥,相互配合得如醉如痴惟妙惟肖。由此招致,从不留步下班族的围观。那给的,可就不是钢蹦儿了,能下来纸币,绝对归为水平的象征。不多会儿,其前边摆放的提包里,便被纸钞所填满。这伙儿人也不长呆,仅表演半个小时抬腿就走,着实显示出人生自由与潇洒之精髓。

地铁列车内,也有吹喇叭、跳小霹雳、提录音机唱歌的表演。然而伴着车厢晃动,端门的不断开启,多认真的演出也显得草率,以至没什么人肯施舍钱币。
 
而车厢内乘客的举止,也各具特色。

论生动程度,首推黑人小姑娘,她们偶尔会自娱自乐地跳起舞来。其次为西班牙裔,面目表情花样繁多。白人,谈吐做派显得自信。墨西哥裔,沉默寡言是其特色。咱华裔呢?则继承了儒家的真谛,以无动作及具备忍耐力而著称。

不想此等木讷状态,有一天竟被打破。只见端门一开,现身一位广裔人,提拎个边缘贴着黄胶条的大牛皮纸口袋,随走,手心随向下晃着一坠、一坠的小彩色玩具。口中仅一句话:ONE  DOLLER,ONE DOLLER(一美元)。

你能想象吗?仅半年之后,情形大变,二十多条地铁线路上,均出现了同样行为的广裔人。拉开端门,嘴里永远重复着那句:ONE DOLLER,ONE DOLLER 。实可成为纽约地铁的一道风光景观。
 
刚来纽约时,朋友就跟我说:在美国需尊重人格,你不能歧视任何人,不然会招致舆论的谴责。

我对此观念的具体感知是,某天,地铁车厢上来个有色人种的流浪汉。不是贬低,他也太脏了,非但破衣拉撒,路过时还裹挟着一股臭气。自然引发满车厢的侧目与皱鼻。

可这位老兄满不在乎,依旧慢吞吞朝前挪步。也怪,他看谁闪避,就专往那人的身旁凑。最终,一屁股坐在一位眉头锁得最紧,西服革履白人男性旁边,还故意拉起裤腿,哎哟,满都是疮。

那位西服白人着实经受不起,起身,大步流星地奔向另一节车厢。你猜怎么着?流浪汉立马健步如飞地追踪了上去……

纽约地铁站台艺术家
 
中国城

我一直对纽约里的那个中国城(CHINATOWN),感觉挺神秘的。来了纽约后,由于整日忙活在著名景点画像挣钱,也就没顾得上去(华人区无画像生意)。

头回前往的契机在于,一天,有位久居美国的发小,到本人住处进行造访。双方聊着聊着,我便流露出了思乡情绪。

朋友一听,马上回应:“那还不好办!我现在,就带你去逛一趟此处的中国城。那里所有的事物,从相貌语音、卖的商品,到放的电影、吃的馆子,全是咱中国自己的。你去了,肯定能有效地缓解自己的思乡情绪。”

“那怎么去呢?”

朋友自信满满:“咱有车啊!在美国,没汽车寸步难行。”

言及于此,我俩起身了。
 
CHINATOWN归为商业密集区,车辆不易驶入,朋友就将其停靠在区外一个路边收费机旁。规则是,塞投一枚QUARTER,转下表,管30分钟,好像最多能塞三枚。

然而我看他往孔里塞的,竟是一枚枚中国五分钱的钢镚儿,遂问:“这能行么?”

朋友答:“当然应该投入25美分的QUARTER。可这机器设计得不够缜密,也认咱国家的五分钱硬币。但其余二分一分的,不成。”

瞧我表情仍然困惑,他续说:“美国,属于法律国家。它自己没弄好,也赖不得旁人。”

“抓不着?”

“咱偶尔来一趟,属于游击性质,没啥问题。”

之后,他把剩余的五分钢镚儿揣回兜内,诡异地一笑:“这些,全是我回国时,特意收揽来的。”
 
一踏入中国城的地界,本人神情顿时迷惘起来。原以为在美国世代生存的国人,成天与洋人、洋饭打交道,必然气度非凡。谁知一扫瞄,大失所望,怎么气质,全跟北京农贸市场里的小摊贩似的?

