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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 | 罗维开: 交不起学费, 14岁失学上山砍柴开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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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罗维开,1950年出生,曾务农十年。1977年考入宁波师专中文专业,1984年起又专修浙师大政教专业。在职任教33年,历任过班主任、教导主任,中学校长,教师进修学校教务主任。退休后写有系列反映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生活的纪实作品。

原题

我本''闰土''




作者:罗维开


我本''闰土'',童年少年时也曾是一名活泼、乐观、开朗、勇敢得有些顽劣的农村小屁孩,颈上也挂过银项圈,刻骨铭心的生活经历,证明我与鲁迅先生笔下的闰土有同样的天性——先生笔下的闰土,海滩捡贝壳、下雪天罩鸟等,我徒有羡慕,因为我的童年少年,很少有如此天真烂漫的纯玩,尤其是海边沙地上看瓜刺猹这勇敢而惊喜的一幕,我会脸红,甚至认为我只配反角,自惭形秽地自认是那只偷瓜逃走的猹……

古稀之人,忆及自己童年少年,不胜唏嘘。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六七岁起,除了上学和为家里割猪草,其余时间无拘无束,家里饭桌上的菜品,很多是我在玩乐中寻觅来的。当年南方农家孩子,玩乐中不忘记家里的饭桌——穷人孩子早当家嘛。

寻笋

去毛竹园篱笆外寻觅''笆外笋'',是幼时觉得好玩之一。俗话说:''好笋出在笆外'',''吭哧吭哧''地翻着石头,蓦然间会发现一棵正在顶着石头往上长的''黄泥拱''(从黄泥下长出来的毛笋),惊喜地咋呼一声,抱着回家,我兴奋得一路癫癫——大人的夸赞中,今天饭桌上,有了咸齑烤毛笋,吃起来更感鮮美无比。

黄泥拱毛笋


竹有毛竹淡竹乌竹之分,毛竹出大笋,一两棵能煮一锅,但淡竹乌竹等都是小竹,长出来的笋只有手指般粗,所以笆外笋须觅到一把,才能煮一碗,于是我在笆外寻寻觅觅,甚至于会趁看笋人不备,在刺笆上扒开一个洞,钻进去,偷拔一把出来……这种冒险,往往会贼胆心虚,父母亲知道了也会责骂,后来我不敢了。

山上的野山笋倒是可以自由拔的,我的姑姑出嫁前,上山半天,能背下一大包。无奈我人太小,怕上山,大人说,山上有豺狗。但有时候到山脚下野竹丛中,也能觅得笋,于是把两只衣袋塞得鼓鼓的,回家剥出笋肉,专等劳动归来的大人表扬。

寻笋时,有时会遇上蛇,它盘着,发现有人,猛竖起头,''咝咝''发声,有时头扁扁的。我吓一跳,撒腿就逃,心跳了半天还停不下来。后慢慢再靠过去,靠过去,蛇不见了,地上留着一条蜕下来的壳……

农村孩子遇上蛇是常事,多次见过,就不怕了,因为蛇毕竟怕人,只要不踩住它,它的天性是避人的。

捡田螺,摸螺蛳

再稍大一点,就到水田里捡田螺。南方水田过去没有普遍用农药,田螺很多。太阳快下山时,天气凉快了,田螺们从隐藏的泥潭深处出来,伸着两条须,悠悠移动。小孩眼尖,每走几步就能捡到一只。沿着田塍,一路寻去,口中念念有词:''太阳下山,田螺摆摊,太阳下山,田螺摆摊……'' 说也奇怪,说着这话,有时田螺真的会越来越多——我好像既在寻找故事里的田螺姑娘,又能捡到田螺。因为捡到的田螺没有故事里讲的大,我认定不会是田螺姑娘,所以既高兴又失望。

把捡回家的田螺,倒进木桶或小陶缸里养几天,煮饭时放入雪菜汁蒸熟,又是一道美味的农家菜。

炒田螺


再大些,学会了狗刨式游泳,夏天,小伙伴三五相约,带只木盆水中嬉戏,玩够了,木盆扣在下巴下,手在水下淤泥里一把一把摸上螺蛳,还有河蚌。一个时辰,就能摸满一盆,顶在头上,唱着歌回家——这样玩得再迟,大人也没有理由责备,因为家里伙食能改善了,我这是在为家里做事,不是玩——和田螺一样,螺蛳也须用清水养几天,待它们吐尽了体内的泥,割掉螺蛳壳尾部,在锅里炒熟,就成了饭桌上的美味。

