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铨诗词集

胡铨(1102－1180)，字邦衡、号澹庵，南宋吉州庐陵芗城（今江西省吉安市青原区值夏镇）人。南宋政治家、文学家，爱国名臣，庐陵“五忠一节”之一。

自幼聪慧，随萧楚习读《春秋》，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年）进士，该科由高宗亲自策试，胡铨以万言策上，甚为轰动，授抚州事军判官。1135年金太宗死，宋高宗重用奸臣秦桧，一再“议和”。绍兴七年（1137年）在枢密院编修官任上，反对与金朝议和，上书请斩主和派秦桧、王伦、孙近三奸臣，止“和议”，北上抗金。他说：“奈何以祖宗之天下为金虏之天下，以祖宗之位为金虏藩臣之位！”“此膝一屈不可复伸，国势陵夷不可复振”，“臣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载天，区区之心，愿断三人头，竿之藁街”，“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宁能处小朝廷求活耶？”（《宋史》卷三七四胡铨传）、《古文观止》收录为〈戊午上高宗封事〉）秦桧见书，即以“狂妄上书，语多凶悖，意在鼓众，劫持朝廷”之罪，欲将胡铨除名编管（即羁押管制，或称羁管），朝中大臣多救之，秦桧迫于公论，才未除名而贬官于边远地区，辗转任福州签判。绍兴十二年（1142年）最终的绍兴和议时，胡铨又在广州再次上书谴责秦桧，以“饰非横议”之名编管新州（今广东新兴县）。绍兴十八年（1148年）再谪吉阳军（今海南崖县）。

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秦桧死后，方得以复官。宋孝宗时，复起，历任国史院编修、工部员外郎、权兵部侍郎、端明殿学士等职，积极反对与金朝议和，并曾一度亲自领兵抗金。孝宗乾道七年（1171年），辞官回乡，淳熙七年（1180年）卒于故里，谥号忠简。