朋友对此进行辩解:“你别看他们表面挺俗,兴许家里趁钱着呐,随便找个不起眼的,很有可能就是百万富翁。”

“还真看不出来。”我喃喃地嘀咕。

“哎,你别老拿自己在国内的地位说事。现如今,在美国的大陆人,干力气活的有的是,像什么原来学者、处长五六的,海了去了。在这里不讲别的,假设你进家餐馆,往桌面拍出一千美元,保准服务周到得跟对待总统似的。”

拐进个街巷,我又望着半空悬挂的“青天白日”旗,以及各姓氏的宗堂会旗,很不习惯,好像回到了电影里的旧社会。

既而发现,在卖刊物的商亭里,连一份大陆的报纸都没有,却摆着厚厚的,足有一二十页面的台湾《中央日报》。由于以前没看过,加之报纸里有何处租房、某个快餐店哪天优惠的广告页面(比如汉堡包巨无霸,平常2.99美元一个,那天只卖0.99),咱就买了一份。

朋友在旁调侃道:“你别瞧它厚,可印刷不过关,翻瞧的时候会往手上蹭油墨。比起咱那一张半的人民日报质量,差得远了。”(以后,也证明确实如此。)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报亭侧翼的阴凉处,有位华裔侏儒手持支毛笔,在地下的宣纸上描绘国画。不是我夸张,此人气质绝对儒雅,画的同时,嘴里还哼着古曲。似乎是岳飞的“满江红”?高傲得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离他稍远,我对朋友讲:“要不是他前边摆个碗,还真看不出来是乞讨的。”

朋友不同意:“人家这哪算是乞讨?应该归为卖艺行为吧。”随即又感慨:“我在美国这么多年,所见的白人、黑人、南美人乞讨的现象有的是。但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位华裔,干此行当的,全凭着自身的劳动度过生活。”

随着他的思维一追忆,我点头称是。

纽约中国城街道

看热闹

我俩继续往CHINATOWN的腹地纵深,连过两个街口,景象热闹起来,鞭炮齐鸣,人头攒动的。眼瞧着东边来了一队红黄相间的狮子舞,幡旗上飘荡着“神武门”三个大字。而队伍成员,一水儿持刀弄棒的英雄巾、灯笼裤,迈着黑对襟蚂蚁扣的皂靴步。

此等景观,在北京街头可见不着,我站定不走了。通过观察,发觉这班人马并不是一往无前,而是挨牌停在一家家商店门前,鼓槌红绸上下翻飞,挺花俏地折腾着三人狮子舞。一直坚持到店铺里出来一位,递上不知多少钱的红包,才挪移至下一家。

我问:“他们在干嘛?”

朋友答:“在收取保护费。”

我有些吃惊:“收保护费?那不属于黑社会吗,政府也不干预?”

朋友暗示一下后边。

顺着其目光,于狮子队伍后面不远处,有两个腰挎左轮手枪的白人警察,悠闲尾随着。但不管,也像在看热闹。

不多光景,街道反方向又远远过来另一队,横幅打着“黑虎帮”。其扮相:红头巾、宽大的板带,迈着罗圈腿的马步桩。但其中掺有了几个黑人及白人血统,因为腿长,灯笼裤的装束于视觉中,显得有些不协调。

但他们的现身,却使本人兴致大增,寻思:“要是两队相遇,那还不打起来?”于是开始审视双方的身材、体魄,预计哪边会赢。

扫兴得很,当两拨儿遭遇时,竟跟商量好了似的间隔而过,黑虎帮根本没停留。

而原地不动的“神武门”,愈发将鞭炮炸得火爆,狮子舞得上下蹿蹦令人目不暇接,招揽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由于看不成狮子舞的细节,我就想往人群的前沿再凑凑。

许是以前见过,朋友没那么有兴趣,给了句:“你自个挤吧,我在外头等着。”

咱是练过点儿武术的,知晓在人堆中的挤法。双小臂并举,先右肩一内沉,再利用腰腿转力一外扬,跟着左肩也如法炮制。连续这般运作所拱出的间隙,使身体得以逐次前移。

都快拱到最内层了,仅听得二踢脚“咣”的一声下落,你说寸不寸?那么多人它不炸,不偏不倚,第二响偏偏落在了本人脑后的鸭绒帽兜里。周边观者多得跟人粥似的,想脱下羽绒服也无从办到,手又够不着,鼻子全嗅到焦糊味儿了,急得我整个是摇头晃脑乱转腰子。身后,有个骑在父亲脖子上的白人小男孩儿,特卖力地帮忙拍打,引发火星子乱溅,但依然消除不了根本隐患。