吃螺蛳是个技术活,南方人很小就会吸,螺蛳一入嘴,正面朝里,舌头抵住,发力猛吸一口,''吱''的一声,连肉带汁,就离壳入嘴,鮮美得很。北方人就不行了,螺蛳含在嘴唇边上,只会吮,吸气没有爆发力,''吱吱''地响了好几次,只吸出些汁水,螺肉赖在壳内好歹不肯出来……

捕泥鳅、黄鳝

南方水稻区,春耕了,田里开始蓄水。田里有了水,泥鳅黄鳝就结束了冬眠,活跃在水田里,游来游去觅食。它们既是农家饭桌上佳肴,也是农村集市上时令食品,于是,农家小孩腰系篓篰(南方农民别在腰部的小篓),以玩的名义纷纷到水田里转悠。

泥鳅很灵敏,人一有动静,它就打一个浑,水花起处,就钻到泥深不知处了。小孩往往拿一根专捕泥鳅的''狼牙棒'',杆长三四尺,一头安满密密麻麻磨尖的铁丝,像狼牙棒,发现泥鳅,眼捷手快,一棒下去,泥鳅就翻着白肚,戳在铁丝里。

捕泥鳅更有效方法是网捕——网很密,但不需要很大,做成簸箕状。泥鰍有个特性,高温天气,会集中在田角的凉快处扎堆乘凉,捕鳅人一网上来,能捉到数十上百条……

小孩们抲满一篓篰,塞住口,用篰绳系在河边树上,把泥鳅养在河水里,自己就在河里玩得尽了心才归家——他们不怕大人责骂,这沉甸甸半篓篰泥鳅,是邀功的资本。

泥鳅


捕鳝是个技术活,方式有钓、诱、弶。三种方式都须由蚯蚓作饵。小时候去捕鳝,大人认为是正事,而小孩当玩。

:钓鳝者一只手提木桶,一手拿一根尺许长的铁丝钓钩,钩上穿一条蚯蚓,用线缠在蚯蚓上,免得鱔在咬钩时蚯蚓滑出。钓鱔多在水田的田塍脚水平面处进行,只要发现田塍脚上有洞,洞口光滑,说明常有黄鱔进出,但洞深不可测,且七拐八弯,像西游记妖怪洞一样,人是奈何它不得的,只能用蚯蚓引它出来。说也奇怪,自然界是一物降一物。钓鱔人只要把穿有蚯蚓的钩伸进洞口,动几动,洞里马上会有动静,一条鱔会猛地咬住钩,被钓鱔人拖出洞来,放入手提的木桶…… 往往几十米田塍钓到头,能钓出十几条。

:人们在傍晚,把数十条穿着蚯蚓的竹签,预先插在田塍边上,隔十几步插一条,竹签须浸在水中。天黑下来后,是黄鳝们觅食的活跃期,它们会纷纷钻出泥向串着蚯蚓的竹签子靠近。这种捕鳝需两个人配合,我弟弟提着灯照明,我一手提木桶,一手握鳝夹(竹制的),专夹正在咬蚯蚓的鳝。灯光下咬蚯蚓的鳝可真千姿百态,有咬着穿着蚯蚓的竹签不断翻滚的,有拖着竹签准备逃离的,有缠住竹签啃食蚯蚓像怕被抢的……所以捕鳝人来回巡捕须快,慢一拍,竹签子上的蚯蚓被鳝吃光,或连竹签被鳝拖得无影无踪……

当年我弟弟十岁不到,兄弟俩合作,每夜去捕鳝。春耕期间夜间地畈上,月光如水,蛙声如潮,田水中倒映着月亮繁星,也倒映着捕鳝人手中幽幽的灯。这种灯很多很多,远远近近,在夜幕中慢慢地移动着……这就是中国南方春耕时节的夜,比郭沫若先生的《天上的街市》美得多!

:弶黄鳝的竹笼,一头是木塞,可以拔出塞头倒出笼内之物,另一头是开着口的一个倒拴,鳝只能进不能出,因为有倒刺。笼内插入一条穿着蚯蚓的竹签。弶鳝人在天黑前把几十只笼,分散埋在水田里,半笼入泥,半笼浸于水中,笼上放一把泥露出水面,便于第二天早上收笼时辨认。第二天一早,放笼人披着晨曦,踩着露珠,把昨晚放的笼,凭记忆一一收回。数十只笼,偶有遗漏。挑笼回家,拔去每只笼的木塞,把笼内的鱔,都倒入木桶。笼内偶有水蛇,但无毒。