著有《澹庵集》一百卷，已散佚，现存词作不多，多为慷慨激昂之语，开辛弃疾等人之先河。后世多景仰其事迹，多有胡氏家族尊其为始祖。

贬朱崖行临高道中买愁村古未有对马上口占

次雷州和朱彧秀才韵时欲渡海

何人著眼觑征骖，赖有新诗作指南。螺髻层层明晚照，蜃楼隐隐倚晴岚。

仲连蹈海齐虚语，鲁叟乘槎亦谩谈。争似澹庵乘兴往，银山千叠酒微酣。

次李参政吏隐堂韵为昌化守陈仲平题

公余诗老屡携将，物外高谈味自长。省事清心追豹隐，批花判月泻鹅黄。

地偏不愧先生里，意野何如处土乡。却笑商颜园与绮，苦矜岩穴事高皇。

次李参政送行韵答黄舜杨

打成一错一毫差，万里去寻留子嗟。微管閒思齐仲父，赐奴长价汉浑邪。

道穷怜我空忧国，句好知君定作家。便欲相携趁帆饱，要观子美赋灵槎。

次张伯麟庆符

往事浑如一梦中，回思吴越腋生风。云閒别岭千层碧，日落西湖一抹红。

上竺留题陈迹在，孤山游赏故人空。莫将句搅幽人意，我辈缘诗正坐穷。

北湖

北湖境自舒，水迥山更碧。雪衣故飞来，照影共清白。

长卿见过赋美人插花用其韵

花亦兴不浅，美人头上开。心事眼勾破，鬓香魂引来。

笑春烛底影，溅泪风前杯。分韵得先字，客今谁或哉。

答单监簿

贤哉洛城翁，尘甑每贷粟。饥来睨书案，臭味清可掬。

独抱古遗经，凛凛一川玉。唯知耕宽闲，未暇井衍沃。

萧然跨騄駬，破漏数间屋。谏议真可人，着意向幽独。

赠之三百月，鼌采照鲸目。闭门予自煎，飒爽对修竹。

先生如玉川，时书实其腹。顾我亦何幸，此客良不俗。

新篇忽入手，阔蹑李杜躅。华衮褒虽荣，溢美论非笃。

何时玉壶山，复得从所欲。三碗浇枯肠，勿赋饭不足。

登南恩望海台

君恩宽逐客，万里听归来。未上凌烟阁，先登望海台。

山为翠浪涌，湖拓碧天开。目断飞云处，终身愧老莱。

东池即事

小园聊日涉，鸥鸟共忘机。笋长畦丁喜，春余菜甲稀。

幽花禁雾雨，翠筿澹风漪。步屧横塘路，游鱼觉昨非。

到琼州和李参政

落网从前一念斜，崖州前定复何嗟。万山行尽逢黎母，双井浑疑似若邪。

行止非人十年梦，废兴有命一浮家。此行所得诚多矣，更愿从今泛北槎。

泛舟东池坐客赋诗次其韵

逐客生涯一钓篷，野塘幽绝小楼东。柳边新过清尘雨，水面徐来送月风。

逸兴似穷千里远，胜游还复五人同。子皮已结烟波社，白酒何妨日日中。

复用前韵

放逐归来户已篷，梦魂时到浙江东。心如止水偏陶月，身似虚舟但逐风。

云路自怜飞鸟倦，山盟谁与白鸥同。管城本乏封侯骨，人道中书却不中。

公冶携酒见过，与者温元素、康致美赋诗投壶，再用前韵

澹叟意简古，终日巾不屋。彼美德星崔，怜我味蠹竹。

挈榼破孤闷，聊欲观醉玉。情殊馈盘餐，事等遗潘沐。

古人感意重，饮不亦沙醁。一觞万虑空，天宇觉隘促。

自非薪突者，上客怕徐福。主人起扬觯，百岁风雹速。

莫献野人芹，但饱先生蓿。我亦起膝席，卒爵更三肃。

温伯况可人，康詟亦脱俗。共赋饤坐梅，句压诗人谷。

浩浩气吐虹，盎盎春生腹。湘累彼狷者，底事醒乃独。

日游无功乡，生计岂不足。壶歌发笑电，雅剧不言肉。

夜久拔银烛，幽炉飘蔌蔌。我於腹无负，正恐腹自恧。

姑置勿复科，茗碗瀹寒渌。舌出醉言归，况我舌已木。

过青潭铺用杜少陵韵

世路羊肠险，崎岖不计层。附炎蛾并火，待暗鼠窥灯。

国削臣心折，秋高虏势增。鱼虾何足虑，回前顾鲸鹏。

过三衢呈刘共父

别离如许每引领，邂逅几何还着鞭。微服过宋我何敢，大国赐秦公不然。

衰鬓雕零已子后，高名崒嵂方丁年。即看手握天下砥，山中宰相从云眠。

和和靖八梅〔三首〕

用汝南故事，禁用体物字

之一

暗里寻香自不迷，照空焉用夜燃脐。欲危疏朵风吹老，太瘦长条雨颭低。

孤艳几时同把盏，野香犹记助看题。唐人未识高标在，浪自纷纷说李蹊。

之二

缟裙练帨照钗荆，霜竹寒松秀色并。八咏格高凌太白，千林地迥切西清，

着枝有味知深意，欹屋无言似薄情。日暮水边空怅望，浑如湘浦见皇英。

之三

当年曾见凤城头，入骨贪看兴未休。小摘欲论千种恨，微吟还唤一番愁。

每嫌俗物薰心醉，长愿清馨满世留。稼李倚风梨带雨，比方应合面骍羞。

和林和靖先生梅韵〔五首〕

之一

感时湔泪几时干，顾影伶俜独立难。自恐节孤无与对，谁怜族冷不胜寒。

未应一世供愁断，长愿三更秉烛看。雨过花边行更好，犹嫌子美借银鞍。

之二

风亭小立梦初残，步步凌空对广寒。照眼双明清可掬，闲情一味淡相看。

晓萦瑞雾黏初润，晴映高云暴未干。三嗅临风思无限，蕊宫遥夜酒初阑。

之三

瘦吟幽玩有余妍，更向高人独乐园。无垢未应经露沐，不缁甯信受尘昏。

春风自识明妃面，夜雨能清吏部魂。插负胆瓶看更好，凛如明月荐雷樽。

之四

一年佳处早梅时，钩引清风巧钓诗。未分霜冷禁瘦朵，渐看春入奈愁枝。

晚尤奇特怜无伴，夜更分明不可私。冷落更须凭酒暖，从今邹律未消吹。

之五

纷纷红紫勿相猜，自古骚人酷嗜梅。皂盖折花怜老杜，黄梅时雨忆方回。

一生耐冻天怜惜，满世趋炎我独来。桃李争春身老大，急须吟醉莫停杯。

〔注〕上《和和靖八梅》《和林和靖先生梅韵》共和八首。元方回

《瀛奎律髓》评曰：“《和靖八梅》非一日而成，有思亦且有力。澹庵

和之，欲一举而成，则不容不竭思而加力。此中大有佳语，又和八篇，

用东坡雪诗声色，气味富贵，势力赋之。”

