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清华的99种方式|沙垚:十六年乡村,愿以深心奉尘刹
编者按
清华求学数年间,在考试周期间的坚强求生,在学生节与DDL之间的痛并快乐,在毕业论文与工作申请间多线作战,当离开清华的时候,这些毕业生留下了怎样的故事?他们走上职场后获得了怎样有趣的经历?今天,就让我们一起倾听学长学姐们讲述最真实的生涯故事,分享离开清华的99种方式。
离开清华已经第8个年头了,我很想念她。在清华呆了整整10年,留下了最美的青春,也形成了我余生面对未来、面对世界的方式。工作之后常常有人问,你在同一个学校呆10年不腻吗?我总是微微一笑而不答,因为清华的快乐他不懂,这个学校的深度和博大足够咀嚼一辈子。
10年清华,16年乡村
一有机会,我就要津津有味地说起,2005年我是坐着出租车从西门的正门进入校园的,那天是大雨初晴,天空很明丽,地上的水潭里飘着落叶。来自南方小镇的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通向哪里。我的老母亲至今不能理解,自己的儿子考上了最好的学校,却把事业放在了最土的乡村,这是为什么。
田野工作时的沙垚
10年清华,我调研过的村庄,数以百计。其中三个村庄,我前前后后追踪了9年。当2018年,我评上副教授的时候,还在使用2008年本科的田野素材,往事种种,恍如昨日。不禁哑然失笑,这到底是个值得骄傲的事,还是一个可悲的事呢?
依然记得2008年秋后,初识史宗恺老师,他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匹驽马,但他却视我为千里马。在此后的岁月中,他不断告诉我,在为稻粱谋之前,请先为理想而谋,年轻人应该有探索未知世界的野心。正因为如此,让我能够跳出自己学科的偏狭,在宏大的思考和微观的经验之间跌跌撞撞,寻找自己的位置。他说,你要用10年的时间搞清楚中国农村长什么样,就像理工科的实验,用一本书勾画出一个切面来,然后告诉世界50年后中国农村应该是什么样的。毕业之后,从西北到东南再到中原,我一直行走在乡村的小路上,也始终诚惶诚恐,不知能否完成先生的殷殷期盼。
这几年,恰好赶上了乡村振兴的大时代。我开始从理论研究转向一线实践,把自己当作“触媒”,就像一块石头扔到乡村这池春水中,去看那圈圈涟漪。通过介入一些政策的制定、制度的运行和产业的设计,去看权力如何流动、资本如何流动,去看不同的主体如何选择。2021年,清华大学110年校庆,清华校友总会举办的校友HiTC演讲大会,我应邀参加,在演讲中我说,“作为一个学者,没有什么比投身社会一线实践更让人感到激动了,更何况我还能在其中充当一个角色,并发挥一定的作用,影响现实”。
从2006年暑期实践算起,在乡村这个方向上,我已经走了16年了,从田园将芜到乱花渐欲迷人眼。我也还会继续走下去,这是我的坚持。
清华大学110周年校庆时参与校友HiTC演讲大会
花前月下,荷塘夜煮茶
2009年以来,我不是在课堂,就是在乡村;不是在乡村,就是在荷塘。荷塘煮茶成为我在清华的又一个标志性动作,2010年我发起成立了清华学生茶社。荷塘莲桥旁边有一个观荷台,我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最疯狂的时候,我还从淘宝上买来梅兰和菊,在河边的空地种上,每日去浇水,没有买竹,是因为那里本来就种着很多竹子。那时候,有人弹琴、有人吹箫、有人下棋、有人吟诗,好不热闹。毕业之后,也回去过几次,观荷台已经成了老人们晒太阳、打麻将的地方,倒也温暖可亲。
导师李彬教授曾不无风趣地形容我的“双重人格”,一边是“对月伤心、见花落泪的文学青年”,一边是“脚踏实地、心系苍生的传播学者”;一边是“手头枕边仍有红楼相伴入梦,花前月下常与朋友煮茶品茗”,一边是“一路风尘仆仆、日入日深地做着泥巴汗水的朴素学问”。
登上清华校园电线杆上的沙垚
风乍起,如何面对西山东海?
后来的岁月并不如文字一般静好。作为学者,由于知识分子聚集,难免有文人相轻,更不缺恶意攻伐,甚至到了身败名裂的边缘;也曾为贫穷所扰,一地鸡毛,狼奔豕突,被生活之网遮蔽了全部的日月……剪不断理还乱,而我却无处可逃。
生活就是这样。世界就是这样。你还爱她吗?
我没有想到的是,乡村和茶已经成为我心灵的故乡。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坐下来,喝一杯茶,绿茶的自然之美或是岩茶的匠艺之美,总是让人泪流满面。茶,一定是苦的。但无论是种茶人、制茶人还是泡茶人,都想方设法地去掉苦涩,留下鲜爽甜醇,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对残缺美的崇拜,像极了生活。杯中山水,即是人生。真正的乡村,不是田园牧歌、绵绵乡愁,也不是一路悲歌唱到底;真正的乡村,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万物生长的地方;真正的乡村,是各种力量相互缠绕和博弈的正在进行时。而乡村里的人们,他们面对社会转型期的种种不确定,依然艰难而努力的生活,是在螺蛳壳里做道场。
2021年校庆期间,清华新闻学院发起了一个“写给18岁的自己”的活动,我写道:“愿以深心奉尘刹。尘刹尚可奉,还有什么不可以。要身处苦难,仍然有倚窗望月的心情。要有一种能力,既不忘初心,又收藏理想。”
我至今依然记得2012年硕士毕业的时候,周庆安老师在毕业典礼上的那段话,“我还要再说一次,你们是精英,你们可以不承认,但你们是精英。精英的意思不是以自己为上,而是以周遭为要。你们要多关注身边的一个人,多关注这个社会的方向和风雨。收藏理想,等待机会成为了你们这一代最终能否成功的关键,也成为了中国未来的某种希望所在。在这个时代,你们或许无法选择做什么,但是你们至少可以选择不做什么。”
我相信,毕业之后,一定有很多的同学和校友们正在体验着生活的酸甜苦辣,有人依然在追光,也有人已经选择躺平;有人还在执着于虚无缥缈的家国情怀,也有人已经娴熟地进行着精致的算计……但是,当我们面对大海,面对西山,听到“西山苍苍、东海茫茫”的校歌时,你心中是否会荡过一丝波澜?视线是否会有一丝模糊?
真正的英雄是在看透生活本质后,依然热爱生活的人。2015年毕业的时候,我作为学生代表,在全校研究生毕业典礼上发言,我说,清华人要把天下作为校园。要有“以天下苍生为念”的菩萨心肠,要有对人民的热爱和对苦难的慈悲。
2015年研究生毕业典礼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书于2022年4月
沙垚,清华大学新闻学院2015届博士毕业生,毕业后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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