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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全中国每个城市都有一条“新建路”? | 鸣岳音频

拨惹尘 鸣岳几时有 2020-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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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o's talking


陈鸣 X 岳路平 X 鲁大荒





陈鸣:“地名是个超有意思的话题,可以聊的深度特别深。我当记者那几年,今天在上海,明天在北京,后天去青海。我发现一个现象,全中国任何地方都有一路,名字叫‘新建路’。


我还专门查了一下北京有没有新建路,真的有,在门头沟,还是门头沟相对比较中心的地方,它也叫新建路。你新建了一条路,然后名字就叫‘新建路’。这也太省事了吧。


后来有一天我在知乎上,看到有人吐槽他家旁边有条路叫沥青路。更省事儿了。


北京、上海、广州都有“新建路”


陈鸣:“鲁老师在巴黎呆过很多年。这次整治‘大、洋、怪、重’,很多洋名都从巴黎来的,什么‘香舍丽榭’之类的。你对巴黎地名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鲁大荒:“在巴黎居住的时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 Belleville,意思就是‘美丽城’。但实际上这个地区是出了名的脏乱差,满街脏水横流。 ”


岳路平:“如果有一个民族叫‘水族’,你不要以为它很有水,更可能是因为缺水,就像‘旺财’、‘盼弟’、‘招弟’这种名字。她其实并没有弟,爸妈希望来一个弟。


有时候地名不是现状的描述,是对于愿望的表达。因为这地儿脏乱差,所以就特别想美丽。就像多少女孩一点都不亭亭玉立,名字叫婷婷?”


陈鸣:“你刚刚得罪了几百万个婷婷。”


鲁大荒:“说到巴黎的地名,我还想到我的老家哈尔滨。我以前在哈尔滨的工作室是在中央大街旁边一个 1898 年的老建筑。这条街叫‘红专街’,又红又专的意思。但是我在工作室的门口,发现了一个很老很老差不多是文物的街牌,上面写着它最早的名字‘面包街’。


做面包的,包括中央大街两边的街道,还有什么‘中医街’之类的名字,都是跟行业有关的。”


陈鸣:“就像北京的礼士胡同,其实是卖驴的,驴市胡同,后来嫌这个名字太土才改了。”


鲁大荒:“对,红专街还有一个名字叫‘西五道街’,它是以中央大街作为一个中轴线,然后从松花江边往市区里面排12345。”


岳:“跟纽约的排法很像。有第五大道,有42街43街,有横有纵,编码式的。”


陈:“地名这事儿其实是门学问,专门有一个学科就叫‘地名学’,叫Toponymy,是一个专门的指称。


比如说我批下一块地的时候,我报给国土资源局的是一个名字,地块的编号。我要施工的时候,要报给住建部,又有个项目名。我要开始作为商业项目开始对外发的时候,工商局又有个名字,比如叫‘罗马花园’。我要开始铺户外广告的时候,城管那边也得有个名字。住户住进来之后,公安局给这个地方做户口登记的时候,还有个名字。最后,你在百度地图里叫什么名字也很重要,今天决定了别人能不能找到你家。


这个地名学非常复杂,涉及到好几重编码。还不是‘大、洋、怪、重’可以简单判断好还是不好的。”


岳:“现有的地名本身很多已经是无数次改的结果了,你看到的可能已经是第 100 版了。


我在西安待了 17 年,以前艺术杂志约我的稿,就说你能不能带领我们‘在西安逛长安’,有些街还真的还是那个名字,比如说朱雀大街,唐朝也这么叫。有一些已经完全现代化了,叫建国路、友谊路。


它的多重编码已经杂乱无章,复杂到了一个你完全无法理解的地步。


西安这种古城,它里面层层叠叠交织出来的东西就太多了,就像化石的层累,它是一揽子名字,是延绵的名字,是一个过程。”