黄鳝笼


蚯蚓对鳝的吸引力之神奇,我至今仍无法悟透。有人说是香气,香气在水中会传播,鳝在很远处就能闻到,又有人说蚯蚓在水中会发亮,鳝在水中循光而来,但这些解释,到现在都没有科学研究予以证实,反正当年也不需要有人去证实,捕泥鳅黄鳝,为的是改善家庭餐桌上的下饭(宁波人对小菜的通称),多余的到市场卖掉,搞点副业赚些零花钱。

大雨后捉河鲫鱼

乡村自然生物之神奇,除了鳝,还有魚。春播开始,每逢大雨过后,田里的雨水,沿着沟渠,哗哗地流入河里。那时,河鲫鱼须逆水游上水田,来排出成千上万的卵。所以,每次大雨以后,是小孩们到田间沟渠抓河鲫鱼的好时机。

河鲫鱼


白天抓逆水游上来的河鲫鱼,很有趣:魚受惊,大都会逆流而逃,游得慢,且有时会钻到你的两脚间,以为躲进了安全处,正好被掐住,顺手放入篓篰,在里面翻跳挣扎。已经游入田里的魚,发现人,一受惊,就冲上浅水处,手面大的魚,只能侧躺着身子,用尾巴拍水,白色的鱼鱗,在阳光下泛出耀眼的光…… 这时候的魚们,大多成群结队,一条受惊而逃,其余都会跟着,所以,大雨后田里抓魚,发现一条,往往能捉到一串。

夜里抓鱼更有趣,五十年代乡村人用不起手电筒,捕鱼大多用火篮照明。火篮里燃的,是人们早就从山上巨松根部劈来的松油(脂)木片,特别耐燃,专在这个时节用来捕魚照明。火篮是用铁丝编织的,呈碗状,用三根铁丝吊住,系在一根五尺长的竹杆上。夜里点起,一人举着,一人在火光下觅魚,我们称之为''照魚''。

那个季节,白天滂沱大雨,雨水沿沟渠入河,鱼们逆水而上,散在田水中,夜里天晴了,黑暗的田间,往往会接连二三地燃起火篮,不一会,田水倒映着一团团熊熊燃烧着移来移去的火球,众人手持魚罩,你呼我应,好不热闹……

我和弟弟配合,也常在大雨过后白天或夜里去捕鱼,他为我打下手。有一天夜里,在沟里还捕到一条四五斤重的鯉魚,说明这种时候,鲤鱼也会凑热闹,跟着河鲫鱼逆水而上。这一夜,我们捕的鱼有点多,母亲第二天拿到集市出售后,特意为我们兄弟俩购置了一个手电筒,从此,我们夜里捕鳝,捕鱼,捕蛙,用上了现代化照明工具。

抓青蛙

要说五十年前农村人家桌上最美味的,当数青蛙。捕青蛙往往只在六~九月份才行,那个时候青蛙繁殖得最快,也是最肥,农村人称之为''田鸡'',实际上,它比鸡肉美味多了。

青蛙


七八月份傍晚下过雷雨,雨停后,夜里青蛙都会趴在田埂上乘凉,它鼓着眼,发现危险,一蹦而起,弹跳力惊人,在空中形成一条美丽的弧线,优美飘逸地落在田里的稻丛中,逃遁了。捕青蛙最好是用手电筒照,因为青蛙在手电筒的强光下,眼睛起了反射作用,反而什么也看不清,很容易被人用手捉住。野生青蛙的鲜味,只有吃过的人才有体会,远比现在养殖的好吃多了——不过现在为了保护生态,禁捕野蛙,笔者完全拥护。

当年的泥鳅、黄鳝、鲫鱼、青蛙等,为贫穷的农家孩子提供了高蛋白食料,对提高体质,起到重要作用。当年的乡村孩童成了它们的天敌,一半是玩乐,一半为生计,我也一样。

偷梅摸瓜

上世纪50至70年代,农村孩子难得吃到苹果香蕉,甚至连西瓜都吃不起,鲁迅先生笔下的闰土家''在海边有大片的瓜地'',甚至''路人渴了吃个瓜不算偷'',那闰土如想吃瓜,就更易,而我们的童年,哪有这样的条件?西瓜都是生产队的,熟了都卖到城里去,农民哪一家舍得买个西瓜尝尝?

