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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德尔·贾雷尔诗7首

Randall Jarrell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兰德尔·贾雷尔Randall Jarrell(1914-1965),出生于美国田纳西州,不久即随父母移居洛杉矶。父母离异后,他随母亲又回到了田纳西州。1931年进入范德比尔特大学,开始学的是心理学,后来改学英文,分别于1935和1938年获得学士和硕士学位。他在J.C.兰色姆的启发下,开始习诗。兰色姆到肯庸学院任教时,他追随兰色姆来到了肯庸学院,并在那里认识了罗伯特·洛威尔,后者成为了贾雷尔最好的朋友。1942年参加美国空军。1947年起任教于北卡罗来纳大学女子学院,1965年遇车祸丧生。贾雷尔最初以写战争诗著称,但后来大部分作品,则主要处理孤独、死亡,以及对世界的绝望。以至,他的好友洛威尔在他去世之时,称他为“他这一代人中最令人心碎的诗人”。
贾雷尔是美国“中间代”诗人中强有力的诗人之一,他的主要诗歌集有《给一个陌生的血》、《小朋友、小朋友》、《损失》、《七里格长的拐杖》、《华盛顿动物园里的女人》和《失去的世界》等。此外,他还是一位杰出的诗评家。他的评论极大地提高了弗洛斯特、威廉斯、毕晓普和玛丽安·穆尔在诗坛中的地位。他的评论集《诗与时代》、《超级市场上的一颗忧郁的心》和《批评文集之三》,至今仍在诗歌评论界享有重要的声誉。

如果说,从“存在”与“语言”的向度上去考察一个诗人,贾雷尔无疑更关注“存在”。他在语言上并无重大的革新(他的内心独白手法,早在勃朗宁手中就达到了顶峰),但他是一个写出了“存在的深度”的诗人。他从自身的感受出发,进而推及整个社会,以及全部的人生。他1930和1940年代写的是战争的残酷和非人性,他既写亲身体验到的战争,同时又不囿于一场具体的战争,而是从生命本身的被侵害和世界“恶梦”般的残酷去控诉生存的荒谬。

也许,贾雷尔是一个“专业的悲观主义者”。即使在战争结束后,他也并未感受到多少喜悦。他发现现实的生活,一点也不比战争轻松。而且,由于内心的诚实,他更倾向于真实地反映生活,而生活的真实更多的是单调、孤独、混乱和近乎麻木的绝望,因而他把那根由战争启动的悲痛之弦,立即又用来去弹拔生活的哀伤与不幸了。他1950年代开始表现生活的痛苦与绝望,以及人对孤独、衰老和死亡的恐惧。越到后来,他对痛苦的体验越深,几次精神崩溃,甚至想切腕自杀。以至,他后来发生的、终于葬送了他性命的车祸,有人就推测他可能是蓄意的自杀,虽然死亡鉴定书上是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

描写生活之“重”,并不是一件讨人喜欢之事。更多的人,是采取逃避而躲进嬉戏性的文字里,或者采取极端虚无主义的态度来消解生活之“重”。而在众多的写作者中,只有那些具有极大的承受力的人,才敢于直面人生的苦痛,才能将其淋漓尽致地刻画出来。贾雷尔通过对人生之“重”的体验,把生命中一些本原性的痛苦,如孤独、死亡、爱的丧失、世界的虚伪,进行了深刻的剖析。他的笔下,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调侃,没有那些矫揉造作的文字游戏,没有那种貌似高深的理论说教,一切都那么直接,那么“原汁原味”,而又那么无法逃避。在我看来,贾雷尔对于今天的意义,也许正是这样一种不加掩饰的“痛”,它对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人们仍然具有一种强烈的震憾力。


下一天


我走着,从兴奋到欢乐,从欢乐到极度欢乐,

我提着一个盒子

向内面添加点野食,我的考尼什雏鸡正与母鸡嬉戏。

这松垮的、短小的、篮子样的、同一种

食物合成的家禽

就是我忽略了的自我。威廉 ·詹姆士说,

智慧,就是学会忽略点什么。我是智慧的,

如果那也算是智慧的话。

可无论如何,当我从搁板上买下这一切

这男孩提着它放到我的行李车上时,

我变成了这副模样

即使闭上眼睛,我也烦恼不已。


年轻时,我痛苦、优美

而又贫困,我渴望

所有女孩子渴望的东西:丈夫

房子和小孩。如今我老了,我的愿望

只是一个妇人的愿望:

希望这男孩把杂货放到我的车上时


看看我。他没有看我,这让我沮丧。

多年来

我美得秀色可餐:世界看着我

嘴边淌着口水。那些陌生人的目光

是如何频频地剥光了我呵!

