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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珊:在理性的下午,我到处叩门

袁绍珊 创作人 theCreator 2022-12-25



 

散步

 

黄昏的时候,习惯和自己散散步

每天活好几次,衣服的皱摺都有故事

 

天朗气清,往山上推一块巨石

如果下雨,摘几朵小巧的蘑菇

 

爱笑的星星,需要孤独的仪式

像衬衫需要口红,像魔术师需要兔子

白马已至,我就是自己的圆桌武士

 

一颗铃铛,一头大象,一只猫的日常

芦苇撑起万物之谜

一朵荷花在晚风中独唱

 

有些我瑰丽倔强

有些我野蛮生长

 

飞翔的时候,收起降落伞

相爱的时候,打开遮阳板

 

仿佛明天全无恶意

仿佛往事皆可原谅

 

 

 

雷峰塔

 

雷峰塔是新的。建设即破坏。

坐电梯上去,隐隐作痛。

她说她懂。

 

所有民间故事都不讲道理。

水漫金山。山无陵。哭崩长城。

唯独青楼、牌坊、阶级、藏经塔,

永不坍塌。

 

轻佻的风敲起晚钟。

 

凭栏远眺,雾

淹没了断桥。顿觉安全。

白茫茫的无边,是邂逅的最好布景。

时间将偷偷挖走所有砖。

 

轰隆一声。

 

曾经在广州,一个人吃了一条蛇。

在杭州,又独个儿吃了蟹。

那天下午在西湖边,与黑衣人共喝一壶龙井。

 

一尾鱼带着醋意下沉。

 

轰隆一声。

 

每次去西湖都下雨,都没带伞,

都没遇上不该遇上的人。都一地鳞片。都狼狈。

花一千年修修补补,依然破碎。

 

白色。青色。道德也有灰色。

二人世界并不存在。

人人却自命为民除害。

 

独坐一条船是违法的。

对胆小鬼动情是危险的。

露体可以。显露真身是罪恶的。

生活又端来一杯雄黄酒。他说无能为力。

 

万物不响一声。

 

没有英雄。

纠结即怂恿。

她说,她懂。

 

雷峰塔再倒掉也不稀奇。

但我更希望它不倒。

像嚣张乖戾的恨,

像苟延残喘的爱。

 

轰隆轰隆——

 

活该。

 

塔下有导游用扩音器说:

先动情的都活该。

 

 

 

无题

 

凌空折下一根宇宙的枝桠,

沉默是最安然无恙的对话。

 

闪电软柔,人们在光中劈柴喂马。

以山岳为师,对井的阴翳一无所知。

 

去当自由的粒子,做幸福的无名氏。

 

大海飘着逼真的冰块,

生活是一连串混沌的无解。

 

时刻凝视深渊的漆黑,

生之圆满,在于巨大的留白。

 

善意无形无色,

宇宙某个深处的水龙头又掉下水滴。

 

唯独恶意不可能是抽象的。

 

 

 

观景台

 

云在白日投下烟雾弹

郊游的鸟,躲进深山

 

一座永生之岛

处处洞穴,处处私人海滩

 

投下一个劣币

历史给你三分钟清晰的时间

 

有些爬虫经过

有些重门深锁

 

一个痴人向第九个太阳

说完了梦,拉出满弓

 

若无远方,就手执一个万花筒

若无未来,就在工业废墟中仰望星空

 

 

 

仁和寺的午后

 

看着山水,自然想到遥远的事

想到雷电交加,翻云覆雨

 

一对年轻男女走近对方

红叶羞涩,万物心动摇晃

 

所有爱的开始都是好的,看到善

永不觉累,无言中互通款曲

 

牵着手,迎向感人的花草

沉默。闭目。极致快乐为生之全部

 

世界只剩下他们,和我,躲在阴影

想起掩耳盗铃的爱情。万物的临终

 

心碎的防波堤樱花扑鼻

爱的圆规刺进心脏,设限的爱何其龌龊

 

像仁和寺,他们晶莹如琥珀

我一不小心就旧了,放弃千疮百孔的复仇计划

 

此刻太阳,已躲进云层

我已熟习,和万物道别的眼神

 

错过一些人是毕生修行

即使千年寺庙,也无法私有黄昏

 

