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久等了! 7月2日的活动已经结束,再次感谢本期嘉宾鲁般老师、翻译睿颖同学和主持小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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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迪:《新贵》这篇小说关于寿命的设定,我记得在《未来症》中的《上帝的鸿沟》那篇也有相应的体现。您在设定《PD037-R关于控制人口存量和寿命控制的决议》时,也有提到随着人寿命增加,可用资源也会有一定限度。我甚至感觉《新贵》是对《上帝的鸿沟》或者整部《未来症》做的一次“切片观察”,这次的主题我们初步拟定的是消费主义视角,这是我的一个个人感受,请问您觉得在《新贵》相比《上帝的鸿沟》同样提到寿命作为一种资源,您更关注什么问题,您为什么会想到写《新贵》呢?鲁般老师:小说讨论的核心问题是寿命作为一种资源。人类社会有一定生产力和物质发展后,生和死就成了一个持续被讨论的话题,人类甚至发展出宗教去解释这一科学本身难以完全阐释清楚的问题。那在奴隶制社会中,一个奴隶的生命甚至就是其唯一的资源,他需要出卖自己的时间和劳力以换取生存资源。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提到,社会规则和法律其实是基于我们的生物性的。比较通俗的例子就是我们有两只眼,所以眼镜会有两个镜片。同样,我们目前的平均寿命也决定了当前很多社会规则,比如18岁成年,50-60岁退休,义务教育是9年。但假设我们的生命和蝴蝶的一样长,那可能一个星期就成年。因此,讨论寿命,其实也是在讨论社会运行的规则。如果人类平均寿命延长到200岁,那社会结构也会发生巨大的转变。我的小说《上帝的鸿沟》和《新贵》讨论的其实就是两方面,其一,如果寿命非常短,就像奴隶社会一样,寿命成为一种资源,那么人们会如何利用寿命去换取钱财或其他的生存资源;其二,如果寿命无限长,社会会如何应对,社会结构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恩格斯于1884年出版的社会学代表作
书中详细分析了人类传统社会制度的解体和以私有制为基础的新阶级社会形成的过程雯迪:从叙事的角度,《新贵》是由两条时间线来穿插讲述的,在不同时间线中为读者交替留下信息,我个人的阅读的感受很像看悬疑解密的电影,感觉很难把控好反转的节奏,请问您当时在写作时会有类似这样的感觉吗?还是有其他的经验?
鲁般老师:《新贵》的故事关于一个用寿命换钱的人在生命末期所经历的反转。我开始写这篇小说的时候,其实是设定真的存在一个研制抗体的组织,李K加入了所谓的反抗联盟,但写到中间偏后,我认为,可能并不会存在这样的组织,或者说这个组织即使存在,也不能解决问题。如果这样的组织真的出现,很可能会引起另一场“地震”,那些希望通过寿命换取钱财的人会如何看待这个组织?而且写目前的这个反转更能凸显主人公的悲凉。从叙事角度而言,我觉得悬疑也是很适合科幻的。粗略地讲,科幻可以分成两类,一种是超级英雄,比如漫威系列;另一种就是科幻悬疑,比如《湮灭》。科幻和悬疑是很好地搭档,因为最大的悬疑其实就是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而且在悬疑中使用科幻元素,可以规避一些现实物理条件的限制,创造更丰富的情节。
2018年上映的科幻电影
不同于传统外星影片在故事性上的探索,本片更关注人类对自我内心的找寻。雯迪:这篇小说里用了很典型的双线叙事,这让我也想到了《你一生的故事》,一条时间线主要负责讲述主人公的眼下发生的事情,一条时间线则不断抛出信息。鲁般老师:双线叙事是我个人写作的一个偏好吧。即使是讲现在的事,我也常常串联起主人公的生平和之前发生的事。我喜欢把两者黏合在一起。
《你一生的故事》为特德·姜的代表作,图片来自该小说改编的电影《降临》雯迪:从最终的结尾看,李K和伊德都选择成为新贵,抛弃了自己的女儿,而对阿旭的身份也一直是通过暗示来完成,我很好奇阿旭的故事,后续会有相应的作品来讲述这个女孩的成长故事嘛?鲁般老师:我没有给《新贵》写续集的打算。《新贵》这篇小说已经描绘了有新贵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新贵的困境是什么样的。那如果再写续集,就必须要处理两个问题:一,新贵是如何二诞生的;二,新贵这个制度如何解决。但我并不认为书写解决是文学的长处。有很多科幻剧集都有高开低走的问题,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创作者在结尾处尝试去解决某个社会问题,但给出的方案往往并不成功。