鲁:“央美曾经有个同学叫葛宇路,他在 2016 年做了一个作品,自己把一条路命名为‘葛宇路’。


他偷偷地把一条路的路牌拿走,换成自己的路牌,叫‘葛宇路’。他花了半年的时间,不停地在各种在线地图,反复登记他的路,还成功了。很多人真的以为这条路叫葛宇路。


直到最后被机构发现,学校还给予了警告。”


“葛宇路”被拆现场


岳:“定义自己的位置有很多种办法,一种就是刚才我们说行为艺术的办法,悄悄地去更换街名,让大家最后误以为街名就是这个。然后还有一种就是权力。


香港、新加坡都有维多利亚大街,因为它们以前是殖民地,维多利亚大街一般就是非常重要的中央枢纽,这是彰显日不落帝国的权势的一种方式。


但是我最感兴趣的地方是,你如何在这么一个权力的阴影下自得其乐。


比如孙中山在香港读中学,那条街特别短特别短,叫‘歌赋街’,很优雅,就是张国荣最爱吃的九记牛腩就那条街。


但你知道这条街的原名叫 Gough Street ,它实际上就是对它是“高夫街”,它实际上是一个很正常的一个英文。


中国人通过谐音的方式来定义自己的欢乐,它可以给自己定义一种天堂。”


陈:“我马上想起来上海的霞飞路,霞飞路非常有名,是条商业街。霞飞其实是个名字,是法国一战时的一个元帅。


但我当时就在想,霞飞?对应的是哪个词?想来想去应该没这种人名啊,然后我就去查了一下,发现霞飞原来是叫乔弗瑞(Joffery)。 ”


上海霞飞路


岳:“我最初开始迷恋这个话题,是我 2005 年去伦敦做“驻地计划”的时候,我老去唐人街吃饭。


唐人街有几条路,我觉得超牛。一条路叫爵禄街,升官发财那种感觉,它的英文名其实就是杰拉德(Gerrard)。


最搞笑的“华都街”,听起来像是“中华的首都”,其实英文原名是“典狱长街”(Warden Street)。


华人通过地名的转化,把它转化成欢乐的天堂。它有周星驰般的无厘头和自得其乐。以前鸣总很爱举的一个例子,就是《功夫》里面周星驰被火云邪神打得快死了,他还是要拿一根小树枝敲火云邪神一下。


你是被殖民的,那你只能在语言游戏里面自得其乐,超级无厘头,而且超级有智慧,就是那种“市井后现代”的智慧。 


陈:“所以地名不是说不能改,就你得改得好,改出水平来。


还有个上海的例子。同济大学你知道‘同济’什么意思吗?它其实最早是德意志大学(Deutsch),然后‘同济’在上海话里面就接近‘Deutsch’这个音,所以他们就把它翻成同济大学。而且‘同济’你又可以阐发中国的含义,只要想,你去《诗经》《尔雅》找一找,总能找出来对这俩字很厚的解释。”


岳:“这个太牛了,让我想起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和梁启超,他们把玛丽·雪莱(Mary Shelley,英国著名小说家)的《弗兰肯斯坦》翻译成‘佛兰金仙’,就佛祖的佛,仙人的仙。


我们在无锡的一个论坛上面有一个天津美院的老师,他做了一个中国版的变形金刚。他给变形金刚起了一个中国名字,因为我们知道变形金刚的英文叫Transformer,但他翻译成叫‘传世佛魔’。


既扣了音,又用一种佛/魔的形象来反过来阐释了变形金刚。这个就是一种非常无厘头似的乱码,是一层层的误解加起来,但又特别形像准确。”


陈:“你这边一说,我突然间想起前一阵一个笑话,说是在狂改地名那阵的时候,顺义有个别墅区,那边有个湖叫‘罗马湖’。这个名字眼瞧着保不住了。


问题在于‘罗马湖’这个名字其实也是个乱码。因为这个名字根本指的不是意大利的‘罗马’,它是因为旁边有两个村庄,一个叫‘罗各庄’,一个叫‘马各庄’。所以叫‘罗马’。”