大地不隐藏必然的萧瑟

爱之为爱,正因有星散的不堪

 

他是过客我也是过客

心存感激,从此迎送每个冷峻的驿站

 

仁和寺低声告诉我

没人能在时间里赴汤蹈火

 

爱的感觉

是爱的行动之必然结果

 

乌云已镶着金线

命运总在螳螂捕蝉

 

看着山水,自然想到遥远的事

想到云淡风轻,想到人生从此失去经纬线

 

想到遗忘,即使遗忘比爱强悍

想到圆满,即使无法修成正果

 

即使无法,在白首中共看这山山水水

即使用毕生告别,即使是告别的秋天也值得盼望

 

 

 

裸体野餐

 

在这样明媚的秋天,树木衣衫褴褛
有人因凝视而大汗淋漓
惟有光,可以放纵如一匹马儿

妹妹在水中散步,我在陆上沐浴
有人伸出手,像一条蛇伸出舌头
草席尽是翻倒的苹果和良知

色情的油墨,把交迭的腿定义为体操或歌舞片
秋叶扩充着野地的宽容
又藏着一千只可疑的豹子

无数钥匙伸进油润的锁孔
绅士们的眼睛多少次,以资产阶级的礼仪
为我和妹妹拿下了大衣

妹妹始终是雨后的蜗牛,浑身洒满脆弱的光点
我在她的王子面前,拿出仙人掌与绸缎
讨价还价他外遇的机率

但在这样明媚的野地,她的房间就是我的身体
思想的气球膨胀着
吸引更巨大的氧气、欲望、疼痛、敌意

啊,妹妹,在宇宙之中
我们已成为被议论最多的生物
在野地之中,我身为诗人已尽力使事物简洁

 

 

 

北京超巿

 

他打起右灯的刹那我们已听出失去了什么。

 

那不是通往超级巿场的路。不是回家

准备下厨的路。不是可以再拥抱起舞的路。

 

车窗脏得离谱,而我们奇迹般不在乎。

沉默与我竞坐霰弹枪的位置。天下起罪过的雨。

 

早就说过四月是残忍的,就是不相信。

从慢车道转快车道,卷起不断出轨的落叶,

满城精灵都在心烦意乱调度车祸的出现,

试图阻挡我们前进。废气喉空话连篇。

 

时间如无物,哼哈八年如一日的咒语唱片。

自动洗车场将洗掉血迹。所有词语将失去性别。

白色漩涡将带我每天重返失去法纪的场面。

 

我所有的碎片将在超巿冷冻柜保存千年。

 

我将逐一吃掉这些坏掉又永不过期的罐头食品。

 

任君选择的北京超巿其实没有选择。

所谓爱的自由只是统一价格。

 

如果生活只给我嚎叫,就不要给我和弦。

如果生活只给我旷野,就不要给我炊烟。

 

 

 









露天温泉

 

只有泡温泉的时候我才能如此认真对待我的身体。

我的肉身弥撒,我的圣三位一体。

 

我凝视自己,她们也凝视着我,我为白雪为星光卸下所有乔装,

彼此打开皱折的方式充满默契,男性视线终于不值一提。

 

我对硫磺味充满迷恋,引诱的蛇也许稍稍回避,

我喜欢在寒冬中赤诚细数瑕疵与黑痣,静看地狱谷的涟漪。

 

我已习惯大浴场的坦然,嘲笑忠贞的倔强;

山峰看破氤氲的法相。秘境永远在人潮的反方向。

 

我喜欢水的抚摸,我喜欢它们来自不可探知的地底,

喜欢用左右手制造被拥抱的假象。乳白色的月光匍匐其上。

 

肉体是不上锁的密室,我的圣殿我的囚徒困境,

灼热的水汽毫无预警,过度与不足化整为零。

 

我喜欢把雪球握在手上领受活着的惩治。

我乐意裸身被万千晚灯窥视,进入自己一如进入冰封的城巿。

 

雪的珠链太轻,婚姻的锁链太重,只能互相耽搁;

生活充满斧凿,我选择不作恶。

 

一片薄荷沉下杯子。雪地将收起所有因此。

我不再羞耻于身为女人。继续做不知恨为何物的白痴。

 