另本通作诗题《和林和靖八梅》，且顺序如下(个别字有差异)：

感时溅泪几时干，顾影伶俜独立难。自恐迹孤无与对，谁怜族冷不胜寒。

未应一世供愁断，长愿三更秉烛看。雨过花边行更好，犹嫌子美借银鞍。

风亭小立梦初残，步步凌空对广寒。照眼双明清可掬，闲情一味澹相看。

晓萦瑞露黏初润，晴映高云薄未干。三嗅临风思无限，药宫遥夜酒初阑。

暗里寻香自不迷，照空焉用夜然脐。欲危踪朵风吹老，太瘦长条雨飚低。

孤艳几时同把盏，野香犹记助看题。唐人未识高标在，浪自纷纷说李蹊。

瘦吟幽玩有余妍，更向高人独乐园。无垢未应经露沐，不缁宁信受尘昏。

春风自识明妃面，夜雨能清水部魂。插向胆瓶看更好，凛如明水荐靁樽。

当年曾见凤城头，入骨贪看兴未休。小摘欲论千种恨，微吟先唤一番愁。

每嫌俗物薰心醉，长愿清馨满意留。秾李倚风梨带雨，比方应合面骍羞。

缟裙练悦照钗荆，霜竹寒松秀色并。八咏格高凌太白，千林地迥切西清。

著枝有味知深意，欹屋无言似薄情。日暮水边空怅望，浑如湘浦见皇英。

一年佳处早梅时，勾引风情巧钓诗。未分霜凌禁瘦朵，渐看春入奈愁枝。

晚尤奇特怜无伴，夜欠分明祗自私。冷落便须凭酒暖，从今邹律未消吹。

纷纷红紫勿相猜，自古骚人酷嗜梅。皂盖折花怜老杜，黄梅时雨忆方回。

一生耐冷天怜惜，满世趋炎我独来。桃李争春身老大，急须吟醉莫停杯。

和王民瞻送行诗二首

其一

岩耕名已振京关，未信终身袖手闲。万卷不移颜氏乐，一生无愧伯夷班。

致君自许唐虞上，待我谁能季孟间。两社年来欠元老，苍生拭目望公还。

其二

士气从来弱不支，逢时言行欲俱危。不因湖外三年谪，安得江南一段奇。

非我独清缘世浊，此心谁识只天知。万牛回首须公起，大厦将颠要力持。

〔注〕“士气从来弱不支”：另作“士气波流势莫支”。

寄题王氏佚老堂

林块劳生亦可吁，解言佚我漆园癯。东家尝记老吾老，西洛请师迂叟迂。

于谨延年还可杖，孔光灵寿不须扶。劝君早作菟裘计，太半归来雪满须。

家训

悲哉为儒者，力学不知疲。观书眼欲暗，秉笔手生胝。

无衣儿号寒，绝粮妻啼饥。文思苦冥搜，形容长苦羸。

俯仰多迆邅，屡受胯下欺。十举方一第，双鬓已如丝。

丈夫老且病，焉用富贵为。可怜少壮日，适在贫贱时。

沉沉朱门宅，中有乳臭儿。状貌如妇人，光莹膏梁肌。

襁褓袭世爵，门承勋戚资。前庭列嬖仆，出入相追随。

千金办月廪，万钱供赏支。后堂拥姝姬，早夜同笑嬉。

错落开珠翠，艳辉沃膏脂。妆饰及鹰犬，绘采至蔷薇。

青春付杯酒，白日消枰棋。守俸还酒债，堆金选娥眉。

朝众博徒饮，暮赴娼楼期。逢人说门阀，乐性惟珍奇。

弦歌恣娱燕，缯绮饰容仪。田园日朘削，户门日倾隳。

声色游戏外，无余亦无知。帝王是何物，孔孟果为谁。

咄哉骄矜子，於世奚所裨。不思厥祖父，亦曾寒士悲。

辛苦擢官仕，锱铢积家基。期汝长富贵，岂意遽相衰。

儒生反坚耐，贵游多流离。兴亡等一瞬，焉须嗟而悲。

吾宗二百年，相承惟礼诗。吾早仕天京，声闻已四驰。

枢庭皂囊封，琅玕肝胆披。但知尊天土，焉能臣戎夷。

新州席未暖，珠崖早穷羁。辄作贾生哭，谩兴梁士噫。

仗节拟苏武，赓骚师楚累。龙飞睹大人，忽诏衡阳移。

帝曰尔胡铨，无事久栖迟。生还天所相，直谅时所推。

更当勉初志，用为朕倚毗。一月便十迁，取官如摘髭。

记言立螭坳，讲幄坐龙帷。草麻赐莲炬，陟爵衔金卮。

巡边辄开府，御笔亲标旗。精兵三十万，指顾劳呵麾。

闻名已宵遁，奏功靖方陲。归来笳鼓竞，虎拜登龙墀。

诏加端明职，赐第江之湄。自喜可佚老，主上复勤思。

专礼逮白屋，悲非吾之宜。四子还上殿，拥笏腰带垂。

父子拜前后，兄弟融愉怡。诚由积善致，玉音重奖咨。

资殿尊职隆，授官非由私。吾位等公相，吾年将期颐。

立身忠孝门，传家清白规。但愿后世贤，努力勤撑持。

把琖吸明月，披襟招凉颸。醉墨虽欹斜，是为子孙贻。

金陵书事

六代风流最永嘉，郁葱胜气隐晴霞。折冲樽俎神俱旺，表裹山河险莫夸。

几缕碧烟迷杏眼，半篙清涨减蒲芽。歌声已得檀郎怨，四海而今再一家。

哭赵公鼎

以身去国故求死，抗疏犯颜今独难。阁下特书三姓在，海南惟见两翁还。

一坵孤冢寄琼岛，千古高名屹太山。天地祗因悭一老，中原何日复三关。

吏隐堂

微风稍披冻，芳萌亦吐林。百鸟感春阳，钩辀弄其音。

振策遵城曲，逍遥写烦襟。爱此堂下石，青润挺琅琳。

中坳贮清泉，测之不盈簪。纤鳞候暖戏，寂历自浮沉。

墨视澹忘虑，白日为移阴。人生本虚静，垢浊无自侵。

忽为外物牵，至性不可寻。於焉得所监，一洗尘中心。

临平道中用坡老雪中长韵答刘寺簿

从来无逸为元龟，艰难稼穑诚宜知。奚为三老冻且馁，不以仁政勤嘘吹。

澹庵野人错料事，苦吟对雪空掀髭。苏仙漫解赋晓浩，韩子亦徒歌晚澌。

两翁句法岂不好，祗欠鲠语书安危。先生忍寒踏凛冽，著屐步步如爰丝。

忧民未减胼胝叟，挟纩拥貂吾忍为。斲水长哦压郊岛，令我玩味终朝持。

肯同侠窟暖金帐，不说庄生姑射肌。平生浮云睨卿相，往往羞谈蔡克儿。

向来编研国朝事，典刑一一裨明时。侧闻玉音犹在耳，记录姓名标殿帷。

遄归承明定不日，启沃要领亲凤姿。莫将篇什助雪虐，好吐忠嘉淳俗漓。

致君宜许尧相稷，活国未惭唐宰墀。嗟予三黜从此逝，已觉别衲风披披。

扁舟却忆剡溪老，梦寐早逐心旌驰。古风永祠此囊锦，恶语勿笑吾言卮。

诗一首

夜读文公猛虎诗，云何虎死忽悲啼。人生未省向来事，虎死方羞前所为。

昨日犹能食熊豹，今朝无计奈狐狸。我曾道汝不了事，唤作痴儿果是痴。

十二月二十四日问潭孔昭疾，见庭下雨中花，云“木芙蓉”也。

楚词云“搴芙蓉兮木末”，言芙蓉水花不在木末也

幽花卧雨滋溅泪，秀色可人羞冶容。却笑楚人非博物，不知木末有芙蓉。

示公冶

不妨我与鱼传素，只恐人言鸩作媒。莫笑东坡管闲事，细将红叶写将来。

司业口占绝句奇甚铨辄用韵和呈效吴体

南山旧说王隐者，北斗今看韩退之。不须觅句花照眼，行见调羹酸着枝。

送菊

卧病高秋留海浦，明日重阳更风雨。杜门不出长苍苔，令我天涯心独苦。

篱角黄花亲手栽，近节如何独未开。含芳閟采亮有以，使君昨暮徵诗来。

凌晨试遣霜根送，畚玉虽微甚珍重。极知无意竞秋光，往作横窗岁寒供。

忆我初客天子都，西垣植此常千株。结花年年应吹帽，始信南邦事尽殊。

愿得封培自今日，何间朱崖万家室。秋香端不负乾坤，但愿箫管乱畴匹。

归去来兮虽得归，念归政自莫轻违。他日采英林下酌，谁向清霜望翠微。

送王嘉叟侍郎使虏仍用其韵

苏张姓字炳如丹，遍历遐荒觉世宽。龙勒殊勋标绝域，麟宫奇节障狂澜。

二千里外河源远，十九年间海上寒。二子精忠君勉继，归来锦领万人看。

送周子上赴宜春

忆昔昌黎伯，直谏气凛然。又闻赞皇公，直道薄云天。