相较于提供解决方案,文学电影更适合暴露问题。阿旭的身世不需要我再写了,《新贵》影视版权已经被售出,据我了解,编剧老师为阿旭填补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前世今生。现在可以同大家分享的是,阿旭确实有一个在PDO工作的父亲,但因为一些事情她同她的父亲决裂了。所以,在《新贵》小说中,阿旭杜撰的这个骗局,有一部分是真实的。大家在不久之后就会在电影中看到,阿旭是如何从作为PDO员工的家属到非常厌恶新贵,再到李K的出现,而开始对新贵产生同情,并对新贵这个制度产生更强的厌恶。雯迪:文中设定有“三十岁以下的人预先寿命需要削减35年”,请问这个设定是您基于什么考虑来设定的?鲁般老师:《新贵》双线叙事中的一条线被我用来讲述李K注册成为新贵的过程,其中一些形式设置与我对美国或其他一些国家法律条文过程生成的学习有关。我了解到,在美国的法律系统中存“提案制度”,简单来说就是对一个个具体的案件进行的司法解释最终逐渐成为立法的参照,这种自下而上的形式让我觉得非常有趣。像你提到的,《新贵》中关于30岁以下的人如果要申请就至少需要削减35年的设定,对我来说,这条规则是在PDO执行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因为我想象了一种情况:会有人会抱着玩票的态度只申请一年,或者六个月。比如说,有一个女生要买一个LV的包,需要2000美元,那她只需要削减一周的寿命就能换得这个包。与此类似,也会有很多人想玩一玩,感受一下。很容易想象,削减很长的寿命来换取大额财富是一件会被深思熟虑严肃对待的事情,但如果只是削减一星期的寿命,换一点点散钱去旅个游,吃个饭,很多人就都会觉得无所谓。在我的想象中PDO发生过很多类似的法律纠纷,它们正是在这些事实案例的反馈中逐渐形成了现在繁复的条文。我想把很多看起来是很繁琐冗余的条文和规则,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内容都写进去,也是为了反讽:PDO看起来是很尊重、民主的,把条款一条条解释给申请人,但其实他们做的事很残忍——剥夺生命。我们日常生活中其实也有类似的事情,有一些app要求我们签很多同意协定,那些协议可能有很多页,可能有八个大点是一个小点,可能很多人也不会看,但那些协议却侵犯了我们的权利。也就是说,尽管看起来是很文明、优雅、民主的条文,实际上却是一种伤害。在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我恰好读到一篇国外的社评在抨击类似的现象,受到了启发,于是刻意捏造了很多这样的条文来展现这种虚伪。旦雪:我在今天这次研讨会之前第三次读《新贵》。前两次读的时候在我还以为这是个大叔写的,直到今年五月在星云奖颁奖典礼上见到了您本人,才发现跟我阅读过程中想象出来的那个作者形象非常不一样!三次阅读的时候我都非常希望故事停留在阿旭和李K在星空下的那一幕,太美好了。每次读到这个地方,再之后就开始一个反转,然后到最后我不愿意接受的一个结局。我在读的过程中觉着,新贵这个群体,他们除了时间/寿命被限制之外,在空间/活动区域上也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像时空的隔绝,您也做了一些处理,比如说他们没有办法去凯撒区消费。您在小说里提到了三个不同的空间,就是相对于那种二元对立的空间,有贩卖毒品的空间,有新贵居住的区域,还有老钱们居住的区域。我就想问一下您是为什么这样构想这些空间的呢?鲁般老师:其实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如果你去看历史的话,未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只是时间和空间的差异而已。在我写第一部小说的时候,我就有种执着,当然这是个题外话,我可以简单地说一下。比如说我要写两个人,他们在一个酒吧里进行一个对话,那我必须要知道这个酒吧长什么样。我第一本小说的第一个故事是发生在日本的,当时我根本没有去过日本,这两个人在酒吧里聊天,我就去看了两部我记忆中有在酒吧聊天的日剧片段,从中截了五六张图,然后对着那些图来描写那个场景:吧台长什么样,背景墙上的照片是怎么铺的……就是我对于环境有点执着,很多觉着作品好看的人会喜欢那种描写。因为我觉着环境的观感对故事是很有必要的,当你在展示这个环境的时候,某种程度上你是在展示这个人的生存环境,展现这个人。