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丨周代申:“双抢”过后,男女都害疖子长毒疮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周代申,岀生于1949年,安徽省合肥市人,合肥市作家协会会员。1966年初中毕业后,作为回乡知青在农村务农14年,其间自学英语成才,被当时的公社中学聘请为英语代课教师,后有幸成为公办教师。2009年退休。
原题
我经历的“双抢”生活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盛夏季节,每当此时,总让我想起当年自己作为回乡知识青年,在那“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里经历的“双抢”。双抢是一个特殊年代里的专有名词,一个繁重体力劳动的代名词,随着时代的变迁,历史的进步,早已一去不复返了。然而对于我们这一代人而言,双抢却是一个难以忘却的沉重记忆,早已深深融入我们的血液,浸入我们的骨髓,镌刻在我们的灵魂深处,终生无法抹去。每年的盛夏酷暑之时,双抢都会深深深地挑动着我的神经,激起我满满的回忆,让人心酸、心寒甚至心悸,让人想哭又想笑......
在我国南方地区,特别是长江中下游一带,因气温适宜,水稻可一年栽插两季。于是在大集体年代,大约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双抢应运而生,一直延续到分田到户后的九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青年农民纷纷外出打工,袁隆平的亩产千斤以上的杂交稻终于代替了双季稻,从此双抢永远退出了农村的历史舞台。
所谓双抢,即抢收、抢种。每年的七月二十日左右双抢正式开始,立秋时节(8月7、8日)务必结束。因为立秋后栽下去的双晚大都“只扬花不收口”,减产甚至绝收。而每年的这段时间恰恰正值盛夏酷暑的三伏天,人们为了赶季节,战高温,抢收抢种,在当时物资极其匮乏的条件下,那是汗水与无限的付出,血与火的拼搏。当时的千千万万上山下乡、回乡知青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大多经历了双抢的战斗洗礼。那时提出的鼓动口号特别多,如“早上一片黄”,晚上一片青”,“革命加拼命”,“人定胜天”等。真的不可思议,那时的人们真的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虽然是高温酷暑,虽然每天是超强度、超负荷的重体力劳动,人人都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可是大家一个个心安理得、毫无怨言,好像都有一种“天降大任于斯”的使命感,好像永远浑身都有一股使不完的劲。
双抢也根据各个生产队的不同情况,人们的劳动强度有所区别。有的生产队田少人多,早稻面积小,双抢任务轻完成快,人们的劳动强度相对小一点。但若是一个田多人少的生产队,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我们村子就是一个典型的人少田多的生产队。全村人口不上百人,男女劳力三十多人,却有着三百多亩田地。每年的征购任务一万多斤稻子,农业税当然也很多。除了荒弃的几十亩田地,棉花、山芋、花生、单晚等,每年的双抢面积有三四十亩。举全村劳力,除去甩手的、打杂的和老弱病残者,每天真正参加双抢的只有二十多人,且各有分工。要在短短两十天里完成三四十亩双抢任务,可真是苦了全村的社员了。而且越是田多人少的生产队,由于肥料不够和缺少田间管理,那样的广种薄收,社员的收入会更低,我们村子从来就是二角多钱一个工的。至今我和村里的社员们在双抢中那无比繁重的劳累和难以承受的疲劳战,一幕幕画面总是在我脑海里时隐时现。