堂堂两宋工，盖世勋无前。曷来著此邦，仰山同不骞。

公今又继往，相望三百年。风流虽已矣，遗迹俨弗愆。

邦风杂未纯，雕俗顽莫镌。要须痛一洗，兴氓作其贤。

束吏缚猛虎，爱民烹小鲜。课为天下最，名压坐中先。

凤尾催归诏，看看下小旃。践槐知不晚，开旦促曹鞯。

宿陆便铺用曹侍郎咏题柱韵

襏襫但多于耜者，犀渠不见弄兵人。盈畴云子岁不恶，父老却谈今使君。

题画扇

谁向生绡白团扇，画将羁客据征鞍。南迁万里行前定，壁上崖州莫怕看。

题铁阬

路入阳春境，杳然非世间。初疑金菊岭，原是铁阬山。

日薄岚气重，天寒酒力悭。人言兹地恶，我爱碧孱颜。

题小桃源图

閒爱鹤立木，静嫌僧叩门。是非花莫笑，白黑手能言。

心远阔尘境，路幽迷水村。逢人不须说，自唤小桃源。

题崖州洗兵亭

一带清波六月凉，洗兵安用挽天潢。哥舒血蹴红凝箭，子美苔欹绿卧枪。

玉垒尘清闲擂鼓，玳筵风静细流觞。澹庵临水空惆怅，洛水凌波见未尝。

题阳江何氏挹翠轩

人皆犯红尘，君独嗜空翠。红尘终有得，空翠了无味。

自众人以观，君亦少良计。细问红尘人，轩冕蔓倒敝。

方寸万斛埃，灰土常处袂。翻思对青山，一洗秽浊气。

始知空翠佳，千古余爽思。何子亦何人，对此日隐几。

明涵轩窗净，影入林牖媚。眼界括穷碧，白鸟决归眥。

青山如高人，可挹不可致。

题岳忠武王庙

匹马吴江谁著鞭，惟公攘臂独争先。张皇貔虎三千士，搘拄乾坤十六年。

堪恨临淄功未就，不知锺室事何缘。石头城下听舆议，万姓颦眉亦可怜。

〔注〕搘拄[zhīzhǔ]：支撑，支持，亦作“搘柱”。诗中“搘拄”，

另作“支持”，不合诗律，恐误。

题自画潇湘夜雨图

一片潇湘落笔端，骚人千古带愁看。不堪秋著枫林港，雨阔烟深夜钓寒。

铜石山

是处山皆石，他山尽不知。固非从地出，疑是补天余。

下随一拳小，高凌千仞虚。奇章应未见，名不下中书。

熙春亭

井邑峰峦绕郡城，新台高峙见南溟。海澜浩荡连云白，江汉朝宗彻底清。

日月往来双羽箭，乾坤今古一邮亭。年年不改长春景，遥想蓬山作画屏。

戏题陈晦叔经略秀斋

天宇修眉浮太华，晚晴浓绿新如画。何似文君蹙远山，秀色可餐清更雅。

人知泼黛青孱颜，共喜眉宇修弯环。不知是中石蕴玉，遂能发彩惊尘寰。

美人美人隔秋水，娟娟静淑金闺裹。其人如玉德满身，笑杀西湖比西子。

杜陵破帽随金鞍，心醉归来空掩关。不须更问许玉斧，二十四山如髻鬟。

峡山

山似牛头峡，水如龙尾湾。半生多罪垢，浣洗尘土颜。

仙人旧闻名，一往何年还。岫幌烟为锁，玉扉谁与关。

忽闻响答谷，恍若猿叫山。我欲纪末契，焉得茅三间。

泉漏听琴筑，风雨闻佩环。木杪青螺髻，得非云雾鬟。

夏旱至秋田家种荞麦以补岁事

千里还经赤地连，老农作苦也堪怜。来牟不复歌丰岁，荞麦犹能救歉年。

山色浅深秋泼黛，田毛上下晓披绵。天公莫遣霜如雪，赤子嗷嗷要解悬。

小西湖

沙鸥无事作群眠，乱荇萦风翠带牵。波静不忧无蒂栌，心清聊溉不毛田。

小西湖

湖边日日枕流眠，却笑风波百丈牵。无限烟光堪我老，不须投表乞归田。

乙未元夕坐有用东坡上元韵二首

其一

胜游宝籙记吾曾，五十年来一衲僧。昼短莫吟千岁烛，年丰聊看九华灯。

一球未放寒星坠，万炬浑惊烈日升。诗酒虽堪驱使在，照愁佳句愧坡能。

其二

漫云学佛意何曾，且伴西邻正觉僧。莫言酒狂刚止酒，且来灯下看传灯。

人言星近如堪摘，谁谓天高不可升。见说燧人初改火，固知将圣信多能。

逸贤峒

好竹平生志颇坚，谁知岛上有淇园。溪边六逸李太白，林下七贤杨巨源。

空翠有时穿荦确，圆机终日转潺湲。从来到处安心地，肯认家山作本源。

永兴观

连云宿麦团碧浪，缀草落花成锦窠。我来欲觅种桃者，猎猎空存庭下莎。

游白龙洞

悬崖怪石水潺潺，宜有神龙隐此间。穷胜不妨归险洞，寻春那止看群山。

攀龙行即天边去，跃马聊同野外还。好影良辰适相会，一樽聊共水云閒。

柬阳春邑宰

县古杉枫老，人居水竹间。化民无讼狱，留客有江山。

路远旅愁积，病多诗思悭。多君情好笃，不饮愧吾颜。

〔注〕《全宋诗》题作“又用过铁坑山韵”，缺后二句，特补正。

予戏作水墨四纸张庆符有诗因用其韵

姑孰先生方遣化，饥食馋涎餐饼画。信知时必穷乃工，忍穷谁复如公者。

崎岖我已羁江湖，偻肩如我世恐无。从来画亦穷乃妙，两穷相值真堪吁。

平生笑坡夸四板，祗爱丹青非道眼。岂如淡墨出天然，雪欲来时水云晚。

先生一见辄倾倒，回观浊世秋毫小。不须更羡钓鱼翁，已自超然游汉表。

与正觉长老同游蒋山

宝公何似赞公房，好句还追铁凤翔。金明妙高惊地胜，木犀清远送天香。

明年蜡屐谁犹健，昨日登楼我尚强。

玉津园饯魏王

饯行朱邸帝城春，随例颠忙宴玉津。报国独劳千一虑，钧天同听十三人。

金卮宣劝君恩重，花露湔愁醉梦真。却忆故山猿鹤在，便思投劾乞其身。

元夕与监务宋皋饮罢踏月观灯用坡老儋州上元韵

赏心乐事巧相违，清坐持枚学数扉。雁足不来空燕雀，鴒原何在叹蠨蝛。

开怀对酒祛愁破，缓步看灯踏月归。万里投荒真细事，频年不得戏莱衣。

远游

萍迹长泡转，天崖到处家。芳菲云过雨，聚散手搏沙。

且唤陈惊坐，共寻留子嗟。酒狂从旷荡，汉吏要无华。

早梅

千林閴无伴，独秀益孤明。索笑延幽赏，闻香失宿酲。

天教清到骨，我岂淡无情。睡起黄昏月，花边洗破觥。

中秋前一夕携家步至北湖藉缛草久之和东坡湖上听琴韵

临水迟佳客，碧尽天边云。心期殊未来，且复偶细君。

援琴松满耳，添酒月入樽。水天静秋光，不受世所醺。

饮酣睡味美，风漪生簟纹。得来亦何有，理乱了不闻。

儿童莫唤醒，不妨长醉昏。休论万里情，我非宜城浑。

追和东坡雪诗

为瑞应便种麦鸦，余光犹得映书车。也知一腊要三白，故作六霙先百花。

授简才悭惭赋客，披蓑句好忆渔家。拟酤斗酒听琴操，三百青铜落画叉。

【补遗】

张道人所居池上瑞竹一茎双尾坐客有诗次其韵

瑞烟一抹着人浓，好竹猗猗水允溶。双尾欲飞箫里凤，孤标终作笛中龙。

叶寒静夜工延月，笋美凌霜巧御咚。大禹不劳空扇喝，清阴遮断火云峰。

次韵杨文明双竹二首

其一

修修各直节，凛凛唯虚心。定自古慈竹，代为今义林。

梢云骇抽翠，临池疑钓金。天衢期对跃，焉用水中吟。

其二

霜台瑞自异，露雨恩非偏。影与月琐碎，梢因风折旋。

诏应飞二节，驭请执双鞭。忠孝知无愧，君家旧两全。

次韵答杨郎蔚文双竹诗

孝悌通神明，精诚塞天地。至和被万物，枯朽有生意。

合穟本各陇，连叶产幽砌。一稃或二米，异体乃同志。

附枝感殊方，并角格非类。胡为贫笃君，奋发意甚锐。

对袅凤尾新，卧听龙鳞碎。非偶异郑齐，其睦如鲁卫。

空遗三代直，未受五月醉。如君家兄弟，凛凛能世济。

不愧孝哉言，更尽友于美。永肩相依心，那得惜别泪。

两青峰莫并，双玉笋可比。当宁方贤贤，联辔定偕计。

