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尼生诗6首
也曾独自承当;在岸上,在海中,
当横越风暴,那风辰雨宿激怒了
阴沉沉的大洋。而今我仅存虚名;
我曾满怀饥渴,浪迹天涯,
多少见识——有芸芸众生,风情万端,
乡俗政制,天时物候,议院城邦,
我本非末流,行处亦礼遇有加——
也曾偕同袍痛饮战斗之欢欣,
在那金戈铿锵狂风呼啸的特洛伊旷野上。
而今我只留存于我毕生之遭际中;
可一切经历都只是像座拱门,穿过门洞,
那从没到过的世界在闪烁;它茫茫的边界,
随着我向前,始终始终隐没在远方。
多闷人呀,就此停止,就此了结,
不擦擦就锈烂,不因使用而发亮!
就好像有口气就算活着!成堆的生命
都嫌太渺小,而我的生命留给我的
又是这么少;但其中,每一个时辰
都还能从永恒的沉寂中得救,只要
它能带来些新事物,能增加点儿什么;
多可恶,要是三年之久把自己包着藏着,
而这斑白的头颅却正在渴望呼唤,
像颗正在沉没的星星追赶真知,
直追到人类思维的极限之外。
这是我的儿子,我的忒勒玛科斯,
给他,我留下这王杖,留下这岛国——
我钟爱的人,他明察秋毫,足以完成
这项劳作,用和缓的谨慎来驯服
那粗鲁的百姓,借助温良的手段
诱导他们成为有用的好人。
他白璧无瑕,众星拱月般居于
常事俗务之中心,他体面正派
将无失乎礼仪的柔顺,我走后
他会恰如其分,享祀我的家神。
他会做好他的工作,我,做好我的。
这儿就躺着海港,船儿正扑打着帆,
宽广的大海黑沉沉,若隐若现。我的水手们,
那和我一块儿苦,一块儿炼,一块儿想的灵魂——
总是用嬉闹和欢笑来迎接雷霆,
迎接阳光;顶之以自由的心,
自由的前额——你们和我都已老啦!
可老年有老年的荣耀、老年的辛勤。
死亡将结束一切,但在末日之先,
做点儿高贵的事业,还来得及,
那事业要配得上与众神相搏的人。
礁石上灯火点点,已开始闪烁明灭,
长昼耗尽,缓月徐升,大海呜咽,
涛拥百音千声;来吧,我的朋友们,
要寻找新世界,现在还不迟。
推桨开船吧,让我们坐坐稳,
来拍出那砰砰作响的航迹;
因为我的目标就是要驶过那西天
日落大洋众星浴海的地方,至死方休。
也许,汹涌的海浪将把我们吞没;
也许,踏上极乐之岛的也就是我们,
还会遇见阿喀琉斯,我们的老相识。
虽然被取走的多,留下的也多,
尽管我们的精力不再像往昔,
足以惊天动地;我们素来是、现在还是——
一样的脾性,一样雄赳赳的心,
时光和命运虽使之衰弱,但仍有坚强意志
去斗争、去探寻、去发现,永不退却。
我在你怀抱中渐渐干枯,
在这儿,在这寂静的世界之边缘,
一个白发苍苍的鬼影,如幻似梦,
游荡在这常寂无声的东方之天穹、
这远铺近卷的朝雾、这霞光明灭的晨曦之中。
唉!就是这苍白的鬼影,一度是人——
曾因他的美和被你选中而无上荣光,
是你,使他成为你选中的人,以致他自以为
他那颗伟大的心已可上埒神祇!
我向你请求:“请赐我以长生。”
于是你一笑就满足了我的愿望,
像个富人,全不在乎他施舍了些什么。
可你那强硬的“时辰”,一怒之下,实施其意旨,
搞垮了我,损坏了我,糟蹋了我;
他们虽不能了结我,却使我以伤残之体
来长日伴随你那不朽常驻的青春;
以不死的暮年来匹配不朽的青春,
而我已是一堆粪土。难道以你的爱,
你的美,也无从弥补?尽管就在此刻,
那紧靠着我们的银色的星星,你的前导,
已在你那双因听我呼唤而充满泪水的
抖颤的眼睛中闪耀。让我去吧,收回你的赐予。
为什么做人要有那样一种欲望,
竟想和人类仁慈的种族有所不同,
或想超越人类命定的目标,那儿,
恰好就是最适合人的、人人都该止步的地方。
一阵轻风吹开了云扉,一瞥之中可见
我在那里出生的那个黑沉沉的世界。
又一次,不知不觉地滑下了那古老的神秘曙光,
从你纯洁的前额滑下,从你纯洁的肩膀滑下,
又一次,你胸中跳动起一颗复苏更生的心脏。
你的双颊开始透过朦胧的黑暗而泛红,
你甜蜜的双眼,紧挨着我的眼睛,慢慢发亮,
很快就要使众星黯然无光;那不羁的骏马,
热爱你,渴望你的车轭,已在踢蹄腾身,
把沉沉夜色从它们蓬松的鬃毛上纷纷摇落,
把微明的曙色蹬踢成片片焰光。
瞧呀,你总是这样默默地越变越美,
不发一言,在你回答我的呼唤之前
就悄然离去,让我脸上沾满了你的泪。
为什么你总是要用眼泪吓唬我,
令我浑身颤栗,就怕那种说法竟是真的——
在遥远的过去,在漆黑的地上听到的那句话:
“哪怕是神,也无法收回自己的赐予。”
天哪,天哪,在那遥远的过去,我曾经惯于
以一颗多么不同的心,一双多么不同的眼睛,
来注目凝视——如果能说,我,就是当时凝眸者——
凝视那围绕你形成的光明的轮廓;
看着暗淡的云卷点燃成灿烂的光环;
为你神奇的变化而目摇神移,感到我的热血
在沸腾,就像当你降临,在你驾前,升腾起
那缓缓染红一切的光焰。我躺在那儿,
我的嘴、额、眼睑,含露带温,承受着香吻连连,
其芬芳胜于四月间半开未放的花蕾。
又听到吻我的香唇,娓娓喃喃,
吐出不知是何等样的狂热和甜蜜,
就像我曾听到过的阿波罗奇妙的歌,
他一唱,伊利昂城堡就雾一般平地耸立。
请别把我永远永远留在你那东方,
我的本性怎能长久和你相互混同?