岳:“我给你们讲个更搞笑的事情。甘肃省永昌县骊轩村,一群村民号称自己是罗马人后代,当地政府还正儿八经让兰州大学生命科学研究所去验他们 DNA,最后认为他们真的是罗马人的后代。


当地政府为了搞活旅游经济,就把他们的县城全部做成了罗马造型的建筑。然后他们的县城的地标雕塑就是中间是汉武帝,旁边有一个男的罗马人和一个女的罗马美女。


中间是汉武帝,两边是罗马男人和罗马女人


其中有一个农民被认为长得最像罗马人,因为他的眼睛是灰蓝色的,大家都叫他‘蔡罗马’。


我不关心他们是不是真的罗马人,我只是觉得他们在利用“罗马”议题的过程中像是一种政策冷笑话。后来我做了一个行为艺术,我就把蔡罗马千里迢迢请到上海,请他到展厅里面来跟真正的罗马人去聊天,只有欧洲护照的人他才可以跟罗蔡罗马聊天,因为他们是老乡嘛。


如果你没有欧洲护照,你就在旁边的几个猫眼,可以偷瞄现场。 


蔡罗马全程懵逼,因为听不懂他的老乡在讲什么。他们就在那鸡同鸭讲了半天。


所以,我觉得‘地名’如果你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它是一部喜剧,是一个很欢乐的故事,特别是我们现在叫‘现代化’modernization,影响下的国家、地区、城市、乡村,它多多少少都会面临名字的迁移。改名就成为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命运更迭的戏码。 ”


陈:“对,其实全世界都这样,澳大利亚不有个城市叫昆士兰吗?英文名叫Queen’s Land ‘女王的土地’。有人就在网上把它翻译成‘娘娘庙’。其实翻译得好好啊,因为就是一帮罪犯被发配到澳大利亚,开疆拓土,干活儿累了蹲‘娘娘庙’旁边啃窝窝头嘛,一回事,特别形像。


我们刚聊的是地名的‘西化’,其实还有一个现象是大家一直在各个城市在卯足了劲做地名的‘古化’,比如石家庄就老想改回去叫常山是吗?大家聊了一番这个事情,最后没有动。因为改名很贵的。它算了一下,改下来街上招牌路牌全部换掉,要好几个亿。”


鲁:“这是一个企业形象系统。”


岳:“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当年的汉城改成首尔,你看他汉城,他就觉得太中国化,他就改成跟‘灵魂’差不多的拼法。 ”


陈:“好像这也是个乱码,据说首尔就是首都,没别的意思。就像有一种地名学的解释里,‘乌镇’这么浪漫的名字,‘乌’最初纯粹就是‘那个(the)’的意思,乌镇就是‘那个镇’ The Town ,别的故事都是后来加上去的。”


鲁:“我给艺术家做的建站平台原先叫 798 library,后来改名叫 the library 了。因为让地理化消失,是一种自定义的方式。 


其实像谷歌地图、经纬度、全球的地理定位系统,都是基于数据的。我们最终都回到一个底层就是数据。它不一定是从英语翻译到中文,但它一定是从数据底层翻译成各种语言。就是说即使我们起 1 万个名字,也是没所谓的。”


陈:“你们艺术家好冷酷啊,好没有情感温度啊。”


岳:“我跟你讲,你说冷酷和热烈,其实它经常是交织在一起的。


比如说巴赫,大家都知道他是很热烈的,把一生都献给宗教。但是他写曲的时候,会把很多曲子的前四个音符,用数学的方式换算对应成自己的名字BACH。他在用一种非常冷酷的方程式来给他自己热烈的宗教情感签名。


就像米开朗基罗一样,米开朗基罗就生怕后人不知道那些伟大的雕塑是他雕的,他就半夜偷偷跑去再凿一下,写上‘米开朗基罗创作’。”


陈:“巴赫其实就是在音乐里面灌注了自己的地名,让大家可以找到那个精神上的老地方、小角落,名叫巴赫之城。 ”


(文字仅供快速吞服,完整内容请点开音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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