同荣追成宁，继美蹑贾至。

和杨提千双竹韵

君不见两矢不救鄢陵奔，由基漫夸射穿七札蹲。又不见两茎紫陌生高棱，

李贺妙作殷勤赠。岂如此竹斗新诗，凛凛霜台俱一时。并抽笋犊冰玉操，

对挺箨龙风雪姿。岁方大旱当隆暑，望霓人快争先睹。此君傥有意作霖，

朝来似觉烟云吐。

城西寓舍生双竹用温公双竹韵

境似筼筜谷，寒筠澹野堂。一泓滋静节，双竿拙幽篁。

未歉依文砌，还曾傍饰珰。并抽新雨后，但欲拂云长。

外直影不曲，中虚心自凉。交应羞管鲍，泪不染英皇。

确守猗猗操，终亲穆穆光。不孤端合德，有与雅同方。

好异诚非偶，思齐义益彰。勉旃符瑞应，孝友学王祥。

和李参政泰发送行韵

落网端从一念差，崖州前定复何嗟。万山行尽逢黎母，双井浑疑到若耶。

山鬼可人曾入梦，相君谈易更名家。此行所得诚多矣，更愿从公北泛槎。

〔原注〕李参政诗云：梦里分明见黎母，生前定合到朱崖。盖予尝

在新州梦一媪立床前，曰吾黎母也。黎姑山，在琼崕儋万之间。子瞻所

谓四山环一岛是也。先是秦桧大书三人姓名于其家格天阁，下曰赵鼎、

李光、胡铨，所必欲杀者也。鼎谪琼州，绍兴十七年丁卯卒。光字泰发，

时谪儋州。澹庵朱崕之行经过儋州，故泰发以诗送之。澹庵夙有黎母之

梦付诸前定，如谪新州时，亦谓前定福唐幕中分扇得一画，骑驴人西南

行者，后新州之命，亦若暗合。夫不以迁谪介意，而付之于分，非达人

不能也。

浣溪沙

匆匆春归没计遮，百年都似散余霞，持杯聊听浣溪沙。

但觉暗添双鬓雪，不知落尽一番花，东风寒似夜来些。

转调定风波

和答海南统领陈康时

从古将军自有真，引杯看剑坐生春。扰扰介鳞何足扫，谈笑，纶巾羽扇典刑新。

试问天山何日定，伫听，雅歌长啸静烟尘。解道汾阳是人杰，见说，如今也有谪仙人。

菩萨蛮

辛未七夕戏答张庆符

银河牛女年年渡，相逢未款还忧去。珠斗欲阑干，盈盈一水间。

玉人偷拜月，苦恨匆匆别。此意愿天怜，今宵长似年。

减字木兰花

庆符引赦自便，已脱去，至东界，又遭郡中勾回，遂有弄璋之喜。庆符云：尝梦舅

氏如梦囱也。予尝占庆符当弄瓦，赌主人。庆符来督，故词中具之。

渭阳佳梦，瓦变成璋真妙弄。不是勾回，汤饼冤家唤得来。

不分利市，要我开尊真倒置。试问坡翁，此事如何著得侬。

醉落魄

辛未九月望和答庆符

百年强半，高秋犹在天南畔，幽怀已被黄花乱。更恨银蟾，故向愁人满。

招呼诗酒颠狂伴，羽觞到手判无算，浩歌箕踞巾聊岸。酒欲醒时，兴在卢仝碗。

醉落魄

和答陈景卫望湖楼见忆

千岩竞秀，西湖好是春时候，谁知梅雪飘零久。岁白收香，空袖和羹手。

天涯万里情难逗，眉峰岂为伤春皱，片愁未信花能绣。若说相思，只恐天应瘦。

鹧鸪天

癸酉吉阳用山谷韵

梦绕松江属玉飞，秋风莼美更鲈肥。不因入海求诗句，万里投荒亦岂宜。

青箬笠，绿荷衣，斜风细雨也须归。崖州险似风波海，海里风波有定时。

鹧鸪天

和陈景卫忆西湖

一忆西湖太瘦生，十年不到梦曾行。空濛山色烟霏晚，淡沲湖光雾縠轻。

芳草远，暮云平，雨余空翠入帘明。梦回一饷难存济，这错都因自打成。

朝中措

黄守座上用六一先生韵

崖州何有水连空，人在浪花中。月屿一声横竹，云帆万里雄风。

多情太守，三千珠履，二肆歌钟。日下即归黄霸，海南长想文翁。

采桑子

甲戌和陈景卫韵

山浮海上青螺远，决眦归鸿。闲倚东风，叠叠层云欲荡胸。

现 代 诗 审 美 视 角 的

理 论 要 义

一、审美视角是审美知觉的聚焦

高尔基说过：“谁要想当作家，谁就必须在自己身上找到自己——一定要找到自己。”为此，艾青反省道：“曾否问过自己呢——我有着‘我自己’的东西了吗？我有‘我的’颜色与线条以及构图了吗？”一个诗人，要拥有属于“自己”的“颜色”、“线条”和“构图”，就一定要拥有自己的“视角”，唯有通过自己的视角，才能离析出现实生活溶解在自己内心的结晶，捕捉灵魂在刹那间的秘密颤动，从而在诗中凸显自己的——仅仅是属于自己的——“颜色”、“线条”和“构图”。

黑格尔指出：“抒情诗固然也要涉及具体的情境，主体在这种情境中可以把各种各样的内容纳入他的情感和观察里，但是决定这个基本类型的是内心生活，所以抒情诗决不容许对外在现实进行广泛的描绘。”黑格尔在这里强调了抒情诗主要是凸显“内心生活”，但也没有忽略现实的外界生活的渗入，只是他不同意对外在现实进行“广泛的描绘”。

据此，我们认为，所谓现代诗的“视角”，是指诗人的诗心浸润的“具体情境”及其“各种各样的内容”。换言之，即诗人的审美知觉所观照和体验下的一定类型的审美视野——它必须是以特定的外在的现实生活为土壤。

二、选择审美视角的外部因素

凡诗人，都面临如何选择视角这样一个困惑。决定诗人选择何类视角的外部因素主要有三：地域、民族和经历。三者互为交叉（其中最主要的是生活经历），仅为阐述方便起见，兹分述如下。

（一）地域

地域是诗人常年生活之地（或故乡、或久居窝巢、或工作之地），如果将地域比作生活之根，经过诗人精心浇灌（即以此为视角），那么，它最终也许会长成一棵大树：杨牧、章德益、周涛等诗人挟着大西北的风沙，写出了苍凉、挺拔的新边塞诗；于坚、米思及等诗人蘸着滇池的秀水和瑞丽江畔的嫩霞，写出了丰饶、绮丽的红土诗；陈所巨、饶庆年等诗人糅入布谷的啼鸣和黄梅雨的淅沥，写出了葱绿清澈的田园诗；张小波、宋琳等诗人采撷流行色，写出了缤纷旋转的城市诗。新疆的天山、云南的红土高原、扬子江畔的沃土、东海之滨的大都市，分别成了诗人们创作的视角。

（二）民族

以本民族的生活为视角。朝鲜族诗人金哲，在长白山下，弹着民族的伽倻琴，奏出了朝鲜族人民多少新的乐章：“我看见琴弦上流动着一个民族，/高挺胸脯奔向通红的太阳。”彝族诗人吉狄马加，以根植大凉山深厚土壤中的黝黑的灵魂，用现代眼光写彝人的葬礼、瓦板屋、鹰爪杯、獐哨等，他的诗是这片土地上用彝文写下的历史。藏族诗人饶阶巴桑、维吾尔族诗人克里木·霍加、蒙古族诗人蒙根高勒等皆然。

（三）经历

诗是想象辐射的精神产品，但它不是纯想象的，它所凭依的是人类的世俗生活，它不是现实生活的反映而是反应，质言之，想象是进攻型的，现实生活是防御型的，后者即诗人的经历更多地影响着（并非决定着）诗人的审美视角。

三、审美视角姿式的选择

外部因素并不是诗人选择何类视角的决定因素。

现代派诗歌的先驱者、美国女诗人狄金森，28岁以后即女尼似的足不出户，但一生创作的1755首诗，大多写在这一时期（生前仅发表8首）。她的后28年的创作是在完全与外界现实隔绝的状况下进行的。诚然，诗的视角不能与前28年的经历绝缘，但咀嚼那么一片狭小桑叶的她，却能绵绵不尽地吐出蚕丝，这就不是地域、民族、经历决定了她的诗的视角这样一个结论所能解释得通的。

