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世博有缘》（连载30）国展局主席的“烦恼”

 作者：吴建民

  1939 -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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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法语系；1965年到1971年曾为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国家领导人担任过法语翻译；1971年成为中国驻联合国首批代表团工作人员。

在50多年的外交生涯中，历任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参赞，中国驻比利时使馆，驻欧共体使馆政务参赞，外交部新闻司司长及发言人，中国驻荷兰大使，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大使，中国驻法国大使，外交学院院长，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常务副会长，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副主任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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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专业类世博会的主办国即将表决确定。申办城市有三个：意大利的的里雅斯特、希腊的塞萨洛尼基、西班牙的萨拉戈萨。专业类的世博会在两届综合类世博会之间举行，2008年专业类世博会正好插在2005年爱知世博会和2010年上海世博会之间。

国展局每次大会前，我都先到国展局总部同秘书长洛塞泰斯进行沟通，了解主持大会还有哪些需要注意的问题。

的里雅斯特的申办权问题

这天我到洛塞泰斯办公室，发现他经常是阳光灿烂的脸上今天却阴云密布，好像有什么心思，是家里有什么事让他焦虑，还是秘书处有什么事让他烦恼？

他请我坐下，没等秘书把咖啡端上来，就说：“大使先生，今天的会议可能会出现一点麻烦。”临近开会，出现“麻烦”，显然没有预见到，这可要紧急处理啊！

原来“麻烦”关系到意大利城市的里雅斯特的申办权问题。的里雅斯特位于意大利东北部，与前南斯拉夫接壤，是一座港口城市，在奥匈帝国时期非常繁荣，是意大利第一大港。

的里雅斯特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被盟军和前南斯拉夫军队占领。1947年，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决议，确定的里雅斯特为“自由领土”。1954年联合国与意大利签订备忘录，把的里雅斯特归还给意大利，但安理会的决议仍然有效，的里雅斯特“自由领土”的地位不变。城市建设不能影响港口设施和业务。

的里雅斯特申办世博会期间，意大利报纸透露了这段被人遗忘的历史。意大利代表团也有些担心，但既然已经提出申办，突然退出反而把此事弄大了。

的里雅斯特申办世博会的目的，是想以世博会作为发展经济的动力，带动城市各方面的建设。但这就有可能影响它自由港的地位，它的申办资格就成了问题。

洛塞泰斯事先向法国第一流的国际法专家咨询过，法律专家认为的里雅斯特申办确实会触及尊重安理会决议的问题。怎么办？洛塞泰斯看着我，要我拿主意。

这是陈年老账了，虽然安理会确定的里雅斯特为“自由领土”，但事实上它从未有过总督，也没有独立的政府，一直在意大利治理之下，人们对它的“自由领土”地位已经淡忘了。国展局没有必要“旧事重提”，国展局的章程中规定所有成员国都可申办世博会，所以它没有权利决定哪个成员国没有资格主办世博会。

为了大会的顺利进行，我主张暂时不主动提这一问题，同时向执委会主席卡门·西尔雯通报，征求她的意见。

执委会是国展局中一个重要机构，申办国在向大会陈述前，先要向执委会陈述，因此，执委会的意见很重要。洛塞泰斯同意去找西尔雯商量。她了解情况后，也主张不说。

我们还商定，如果有成员国对的里雅斯特的申办资格提出质疑，可表示，这不属于国展局的职权范畴。国展局三个主要领导意见一致就好办了。

表决的结果意大利失败了，从而避免了讨论的里雅斯特地位的问题。

如何控制发言超时？

三个申办国陈述，希腊是第一个，花了26分钟，没有超出规定的30分钟时限。意大利第二个陈述，他们的阵容十分强大。会场后面站着许多意大利人，台上陈述，台下呼应，鼓掌喝彩，甚是热闹。