洁净是相对的。完成与未完成也是。

在温泉中的我总是更靠近天堂,用丝瓜络擦洗宇宙巨大的肮脏。

 


  

枯山水

 

我把欲望的白砂撒在心的后庭

苔藓无花,无种子,却生育旺盛

 

荒唐的黑夜留下荒唐的脚印

徐徐点起暧昧的孤灯

把时间的瀑布卷成发髻

石头在正反合的辩论里滚动不息

 

肉眼细碎,耙出温柔的始终

山让水在哪里流淌,爱也在哪里被消耗

 

喜欢过无言的石灯笼

也喜欢衣领的弧度

喜欢幸福

却不渴望一座园林去供奉

 

唯有空间才是物的真正自由

我在尘埃里

把禅拂走

 

 

 

朝鲜蓟

 

女人不是生成的

而是被贬成的

不信去查一下朝鲜蓟的神话

罪名可以是倾国倾城或恋家

 

在多伦多念书的时候

常常买朝鲜蓟

水煮、油炸

弥漫草地的气息

这个温柔又凶猛的世界

鬃毛与障碍赛交织

 

一瓣一瓣的耐心

终究换来仪式感的鲸吞

为自己盛放

女子生下来不只是为了婚嫁

 

像独立运动

像圣洁的莲花

 

像拒绝知识的老家

像所有自我折腾的神话

 

冒险是一种社会责任

生而为人的第五个现代化

 

没有一朵花吝啬它的花粉

没有一条鱼甘心顺流而下

 

 

 

快照亭

 

金属疲劳的周五适合反抒情

一道闪光,二度灼伤

请顺手,带走那些挤成一团的亲昵

连道具也是多余的

在最靠近幸福的瞬间,我们总是闭了眼睛

 

一道帘子,掩藏孤独的鬼脸

粗颗粒的时间,倒数着一张四格的画面

借我希望借我镣铐

借我造作与顺其自然

投币重来

还是失去温度的吻拍坏了的人生

露齿不露齿

反正,他们都判定我是不合格的女人

 

所有证件挂着中世纪祭坛绘画的眼神

状态:未婚;病历:单身

重复曝光和卤化银胶片

光泽的特殊药剂

包裹完美恋人和情深一片

修整得面目全非的数码时代

我们决心做冷冽的产物,拨云见日

膜拜错误、缺憾,直至所有瞳孔

充满不确定与不诚实

 

金属疲劳的周五适合一事无成,适合快件加急

适合独自前来,坐姿端正

适合选择删除,适合伪装情侣

适合强颜欢笑,凝视空虚

适合对世上那个

唯一能包容我所有不完美的人撇撇嘴

 

 

 

带一个盲人游拙政园

 

无法形容系统的孤独

带他去看拙政园的石堆

我请修竹、怪藤

加入这趟旅行

用清新,向苍古的世俗游说

 

不被手机铃声焦灼

不为枯枝败叶悲凉

时间的沙漏急速下降

唯有烈日见义勇为地爱我

信任的种子无望的缝沟

不眠不休,他是我的永夜永昼

 

闪砾的飞船撒下雄浑的传单

健全的人比手划足准备谋反

尖锐的双肩嶙峋的五官

花旦们揣摩感觉派的剧本度日

纷扰之世,歪理如鲫,我也有口吃的残疾

 

拙政园的穴位早被他按遍了

爱的经脉充满阻塞

玩笑,像石膏灌满心的庞贝

唯有诗的世界没有秘密

唯有汗水,摸着夏天的盲文沉默

 

大象的鼻子善恶的锤

有时我也摸得到恐惧

食指和中指,他沿路探索

下去,探到肋骨和火堆

探到风,钻进,爱的窟窿

钟乳石冰凉尖锐

 

至美必经至丑,像石头

我们手牵手成了黑暗的信徒

每天刷新,关于羞辱的世界纪录

地震仪继续惊诧的晚祷

栽种自私、善变与控制欲,如同花草

 

在爱的世界里无一例外我们都瞎了

万有引力失去作用

爱是徒劳爱是劝告

爱是敦煌的流沙西伯利亚的卧铺

爱是永夜永昼的月球漫步

 