地域、民族、经历这三个外部因素唯有被诗人内心所溶化，才有可能成为诗的视角。在这里，诗人内心“溶化”作用，被合乎规律地凸显出来了，这正是如黑格尔所指出的抒情诗的“关键一般就在于个别人物及其思想情感”，“在于诗人的内心和灵魂”这一被时间所证实了的论断的显著体现。换言之，诗人选择视角的决定性因素是内因，是诗人的内心对外界生活（包括亲身经历）的“溶化”能力。其过程不是简单的线性因果关系变化，而是复杂的立体多维的动态呈现。

诗人对审美视角如何选择的姿式主要有以下三种。

（一）建构开采情绪记忆的最佳视角

情绪记忆，简言之，就是关于情绪的记忆。它是诗人的一种积极能动的心理活动。诗，就是诗人的情绪记忆的审美表现；说到底，诗的视角，就是诗人情绪记忆的物态化呈现。一个人的情绪记忆，是一片汪洋大海，选择哪一片洋面作为视角，对诗人来说是颇费斟酌的。诗人，就是要善于选择开掘情绪记忆的最佳视角。记忆分短时记忆和长时记忆，情绪记忆属后者。它的最终形成，是经历了发生、扬弃、深化、组合以致最终沉淀这样一个动态过程。欲使之复呈和表现，就一定要提高开采记忆的自觉性，从而提高形成创作的最佳审美视角的概率。

诗人李钢1979年开始发表诗作，经过五年才找到了开采情绪记忆的最佳视角——《蓝水兵》生活。这一当水兵经历已过去十年。李钢时时想挖掘它：“十年之中，海洋时常在我的脑子里翻滚着，岸上的泥沙被冲走了，留下的是坚固的岩石。海底火山在爆发，岩浆在海中凝成一座座新岛。该沉下去的沉下去了，该露出海面的露了出来。”在诗人顽强的开采下，情绪记忆经过发酵，终于喷薄而出，形成属于他自己的最佳视角：“忽然有一天，我感到脑子特别清新，有一种成熟的创作冲动（关于海的），我知道，我的海已经形成了，于是我写。”

（二）同一视角的纵深拓展

有的诗人终生以一个视角创作，有的诗人变换多个视角创作。无论何种，都面临一个共同的难题，即对同一视角的纵深拓展。

青年北岛固守着他的那一视角，用他的题为《履历》的诗句说，就是——

点着无怨无悔的烟卷

是给这午夜致命的一枪

当天地翻转过来

我被倒挂在

一棵墩布似的老树上

眺望

如何使自己的诗的单一视角纵深开拓，这一课题严峻地摆在他的面前。他意识到这一点：“有一个时期，我有一种写不下去的感觉，苦恼自己在一个平面上徘徊。”北岛的所谓“在一个平面上徘徊”，当是包括了“未能在一个视角上纵深拓展”这一苦恼在内的。为此，他开始了新的追求。视角没有变，除了艺术技巧上加进了超现实主义和反讽等手法外，在知性渗透上，强烈意识到——

我们不是无辜的

早已和镜子中的历史成为

同谋

这样，就在原先对历史的反思意识、忧患意识中，渗入了在更高层次上对自我进行反省的忏悔意识，从而加深和拓展了他的诗的单一审美视角。专将审美视角投射于史诗的江河，从《纪念碑》到《太阳和他的反光》的嬗变，亦可作如是观。

（三）视角的变换

视角的变换虽然普遍，但诗人们对此大多持谨慎态度。如诗人傅天琳，她的视角仅转换了一次，即从歌唱果园（诗集《绿色的音符》）到抒发母爱（诗集《在孩子与世界之间》和《音乐岛》中的部分诗篇，再一次变换视角在《音乐岛》的部分诗章中已露端倪）。这种视角转换的低频率是决定视角转换的内因——诗人的审美心理结构所决定的，因结构本身的变化是一个缓慢的不断建构的过程。细究起来，诗人的审美心理结构，有同化、顺应两种作用。其同化作用，表现在对现实生活的外界信息遗漏部分的再选择。从同化到顺应是一个不断打破原有结构、建立新的结构的过程，即所谓“建构”。同化引起结构的量变，顺应引起结构的质变。诗人的视角的变换正是建立在后者的基础上，它实质上也就是一个建构的过程。

不少诗人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如舒婷，她的诗的视角构筑在个人身世推衍而出的对现实生活的感受上，当这一视角铺满了她那“美丽的忧伤”，而她的审美心理结构又未来得及完成建构，在两难困境下，她于1981年11月初写完《会唱歌的茑尾花》后自动封笔，对此她解释说：“对于我自己来说，一个人的生活有了重大变化与转折，她的感情和经验也进入了新的领域，用以表现感情和经验的艺术作品面临岔口，沉默既是积蓄力量、沉淀思想，在抛物线之外还有个选择新方位的问题。”所谓“选择新方位”，显然包括了诗人迫切改变自己诗创作的视角这一自觉要求。三年后的1985年，她发表的组诗《你们的名字》等作品，诗的视角已转向对嘈杂的现实环境中的青年的进取精神的刻画，如这样的诗句：

你没有时间惆怅，聪

站在

异乡的霓虹灯下

你肩披的羽绒衣

正做艰苦的初次

飞翔

一个身处逆境而依然与命运抗争的个体户形象，跃然纸上。这在舒婷的诗以往的视角里，是从未出现过的。抒情主人公已经从孤独、忧伤的心灵里走了出来——舒婷终于艰难地兑现了变换着自己的诗的视角。

正是各个视角迥异的诗人，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向现代抒情诗的天幕上投射出道道光亮，从而交相辉映地织就群星灿烂的艺术星空。

童 年 思 维 与 诗 性 思 维 的

比 较 分 析

一、诗人是还能用儿童眼光去看的人

诗人，正如别林斯基所说：“是精神的最高贵的容器，是上天的特选宠儿，大自然所宠信的人，感情和感觉的风神之琴，宇宙生命的枢纽之官。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比别人透彻地懂得自己和宇宙万物的亲密关系以及血肉联系。”巴乌斯托夫斯基也指出：“对生活，对我们周围一切的诗意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给我们的最伟大的馈赠。如果一个人在悠长而严肃的岁月中，没失去这个馈赠，那他就是诗人……”

诗意是诗质的基因，而诗意又可以说是人的童年生活的精神血液。童年，对诗人的创作是至关重要的。童年，是诗人生长诗意的处女地。从思维的角度看，童年思维，是诗的创作思维的雏形。

二、童年思维的特征

童年思维的特征是什么？皮亚杰在探究发生认识论原理时，曾深感史前人类概念形成文献的匮乏，他认为唯一的出路是向生物学家学习，他们求教于胚胎发生学以补充其贫乏的种族发生学认识的不足，在心理学方面，这就意味着去研究每一年龄儿童心理的个体发生情况。——皮亚杰表达了一个深刻的思想，即个体智力发育和认识过程通常是人类种族思维演进史的参照和缩影。也就是说，儿童的思维能力、思维方式及心态，是与人类童年时代的原始思维及心态互为印证的。这就启示我们，可从迄今为止的人类学对原始思维的研究中，一窥童年思维的特征。