意大利的陈述包括多媒体影像、演说、节目、对话等，形式多样，很费时间。快到30分钟了，意大利的副总理才上台讲话，他的讲话显然是意大利整个陈述的“压轴戏”。

我很犹豫：让他讲下去，超时了，其他申办国会有意见。打断他，他是副总理，有失礼貌，也会影响气氛，我不想给人以“厉害”的印象。我没有打断他，而是在他讲完后提醒他超时6分钟。

在每次陈述结束后都有5分钟的间歇，以便下一个陈述国做技术上的调整。

国展局主席吴建民与秘书长洛塞泰斯

这时，希腊代表到我这儿来“抗议”，怎么允许意大利超时这么多啊？希腊明显感到“吃亏”了。其他人也对意大利代表团超时表示不满。于是我在大会重新开始时说：

“

意大利代表团的陈述，大大超过了规定的时间。规则制定出来大家都要遵守，谁也不能例外，我对规则没有得到遵守表示遗憾。

”

“遗憾”一词在外交用语中相当于“不满”，有批评的意思。这样我既批评了意大利代表团超时，又不打断他们，“留有余地”，照顾到两方面。我的话获得台下一片掌声，我知道多数成员国对我的做法是理解的。

第三个陈述的西班牙代表团也超时了，我也毫不客气地指出：

“

“西班牙代表团陈述超时3分钟，我希望今后大家都认真遵守规则。”

”

事后，超时的申办国向我表示感谢，没超时的希腊也表示我这样做是公道的。其他国家觉得不打断陈述的做法有利于会议的气氛。看来，我的做法得到了大多数国家的认可。

如何清场？

三个申办国陈述完毕后进入表决程序。

国展局会议前的准备工作

2002年上海申办时，有5个申办国，陈述时间占了整整一个上午，表决在下午进行，所以在表决前控制入场人数很容易。

但这次表决紧接着陈述，会场内人满为患，记者、申办国的工作人员……都不肯离开。混乱的会场不利于表决顺利进行。洛塞泰斯对着话筒不断地喊：“表决马上就要开始，除了代表外，请其他人立即离开会场！”

没有人听他的，也许根本没听到他的呼吁。我看洛塞泰斯胖胖的脸上渗出了汗珠，他开始有点焦躁，伸长脖子扫视着会场，场内依然乱哄哄的。他转过身来同我商量：“没办法，只有请会场的工作人员来清场了。”

台下第一排坐着副总理、外长、副外长等高级官员，怎么“清场”？由保安请他们出去，不是太不礼貌了吗？我向洛塞泰斯建议：“宣布休息10分钟，到走廊喝咖啡去，入场时查得严些，就能控制人数了。”

宣布休息后，人们纷纷离场，工作人员乘机把门关了。再入场时，只开一扇门，只允许有代表证的人（每一个国家三名）和贵宾进入，会场秩序大为改善。

新成员国能否参与竞争？

2012年，专业类世博会的主办国在2007年11月底国展局大会上确定。这也是我作为国展局主席最后一次主持申办国陈述会议。竞争在摩洛哥、波兰、韩国之间展开。

上海申办成功后鼓舞了许多发展中国家，巴基斯坦、沙特阿拉伯、叙利亚等国纷纷加入了国展局。2007年初，成员国增加到100个。到同年年底，成员国激增到140个。

波兰的弗拉茨瓦市在败给上海后，毫不气馁，又提出了申办2012年的世博会。看到成员国数量如此迅速的增加，他们怀疑有些新成员国是被拉进来，为某些申办国增加票数的。

波兰代表先找了洛塞泰斯，希望国展局呼吁新成员国不参加投票。

洛塞泰斯表示，这是不符合国展局规章的。任何国家，只要成为国展局的成员，就享有和其他成员国同等的权利，国展局无权剥夺他们的表决权。波兰代表据理力争，坚持他们的意见，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与波兰代表的谈话无果而终，这使洛塞泰斯十分着急。国展局大会历来都十分平和，有分歧都尽量在会前解决。现在波兰代表团不听劝告，固执己见，如果他们在大会上提出，并要大会同意，会议就必须先解决这一问题，成员国间难免分裂，不仅会议气氛会受到影响，而且整个议程也会因此被打乱。

