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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庆丨罗维开:​现在的年味真不如从前浓了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12-15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罗维开,1950年出生,曾务农十年。1977年考入宁波师专中文专业,1984年起又专修浙师大政教专业。在职任教33年,历任过班主任、教导主任,中学校长,教师进修学校教务主任。退休后写有系列反映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生活的纪实作品。

原题

现在年味

为什么没有过去浓?




作者:罗维开

总感到现在乡村过年,年味没有过去浓。
仔细一想,不奇怪:四十多年前乡村的年味,首先是人们劳累并节俭了一年,近乎全年的苦,对春节短暂的几天乐,对比太强烈了,所以感到年味特浓——其实这是苦对乐的反衬,用350多天的苦反衬数天的乐,年味哪能不浓?
印象中,过去的农村,谁比谁富不了多少,谁比谁穷不了多少,贫富差距没有现在大,生活虽然总体贫穷,但人人心态平和,容易满足。那时生产队春节一般只休工5-7天,但年味却在腊月廿五就开始骤然浓起来了。
人们第一件大事,就是''买国家供应的年货'',唯恐漏了什么。计划经济时代,户户都有国家发的供应卡,供销社发出年货供应公告,''激奋人心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人们互相传告,尽管现在看来,都是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什么猪肉、海鲜、豆制品之类的,但那时物资匮乏,计划供应,有比没有好,心里暖洋洋的。
一般离过年还有五六天,供销社的职工,肩挑车拉,把这些供应品送到距供销社稍远的各村,在村中央一字摆开,年的气氛就来了……
社员凭卡或票,以供应价(白市价)能购到的肉、魚、豆制品等,平时也被视为''奢侈品'',农户很少进门,平时吃的都是咸齑、臭冬瓜、苋菜股(梗)、地作货(青菜萝卜),实在没有下饭了,冲酱油汤或蟹浆汤。现在是肉数斤、魚数斤、豆制品数斤,等等,能扎堆进门了,且都是''白市价'',人人幸福感是满满的——大概限量供应相当于现在的饥饿营销策略,对人们有心理暗示效应,且特别强烈(但那个年代限量供应确实不是营销策略,而真的是物资紧缺),所以大家很知足,由衷地感谢国家,感谢供销社。
于是,呼兄唤弟,手提篮装,络绎不绝地买回国家配给的年货——这是四十年前过年的一大景观,年味十足。
记得我的老家,每年腊月二十开外,社员们在村中央购买''配给年货''的情景:熙熙攘攘的人群排着队,售货员唱售声此起彼伏,尤其是''行贩''们(我地专指卖海鲜的),拖腔拖调的唱售声至今难忘:''这一笔喽,某斤某两喽,某元某角某分喽……'' ——那时没有台式磅秤,更无电子秤和计算器,只有老式的木杆铜盘秤加算盘(秤大多是16两制的)。''行贩''们熟练地操着秤,斤量一出,不用算盘,总价就脱口算出,心算能力着实使人佩服。
据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具有传奇色彩的镇海中学特级数学教师胡明德,只读过小学四年级,当初就是卖鱼的''行贩''(或说与''行贩''为伍过),心算能力超群,被发现后荐举入镇海中学任高中数学老师,天才从此被发掘出来,数年后成了全国闻名的特级教师,是镇海中学的招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奥林匹克级别的高中代数或几何题,只经他捏着粉笔在黑板上轻轻点敲,点敲的过程就是他思索的过程,敲着敲着,片刻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令同事们脑洞大开,不得不佩服。所以,我数十年来,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到过年,一看见卖鱼的''行贩'',就自然想起胡明德老师,久而久之,年味就和胡明德老师联系在了一起,也许是对胡老师的敬意所致吧——扯远了,再不拉回离题了。