全盛时代我们都瞎了我们找不到出口

戴着墨镜,彼此假装,看到相同的远方

没有回音蝙蝠也察觉颠簸

诱惑是现代生活的一切基础

他说盲目的世界里

人会因失去而得到更多、更多、更多

 

伪造的自然诸神并列

就此化成一尊泥雕也未尝不可

从未奢求对称

生活,大可像对待一头拉磨的驴蒙上我的眼睛

 

像他最后最后,在花园拉着我的手

彷佛拉扯一根多余的线头

彻底,拆解

爱的宇宙

直至挂毡的尽头

 

 

 

大同世界

 

我们像清洗葡萄一样,小心翼翼

把彼此的身体吻过一遍

一片桑叶等待时间,蚕食出无底洞

一堆朽木

等待痛苦的雕塑

 

我多想为他打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水中抽出,一座孤岛

把房子建在八千米的山顶

看着骄傲跳伞,在大气中破洞

 

做一头善良的黑熊,每天呼噜呼噜

和他拥抱着滚离轨道

柔软如蝴蝶和野狐

舔净勺子、树林

把每滴花蜜收割净尽

 

我多想把自己碾成粉末,进入大气最隐密的内部

无须再像一对花烛

为爱瑟缩,东歪西倒

来生成为一尾鳝鱼

幼时为雌,生殖一次,再转变为雄

完成自我的终极探讨

 

大同世界里我不用再当一只母狗

为占有而不断决斗,决斗

不再躺在夹娃娃的机器中

渴望一根摇杆

不再廉价,不为硬币或誓言所动

 

我所想的一切在大同世界里都发生了

我所想的一切在大同世界里都没有发生

我在大同世界里和姐姐相依为命

我在大同世界里和死亡形影不离

连买卖自己也无能为力

 

大同世界里,我甚么都不隐藏,不偏爱,不张狂

原谅背离和寂寞

让欲望和尊严奔命于繁华的街角

拿着止血钳拍照,把石头放进破碎的口袋

连一只蚊子都可以欺负我

 

姐姐,我在大同世界里爱他已胜过我自己

以至我也努力去爱上你

努力败坏仅有的肉体

我把背叛者的壁画吻过一遍

甚至把屋顶的乌鸦也爱过了

我将失去名字,化作野马

随意交合,不作选择

拔光银河理性的白发

 

大同世界里,我将尽力讨好所有人种

丢掉枷锁与包袱

继而失去名字,化作白纸

以至我甚么都不是

连一只目露凶光的母狗也不如

 

 

 

最后的晚餐

 

我们约在一间无菜单餐厅碰面,

像两个要谈事情的人,

甚么都没说。

 

毫无先兆的菜一道接一道上来,

深海鱼刺身、牛奶煮螃蟹、芥末煎小羊排……

没有半点胃口的我,

吃着遥远的极限,像等待被取肝的鹅。

 

性别成了地理大发现,食、色、性

是仅存的处女地;

爱恋成了无国界料理,这

就是二十一世纪。

 

所有过去的我和历任恋人共坐一桌,

齐齐整整的十二门徒,透视法的布局。

如果是三十个银币我会深感庆幸,

出卖的表演,要做就快一点。

 

除了诗,

我不相信蛋彩、树脂和石膏能记下永恒。

不用等五十年甚么都会变,

无法把一粒米还给稻田,把茶叶还给春天。

 

春笋一样的心六个,鲜肉咸肉三百克,

姜、酒,葱一把

用诺言把砂锅烧热,

加入可有可无的百叶结。

 

老人家常言,

用心熬很久的东西总是精华,

像鲍鱼,像鸡汤。

 

饭后,有人突然说腻了。

 


 

 

过敏

 

这座城巿

已够错综复杂

 

公共水池的发财愿望

溢满大街小巷

 

再竖立一个没有见解的雕像

再填一个岛然后忘记它的发音和长相

 

狗屎与赌桌

城巿充满迷人的传奇

 

漆黑的格言代代相传

闲事莫理

 

黑夜没收了梦的通行证

逾期居留被递解出境

 

告解

我习惯到巴洛克教堂前那块空地

 

告密

每个人都是灌满墨水的打字机

 

这里的哪吒

升仙后言行谨慎

 

这里禁售梦想的可卡因

我对某一种类的狗和谎言过敏

 