那时的早稻主要品种有“二九青”“莲塘早”等,最高每亩产量可达五六百斤,不过我们生产队的亩产量都是四百斤以下,甚至三百斤左右。为了能尽量使早稻提前收割,后来还发明了塑料薄膜育秧。具体做法是:社员们从塘里挑来一担担肥沃的淤泥整平后,在上面撒上稻芽,然后用薄膜复盖,栽秧时连同泥土铲起一个个方块,挑到田里,然后再用手分成一小块一小块连泥栽下,又叫方块育苗。这样一来,通常七月十五六号就能开镰收割了,但稻子也只有八九成黄熟的。
从双抢开始的第一天起,男人们是很少有人上身穿衬衣的,大家都用一大块“老布”缝制成一条大手巾,两端各钉上一根带子往肩上一披,拴上带子,既能遮阳防晒,更能随时擦汗,非常方便,更有人干脆就坦胸露乳、赤膊上阵。下身就穿一条短裤衩,长裤是不能穿的,那样会更热,也不方便,因为我们都会随时一头钻进塘里,痛痛快快地享受一番,然后就穿着水淋淋的裤衩干活,永远都是湿的,因为有汗水交织。我们也总是光着脚板,无需也不能穿鞋的,因为随时都要下田上埂的。
夏日的白昼时间很长,每天清晨四点不到,队里出早工的铃子就敲响了,队长也会满村喊叫,防止有人偷懒不出早工,每家只准留下一人烧早饭。早工两个多小时,二分工,早上一般都是割稻或拔秧。
东方刚泛鱼白肚色,我们手持铮亮的镰刀,每人还带着一副担子,下早工时每人必须顺便挑上一担刚从田里拎上来的湿淋淋的把子带到场子上。现在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那时候我们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毅力和干劲,朦朦胧胧中,我们只要走下稻田,就会立刻挥舞着镰刀,拼命地割呀割呀,只听得一阵阵“咔嚓咔嚓”的声音,还有人们不时的嘻笑声。尽管腰酸背痛,可是谁也不甘落后,很少有人直起腰来休息一会儿。
经常有锋利的稻叶把手面和胳膊划成一道道伤痕纵横交错,满脸的汗水不停地撒落在上面又痛又痒,可谁也不在乎。待到太阳丈把高的时候,身后已是一片整齐的稻桩,还有那整齐排放的稻把子就像一条长长的龙尾。每割完一块田,大家都习惯地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踉跄跄地把稻把子拎到田埂上,这才收工回家吃早饭。
短暂时间的早饭后,男人们开始挑把子了,女人们则到场子上掼把子。
盛夏的八九点钟,太阳已像热辣辣的火炉。稻田离场子很远,刚拎上来的湿把子沉甸甸的。至今当年挑把子时那个艰难的画面我仍然历历在目。我干活从来不会偷懒,总是想尽力地多挑一点,可是担子挑在肩上总是越来越重,只好不停地换肩,像珍珠一样落下的汗水使眼睛无法睁开,只好不停地用大手巾擦来擦去。
我们一帮男子汉通常都是结伴而行,一阵来一阵去,不停地艰难的挪步,伴随着一阵阵彼起此落的“嗯嗯”的呻吟,倒也觉得好像舒适一点。每挑一担把子到达场上的时候,大家都会“咕咚咕咚”地喝下一大瓢刚从井里挑来的凉水,真解渴,清凉、甘甜,舒适无比。
快到中午的时候,骄阳把大地晒得滚烫滚烫,我们赤着大脚板,走在那凸凹不平的小道上,那种滋味和感觉绝对是现代人无法想象和体会到的。但我们苦中也有乐处,挑把子的男子汉也有自己的自由,只要大家同心同想,我们随时都可以选择小憩的机会,即使队长看到了也不会吭声的。
实在太累了,我们就坐在一棵阴凉的树下,拿着草帽当扇子搧来搧去。再派两个小伙伴去光顾社员家的自留地,只要是能吃的,香瓜、菜瓜、西红柿等,即使还没有成熟,统统一扫而光。早上吃的是稀饭,人人早已饥肠辘辘,又填饱又解渴何乐而不为?每天上午要到十二点以后才会收工的。
其实双抢中,最苦最累最可怜还是那些女人们,她们不光在生产队里和男人们“同工同酬”,繁多的家务使得她们回到家里一刻也不能休息。干活时,还必须“全副武装”,因为她们干的全是脏活,不穿长衣长裤绝对不行的。
稻把子挑到场上后,女人们就开始掼把子了,这是一份非常辛苦的脏活。一张掼床(现在看不到了,已成古董)可供四五人使用,她们双手紧握足足有五六斤重潮湿的把子,不停地在掼床上掼来掼去,灰尘和稻紊漫天飞扬,汗水和尘土交融,使得她们无法睜开双眼,尽管她们拼命用力,仍然有许多不太成熟的稻子难以脱粒。这时她们才会把掼过的把子用力地扔向远方。