洛塞泰斯焦虑得几夜没睡好。

我们商量，在执委会前开协调会，再做一次努力。

国展局有一个惯例：陈述前必要时可召开申办国协调会，让申办国都了解陈述会的过程，以保证大会顺利进行。这样的会，秘书长和我都参加。

在协调会上，波兰代表首先发言，他再次提出，三国联合呼吁新成员国不参加表决。其他两个申办国对此发表了意见，韩国坚决不同意，摩洛哥表示同意波兰的意见，但是认为，只有三国一致，这样的呼吁才有意义。

洛塞泰斯针对波兰代表的发言，介绍了国展局章程的有关规定。接着，三国代表又一次进行讨论，观点南辕北辙，争论激烈。

韩国为了这次表决，派了一位副外长到巴黎“坐镇”，指挥韩国代表团的陈述活动。这位副外长参加了协调会，面对波兰的坚决态度，他看着我问：“主席是什么态度？”

韩国副外长想摸底了。按照国展局的章程，当大会上发生争执时，主席有权作出裁决。虽然我心里并不赞成波兰的做法，但作为成员国，他们有权提出自己的看法。面对激烈的争论，我宜采取超然的态度。主席所采取的任何行动都必须有章可循，因此我明确地回答“一切按规则办”，不做任何解释。

波兰代表团也是由一位副外长带队，他们很活跃，到处游说，称大量新成员国在短时间内加入，会导致表决的不公平，看来波兰代表团很可能公开在大会上提出。

我和洛塞泰斯一起讨论了对策，我们都主张尽量维护大会的和谐气氛。

如果波兰代表团在会上呼吁新成员不参加表决，而没有要求大会对此作出决定，可以不予置理。

如果他们或某个成员国要求大会对波兰的要求作出决定，我作为主席可根据国展局规章作出裁决：每个成员国都有参加表决的权利，至于他们是否行使这一权利，由他们自己决定，国展局无权干涉。

三国的竞争相当激烈。陈述大会在11月26日下午举行。午饭后，巴黎国际会议中心大楼外宽阔的人行道上，已是锣鼓震天，人声鼎沸。

两个入口，一边是身穿长裙的韩国演员，打着长鼓，跳着优美的舞蹈，欢迎代表们。

另一边是摩洛哥人，上身是白底红花衬衣，下身是白色马裤，朝气蓬勃地拍打着手鼓，表演民族舞蹈。代表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穿过舞蹈人群，进入大楼。

国展局大会的会场外则是另一幅景象。波兰代表团的人，个个神情严肃，胸前佩着一枚圆徽章，上面写着：“We play fair”（“我们主张公平竞争”），显然是有备而来。

果然，弗洛茨瓦市长在陈述过程中，呼吁新成员国不参加投票，以维护表决的“公正性”。波兰代表团陈述完毕后，我没有对他们的“呼吁”发表任何意见。会场上的各国代表也没有一个起来响应，一切按照日程有条不紊地进行。

“你处理得很好”

三个申办国陈述完毕，因循前例，我宣布休息10分钟，请大家出去喝咖啡。当再次入场时，除了特里尼达和多巴哥长期缺席外，其他140多个国家的代表没有一个借故“溜走”，不参加投票的。这说明波兰代表团的呼吁没有市场，我们采取的做法是对的。

表决结果显示韩国胜出，没有一个国家表示异议，关于新成员国投票的矛盾就此化解。

列席会议的国展局名誉主席菲利普森感慨地对我说：“这次会议是国展局历史上最复杂的一次，你处理得很好，使大会能顺利进行。”

- 未完待续 -

文字 | 《我与世博有缘》吴建民、施燕华著

图片 | 网络

编辑 | 走近外交 鹏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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