 

洁癖

 

铁窗上有几只蜘蛛,

在暴雨天结网。

 

为了摧毁我们用尽了肺活量,

它们折返,重建又逃亡。

 

我们投票,没有杀生,

以为已够人道高尚。

 

远处的流动是美好的,

譬如看一群斑马渡河,

大雁扶老携幼,

飞越戈壁。

 

有朋自远方来也是好的,

如果他们只是喝杯茶坐坐。

 

流动一稳定,

民众就想到鸡毛掸子和洗洁精。

 

害怕涌进的难民,

害怕利他主义的道德刺激。

 

没有任何器度,

只有无穷的肺活量,

民粹主义是最肮脏的洁癖。

 

 


画砖

 

美劳作业是可恨的。

  更可恨的是学习过程。

用纸碟造一个无用的钟,

  我那时还未学会数数。

画一面砖砌的墙,

  我在城巿未曾感受砖的重量。

更不用说书上的恋爱与湖泊。

  成人世界的伪善与造作。

我画那幅砖墙画了一个深夜,

  父亲说他不会帮我。

我那时只知道破坏。

  喜悦经常处于周转不灵的状态。

我对自由至今仍是一知半解。

  父亲说他不会帮我。

有些安稳要自行建造。

  有些哀痛要独自拆解。

 

 

 

访战争博物馆

 

杀过人的机关枪等待访客拍照,

导游代替坏掉的坦克发言,

汽油弹,

留下焦炭的人形。

 

武器的进化历程一字排开,

战绩恬不知耻。

讲解的人像祝酒那样,

举起他的义肢。

 

败阵的魔鬼说起胜利的魔鬼,

仍不免痛哭流涕,

我受不了红色的鸟瞰,

捐了点美金。

 

战争的阴影无法返回原厂设定,

喜庆的民族音乐,

拉奏着地雷残障者的沉寂,

他们的眼珠是黄土的颜色。

 

一个短期出家的小僧侣,

喜滋滋,

在失修的佛塔前,

找我狂练英语。

 

重建比摧毁漫长,

每颗心都是伤痛的收纳箱。

几个NGO的构想,正在酝酿,

爱世人好歹比爱一个人更有保障。

 

带着此地特有的神秘微笑,

司机说带我去下一个常规景点,

看lady boy表演,

或色情按摩店。

 

 

 

斯德哥尔摩

 

狩猎的季节,已快到尾声

我却错过起跑的枪声

 

我双眼深邃

像挂在墙上的驯鹿标本

爱着残虐的世界不知疲倦

 

大多数时间,我穿得像亡国之君

理性兵林城下,捆绑的爱无处容身

巫术的堡垒满布密云

 

悲伤的斧头已挂在门后

无止尽,楼梯碎成刀片

飓风赶来,当唯一的同谋与证人

 

我以为我是自由的,像鸟

直至被关进钟内,等待绞上发条

 

我以为我会长成雪橇、冷兵器

长成肤浅和绝缘,像一张赎罪券

 

我却成了黄河边上空虚的羊皮筏

担当欲望的摆渡工具

 

故事雷同,纯属巧合

黑巿贩卖着我无法愈合的一颗真心

每个夜里,都有一只黑牛在我身上犁田

 

 

 

欧亚夜记

 

星星叼着烟头在我们头上聚赌。

 

矮灌木像一支支签文,让我,

和命运的公路一起,醒着。

在离开伊斯坦堡的夜车上。

 

风已经扫瞄了全身,我的里拉其实不多了,

抽着水烟我推算着星星的筹码,

“他爱、他不爱、他现在、将来……”

 

“它们在吓唬吗?”

