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最相信什么以及为什么“深信”

写了当代中国人为什么普遍缺乏常识性思维后，本来就此打住。因为再写下去，很有可能会攒出第二本《人性脸谱》（繁体版和简体版再版分别为《人性厚黑学》、《人性阴阳学》）的素材——我不是很愿意写此类文字：自从我确定现在的文字，皆是为至少五年时间不打算出版之后，所划拉的文字，都是为了修订和矫正自以为得意的书稿。除此之外的“闲笔”之类，基本不想再耗费精力。

不过，如同我二十余年前，撰写《国家的陷阱——非理性经济制度理论的缘起》后，总感觉还有一些“余兴”未了，所以就有了《制度简史》——到最后阴差阳错，《制度简史》出版了，但前面的那个“正文”则属于我“至少五年时间不打算出版的一类（别的语种除外）。

所以，当代中国人为什么普遍缺乏常识性思维虽是小文，也有“余兴”未了之感。就随手补一个“当代中国人最相信什么”：

相信一切不可能

假如说中国与世界其他国家有不可理喻之处：相信一切不可能，是非常重要的偏差，甚至中国人自己也或许很难理解或不会甘于这一认知，但确实就是。只要明白了这一点，就可以理解当代中国人的心理趋向。

这也是因为世界之所以不了解中国近四十年来的举世瞩目的变化，正是逆常识的从不可能到可能的推演史。而且，在一逆常识，已经成为一种“常识”，之所以把这个“常识”加引号，就是本质上不能算常识，比如“时间就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不就是所有的时间，都是用来赚钱的么？一切都是为了快速把生命耗费完么？这两个半句，可以总结一句就是：拼了命赚钱。

常识的社会，这是不可能或不应该的，因为生命之所以宝贵，因为就这一次，应一切以生命为本位，如何促使生命更高品质、更具有成长价值，而不是拿命换钱。

当然，这样一来最大的好处，就是人们根本没时间胡思乱想，所有的注意力和生活核心，就是一门心思钻到钱眼儿里。时间一久，思想能力也就自然退化了。

人们在日常生活里，为什么那么不可思议地容易上当受骗，就是不具备独立思想的能力。所以，如此相信一切不可能，而可能的事儿，会因为觉得容易而成了骗人的。

深信一切异见即恶意

常识所谓忠言逆耳，但人们在日常生活，但凡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都会认为对方在妒忌自己，因为不如自己所以就故意和自己唱反调。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如果是自己的上级或者权势大于自己的人，说出和自己意见相左的话，那就是完全不一样，会认为是为自己好、甚至当成自己的恩人——此与信任无关，这是一种屈信，即被征服或被强势所迫而不得不信的“相信”。

常识是君子和而不同，还有就是“我可以不同意你的意见，但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都是一个意思，其充分体现相互之间的起码尊重。但是，现在日常生活最常见的是，一旦看到或听到和自己意见或意愿不同，就会本能认为对方是恶意所为，比如最近的方方日记，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一些很日常的生活琐事，呈现的是一个人的日常反应，还有相当一大部分还根本没看过，就因为和自己的想象有出入，就被坚定认为一切出于恶意——不管自己的想象有没有道理、经不经得起推敲。

深信有奶便是娘

这是最违背常识的“深信”，但日常生活里比比皆是。这是因为事实教育的人们：有奶没奶，是作为是不是母亲的重要考量标准。只要一个人能够给另一个人带来好处，这个人就有当“娘”的资格。

多轨制以及特殊政策，客观形成或缔造了一个狼多肉少的争抢局面：每出台新的政策，就等于无形之手扔出一根带肉的骨头，接着所有人蜂拥而上争抢，随着中间伸出很多只手将这一根骨头上最大最肥的部分撕拉成一条一块，让更多的人争抢——我在1998年的开始的政策风险指数基础研究里，有十几个如此争抢的逻辑，目的就是通过政策之特之手，任意制造牟利资源的稀缺、多轨垄断机会资源，从而达到牟利机会的分层垄断：谁距离扔骨头的手最近，谁的获利机会就越大。

当人们如同饿狼嗷嗷待哺时，自然不会辨别谁是亲娘，而只相信哪儿有奶那儿就有娘。很显然，通过激发贪欲最大化，会带来抢食肉骨头的争抢程度，此被认知为市场或需求的活跃。

深信投机而不相信投资

最基本的常识，是投入产出的理性行为，比如知道什么是恰当的利润回报，但这些对投资或正常，对投机则不然。四十余年，最赚钱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投资回报而来，而是对投机的“先知先觉”。而且，可能这些依靠投机聚敛财富的人，往往没有投资能力，当然也最看不起投资。

比如说山西煤老板被称之为最有钱的群体之一，但是如果你要和他谈投资，他会以为你在骗他，因为他的赚钱路径很短很很简单：送礼或者拉掌握煤矿开采资源的当地领导或部门，圈一块煤田还没等刨坑就有拉煤的车到了：世界上哪有一项投资，符合这一“投资”逻辑？当然，他们为什么会成为大肆购买的主力军，也不是因为有投资眼光，而是买房置地最简单。

投机者所投资的产品，就是对“机会”的投资，但这一“投资”，并不需要什么所谓理性投资方面的知识或者正常认知：因为根本不需要这些，我已经赚钱了。有一段时间，山西满地都有钱人，但有钱人不等于投资人。