同时,把肉体插在我的肉体间,把卑污的想象


插进我的想象,

我也由此抓住了

生活的机会。此刻这男孩拍着我的狗

我们开始回家。此刻我是愉快的。

那最终证实为错误的、

狂喜的、意外的福分,那盲目的


幸福,突然留下满手

破碎的肥皂泡——

那是很久以前,可回溯起许多同性恋者

二十,九十,我记不得了…今天我思念起

我的放学途中的

可爱的女儿,儿子,


以及下班的丈夫—— 我祝福他们。

在他们之中,狗、女仆

和我,在家中过着安稳

而恒常的日子。我检点我的生活,

我唯一害怕的是

生活会改变,因为我正在改变:


今天早晨,我害怕我的脸。

它带着我憎恨的眼神,

憎恨的微笑,从后视镜中

望着我。它刻板的、皱纹样的、

灰暗的、洞悉的表情

反复对我说:“你老了。”这就是全部,我老了。


可我害怕,在昨天参加的

一个葬礼上,

我朋友冰冷的整过容的脸,像花丛中的花岗石。

她赤裸的、动过手术的、被打扮过的遗体

就像是我的脸和肉身。

当我想起她时,我听见她告诉我


我好像很年轻;我是一个例外;

这使我想起我所拥有的一切。

可没有人真正是例外,

没有人拥有什么,我只是其中的任何一个,

我站在我的墓地边

拒斥着生活,墓地是个普通的地方且无比坚固 。




失去的孩子


两个小女孩,一个白,一个黑,

一个活着,一个死了,手挽手

跑过阳光照耀的房间。她俩穿着

印有红白条纹的棉布衣,蓬松的衣袖和腰带。

她们从我身边跑开……可我快乐;

我醒来没感到悲伤,只感到高兴。

我又看到了她们,我欣慰于

她们仍在某个地方。


多么奇妙

把某个另外的身体载于你的身体内;

知道它的从前它的出生;

终于看见它是男是女,完美无缺;

浴它,装扮它;看着它

以乳房哺育它,直到你几乎了解它

胜过你了解你自己——胜过它了解它自己。

你拥有它因为你创造了它。

你是它的权威。




可当孩子学会


自己照顾自己时,你对她了解得少了。

她的遭际,她的冒险是她自己的,

你失去了它们的轨道。然而,你还是

比任何人了解得更多,除了她自己。


孩子在她的模子里一点一点地长大。

你说,“我失去了一个孩子,却赢得了一个朋友。”

你感到你自己逐渐被抛弃。

她同你争论或忽视你

或对你友好。恰是这个曾乞求处处跟随你的

她,正因为很久以来它即是你,

因而发觉跟随你不再有趣。

她极少请求;你会为这极少的请求而感激。


这每周写一次信的年轻人

是她自己的权威。

她坐在我的客厅里给她丈夫看

她孩提时的相册,他欣赏它们

并拿它们取笑。我也在看

我认出了那个穿着镶有蓝色的

母女装的女孩,这白的那个扛着

带半品脱热水的锡制的午餐盒

或者训练她的宠物鸭子步下斜坡

消失,一如黑的那个,她死了,消失了。

可这两个穿着闪光外套戴着帽子的女孩

所在的世界,如此不可思议地存在

在我看了一小时相片以后,

我相信就在它里面:蒙眼巾慢慢松开

一个在另一个的生日像片里,

她们建造城堡,在哮喘患者休养的海滩。

我看着她们,所有古老而可靠的知识

洪水般流过我,当我放下相册

我在心中反复说:“我确实了解这些孩子。

我编织了这些辫子。那天我开着车

她走在黄油罐中间

我们赶往肉铺取我们定量的配给。

我了解这些孩子。我了解她们的一切。

可她们在哪儿?”


我凝视着她试图看出

她孩提时的一些痕迹。我不相信会什么也没有。

我指着像片,愚蠢地告诉她,

我一直在奇怪她在哪里

她告诉我,“我在这。”

是的,而另一个

没有死,而是拥有了永恒的生命……

这隔壁的女儿,这借来的孩子,

有一天对我说,“你这么喜欢小孩,

为什么不自己多要几个?”

我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事儿。

我想:“你能看见我就必定看得见她们。”


当我在梦中见到她们我感到如此快乐。

要是我每晚能梦见她们该多好啊!


我想起我做的这些小女孩的梦

犹如我们正在玩捉迷藏。

黑的那个

渴望地望着我,然后消失;

白的那个停在可被看见,却正好无论把手

伸出多远也够不着的地方。我倦了,

如一个玩了一整天的母亲,在某个下雨天。

我不想再玩了,我不想,

可孩子们还在玩,于是我又玩。




一个鬼,一个真的鬼


在歌声中我想起那位老妇人

她不知道她没有穿衣服

衣服撕碎了当她在台阶旁睡着了的时候。

她的狗以奇怪的狗腿蹦跳着

哀嚎着直到她从大门里慢慢地醒过来

并走了进去——我从未去问过她去了哪里。


在这世上孩子是不幸的而又是有希望的

他可以借助于他的未来:她不停地走

直到衬衫长大,扫过她的头和狗——

我笑的时候我肯定这样想。如果衬衫不长,

如果事情能这样发生,那你就不知道

你能做什么,为什么做,有什么是你能做的?