因为你生在什么地方会决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受环境影响的,这是第一点;那么第二点就是,所有的既得利益者对于阶层跃迁这个事情都是非常反感的,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在中国的宋朝,那个时候商业很繁荣,所以诞生了很多富可敌国的大商人,他们甚至比皇帝都有钱。这个时候所谓的贵族阶级就对商人实行了一些不仅仅是财富上、税收上甚至还有文化上的打压。比如我们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时,大家会贬低商人,说经商不是很正当的职业,而这种阶级间的打压一直以来都有。那些既得利益者,已经站在高处的人,对于企图突破边界的人,都会存在反感。我去设计一个不允许这些人进入的一个凯撒区,某种程度上就是在表现这种打压。因为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就算是到了在《新贵》里那个很未来的时代,人性是没有变化的。技术每一年都在进步,每一年都有新的电子产品被设计生产出来,但是人性几千年来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所以说就算是在几十、几百年以后,我们在面对这种“新贵”的时候,面对这些不管通过什么手段突然变得和我获得同样东西的人,都会产生抵触和反感。那这个时候,既得利益者或者说“老钱”,他们就会采取一些手段,甚至是一些不光鲜的手段,来让你感到“我”和“你”是有距离的,这其中就包括所谓的区域封锁,就是我这地方你进不来。就好像现在很多我们这个时代所谓的新贵,比如说艺人、网红什么的,他们穿带有大logo的T恤,戴大金链子,那这时候老钱就会说,我只穿羊绒衫(以彰显我的身份)。其实某种程度上这种隔阂、对立会一直存在,直到这些人真正已经占领了最高层,这种隔膜才会消除。所以我设置这种区域的隔断也是为了去展现这种已经尖锐到一定程度,不得不做出改变的社会。我已经明确表示,上层已经看不惯新贵了。因为李K是一个很小的人物,他经历的那个诈骗团伙也是社会的底层人,我没有设计一个角色来展现社会,或者是政府、上层人物对于李K的感观,所以我只能通过一些环境的隔断来展现。我不去写任何一个凯撒区的人,我就写他根本进不去凯撒区,那读者就已经能够感受到社会对于李K这种新贵的蔑视。睿颖:我有一个关于诈骗的问题想请教鲁般老师。这篇小说的反转部分非常精彩,让我想起现实生活中常常出现的电信诈骗,请问鲁般老师能否聊聊您对这篇故事中的“骗”的看法吗?我很好奇,这篇故事中的“骗”有几层?比如说,“确认”既出现在PDO申请的部分,也出现在后面阿旭团伙骗钱的过程中,这是否在暗示PDO也在欺骗呢?鲁般老师:首先必须强调的是,本文采取的是一种反乌托邦设定,因此我不认为这个组织会诞生并出现于现存的任何一个文明国家的制度中。不知道听众们是否看过一部名为《American Hustle》(《美国骗局》)的电影。所有的“骗局”都有一个基本条件,那就是人类的贪婪。当你想要一个东西并且明确知道做不到的时候,骗局就会产生,诱饵就会出现。那么PDO是不是一个骗局呢?其实是的,因为这个制度本身就是一种诱饵,让你在物质和精神上能享受到你本不该享受到的东西。
另一方面,PDO确实也存在着自己的黑暗面,这一点取决于后续编剧老师对故事的设想,我可以分享其中的一些想法:PDO是很多私募基金合作发起的一个组织。人类的基因在不断的进化中,只是这个过程非常缓慢,比如说人类的寿命在不断增加(当然,环境的原因也非常重要)。因此,PDO背后的掌权者的目的其实是希望通过一种强刺激来实验人类的基因是否能使我们的寿命达到下一个等级,比如突破150岁甚至200岁。而这种实验显然需要大量的“实验品”,所以他们包装出一个“控制人口”的幌子,以达到让更多的人注射这种药物的目的。PDO并不是真的在供养这些新贵,而是在进行大量的人口实验。倘若最后真的出现了这样一个能够“更长寿”的人,他们就有通过这个人获得永生基因的机会。如果按照这个设定,PDO就是一场诈骗。雯迪:您近期以及未来一段时间内的写作计划是怎样的呢?鲁般老师:我在写一个关于我的猫的小说。然后还在和另一位作家写一个孪生篇,这是我认为一个很有意思的小说:就是我们两个写同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有一个男主角一个女主角,然后他们发生了同样的一件事,我们两个一个是以男主角为第一人称,一个是以女主角为第一人称写同一个故事。读者会把同一个故事看两遍,但是是通过不同人的视角,然后就会发现,这是两件事。我觉着挺有趣的,是个科幻故事,快写完了。说句题外话,我没有觉着自己是一个科幻作家,就是我希望自己是一个作家,前面不要有任何的定义,我写科幻小说的时候就是科幻作家,写武侠小说的时候就是武侠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