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三百首 / 往事抄（19）

Original 千叶树下千叶树 2023-08-07

收录于合集 #往事抄 220个

第1251片树叶儿

那天下午，本来是好好的上着班，我在宣传科里老老实实地抄写明天就要张贴的喜报，科长一直在边上喝茶抽烟看报，时不时地还哼几声，表示他对报纸上的哪一则新闻，十分地不满跟不屑。

门忽然被推开了，我一眼看见门卫大老李领着个人杵在门口，我还没开口，那个人就欢天喜地囔起来，兄弟兄弟，我来看你啦！他见大老李转身走了，跟我使了个眼色，压低嗓门抱怨：我就说了嘛，我找你何干事的，他还不相信，我看上去不像个好人吗？真是的！

科长恰到好处地干咳几声，抿了一大口茶，合上瓷杯盖，望着我们两个。我赶紧跟科长介绍，这是我的同学小邱，来看我的。科长嗯了一声，说有什么事你们抓紧谈，上班时间，不宜会客，耽误事。我们都有点尴尬，说好的好的。

小邱哪里是来看我的撒，我又有什么看头，他就是来碰运气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就像我们一直热衷的那些武侠小说和琼瑶电视剧里的主人公，把自个弄的疯疯癫癫走火入魔了，我们哥几个都笑话他在扮演大情圣呢。问题是从头看到脚，怎么看他也不像啊。

说起来也是怪我了，五四青年节厂子里搞职工文艺汇演，刚好前一晚他到我家找我玩儿，我也是顺嘴说了一下，他倒来神了，说反正明天也休假，不如过来看看我们的演出吧。这一看，倒看出麻烦来了。

他看上了我们二车间的那个小史姑娘，很夸张地说，她一出场站在舞台中央，那个气场就打动了他，再等她一开口啊，我亲妈妈，按照他之后无数次的描述就是，他当场就有一种被闪电击中的感觉，手脚发麻，心花怒放。小邱大言不惭地说，我晓得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啊！

接下来最先倒霉的，却是跟小史姑娘同事的我跟另外一个老同学，邱同学憨皮厚脸死乞白赖地向我们打探有关于她的一切，继而央求我们帮他转个信捎个话，展开了他盲目的冲动而热烈的追求。他的这种行为很让我的另外一位老同学瞧不起，认为他过于草率而轻浮，最后这些任务都落在了我的头上。当然也是因为我跟小邱的交情显然要更深厚一点。

好在这个问题并没能难住我，我想到了我的一位小阿姨，她跟那个小史姑娘在同一个车间，每次小邱要是拜托我去做什么事，我都是腆着脸去请小阿姨帮忙转达。有时候看他喜滋滋送到我家里来托我转交的信，我就纳闷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讲的撒。

我劝他直接去邮局寄不是好啊，这家伙嬉皮笑脸地说从邮局寄慢呢，要转到宝应县城再分发到我们镇的，太慢了，还是直接送了更快的。我知道这个家伙其实就是为了省那些邮票钱。

不过这个家伙倒还是有点数的，隔三岔五会拎些水果或者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有给我的，也有答谢我的小阿姨的，这样就很有效地减轻了我每次麻烦小阿姨时的不自然。

这么来来去去的，夏天过去了，我们都不知道小史姑娘到底有没有给他回过信，不过看情形肯定是回过的了，要不然他也不会一头劲地继续在写嘛。他们之间又会说些什么呢？他们是不是已经见过面了？叫小邱老实交代时，他都是嘿嘿地憨笑了不置可否故作神秘的样子。

那天小邱忽然来厂里找我，一来是顺路，他去四里桥一带拖柴油回来，顺路弯一下，把随身揣着的信给我，二来还幻想了万一要是碰见小史姑娘呢。怎么可能撒，我早跟他说了，一般车间里的人很少来我们行政这边的。我说要不我带他下车间去找，他又死活不肯，紧张的仿佛有人要拆了他们家的房子，真是莫名其妙。嘴上还说，不慌不慌，以后有的是机会，没到时候呢。

说到这里，你肯定和我一样多少还是有点好奇的吧，但是很遗憾，接下来我要告诉你这个甚至都不能称其为故事的往事，就要走向它不可思议的结局了。

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刚刚进了厂里，跟着就来了两位派出所的干警同志。他们一脸沉重地告诉我们，小史姑娘不幸被害了，就是昨天夜里下夜班的事，案发地点在厂子东边围墙外的水沟边上。可怜的小史姑娘被两个歹徒残忍地捅了两刀，一刀在腹部，一刀刺破了颈动脉。

围绕小史姑娘被害的案件调查和风波，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我们得知作案的两个人是外地流窜过来的，若干年后听说终于落网受到了法律的严惩。

当年的小邱因此一蹶不振了好多年，他陷入深深的自责和对未来的各种假设之中，但是一切都随着小史姑娘的猝然离世，而改变了他憧憬中的美好设想。

在我们的一次追问之下，小邱终于告诉我们，他请我不断通过那位小阿姨转交给小史姑娘的，其实并不是我们以为的什么情书，而是一批对《唐诗三百首》进行翻译解读的信件。啊？！怎么会是这样的？

小邱很惭愧也很伤心地回忆了，他鼓起勇气写给小史姑娘的第一封信的大致内容，在那封信里，他在开头和中间以及结尾分三次引用了三首诗。当他欣喜若狂地拆开小史姑娘的回信，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完后，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小史姑娘在信里以开玩笑的口吻指出，李白和杜甫两位老先生一定会对他有意见的哦，因为他把他们的诗弄混淆了。她还说，两位老先生希望你去找一本《唐诗三百首》来，老老实实地从头到尾学习学习，以后可千万不要再错啦！

年轻气盛并且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小邱，在回信里豪气干云地表态：这个并不难的，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就接受你的建议，我要把《唐诗三百首》学一遍！

小邱说他后来一直保存着小史姑娘的回信，她说那好呀，等你全部学完了，我一定请你吃饭！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其实小邱还请我帮他办一件事的，就是希望我想办法从厂里的人事科，找一张小史姑娘的照片给他留作纪念。我硬着头皮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请我们的科长去找了人事科，结果翻到了她的录用档案，可惜个人简介的表格上没有贴照片。

科长想起来当时五一职工文艺汇演时，他拍过一组现场照片，除了厂里出宣传橱窗用了一些以外，还挑剩下不少张的，一找就找到了一张。为此我对这位并不是很喜欢的科长，一直心存了敬意与感谢。

那张因为对焦不实而模糊了的照片上，彩色灯光里的小史姑娘，在一群红男绿女的簇拥之中，沉静又大方。那时候谁也没能想到，即将到来的会是如此惨烈悲伤猝不及防的悲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