老家的年味,还表现于以下情景:
过年的前几天,有养鱼塘的生产队,开始捕捞,鱼分给社员过年待客。凌厉的寒风中,塘里抽干了水,鱼在塘底腾跃,青年们喝了烧酒,满面溅朱,只穿短裤短襖,露出白胳膊和白大腿,打着寒颤,勇敢地踩着冰花,抖抖索索下塘捕鱼。老人、妇女、孩子们站在塘边围观,大呼小叫,惊喜连连……
村里某些富庶的或有婚事要办的人家,不满足于国家的供应货,商议几家合起来杀一头猪。拖猪出栏时,猪猛地挣脱,嚎叫着满村子逃,于是几户人家满村子追,引得全村男女老少看热闹,围堵相助……
家家户户,把国家''白市价''供应的,生产队分得的,全家动手,把猪肉挂起来,自养的鸡鸭鹅杀起来,早已釀好的米酒呡起来(品味醇度),鲜鱼咸鱼晾起来……
河埠头洗过年下饭(小菜)的,从早到晚几乎没有空位,女人们的手,在冰冷的河水中泡得红红的……
在忙碌中,亲朋好友不忘事先互相邀约,初几到谁家作客,初几又到谁家作客,云云……
这些都是年味,她似乎在空气中流淌,看得见摸得着。
想想现在,排队购''供应货''已成历史记忆,亲朋之间的请客,大多在酒店,像履行公务,饭点到了聚,酒足饭饱后散,年味越来越淡,其氛围哪能与过去的家宴比?过去家家晏请,客来客往,今天你家,明天我家,桌上的菜肴虽没现在高档,但其乐融融,其情浓浓……
到了腊月廿八,村子里年味更浓了——她似乎直接与人们对着话:
年味说:我是爆米花机的''炮声''轰出来的——真的,年前二三天,村里爆米花的''开炮''声此起彼伏,''开炮喽——嘣!'',空气里迷漫满了爆米花香气,不由得使人贪婪地做深呼吸——满脸兴奋的孩子们,拿着米升子、铁罐子,盛着白米、蚕豆、年糕干,外加一包小小的糖精,在爆米花机旁排起长长的队,在接连不断的''炮''声中焦急地等待轮到自家……
年味说:我是家庭炒货的香气熏出来的——除了爆米花,有的人家还自炒农家食品,味道别具一格。炒时锅里先放沙若干,猛火炒热,然后把蕃薯糕片或年糕干片、豆等倒入镬中的沙堆,快速翻炒,用沙的高温,把食物烫熟,待熟透后,用小筛筛净沙子,黄澄澄香喷喷松脆可口的家庭炒货,就加工成了。加工出来的炒货零食,品种繁多,除了年糕片,还有倭豆(即蚕豆)、番薯糕片、黄豆、花生……都装入防潮的瓦罐子锡罐子铅皮罐子,小心翼翼放在立柜顶上小孩子夠不着的地方,有的当成馈赠城市亲朋的珍稀食品,有的留待新年招待客人,谁家都舍不得先给自家孩子享用——但孩子们闻着香气,望着柜顶上的罐子,憧憬着过年,心早就已经被年味熏醉了……
现在过年,已很少看得到人们用爆米花和自家炒货待客了,人们要吃,可去超市买,只要兜里有钱,什么好吃的炒货都有,拆开包装袋,色香味俱全,但没有钱,只能看看外包装,什么气味也闻不着,所以,现在的年味,像超市货架上被包装了的炒货一样,只见形式而闻不到香气,年味自然没有了。
年味说:我是由家家户户做年糕时浓郁人情弥漫出来的——确实是这样,农民们平时吃杂粮,喝稀饭,到年底,家家户户却慷慨大方起来,做年糕,捣餽,磨汤果粉(糯米粉),送亲友、祭祖,谢年,忙得团团转,都自称是大年三十的忙人……小孩子捧着点心师父捏出来的小狗小兔,欣喜不已,大人们忙着盘算着馈赠亲友。
第一舂年糕出来,客气的主人,先捏出一堆''点心团'',用衣襟兜着,挨家挨户地分,大家互相礼尚往来,织出一串串浓浓乡情——捣年糕声一阵阵从点心屋里传出来,听到石臼内的''腾腾''声,人们的心里乐开了花……