“说不定,它们手上的也一样烂……”

又安然过了一趟牌,桌上多了两个王后。

 

我看着它们的眼神,看看那些,

车窗外翻开的枯叶,看看手上,

新月割下的稻草。赌徒们的德州。

 

我的里拉其实不多了,星星,

早已扫瞄了我的全身。

它们早已知晓,我无法隐藏的口音,

以及我不值钱的事实。

 

那些过去的情绪,被唤作拜占庭、君士坦丁,

那两个海峡的新闻广播又用

同一种语言争论,

伊斯坦布尔不是伊斯坦堡。

但胜利在这个海峡而言,

不过我和你,

安全抵达我们的棉花堡。

 

他倚在我的肚皮上,梦到草丛、

和小山丘。我也曾有过夜光房子,

拱顶,和满天星斗。

如今却只剩最后一百里拉,

买了狮子奶

和汽油。

 

我是不善于推理的女人,

在大学当掉过微积分和撞球。

但相对于希望主义者,我还是习惯孤注一掷,

正如,我习惯他身体的微小讯息,

习惯,欧亚大陆那隐形的裂沟,

习惯,

生命的种种未知

与荒谬。

 

 

 

大暑

 

今夜,是最冷的一个夏夜
我只能烧水、擀面
待你回来,再添两颗鱼丸

在这样一个停电的夏夜,亲爱的
该为你准备什么音乐?

我哼着小调,世界彷佛是暂停了
孩儿已闭目睡下,一丝唾沫挂着
像我总挂着你的名字在嘴边

春节和你一同离开的时候
我却只能用锄头
埋下沉默的土豆

在这大暑时节,比你更快抵达家门的
竟是生活多年来的欠薪
我是否应收下这邪恶的白银?

而我在蒸汽的迷雾中只想到你
想你在水凉的旅程中
是否有广播服务?遇上马贼掏刀?
有没有盛热水的难度?

今夜,是这样一个停电的冷夜
雪像面粉撒满全国铁路
想必有人也正烹着小鲜
和铁的真相,用一个延绵千里的微波炉 

 

 

 

流民之歌

 

从摩托车到马达船,从公交车到南北火车

梦一截一截地移位,腾空出更多废墟

人们打量着我,叫我小妞,叫我外来妹

他们说什刹海的莲花正开得粉嫩

我说哥们,这江湖中谁不在漂

 

我在流水在线插秧,有人却拉扯我的头皮

说和谐社会的苗儿,得超英赶美

裁床机上的主旋律咔嚓咔嚓

把十三亿个生命切割成

准确的打更表

 

啊十三岁但我已老了

我得为金发美女做神奇胸罩

为他们的小孩作塑料玩具

我在中国做的法国假皮包上一针一线

缝进丰腴的日夜,工作的单调

 

可惜我不是吉普赛人不能载歌载舞

马车载着我的故事,我是李家三顺嫂的灰姑娘

人们将忘记我,叫我妹子,叫我卡比莉亚

如同谈起家乡落地的板栗

或一首过时的歌谣

 

 

 

在国子监散步

 

有人在拓碑

有人在兜售二千年前的劲道

 

那是国子监的下午

有人专一地踱步

 

来过多次,但总是陌生的旅程

因我总在葡萄院儿,他在戏楼胡同

 

竹简化作蝉声

命运等待被破译

 

故宫刚刷上新的红漆

我们在树荫下谈论爱情

 

 

 

赛狗场

 

我不会问这种傻问题,比如,

狗为什么要跑?

它可以拒绝奔跑。

 

我也不会问,比如,

为什么要追逐一只电动小白兔?

它可以拒绝速度。

 

进步主义的歌在奏鸣,

机器的工作是损耗它们;

我也曾在那跑道晒黑了童年,

如今被单调的工作反复按摩、撕裂。

 

闸口已开,有人

不断把起步钟敲成蜂窝。女人们在黑夜也戴帽坐着

我也坐着,用十指敲打键盘,

格力狗在沙圈,用四肢跑输了它的轮回、地狱。

 

彷佛上场的只等待完场,

彷佛它们躬成一个问号就是答案,

彷佛世界非黑即白,

分坐成主人工人、赌徒看客。

 

与别不同的它们继续演着喧闹的哑剧,

对于我们这种忠诚朋友,

必要时会撒一泡尿来回答。

 

 

 

美国梦

 

还没去过新泽西州

一直在亚洲的床上做着中国梦

我的分身从梦中不辞而别

逃到我还没去过的新泽西州抽塑料鸦片

 

深刻地报了平安

她把我的信用卡刷爆了

寄来明信片

红红的月结单充满唇印

 

银行职员说那个新泽西州的我

在我睡觉的时候到三间药房装大款

消费模式倒是雷同

不外乎食物、药妆、避孕套和维他命丸

说不定家里还有小孩要养

就饶了那个我吧

活在强国也挺不容易

 