于是,顽童们只能冒险了:偷!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当年这些行为,现在回忆,虽不齿,但也有几分窦尔墩盗御马,时迁入金銮殿盗刮御书的侠气豪胆,现在想想忍俊不禁。

当年四季的时令水果,最早尝鲜的是我们这批未成年的顽童,桔子、桃子、甚至生涩的柿子……

那时没有成片的果艺场,只有私人院子里的零星几棵,以某户人家院子里的梅为例,从开花起就被我们惦记着了,远睨着花谢后结出了青涩的梅,我们开始咽起口水,趁梅未熟透,主人大意,领头的在割猪草时以哼《铁道游击队》歌为暗号,暗示晚上有行动: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三五顽童心领神会,晚上十点后,月光下,蹑手蹑脚攀越石头围墙,悄悄上树……

青梅


这户人家的女儿是出了名的慢性子,连讲话也是这样,当人们听清她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时,她讲的事情老早就过去了。这天夜里,她发现自家的院子梅树上''沙沙''响,有动静,于是在屋里大声向自己的大人报信。

我们早算准了,当她的大人听清她讲的意思,提着灯到院子里来查看时,我们早已衣兜装满梅翻墙而出逃之夭夭了。

因为芬芳期的青梅很酸很酸,初食者咬一口就会被酸得眯着眼睛蹲在地上,但因为是好不容易偷来的,我们谁都不舍得扔掉,仍一个一个慢慢地''咯嘣''……直到现在,一看到青梅,我仍会有强烈的条件反射,嘴巴会涌出一股因酸而起的涩水,从而始终怀疑着''望梅止渴''的成语有误……

最爽的是夜里到西瓜地偷瓜。夏风习习,萤火高低明灭,小孩子二三相约,从瓜棚的另一端潜入瓜田(那时生产队的瓜田面积较大,十亩相连,看瓜人反正记工分,巡得不勤),看瓜人的手电光时常从瓜棚射出,光束游弋于瓜田,来回扫掠,小孩匍匐于瓜田藤蔓中,学着电影《渡江侦察记》,一个个摸瓜。那个时候鉴别瓜熟不熟,不能弹,只能把耳朵贴在瓜上听,双手用力压瓜,一发力,西瓜如发''嘶''声,则是熟瓜,''嘶''声越清晰,瓜越熟,如无声,则是生瓜……

现在想想真后怕,要是在黑咕龙冬中摸到蛇会怎么样?

偷来的瓜,大家自然饕餮——乡下人吃西瓜很有章法,用手掌的大鱼肌往西瓜一拍,''扑''地一声闷响,西瓜就碎裂开来,这样掰开来的西瓜,比用刀切开的好吃——这是乡下农民的经验,我试过,真有这种感觉,不知是何缘由,至今仍不明白。

那种场合,我们往往吃得肚子溜溜圆,手指弹处''咚咚''作响,西瓜水会随着打呃,不断从鼻孔里冒出来……

君莫笑,那个时候乡下顽童哪个没有过这种经历,只不过终会东窗事发,各个顽友被父母教训的滋味也不好受——我就是在父母狠狠''做规矩''后改正的……

辍学后的斫柴和开荒

1964年初,我14岁,因缴不起书4.5元学费,于是读了一学期初中后只得辍学了。对我的辍学,父母很痛苦,但也很无奈。因生产队不接受小年龄社员(母亲恳求了生产队长也没用),于是,母亲给了我一把柴刀,一把镢头,对我说:''人面难求,山面和土面好求,你先上山砍柴和开荒去吧!''

母亲的''人面难求,山面和土面好求''这话,当时我懵懵懂懂。

离开学校第一次与同村伙伴们上山砍柴,我还满有新鲜感,但还没有到山顶,脚已被草鞋绳勒起了血泡,干脆甩掉草鞋,光着脚走。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的老家,砍柴用的是弯刀,它有直刃和弯刃两部分,直刃用于砍,弯刃用于勾。砍柴老手们使用弯刀,手法娴熟,砍勾结合,能把山坡上的柴禾,随着手起刀舞,一并斫净,连地面的枯叶,也全裹在柴根里一并卷走,砍得坡面上似乎扫过一样干净——砍柴能到这个水准,才算是一个老柴农。

而我,手上的弯刀似乎不听使唤,该砍时勾,该勾时砍,折腾了半天,仍章法全无,不得要领,于是干脆放弃刀用手拗。人家嗖嗖的用刀砍,不久身后便有一坨坨砍倒的柴,而我折腾来折腾去,连别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心一急,又拿起刀来乱砍。握刀的手,总感到力不从心,砍向柴根的刀,不是跳就是滑,心一急,刀跳到手背上,左食指被割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流如注。