到了这般光景,谁再顾及颜面谁是孙子!我扭身低首便朝外猛钻。出来后,迅速脱下羽绒服,尽力扑灭火蹟。然而帽兜里,还是留下个烧焦的黑洞。

外头候着的朋友,见到此状,幸灾乐祸地笑弯了腰,评价:“太多的好奇心,总是要付出代价的。”马上又安慰:“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回去贴块大号的伤湿止疼膏,从外边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本人嘴撅撅的:“这羽绒服,还是我临出国前刚买的,伊里兰牌名贵着呢,二百多块。”

此际,朋友扫了眼手表,说:“哎,我得给趴车投币去,不然超了时,会被贴罚款条的。”他走了。


选购食品

待朋友补币回来,为了自己日后的伙食需求,我向其提议:“咱去逛逛销售食品的商店吧。”

他本来就是陪我来玩的,当然没意见,于前领路,进了家超市。

那个时间段,大超市之类还未在北京兴起。顶多,我在双安附近见过一家,把楼房的地下室串通起来,货架上摆着商品,让人任意挑选,再于出口处付钱的销售模式。可来美国后,首次在亚利桑那州见识到了大型超市,其空间的壮观程度、货物的琳琅满目,简直把我震呆了。尤其面对那些食品及饮料的无限种类,暗想:什么时候,才能把每一种都品尝一遍呢?

而CHINATOWN的这家,虽说内部空间远不如洋人所开的宏大,却蛮有意思,因为它有着华人所需要的一切:葱姜蒜盐、锅碗瓢盆、药材干鲜、腊肉咸鱼、衣服鞋帽、珠宝首饰、五金杂货……并且与纽约其它地区不同,所有商品明码实价,付钱时不用加税。

于场内转了两圈,我朝朋友一摊手:“这里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没啥用。咱要的,是些新鲜的肉类食品呀!”

朋友听明白后,笑着回复:“不打紧,咱从这穿堂过去,出了超市的另一道门,就有你要的东西了。”

果不其然,出门不远,一个专卖副食的超级大棚展现于眼前。

我俩刚想进去,却瞅见有个留小油分头的广裔青年,正耿直脖子,大骂一位长得挺壮实的黑人中年男子。除了满口“FUCK、FUCK”的,还要“打死”人家。听了稍许才明白,原来小青年,怀疑这位到摊前占便宜。

我对朋友耳语:“常听说黑人欺负华人,还真没见过有华人欺负黑人的。”

朋友应答:“他?肯定是黑社会的,负责保护中国摊贩的利益。”

“黑社会,现在不都在耍狮子、收保护费呢吗?”

“那些,是元老派,倚仗的是武功。这位,属于现代少壮派,玩枪。”

“哪边的势力大啊?”

“咱不知内幕,不好评说。据传,新近玩枪最嚣张的,是一帮从南越来的亚裔。他们在战场上打过仗,手黑,吵不了两句,拔枪射击连眼都不眨。嗨,凡事少议论,要不然又会遇到倒霉的事。咱逛咱的。”

绕过吵闹现场,我俩由反方向进入摊位。

仅瞬间,本人便将视点,瞄住了已被收拾妥当的腰子:“哇呀,这玩意在北京很难见到。即使有,自己拾掇完了,做出来还净是臊的。资本主义就这点好,把所有的肉制品都给清理好了,服务得可真周到。”

跟着,又对猪大肠、百叶之类,进行反复端详。

朋友评价:“你怎么饮食爱好,跟个胡同串子似的,净挑些下水类的东西?”

我冲他吐了下舌头。往前走至卖鸡制品的摊位,还是没忍住自己,对鸡胗肝发出了连声的赞美:“这东西好,有嚼头,品味还不腻。”

最触发自己购买欲望的,是旁邻的那些个头极大,用塑料薄膜包着的整鸡。一只售价,才1.5美元(当时还不知道此为肉鸡)。

朋友表情神秘起来:“哎,我可告诉你,刚来美国的华人,就知道吃有关‘鸡’的综合产品,因为这类东西最便宜。后果呢?打的是鸡蛋嗝,放的是鸡蛋屁,简单一句话,浑身的鸡屎味。”

“你挤兑谁呢?好像你不是中国人似的。现在,我可是满帽子的火药味。”

“嘿、嘿,你别急呀。我刚来,也如是,所以才会这么说。我实际意思是,你好不容易来一趟CHINATOWN,不如买些高档次的,在国内吃不着什么,就买什么。”

“啥叫高档次?”