此刻我知道她哪儿也不去;继续等

在这个大地上的赤裸裸的夜里,低语着:

“我将坐着但愿它永远不会那样。”

我看见她坐在地面上并祈望,

风像一只狗扑向她的大腿,

她继续想:“这就是一个梦的全部。


“谁会剥下一个贫苦的老妇人的衬衫呢?

那样也蛮好。不,不是那样:

没有人会那样想,真的。”但有一种可能。

一个鬼可能会;或许,她就是一个鬼,

第一夜我看着镜子

看着空空的房间,我不相信


在某种疼痛中继续存在

是可能的:我已经存在。

那老妇人是死人吗?发生了什么事?

——我死了?一个鬼,一个真的鬼

无须去死:他排除的是什么

一个生命未能进入宇宙

他还未能设法将其忘记?




井水


一个女孩所谓的“日常生活的平凡”

(跑腿加上跑腿,比如说,

“既然你去那儿”使得你成为一个工具

的工具的工具)是井水

从世界底层的老井中泵出。

你用来抽水的轱辘泵长锈了

不好转,别扭,一个松鼠轮

一只病了的松鼠将它慢慢转动,穿过

阳光下不可更改的时光。而有时

轱辘因自身的重量而转动,那锈蚀的泵

泵出清凉的井水,淋在你汗湿的

脸上,凉,凉透了!你用双手捧起

并从其中啜饮着这日常生活的平凡。




华盛顿动物园中的妇女


来自大使馆的身着印度纱丽的妇女经过我身旁。

从月亮上取来的衣服。从另一个星球上取来的衣服。

她们像豹一样回转头来看豹。


而我……

我的印花布服装,在这么多次的清洗后

依然生动地保持住它的颜色;这沉闷的、过期了的

海军服,我穿着它上班,下班,乃至

上床,进坟墓,没有

抱怨,没有评价:没有来自于我的长官的,

副长官助手的,也没有来自于他的长官的——

只有我抱怨……这耐用的

肉体没有阳光照射,两手空空

只有,圆屋顶上的阴影,枯萎在圆柱间,

在泉水的波动之下——小小的,远远的,闪耀

在动物的眼睛里,这些生物被捕获

一如我被捕获可是还不一样,它们自己,陷阱,

岁月,然而它们没有它们年龄的概念,

安稳地活在那儿,不知道死亡,因为死亡——

哦,我肉体的栅栏,打开,打开吧!


世界从我的笼子边走过从来不看我。

它不是朝着我而来,就像朝着

这些野兽,啄着骆驼饲料的麻雀,

在熊的食物上栖居的鸽子,雕

撕扯着落满黑云般苍蝇的肉……

秃鹰,

当你为了狐狸留下的白鼠而来,

摘下头上的红色头盔,那黑色的

翼遮住了我,像人一样走过我:

这野性的兄弟,在它们的脚下白狼摇尾,

巨大的母狮朝着它们有力的手

潜行,不停地低哼……

你知道我是什么,

你看见了我是什么:改变我,改变我吧!




北极90


在家里,穿着法兰绒长袍,像一只熊在浮冰上,

我爬上床;顺着地球那不可能的边缘

我整晚航行——直到最终,带着我的黑胡须,

我的皮衣和我的狗,站在北极。


在童年的夜里,我的伙伴们僵冷地躺着

硬硬的皮毛刺着我饥饿的喉咙,

我发出深深的叹息:雪花蜷缩着走来

这果真是我的结局么?黑暗中我求助于睡眠。


——那儿,旗杆劈啪地折断于阳光和未碎裂的

冰的寂静中。我站在这儿,

狗在哀嚎,我的胡须漆黑,我瞪视着

北极…

而此刻又如何?那么,回去吧。


如我高兴的那样转身,我的脚步朝南。

这世界——我的世界旋转于

寒冷而可怜的终点上:所有的道路,所有的风

都在我最终发现的漩涡中终结。


而那是无意义的。在整夜的航行之后

在孩子的床上,在那个温暖的世界

人们工作,并经受为疼痛

加冕的末日——在那云和布谷鸟之乡


我到达我的北极,它满含意义。

这儿在我存在的真实的北极,

我做过的一切是无意义的,

我或死、或生,但凭运气——


那儿,活着或者死去,我都是孤零零的;

这里,在北极,夜晚,死亡的冰山

把我挤出无知的黑暗,

我最终看见我从黑暗中


夺取的全部的知识——黑暗抛给我的——

像无知一样毫无用处:无来自于无,

黑暗来自于黑暗。疼痛来自于黑暗

我们称它为智慧。而它是痛苦。


韦 白 /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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