思维的根本问题是认识主体与认识客体的关系。从整个人类认识的发展过程来看，主客体有一个分化的过程。人类是自然界长期发展的产物。在人类出现以前，自然界无所谓主客体。原始人是人类的童年生命，缺乏自我意识，尚不能区别自我和非我、主体和客体。他们的思维活动仅处于主客体分化的边缘，而更偏重于认识中的主观方面。如同法国人类学家列维—布留尔在《原始思维》一书中所指出的，在绝大多数场合下，原始人不仅不去抛弃他们认识中主观的方面，反倒去注重那些方面，“从而指靠那些在我们看来具有纯主观性的，但是原始人看来却不比其他任何东西更少实在性的因素”。他们的思维表现为“客观的东西和主观的东西的混淆”。外因是生产力的低下，内因是脑的生理机制发育尚未健全，所以，原始人的内在世界的感觉和从外在的世界的物象是混沌的。他们以内在世界为辐射点，将情感、幻想投射于外在世界，并认定此乃真正的客观现实，如法国学者沙利·安什林在《宗教的起源》中所说：“原始人把自己的一切印象都当作现实，他们几乎从来不产生怀疑。”

而这，正也是现代人的童年思维的最重要的特征。儿童初来乍到，对人世一无所知，诚如皮亚杰在《儿童的心理发展》中所指出的，“一切现实的东西都是按照自我的模式来解释的”。他们也同原始人一样，把自己的主观感觉投射于外部世界，同时也认定这是事物的客观性质，并且把它们当作实在来感受。主观和客观在儿童的思维中融为一体，不可分割。

既然童年思维与原始思维互为印证，列维—布留尔对原始思维的整体特征的概括，亦可理解为是对童年思维的整体特征的概括：原始人的思维，在把客体呈现给他自己时，它是呈现了比这客体更多的东西：他的思维掌握了客体，同时又被客体掌握。思维与客体交融，它不仅在意识形态的意义上而且也在物质的和神秘的意义上与客体互渗。这个思维不仅想象着客体，而且还体验着它。这种被列维—布留尔所称述的主客体神秘互渗律，也正是童年思维的最重要特征：主观与客观互为混淆，物理的与心理的，有生命的与无生命的，幻想与现实，都有着一种实体意义上的神秘的互渗关系。它具有表现性、非逻辑性、模糊性等特点。呈现一种人我不分、物我一体的混沌状态。

如同皮亚杰在评述儿童思维时所指出的，“一切现实的东西都是按照自我的模式来解释的”，现代诗的创作，它也是诗人对包括内心世界在内的整个宇宙“按照自我的模式”加以解释的方式。现代诗创作思维的运思轨迹的相当部分，由此派生。当诗人内视内心世界，外观外在世界，内视和外观互为沟通，对外部世界的知觉被看作是自足的整体，诗人感到他对于知觉对象正付出全部注意力而且达到入迷的地步。我们通常列入认知范畴的那些知觉，在诗人启动创作思维并进行加速运转的刹那间，或居于从属地位，或暂时消失，注意力只被一种知觉对象所全盘吸引。在这一顷刻，作为知觉者的诗人的整个身心达到和被知觉的事物融为一体的感觉。显然，诗的创作思维的主客体融为一体与童年思维的主客体神秘互渗律同构对应。

三、激活童年思维并使之蜕变为诗性思维

发人深省的是，大凡诗人在童年时，其思维的主客体神秘互渗律表现得十分突出。在荒原上长大的顾城时常仰卧在草地上看云，看着看着，他觉得自己就是云朵，他像云朵那样升起。他在《学诗笔记》中这样回忆他的童年的一幕：“一天。是雨后吧，世界新鲜而洁净，塔松忽然闪耀起来，枝叶上挂满晶亮的雨滴，我忘记了自己。我看见每粒水滴中，都有无数流动的虹，都有一个精美的蓝空，都有我和世界……”多么奇妙的时刻！顾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他的身心融入了水滴，主（诗人）客（水滴）体达到了神秘的互渗。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自白：“最早使我感到诗是什么？是雨滴。”这“雨滴”，正是童年思维的替代；换言之，诗人的创作思维正是在童年思维的基础上成长起来的。

同样的结论可以在宗白华身上得到印证。他的童年是在南京度过的。他说他小时候好玩耍，不念书，时常去雨花台、莫愁湖游玩，“湖山的清景在我的童心里有着莫大的势力”。他在《我和诗》一文中言道：“尤其是在夜里，独自睡在床上，顶爱听到远远的箫笛声，那时心中有一缕说不出的深切的凄凉的感觉，和说不出的幸福的感觉结合在一起；我仿佛和那窗外的月光雾光溶化为一，飘浮在树杪林间……”

当童年生涯随记忆的潮水流向遥远，童年时代的这一颗童心和外界（月光雾光）“溶化为一”的感觉又在宗白华28岁那年，即1921年的冬天，在远离故土的柏林“复苏”了！也是夜晚，也是睡在床上，宗白华感到——一颗战栗不寐的心兴奋着，静寂中感觉到窗外横躺着的大城在喘息，一种有节奏的喘息，仿佛一座平波微动的大海，一轮冷月俯临动极而静的世界，不禁有许多遥远的思想来袭诗人的心，似惆怅，又似喜悦，似觉悟，又似恍惚，无限凄凉之感里，夹着无限热爱之感，似乎这微渺的心和那遥远的自然，和那茫茫的广大的人类，打通了一道地下的深沉的神秘的暗道，在绝对的静寂里获得自然人生最亲密的接触。他的《流云小诗》，多半是这样的心情中写出的。“神秘的暗道”使宗白华的童年和青年时代的两个夜晚沟通起来了，使童年思维和诗创作思维溶化为一了，而后者，正是前者的延续和发展。

对于诗的创作思维运转时所达到的主客体融为一体的“高峰经验”（美国心理学家马思罗语），诗人洛夫有一段著名表述，他在其诗集《魔歌》自序中说：“诗人首先必须把自身割成碎片，而后揉入一切事物之中，使个人的生命与天地的生命融为一体。作为一个诗人，我必须意识到，太阳的温热也就是我血液的温热，冰雪的寒冷也就是我肌肤的寒冷，我随云絮而遨游入荒，海洋因我的激动而咆哮，我一挥手，群山奔走，我一歌唱，一棵果树在风中受孕，叶落花坠，我的肢体也随之碎裂成片，我可以看到‘山鸟通过一幅画而溶入自然的本身’，我可以‘听到树中年轮旋转的声音’。当我想写一首‘河’的诗，首先在意念上必须使我自己变成一条河，我的整个身心都要随它而滔滔，而汹涌，而静静地流走；扔一颗石子在河心，我的躯体也随着一圈圈的波浪而向外逐渐扩散、荡漾。这种‘与物同一’的观念，在我几年的作品中愈来愈为明显……”