“海鲜水产品啊。”

我认为此建议在理。
 
估计是腥味太大,海鲜产品全摆放在市场的大门以外。

当我望着一个个大筐里,堆满了活着的海蟹,心情非常激动。因为咱在北京,已有十来年不见螃蟹的踪迹了。不过印象中,螃蟹壳,总不应该是天蓝色的吧。

朋友回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加勒比海水特别蓝吧。换句话讲,古巴一直被‘老美’封锁着,也就没机会工业污染了,海水、蓝天、螃蟹,全一个色(shai)。”

“瞎编吧,你就。”

本人开始挑选螃蟹,生恐不是母的。

朋友再次唠叨:“在华人地界,哪有卖公的呢?那些欧美人,经常抨击咱中国人吃母螃蟹,说是影响繁殖。他们专挑公的,觉得肉味更加鲜美。”

又对本人购置了十六只进行挑剔:“就你一人吃,买那么多干吗?”

“馋啊,咱不能老被人挤兑胡同串子呀。”

“那边还有‘大闸蟹’,阳澄湖的,更显身份。”

“多少钱一公斤?”

“四十美元。”

“咱先别冒进,共产主义,是要一步步才能得以实现的。”
 
买完螃蟹,我示意:“咱的肚子可犯咕噜了。现在,该到哪儿去解决饭辙呢?”

朋友眼光一下倍儿雪亮:“这回,你可算来对地方了。经我考证, CHINATOWN整个就是一座‘饭馆城’。从普通的南方潮州米粉开始,连接着祖国大江南北的十八大菜系,最终上升到最高档次的‘银座’。放心,在这儿饿不着你,你跟我来吧。”

“听说,CHINATOWN最物美价廉的餐馆,叫‘小上海’?”

“不去,忒低档。”

“咱去银座?”

“那里是结婚摆宴席的地方,价格贵着呢。酒香不怕巷子深,菜好不在价格贵。我带你去一家性价比最好的——宁浙酒家。”

“随你,但别太差。”

“放你个心吧。”

三拐两转,宁浙酒家到了。

朋友祖籍四川,得其家传是个美食家,指定的饭馆确实好,尤以小墨鱼仔、卤豆腐干、干烧黄鱼最入味道。

服务员是位上海少妇,招待得非常热情。

正当本人吃得兴致勃勃时,朋友又突然发飙:“哎,你先自个慢慢吃。我,得给车续填硬币去,不然,会被罚款的。”言罢,他起身匆匆跑了。

让我顿感,在纽约市内停车,的的确确是件很麻烦的事。

蓝蟹

领略海鲜

与朋友辞别后,我面对的头桩大事,就是如何将购回的海蟹给报销掉。为此,特地到住所附近的街道,买回个大号的不锈钢蒸锅。鉴于十六只数量太多,海蟹个头也忒大,只能分好几次吃。

出于贪吧,头顿,本人的舌尖便被螃蟹的寒气撩起了泡。尽管下一顿个数减了些,因为连续吃,舌头依然承受不住。导致后几回,不得不将“蒸”改成了“煮”,用水浸泡的沸腾能力,把海蟹的内力消耗殆尽。

过了些时日,朋友再度登门造访。开聊没多久,本人得意之情便显露于形:“哎,我跟你说,咱现在的食谱,已从鸡的层面彻底改观啦。前两个星期,我破费十五美元,在中国城买了只,让小摊给清理好了的最大号‘甲鱼’。回家做完一品尝,味道也没什么突出特色,跟兔子肉差不多。只是壳周边的软骨还不错,胶呼呼的。”

见他未被震到,又渲染:“上星期,我花十美元,买了三只龙虾。吃得倍儿腻,四五天才把它们全部给解决掉。”

望着本人炫耀的目光,朋友递出一句:“那你,吃过鲨鱼吗?”