而现在,年糕、餽都由机器一年四季做,超市卖,人们需要多少,随时有,买来的年糕,都是冷冰冰硬帮帮的,没有人情味——年糕的浓浓乡情和人文寓意,早已有名无实了。
年味说:我是喜庆的锣鼓声敲出来的——您听,大年三十,村里的锣鼓一阵阵地响,向当地驻军(我地有驻军)拜年,向本村的军属户(光荣人家)拜年。干部和村里的青年组织忙得不亦乐乎。''光荣人家''的门楣和门两旁的对联一年一度得到更新,与驻军的军民联欢一场接着一场。村里的干部向军属拜年,主人迎在门口还礼,互相作个揖,握握手,互道平安,送个祝福,诚自内心出,简单纯朴,但暖的是人心,浓的是年味。
年味说:我是由人们身上的''焕然一新''的衣服点缀出来的——这一点小孩最有发言权。农家孩子,平时穿的都是旧衣破襖,难得做件新衣,妈妈说,只有过年才能穿。记得幼时,大年三十晚上,大人就开箱取出新衣新鞋(用最便宜的布做的),放置于自己的枕头边,虽然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机,更没有春晚,把大人给的几角压岁钱压不枕头下,早早睡了,但也兴奋得睡不着。第二天(正月初一)一早,穿得焕然一新,先向长辈拜年,一轮下来,爆米花及各种炒货装满衣兜裤袋,运气好的还能得到一毛两毛红包……
接下去是走亲访友,无论大人小孩,过年难得穿几天新衣,无论精神面貌还是外在形象,都焕然一新。人人如此,村村如此,路上相遇,都感到对方象换了一个人似的,特别新奇,特别激动,讲话自然也文绉绉起来。所以,四十多年前的农村新年,确实''新''。(但是新年一过,走亲访友结束后母亲就拿着旧衣追小孩,强行换下新衣说来年再穿。被换下新衣的小孩,精神马上蔫蔫的,连鼻涕都又懒得擦了。)
而现在呢,人人每天穿的是新衣,而且衣服的料子质地早把过去甩到十条街外面去了,于是过年就再也显示不出''新''来了,除了按惯例放些烟花爆竹意思意思,只成了日历上的一页,翻过去就是了,过年和过月没有什么两样。
年味说:我是在村民们体能得到实实在在休息,肚子得到真真切切''犒赏''时的美好感觉烘托出来的——村民经过一年强体力劳动,只有在过年六七天得到真正放松,所以这种休闲,对村民来说太难得太珍贵了。在这五六天的时期内,村民得以放开肚子畅饮、大快朵颐。村民的肠胃,本来缺少油水,食量惊人,趁这过年,既享受休整又能放开胃口饕餮,虽当时也谈不上高档菜肴,饮的多是自釀的米酒,但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更享受?
村民的大快朵颐从大年三十开始,家家户户把猪肉羊肉、新宰杀的鸡鸭鹅,放在大锅里煮熟,捞起猪肉羊肉和鸡鸭鹅,满镬原汁原味浓郁的肉汁水,配入年糕和青菜,名曰''卅年夜汁水泥糕汤'',满锅黄乎乎的荤油,白花花的年糕,青绿色的菜叶,色香俱全,鲜美无比。村民邀近邻好友,互帮过的农朋,用海碗(特大的碗)相待,呼呼噗噗,吃得油汗满面,连年近七旬的老农都不示弱,受尊坐上座,二三海碗落肚,仍不遗矢,谈笑自如,胜过老将廉颇。
村民们今年我请你,明年你请我,配合默契,盛情难却……
回观现在,人人避荤油而不及,胃口已今不如昔,平时强调吃瘦肉,鸡鸭鹅的''深加工''无非是去油脂,过年还有吃''汁水年糕汤''的雅兴和胆量么?没有了这些雅兴和胆量,还谈什么年味?现在的人们,都已肠满肚肥,平时饮食已成负担,逢年过节应酬亲朋好友,饭局酒局屡屡,心里早已厌惧,所以一到过年,愁心更重,赴晏都是硬着头皮去的,要说年味,还不如说愁味。
真的,叨叨絮絮讲得那么多,总之一句话:现在的年味真不如以前了。
但是,年味却高兴地告诉大家:这是社会进步了,因为,过去的好日子都放在春节过,而现在春节好日子全年都在过——你们在福中,我淡点也无所谓!
特别说明:本文所说的''四十年前'',不包括1959年至1961年极度困难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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