洛夫在这里所体验到的“使个人的生命与天地的生命融为一体”，“与物同一”，亦即主客体神秘互渗律为重要特征的诗创作思维，它萌芽于童年思维的摇篮里，但和童年思维又有着明显的差别。美国心理学家纳什指出：“儿童的早期是一个情感的而不是认识的时期。”（《情结心理学》P283）因此，儿童是完全凭感性“入乎其内”（王国维语）达到“物我同一”的境界的，换言之，童年思维所获得的混沌而澄澈的感觉，其“澄澈”还是低层次的，尚未将原始的混沌经由理性的过滤和蒸馏。说到底，它的澄澈，即童年思维里的诗的基因——诗意的天然拥有，诚如维柯所分析的，人类的儿童仿佛是原始人，“由于还不会形成关于事物的通过理解的类概念，就有一种自然的需要，要创造出诗的人物性格”（《西方文论选》P537）。然而，也正是对感性的全部依赖为童年思维不断生长着诗质铺了一层肥沃的土壤，同时也为它所凸显的主客体神秘互渗律成长为诗的创作思维架设了一张温床。两者的主要区别，亦可引用维柯的话质言之，童年思维的“物我同一”是因为“人由于不理解事物，就变成一切事物”，诗创作思维的“物我同一”，是因为“当人能理解时，人用自己来造事物，由于把自己转化到事物里去，就变成那些事物”（《西方文论选》P539），在童年思维滋补下发育成熟的诗创作思维。它所达到的诗人身心和客体的融为一体，是诗人理性和感性的积淀在一瞬间以感性形态所表现的思维的审美姿式。这一审美姿式的投影是混沌而又澄澈的，这澄澈，是在童年思维的肩上的再攀登所达到的一种高境界。

四、保存和强化童年思维的情绪中枢

童年思维对诗创作思维的生成如此息息相关，可以说，它是诗创作思维的雏形，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却不知在人生旅途中的哪一站遗落了它。保存和强化（包括激活和唤起）童年思维的途径除了承受自然和社会环境的强度熏陶——即，使童年思维成为诗人的一种思维定式，此外，更重要的是取决于情绪中枢的异常发达与否。

人类社会交往的存在和维系，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首先是语言的交际和情绪的交流。童年时代，语言的发展还未到达成熟的阶段，更多的是依赖于情绪交流。所以，对童年思维而言，社会环境以生活本身和儿童同成人的生动结合为主要形式和内容对它的保存和强化，主要是通过情绪得到实现的。

列维—布留尔指出：“那些在不文明氏族的思维中占有如此重要地位的前关连、前知觉、前判断根本就不需要逻辑活动，它们只不过靠记忆来实现”，这种记忆“含有极大的情感性”（《原始思维》P104～105）。同样，大剂量的情绪对于童年思维的超常运转，更是以这未曾依傍逻辑思维的“纯”情绪为润滑剂。随着人的逻辑思维的产生和增强，对于多数人来说，这种大剂量的“纯”情绪已日益沉淀于理性思维的汪洋大海中，再也无力扬起童年思维的风帆。诗人则不然。如果把整个精神活动比作一幅彩色的图画，情绪就是这幅彩图上的背景色彩。诗人的童年思维正是在这样的情绪背景上运行，并且深受情绪背景的影响，可以设想，那些浓厚的情绪背景因其浓厚，难以被岁月的风雨浇去，童年思维依傍这情绪背景的浓厚，依旧在漫长的人生岁月里演出着一幕幕混沌而又澄澈的诗剧。童年时代生成浓厚，即摄入大剂量的“纯”情绪，使情绪中枢异常发达，是诗人保存和强化童年思维的关键所在。

情绪中枢位于丘脑与边缘系统。思维器官位于大脑皮层。大脑皮层的每一个兴奋（如感觉、记忆等），都会相应激发下丘脑中某种类型的冲动，并且引发躯体和内脏反馈冲动，返回大脑皮层，从而表现了机体对刺激的反应。（参见严和骎主编《医学心理学概论》）它表明，情绪的生成及持续过程都与思维器官——大脑皮层密切相关。据格式塔心理学的研究，情绪是与大脑皮层的生理电力场同构对应的一种力（所以称为“冲动”）。它在丘脑和边缘系统与大脑皮层之间往返形成情绪回路，这是情绪对思维作爱（或曰施力）的一段蜜月旅程。

五、激活和唤起童年思维的记忆

诗人在童年时代从情绪中枢摄入大剂量的未经理性“污染”（或说“提炼”）的“纯”情绪，是通过增强记忆对童年思维发生保存、强化、激活、唤起等作用的。这里有必要辨析一下儿童的“记忆”的真正含义。列维—布留尔在分析原始人记忆时指出：

“记忆首先在原逻辑思维中起着比在我们的智力生活中大得多的作用，在我们的智力生活中，为记忆惯常完成的某些机能是从记忆中排队出去的，或者具有了其他性质。我们的社会思维的宝库是以冻结的形式，通过彼此并列或从属的概念来遗传的。”

在原始民族中间，这个宝库常常是由极大量的错综复杂的集体表象组成的。在这里，它差不多只是通过记忆来遗传的。在整整一生中，不管涉及神圣的东西还是巨人的东西，不论我们的积极意志如何，任何影响都要引诱我们去运用逻辑机能，但在原始人那里却唤起了一种限制行动的复杂而常常是神秘的回忆。

同理，儿童记忆之于童年思维和成人记忆之于成人思维，两者相比，儿童记忆的作用要“大得多”，它进入成人记忆阶段以后，某些机能被排除出去，或者具有其他性质，成人运用逻辑机能但在儿童那里是通过“记忆”进行的，这种记忆是“神秘的”。童年思维中的这种记忆，并不是处于一种从属地位，它和童年思维差不多重叠。因此，诗人的童年时代从情绪中枢摄入的超常“纯”情绪，无疑增强了记忆，这等于说是增强了童年思维。

列维—布留尔的上述论述还给我们一个重要启示，原始人靠集体表象进行记忆，或者说是靠集体表象进行思维的。他进一步指出：“在原始人的思维的集体表象中，客体、存在物、现象能够以我们不可的方式同时是它们自身，又是其他什么东西。它们也差不多同样以我们不可的方式发出和接受那些在它们之外被感觉的、继续留在它们里面的神秘的力量、能力、性质、作用。”

质言之，原始思维凭集体表象运行，它的轨迹，是标明在主客体神秘互渗律的坐标系上的。与原始思维同构对应的童年思维同样是经表象进行思维的。它所凸显的亦是主客体神秘互渗律。“集体表象通常形成一部分的神秘的复合，在这种复合中情感和激情的因素简直不让真正的思维获得任何优势”。与原始思维一样，童年思维以表象形成的神秘的复合，它若要在童年逝去以后继续生长，关键也在于情感和激情的因素，“情感和激情的因素简直不让真正的思维获得任何优势”（列维—布留儿语）。显然，所谓“真正的思维”指的是成人思维。这进一步表明，作为生命个体的诗人，他（她）的童年摄入情绪中枢的“纯”情绪，确实是直接对童年思维，包括对它的主干——主客体神秘互渗律起到了增强的作用。

马克思说：“成人不能再成为儿童，否则，他就稚气。但是儿童的天真难道不使他感到愉快吗？他自己不该努力在更高的程度上使儿童的纯朴的本质再现吗？”（《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诗的创作思维就是诗人以凸显主客体神秘互渗律的童年思维为雏形，在更高层次上的思维建构，其物态化的作品，恰是人类的一颗童心的更高的品位和品性上的激活和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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