我一摸后脑勺:“呦,咱忘了买了。”

隔日,我便跑到南美裔所经营的海产品处,买了一块鲨鱼肉。炖好一尝,跟锉刀似的。

中国城一隅
 
剃头

其实拜访CHINA TOWN,额外还获得个好处,就是知晓了那里有中国人开的理发店。

自己之前理发,光顾的全是白人经营的店。价格齁贵不说,语言相互不通,即使被推出来跟鸡毛掸子似的,也不便发脾气。而去华人开的,则没上述问题。

真要去时,一个离奇念头陡然升起。因为咱打小,就渴望剃秃子,光亮亮的,特爽。但自己的头型不好,脑顶部位鼓出个尖,以致渴望而不敢为。在以往的历史中,仅有过一次,那是“文革”初起的1966年。当时要求革命呀,俩宿舍的男生全推成秃瓢、光着板脊梁、打着赤脚、穿草鞋,浑身仅剩下个裤衩,还不系皮带。

当男生这般装束进入教室时,本人敏锐感应到,有些女同胞的目光,全集中在了自己那奇异的脑型上。致使以后,咱就把剃秃子的企图掐断了。

现如今,自己鄢然一身在纽约,没了以往异性的旧熟识,加之美国怪人多了去了,明星秃子有的是,就又唤醒了剃秃子的老念想。

即日,乘地铁来到CHINATOWN。这次我发现,几家理发店全是上海人开的。为保险起见,选中一家年龄最老的进去。

店主问:“先生,您理什么发型?”

“秃子。”

老人家眼睛瞪得溜溜圆,似乎不大相信。

于是我再次强调:“秃子,而且还是那种刮得光亮亮的。”

美国秃瓢如此之多,哪料这家理发店竟没干过。但出于敬业精神,或许为了挣钱吧,老头应允了,将我请上座椅,围好衬巾。

追溯国内给黑帮剃阴阳头时,也没那么复杂啊,“咣咣咣”几推子便问题解决了。可这位上海老头忒教条,拘拘缩缩且拿把剪子修薄呢。剃秃子修薄干嘛?不是纯属多此一举吗?但别管,顺着人家的意思来吧。

此道修薄工序,耗费有二十分来钟,临了,还让本人用镜子反照一下,也不知判断为哪端?随即,老头才开始用推子认真地理。大约弄成了寸头模样,这回没给照镜子,他喝口水,换把推子,又把头部组构成了秃子的雏形。之后老头抄起剃刀,打开折叠后,依旧不敢贸然,谨慎地问:“刮?”

“嗯,刮。”

剃刀在类似皮带物上蹭磨,再问:“刮了呵?”

“刮!”

肯定是生疏了技艺,老头不会用刀了,不客气地讲,简直是一根一根往下薅呀,生怕破了头皮而不付钱。咱小时候听过,刮冬瓜皮,是跨入理发这行当最为重要的基本功,练不好是要挨师傅板子的。他,怎么能够忘本呢?

约摸又过了一个钟点左右,秃子大功终于告成。这回老头又拿起镜子,于本人后方左照右照。我总觉得哪儿有点别扭,却说不上来。也不能责怪老先生,毕竟头皮没破。

递交剃头的7美元时,我觉得特值,因为历史上,从未被服务这么长时间的。

一出店门,凉风疾掠致使头皮紧皱,脖子也跟着下缩。我暗中激励自己:不行,得挺起胸脯!美国秃子跟中国犯人理念不同,全气宇轩昂着呢。

胸脯,是挺起来了,但不知为何,沿途或地铁上,总招揽各色人种的瞩目。别的咱不怪,同样秃头的老黑,也死盯住咱的脑顶直犯愣,也有点太违背常规了吧。

回到住所,登上二层的楼梯,与正在视察的女房东打了个照面。猛地,见她浑身一颤,继而往旁一跃,愣那了。直至房东转身逃之夭夭之前,她那双惊讶的眼神,压根没从咱的“秃头”上拔过目。

由此,引发本人的高度不满:咱俩平常关系,不是挺好的吗?见面时总要相互问候,不差摸还会聊上一阵儿。哪能对方刚出现稍许的瑕疵,就如此冷漠规避了呢?

但她这般举措,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紧忙步入厨房,因为那里有镜子。一照,缺陷立马昭然若揭。除去头型怪的因素外,头皮的雪白锃亮,与面部黄褐色所形成的强烈反差对比,恐怕是造成视觉恶劣的根本原因。换句话讲,假如先推个短寸平头,让阳光通透晒上几天,再刮,兴许能谐调出许多。

然而晚矣,一念之差,断送了咱以往在住宅楼里的那种,艺术家兼教师的荣光形象。也导致咱,永恒地断绝了再剃秃子的任何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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