旁边的伙伴看到了,赶紧跑过来,帮我在衣服上撕下一大块布丁,包扎好后,叫我用手捏住手指头坐着别动,说别急别急,等会我们会帮你的——我左手食指上的那条刀疤,至今尚在。

不一会,同来的伙伴们都捆好了柴,挑到山路上放好,纷纷过来帮我。他们有的砍有的捆,很快''一担属于我的柴''也成了形,先由他们替我挑到山路上,再安慰我说,你慢慢地挑,我们在后面跟着,别怕!这时候我的狼狈相不言而喻。这些伙伴们大多是比我辍学早的小学同学,他们已是砍柴的''能手''——他们对我的帮助,正是几年前他们接受其他人帮助一样——他们这样安慰我。

我赤着脚——脚上也早已鲜血淋淋,脚底被尖厉的山石、柴根戳了许多口子。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在伙伴们鼓励中,咬着牙,把这一担''属于我的柴'',硬是生拖硬拽地''挑''下山来。挑到家门口,人几乎快瘫了。

这是记忆中''我砍的第一担柴''。那时我手上的伤和脚上的伤,从来不向父母展示,更不会撒娇,咬咬牙装得若无其事。因为我们兄妹四个,我最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更需要父母照顾,大人们白天忙于劳作,晚上只要兄妹四个都在床上,他们也就放心了——过去多子女家庭就是这样,哪有现在父母对孩子全方位的细节关注。

第二天、第三天,……我咬咬牙继续上山砍柴。慢慢地,我适应了穿草鞋,学会了用弯刀,学会了捆柴,学会了挑着柴如何下山,半年后,我终于能像伙伴们一样,像模像样地成为一名砍柴行家了。

那时候每天上午砍柴,下午背起镢头去开荒。我原先读的小学叫''林头小学'',原是一座庙。学校后面有一座山,叫庙山。山坡上是我开荒的地方。当年,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我,每天午后会准时出现在那里,一镢头一镢头地开荒。

山坡下我的母校,时不时传出琅琅的读书声:

我们是中国人,

我们爱自己的祖国……'


读的是《小英雄雨来》——我多么熟悉的课文。

随着读书声,我会不自觉地停下开荒,转身望着熟悉的校园发怔,有时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背起来,仿佛自己仍旧是其中的一个学生。

因为一年多前,自己也曾坐在校园内的教室里,一起读着这些熟悉的课文,尤其使我动感情的,是雨来被日本鬼子殴打时,血溅在课本的这两行字上——但,现在已事过境迁,我已是一个失学的开荒少年了。

课文《小英雄雨来》


开荒累了,我就汗涔涔地坐到树荫下,从怀里拿出书看起来——我天生爱看书——说来奇怪,劳动后的看书,效果特好,书里所讲的内容,特别能使人理解并记住。我特别喜欢看的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也许我自己的经历与书中的情节相仿,因之引起强烈的共鸣——山下路过的行人,看我专心读书,受了感动,不时对我鼓励,连山脚下小学的老师,都对我报以赞许的眼神。

也许顽强地开荒和坐在树荫下孜孜不倦地看书,成了经常在山下路过的人们对我定格的印象,久而久之,人们议论中,由最初的''那个在庙山开荒的右派儿子'',渐渐地变成了''你看,那个在庙山边开荒边读书的阿开(我的小名),多么用功''——用来教育自家孩子。

我手上的血泡,渐渐变成了茧,举起的镢头,落地越来越有力……荆棘丛生的山坡,在我的镢头下翻出一片片黄中带黑的土地,山坡上被我开出的荒地越来越多——有经验的农民建议,头年垦出的荒地,最适合种豌豆。于是,我在母亲的帮助下,所有开垦出来的荒田上,播下了豌豆。

豌豆


第一年豌豆长势非常喜人,摘了满满几箩。收了豌豆,刚好与种番薯接茬,一年中收了豌豆又收番薯。

番薯


第二年又种了马苓薯,因为是新开出来的山坡黑沙土地,肥力旺盛,马苓薯又获得了丰收。

马铃薯


我的家庭,也因我辍学后既砍柴又开荒种杂粮,父母亲的压力减轻了不少。

我也彻底理解了母亲当初说的''人面难求,山面和土面好求''的应有之义,就是人在困难面前,求人不如求己,只要自己肯吃苦,大山和土地从来都是慷慨的!

以上是我15岁成为生产队在册劳动力之前的人生轨迹——上大学后每每读鲁迅先生的《故乡》,我总感到与闰土似曾相识,现在我终于悟到:

我自己本来就是''闰土''!

2023年8月

罗维开专栏

40年前大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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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岁辍学的“右派”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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