我的美国梦早就碎了

只剩下嬉皮扎染头巾和泽西男孩音乐剧

有时梦到自己的国家壮得像蟒蛇般吓人

有时如愿以偿

梦里成为彻头彻尾的坏人

世界警察怎么还不来教训我呢

 

还没有去过新泽西州

听说那里的人都是狠角色

连念诗

都要重金属和饶舌

 

我的家门口也有许多人

没有美国梦

也没有中国梦

新泽西州的那个我大概也不会梦到我梦到她吧

 

听说梦是现实的反面

听说无梦的人都是狠角色

只有我这个没去过新泽西州的人朝思暮想

只有我这个做强国梦的心灵脆弱

 

 

 

神石榴

 

在洛杉矶往旧金山的火车上,

我缓慢地吃着一枚神石榴。

满手耐性,

狼狈而脆弱,

有时来自西安、以色列,或美利坚合众国。

 

我对时间斤斤计较,

譬如高潮长短、超时工作、排队轮候。

时间对我也充满怜惜

──不能讲究生活,只好讲究吃石榴的步骤。

 

石榴是适合国葬的水果,

每颗种子都曾被苛索;

它是适合婚宴的水果,

每滴甜蜜也能仔细分割。

 

车窗外,多汁的太平洋毫无预警地在我面前敞开,

我如蛇类游走于美洲地壳。

注定流血的人生,

只能戚然捧着一颗忧郁的心脏。

 

在我的家乡,每颗丢弃的种子都是进口的,

没有一种水果能代表我的过去,

没有一种水果能反映我的将来,

没有一种水果像石榴像女人那样,

必须经历挤压与痛楚。

在我的家乡,每颗种子乃至每个人,

都曾被狠狠地基因改造过。

 

我的个人史,比石榴更混乱完满。

我的卵子刻满神奇的文字,

毫发无损,

哪怕被误读被咀嚼被剖开。

 

只能无所畏惧地接受世界。

正如火车上的我只能面朝回忆,

倒退着,

进入沛然的未来。

 

 

 

给二十一世纪的无情诗

 

这将是一个大刀阔斧的时代

需要纸巾来擦拭,所以我写下一首诗 

 

在理性的下午

我到处叩门,心中的荒原高价待沽

 

连蝙蝠都佯装流星

在新潮中,爱是残旧的盆景

 

在嗜血的二十一世纪
我只想学好普通话,做一个普通人

 





文字:袁绍珊
摄影:袁绍珊
摄影作品选自“无人之境”系列







theCreator:袁绍珊
袁绍珊,生于澳门,北京大学中文及艺术双学士、多伦多大学东亚及亚太研究双硕士。澳门首部本土原创室内歌剧《香山梦梅》作词人;已出版《爱的进化史》、《Wonderland》、《太平盛世的形上流亡》等多部诗集及杂文集《喧闹的岛屿》、《拱廊与灵光》。部分诗作已翻译成英、葡、法、芬兰语,被媒体誉为“使空间具有了不同凡响的诗学意义”。现生活工作于澳门。
 
图文由袁绍珊授权刊登,theCreator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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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影像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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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

杨瀚:巴音郭楞

张博原:疆南 

田林:不是翻看到这些照片,许多过往就遗忘了 

杨瀚:年轻的新疆 

邓刚:塔县,2015

李伟:我试图拍下这个巨大区域的新与旧

凉二:看重我照片里的情感表达①

凉二:看重我照片里的情感表达②

西藏

任建军:西藏,毕竟是人间

青海

任建军:青海,2004-2010

甘肃、宁夏

刘劲勋:小城定西

刘劲勋:曾经的西海固

内蒙古

李伟:拍摄《大地》是我了解家乡的过程

黑龙江、吉林、辽宁

朱墨:东北,一个冬天一个夏天

贵州
214:黔南

福建

老婴:傍晚的海边

林舒:某一天,我想我终会归于大海 

郭国柱:泉州

 澳门

 黄霐雴大海与太空所创造的黑色风景


土地漫游专题

[标题可点击]

余仲卿:八千里路云和月,1991年的骑行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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