半天稻掼下来,她们一个个腰酸背痛,筋疲力尽。这还不算,刚刚掼完把子,她们立刻又要去解把子了。她们把所有的把子一一解开、抖散,然后又均匀地铺开,顺着场子铺成一个大圆形,这时她们才能稍稍休息片刻,该轮到我们男人打场了。
所谓打场,是因为有许多不太熟的稻子无法掼下来,必须用石滚反复辗压,才能脱粒干净。我们通常用两条牛,拖上两个大石滚,反反复复地在稻草上辗压,一圈又一圈转来转去,中途还要停下来,让社员们把草全部翻过来,再反复转上几遍,就大功告成了。
打场时,整个场子上热闹非凡,因为只有两个人在转呀转呀,所有的人只有在这时才是真正的休息,最轻松的时候。此刻,打场人的吆喝声,石滚的滚枷被拖动与滚子磨擦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吱呀声”,乡亲们的嘻闹声连成一片,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让人心旷神怡,那样的场景至今让人留恋。
“起场了”,有人喊道,此时,大家会一哄而上,这是一个沸沸扬扬的场面,也不累人。大家用钗子把稻草轻轻地抖来抖去,再把脱粒干净的草移到晒场上,有几个人开始晒草。其他人扫的扫、拉的拉,把稻子堆成一堆。还剩下最后一道程序,扬稻。
扬稻那是一门真正的技术活,俗话说,“会扬稻的一条线,不会扬稻一大片”,我就属于不会扬稻的。扬稻的动作很美,顺着风向将满满的一锨稻悠扬的抛向天空,用力必须不大不小,要确保稻谷能呈弧形缓缓落下,那是一种线条美,借助风力,沉甸甸的稻谷和稻紊子、稻瘪子会清晰地分开。如果是两个人同时相向扬稻,那个画面更美,更引人。他们配合默契,同起同落,不偏不倚,扬出去的稻子完全在一条线上,让人赞叹、羡慕不已。
对于双抢的记忆,印象最深的当数抢场,那是一场热热闹闹、争分夺秒、紧张无比的战斗。
俗话说,“六月天娃娃天,说变就变”。奇怪的很,经常是在日中午时的当儿,人们正在吃中饭的时候,或是正在短暂的午休时刻,明明是晴空万里,不知从哪儿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很快地乌云滚滚而来,眼看就要打暴了。此时是一刻也不能容缓的,一场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的紧张的抢场开始了。大家迅速丢下饭碗,丢下一切事情,拿着各种工具,扫帚、钗子、 拉刮、木锨、箩筐等纷纷冲向晒场,如火如荼的战斗开始了,人们扫的扫,推的推、拉的拉、挑的挑,迅速地将满场的稻子围成堆,用薄膜盖严,四周压上石头、工具、稻草等。那个紧张的气氛令人喘不过气来,容不得半点懈怠。
抢收稻子实际上很快的,麻烦的还是收草,早稻草是牛儿过冬的必须粮食,绝不能淋雨变霉的。大伙儿拾的拾,捆的捆,运的运,堆的堆,一个漂亮的草堆屹立在那儿,人们纷纷轻松地嘘了一口气。
我们经历过无数次紧张的抢场,很多次大家一个个被迅猛而来的疾风暴雨淋成了落汤鸡,刚晒干的稻谷、稻草被倾盆大雨摧残得一踏糊涂,前功尽弃。更多的时候却是虚惊一场,徒劳一番,老天爷经常很会捉弄人类的。
夏天的暴雨来得快,走得也快,一会儿就又是晴空万里了。俗话说,“秋前打一暴热一暴,秋后打一暴凉一暴”,短暂的清凉以后,整个大地更像蒸笼般的闷热不堪,人们又很快地投入到下午的紧张劳累中。
当人们在挑把子上场的同时,犁田大哥已经开始紧张有序地犁田、耙田、施肥了。其间最重要的是耙田,要尽力地把带有稻桩的刚翻过去僵硬的泥土耙碎、整平,才好插秧。我们总是站在耙上,不停地来回反反复复耙来耙去,一遍又一遍的,这样才能把泥土耙得越松软越好,然后撒上化肥,开始刮田整平,就能栽秧了。
周代申专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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