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太原 | 张小苏:后花园的变迁
我幼时,屋后有个“后花园”。对应屋前的四合院,后花园面积不小,足盛得下两座前院。
后花园乃是一个建筑群的从属,前边整个建筑的边界,即使现在,也没见谁说清楚过。
不过后花园即使原初,恐怕投资也未能全部到位,也许是尚未建完就易了主。我在那儿居住的时候,已是一派废园景象。
园内有座假山,占园子三分之一,其他地方则种着槐树和榆树。由于种植过密,多半枯瘦无神,还遮蔽了园里的光,以致地面层层积年败叶,滑腻腻的,一踩一个深脚印。
假山在后花园无呼应之物,显得突兀,像无端被扔在这里一般。石料却很讲究,歪七扭八,瘦露透皱,很有变化。有台阶可达山顶,顶上了无一物。据说原先有亭,但据我记忆,山顶仅方寸之地,未必能够有亭。
即使当年,天际线随处可见,在这座小山顶上,也只望得见邻近高墙外一条小街。阒无可观。
山下有洞,可贯通东西,洞口森然,洞内是拱券齐整的砖壁,磨光对缝,洞呈弯形,转角处才看得到光。人走到这儿,才能于逆光处看到密布着闪亮蛛网,近而发觉全身已披满蛛丝。
夏天,园子被单调的绿闷住了;冬天则像揭开捂久的笼盖,八面来风,腾起枯枝败叶,枝桠交错中,麻雀四散奔逃,寒风格外凄厉。我独坐园中,总角之童,已体会过“其境过清,不愿久留”之意。
一日,老保姆悄悄对我说,明天不许出门,国民党要来。我恐极,以为明日之现实,会一变而为黑白电影。
当时我正看小人书,其中有本《东山岛大捷》,讲的就是福建东山岛渔民,忽遇国民党登陆,之后为解放军赶走的故事,老保姆告我的消息,让我好不紧张。
次日,果然来了几个警察,押着个矮胖老头,老头戴蓝白相间的帽子。只有我家后窗能看到后花园,全院的保姆都来了,挤在后窗看,告我:老头戴的,叫瓜皮帽,犯人才戴。
只见他们在后花园转来转去,最后围定假山旁边的槐树,老头蹲在假山边一指,那几个警察就抄起铁锨挖,挖了好多土,尖尖地堆着,差不多有假山第二个台阶那么高。午饭后我又从窗口望,警察还在挖,只能看见坑下警察的帽子在土堆旁晃来晃去,到天擦黑,人全撤了,什么都没挖着。是要挖枪?还是挖雷?没人对我说过。次日,才把白挖一场的深坑填上。土湿湿的,挺好闻。
一
过了一段时间,成立城市人民公社,我们的公社,号之曰“巨轮”。一向空落落的后花园,忽地涌来许多人,拿着斧、锯、铲、锹,将园子中间的树,悉数伐了,后花园一下敞亮的像揭了盖子。之后又开挖,这回不是挖一个坑,而是彻底挖开,要建个大菜窖。因为此后“巨轮公社”家属要进食堂集体吃饭,为加大储存能力,后花园改成公社食堂大菜窖了。
于是,后花园渐有人气,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去处。孩子们从一扇小木门钻入菜窖,在白菜垛子间躲藏,并打起了土仗。通过抓阄,一部分孩子在下边,另一部分在上边,利用菜窖的通风口,把手边的土块儿、菜帮子扔来扔去,打的昏天黑地。大菜窖做为玩耍场所,其好玩儿程度,远超公园设施,在大菜窖打过的孩子,日后到公园的滑梯转椅,都觉得太小儿科,还不如一棵菜帮子。
二
远未玩儿够,又要求复归各家吃饭,菜窖不需要了,鉴于肉食供应紧张,大院机关决定养猪,便平了菜窖,还拆了假山,就地取材,用太湖石砌了个猪圈。很快,几头猪便被喂的膘肥体壮。
转眼后花园的猪到了该宰的时候,机关有位勇者老胡。昔日专司茶炉,未几,为茶炉爆炸所伤,事后便在食堂打杂。此时挺身而出曰:这辈子除了茶炉,没怕过其他!便挺着尺把长的尖刀来到后花园, “红差” 虽老胡一人出,但由于盛事罕见,监斩的人颇多,差不多大院所有人全来了,但见老胡开了圈门,立时便有五六只白条大猪狂窜而出,见了老胡的刀,嘶声直干云宵。老胡哪经得这股蛮力,反被众猪践于蹄下,立于高处观望的作家、画家和编辑们,有胆大的赶紧趋前相助。岂料慌不择路的猪,径奔后花园外,这下大家一块儿起了哄似地在后面追,撵的猪往胡同外跑去,最终冲出大院,上了大街。街上毕竟人多,多数猪被拦截回来,唯有一头特别勇武的,跑过大马路,冲至五一电影院门口。捉回来后,重入猪圈,圈门堵了大石,被“斩监候”。大家纷纷前来观看,称其为“想看电影的猪”。
养猪失败令人头疼,到手的肉,却上不了饭桌,于是,很快将所有猪都处理了。
三
猪圈关张不久,“后花园”派了新用场:建锅炉房。这可不是老胡烧的茶炉,而是带动整个大院十几个院落暖气的大锅炉。于是从街上铺了钢轨,在锅炉上绑了钢绳,成群的工人唱着号子。将火车头大小的锅炉移入“后花园”,并开挖地基。
这回,“后花园”所有树木须尽数刨去。还要建一座二十八米的大烟囱,选定位置,恰在假山旁那颗槐树边。一日,老槐树连根启出,根须间,一口大坛现焉,打开来,是一坛白花花的银元宝。
“后花园”累经变化,名称未变,直到锅炉装好使用,新来的住户才称其为锅炉房,至于今日。
——摘自《红门里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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