深信套路而不信规则

我在《国家的陷阱——非理性经济制度理论的缘起》里有一章“纪律与法律”，主要阐释一个封闭系统与一个开放系统所各自依循的不同逻辑和价值路径。

公平公正似乎谁都向往，但使其真正实现需要开放平等为前提，此可以理解纪律与法律之间具有内在的“二律背反”冲突：纪律是自上而下的垂直封闭的等级运行系统；法律是以开放平等为前提的公平公正监督系统。纪律可以成为套路，一环套一环；法律以显而易见的规则为依循，要经得起质疑。政策驱动性市场化改革，本身就是以特为等级的权利分配机制，有利于一切有机会的人；法律所需要的平等和开放，无疑是对这一等级权利分配机制的制约，只有没有机会的人，才会在迫不得已时求助于法律。 

套路彼此秘而不宣；规则公开平等监督。套路往往是谋取直接机会的捷径，规则则会将所有机会平等公开化。前者因习于暗箱操作，可以满足人们对机会等级攀升的想象；后者因公开透明而失去神秘性，因不能彰显等级优势反而一切皆不靠谱。

深信神仙而不信佛

尽管现在遍地都是形形色色的佛教徒，但并不是因为真正会得到佛的教益。建寺造庙仅仅是为了佛祖神仙显灵那一刻，而不是内心皈依作为自我智慧或觉性提升的方法。所以，会发现，但凡求神拜服多少年的人，非但智力不会上升而且迷信一切不可能的“神通”。马云等等各种成功人士，深信李一或者王林，就是因为王林的“神通”之不可能为可能：只有邪教而无正教。

这是因为中国之独特的“一切不可能皆可能”以及天上真能掉馅饼使然，使得人们非常相信撞大运的客观存在：一夜间醒来，你都想不到自己住的破砖烂瓦，已经被某项政策垂青而暴富。拜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师父，可以提前泄露泄露“天机”，而且承诺如果真的显灵了，就会“还愿”即意思就是不会让佛菩萨白忙：从跪求到还愿，一条完整的交易链。

凡事只看结果不管过程，已经被奉为群体价值共识：哪一个寺或师父，到底有没有道行，就看其香火旺不旺、神父会不会故弄玄虚。所谓末法时代，不是没有法而是根本没有具备认知什么是法的人：缺失独立思想能力的人，会知道什么是思想么？

深信有钱好办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点在贪欲纵横时代，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和体现：花多少钱，让什么鬼办事，只要出得起钱，就可以把人变成鬼。这样的鬼，也许是某一个人，也可以是某一部门或组织，只要花钱，就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从“机会”作为交易品，到“权威”作为交易品，都会侵害或丧失公信力。但这是客观存在，只是交易机会或获利难度有所差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是桌子底下递钱，桌面上拿文件。随着惩治腐败强度使如此风险加大，人们需要对交易品进行结构或产品设计：直接获得权钱交易好处不易，需要通过权钱交易获得“资质”即“权威”背书，共同向“第三方”谋取好处——现在各种名目的“权威”机构以贩卖“权威”交易品，作为自己生存的核心竞争力，业已成为事实趋向，从获得权威专家首肯、权威机构认证、权威媒体宣传从而使自己成为“权威集合体”，都可以花钱解决。

所以，之所以深信，就是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深信一切善意一定隐藏阴谋

由于独特的交易人经历，譬如恶狗争抢肉骨头的剧烈程度所体会，已经形成世界所有关系皆具有交易性。人们对善意的认知，就是我给你钱、你给我把事办了。但绝对不相信：我没有给你任何好处，你会给我办事。

所以，一切善意基于交易。没有或看不到的“善意”，其一定隐藏阴谋。这一认知的缘起，可以从养儿防老这一原始交易性开始，形成一个人的生命一经诞生，就是交易的结果，同时也具有随之交易而形成新的交易关系：父母对儿女所有的好或“投资”，都是为了防老即当自己没有生存能力时，可以防范没有人照顾的风险。对这一点，后来的极致，就是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一切善意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所谓国家存在的价值，就是最大程度释放个体生命的独立行为价值，而解决老有所依就是让独立生命无后顾之忧。

事实上，现在人们已经没有能力认知什么是善意，只有恶意，比如一个国家或者一个人，出于人道主义或者不图回报的任何“经济行为”，都一定隐藏着阴谋：人与人的关系、国家与国家的关系，都是阴谋与阴谋的关系。

深信自己说的永远是对的

这是一个空前最需要“自己”的时代。尽管这一“自己”本身就是虚无，但需要从自我认知，而实现对“自己”的超越。当失去“自己”而又顽强地找到“自己”的生命生存环境里，人们对“自己”的执念，具有一种自然的错觉：所有对的，就是自己的，之所以什么是“对”的，其实自己并不知道。

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个迫切需要自我认知的时代，即“自己”是谁？什么样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自己？自己是生命还是物？自己最需要什么？因为，“深信自己说的永远是对的”前提，会越来越引发他者或别人对你这个“自己”的质疑，为了捍卫“深信自己说的永远是对的”，除了不让别人或对方说话之外，就是要反复强化自己的“绝对”性：生命是相对的存在，绝“对”的极致即无“自己”或他人。所以，假如一个人“深信自己说的永远是对的”，等于他也不知道什么是错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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