你那玫瑰色的光影冷冷地浸浴着我,
你的光明全是清寒冰冻;踩在你的门沿上,
我皱巴巴的双足凛凛生凉——当重重水汽
从朦胧的田地上浮起,那儿,
是那些有本领死亡的幸运人们的家,
是那些更幸运的已死者铺满芳草的青冢。
放了我吧,把我送还给大地。
无所不见的你呀,你将见到我的墓;
一天又一天,你将更新你的美,
我将忘掉那虚幻的调情,复归于泥土,
而你则驾着银色的车辇步上归程。
啊,那渔夫的孩子有多美,
他叫呀,喊呀,和他妹妹在玩!
啊,那年青的水手有多美,
他驾一叶小舟唱遍了海湾!
向着山下的避风港,
庄严的船只在纷纷前进;
可我多想碰一碰那消失了的手,
噢,听一听那静寂了的嗓音!
碎了,碎了,碎了,
拍碎在你悬崖峭壁的脚下,啊大海!
可是那逝去的温柔而光彩的日子
将永远再不会回来。
她说话全是老生常谈空发议论,
一旦这声音在你耳畔絮絮滔滔,
再听到牙医闲聊或理发匠唠叨:
你会整整一周感到恢复了青春。
那手,演出了多少种小小的殷勤。
那眼睛,老是瞄着她邻人的衣裙,
那脚,为博我青睐而过多地显露;
天使的外形——伺候人的女人的心,
完美无缺的脸型,白开水般的俊,
毫无表情,就像个纸牌上的皇后。
回想着那再也不会重来的日子。
新鲜得像照上船帆的第一缕光芒,
这船从彼岸带来了我们的知音,
悲哀得像笼罩在帆上的最后一道红霞,
当我们心爱的一切随这船消失在天边;
那么悲哀,那么新鲜,那再也不会重来的日子。
啊,凄凉又陌生,就像黑沉沉的夏日拂晓,
当那半睡半醒的鸟儿第一声的鸣啭
传进了濒死的耳朵,而濒死的眼睛
看着窗子逐渐呈现出朦胧的方形;
那么凄凉,那么陌生,那再也不会重来的日子。
亲切犹如人死后依然难忘的吻,
甜蜜如幻想中假装的吻,因无望而印上了
等待着别人的嘴唇,像爱一样深,
像初恋一样地深,因不尽悔恨而茫然;
噢,生命中的死亡,那再也不会重来的日子。
从今以后你有了我,你的帮手,我懂得
女人的事业也就是男人的事业:他们
同升降共浮沉,侏儒或天神,束缚或自由:
因为出自‘忘川’的她,得和男人一起攀登
大自然发光的阶梯,和男人同度共享
夜晚和白天,随男人走向同一个目标,
把这年轻美丽的行星置于她手掌之中。
如果说,她太平庸,小心眼儿,可怜巴巴,
那男人会成为什么样?但是别再独自干了,
我们的事情很多,让我们尽自己所能
来帮助女人,从而为男女双方服务——
我们要清除寄生的生活方式,这一套
看来似乎抬举了她,实际是把她贬低——
我们要给她开放的空间,让她能把自己
内含的一切,叶生花发,盛开怒放——让她成为
她自己的她,或赐予或保留,又生活又学习,
而又丝毫无损于她那独特的女性。
因为女人并不是尚未长成的男人,
而是不同的种类:要是我们把她变成男人,
甜蜜的爱就被摧残;爱的最珍贵的纽带
不是一味的雷同,而是不同中的相同。
经过长年累月,他们将变得越来越相似,
男人会更像女人,女人也更像男人;
男人将增加他的甜蜜,提高他的德性,
同时又不失去那移山倒海的筋骨;
女人将拓宽其心胸,又不失良母的慈肠,
也不因博大恢宏而丧失其稚气与天真;
直到最后,她使自己和男人协调配合,
就像高贵的歌词配上完美的音乐;
于是,这一对儿,牵着时间女神的裙裾,
肩并着肩,充分地发挥他们的全部威力,
散布他们的收获,播种未来的生命,
每一方都知自尊,各自都尊重对方,
又都鲜明地保持自己独有的个性,
就像相爱着的人,你像我,我像你。
那时,人类将重新赢得更为壮丽的伊甸园;
于是,伟大的婚礼将在世上盛行,贞洁而娴静;
于是,人类最优秀的种族将从此生长蕃衍。
但愿事情将是如此!”
她叹息着说,“我怕
不会。”
“亲爱的,那就让我们自己来把这一切
刻进我们的生活,把平等这个骄傲的口号
先搁一搁;因为不管男女,只要独自一个,
就仅只是一半;而真正的婚姻,既没有平等
也没有不平等可言;双方的成长是各自
弥补对方的缺陷;想,总在一块儿想,
打算,总是一种打算,目的,总是一个目的;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