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浪：写作并不欢乐｜诗同仁
图片来自网络
写作并不欢乐
莫
浪
莫浪，本名段渭华，陕西渭南人。
火堆
深夜，街道上仍然有很多炭火。
一个人走在闹市。下起小雨
就这样往前走。想替一只老羊和两只小羊
走回故乡的青草旁
那个上午阳光很好
那天阳光真的很好
是过了老羊要下羊娃一星期的时间
请来兽医，打血浆。从老羊体内掏出两只小羊。
老羊微弱地哀叫
能拢一堆火。多好
我闻到很浓的腐烂味道
多想听懂咩咩咩翻译成人的语言
那时我还小。听妈妈说
“羊跟人一样，还没来到这世上哩，可……”
前一年一个下雨的傍晚
老羊下了三只小羊
拢一堆火。舔它们身上的羊水
看它们生下来就能很快地站稳在地上，跪着吃奶。
忽然雨越下越大
灰鸽子
在大昭寺上空飞过
总有一小块房梁，为它们准备。
它们没有注意
叫不出它们名字的人。只能选择拍照
每一个孤独的肉体
都有被设定好的路途
云层偶尔遮住了光线。又缓慢放开
灰色的羽毛，和行人的背包
拥有相同的影子。
挂钟
被判有罪
钉在墙上
走快了五分钟
走累了，定格一个镜头。
我记录父亲的心率
陪伴失眠的人
听见落叶。火车。皱纹在行走。
我有宽阔的低音区
怀揣小部分的死亡
我忠诚于孤独的旅程。
我在异乡的深夜
想到父亲两点钟三点钟
——从一数到十
一想到世上尚有未了的事情
我偷偷地
往回走了五分钟。
书页或白发
隔着山梁唱信天游。像是记得
温暖的模样，仍然在四十多年前的
一本前苏联小说里。
记得幻想过带有咸味的海风。椰子树叶
会不会掉下来
偷偷地给放牛的小伙
送过窝窝头。
清洗床单上
小小的红色地图。
玉米地里，野玫瑰枯萎。
年代装进口袋，多想赶紧一头白发
虽然再也看不清针孔
深爱的人把黑线穿过去
——“我前半生绣啊后半生绣”
寂静之一种
喜欢戴上耳机。更清楚地听见
风吹动屋前的树枝，
以及汽车的喇叭。
喜欢乡村音乐。我真的离家五百里
有一些嗡嗡咯吱的声响在挖空我那些年的怨恨
我为曾经很多年厌烦某一些嘈杂和刺耳
感到后悔。
穿着粗布衣裳的父亲，在电刨子前
做门窗。锯柴禾。
父亲给我做的木玩具手枪
没有射出过一颗子弹。瞄准童年的欢乐。
我怕突然失聪。一部默片在脑海放映
有一些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我摘下耳机。
记住冬天
最怕某一天突然听懂了一首歌
我的童年也没有结束
棉窝窝湿透。拍拍膝盖上的雪。
真的不怕烟熏吗
往一面墙壁底下的通道里塞进去玉米杆和棉花杆
妈妈半跪着身子
把土炕烧得很暖和。
拨动一下小小的火苗
仿佛是收留掉在地上的流星
走进去。那里是不是有亲人想说的话
最怕真的听懂了
墙壁在
路途在
茶汤
1
“走两三步，就是天堂。”
而坐下来。站起身。仿佛听见流水声。
我也是心事重重的人。奶香还在唇齿间
没有在小小的茶碗里
看到蓝蓝的湖水。
2
需要跋涉。经受寒冷。
清晨五点起来，在广场等车。
需要记住大大的月亮。
3
还必须趴在座位上打瞌睡
忘记一个关于玫瑰花和巧克力的节日。
4
湖面上厚厚的冰层，并不怎么平整。
像我预习着必将经历的
有风和波浪。
有它固定好的形状。
婚姻筷子
和同事喝酒。他说起他表弟
那天喝得烂醉
我扶着那个死胖子躺到床上
吐得呀跟喷泉一样
表弟说，要是时间能倒回去
老子宁可不认识这个女人
你觉得婚姻像什么
他夹一口花生米，喝一口酒
钱钟书没把话说完
想冲出城的人
一定想好了奔向另一座城
我觉得婚姻更像筷子
没见过三只筷子吃米饭红烧肉的
不小心掉地上一只
卫生纸擦一擦，凑合着继续
大不了换一双
他听着乐了
来，走一杯
一颗花生
掉到脚边
诗和诗人
没有比写下这个题目
更令人沮丧的了
许多写诗的人会经常说——
诗歌没那么重要，别太把诗当回事儿
说这些话的人，你要是问他们
写诗，最初是为什么
他们会说，诗歌是朋友，是陪伴
麻烦来了
一边捍卫诗歌是内心忠实的朋友
漫长的修行
一边还非要说诗歌根本没那么重要
不能太当回事儿
怎么能把朋友不当回事儿呢
说到最后
“敬畏之心”，“对文字的敬畏之心”
让一场争辩的双方
都默默认同
还是得好好写
既然爱诗歌，既然爱着诗歌
说苦难成就诗人也好
说苦难并非人生必须，寂寞是必须
听着也对
经历苦难的人那么多，人人都寂寞
写诗读诗终究是小众
更小的一部分人
选择了用笔用诗歌
与世界对话
与内心纯净的自己对话
是一种绝对机缘
就这样顺从下来
吕克·贝松说过
电影不是济世良药，只是一片阿司匹林
诗歌也是
并不能救世，并不能改变世界
战争照样存在
疾病不能减少
分离，死亡，不愿看到的意外
人生的真相需要这些
“诗歌是一剂苦药”
治愈的是什么
终于能治愈的是什么
是内心的某个缺口
即使感觉这一生碌碌无为
回过头来
认真写过一些诗
认真地活过
这就够了
不是诗能带你走多久
而是你能带诗走多久
并不怎么赞同
把正在写的这一首当成最后一首去写
当成遗言去写
写废了还想写下一首呢
现在就对爱过的世界说最后的一番话
太早
花很长时间
写一首诗，写好一首诗
直到成为想要的样子
这段记忆变得特别珍贵
诗人不怕空白的稿纸
空白的稿纸害怕真正的诗人
“用美来拯救世界”
“用诗来代替信仰”
更喜欢第二句
信和不信上帝的存在
信和不信诗神的眷顾
眼泪会掉下来
悲痛时常能感受到
透不过气时才明白的道理
比一首好诗更让人着迷的
是不知道在哪一行
藏着自己
真正惦记的是什么
写作并不欢乐
能估算出，这一生
欢喜的日子只占一少半
悲痛节省着用
眼泪也绝不会在想哭就哭时
让它掉下来
不能估算出
写作给一个人带来多大的欢乐
或者说，算法很复杂
写过一些真实粗糙的诗
越来越不懂怎么才能快乐起来
写诗，是在反抗时间
某一瞬间在稿纸上
能保持多久就让它保持多久
晚上六点，和两个朋友聊天
你说一生中最幸福的是什么
我没犹豫——
日子安稳，不要经历太多变故。
她说，从不羡慕的状态是幸福
能吃能睡能爱
——这是天生的诗人
写作是少部分行走在纸上的人们
对必然流逝的略微否定
而一个人的欢乐是自娱
将那些想要忏悔的往事
捉拿归案。
喝过最烈的酒
爱过美人
发现纯粹的喜悦并不存在
时针开始指向凌晨两点
我也没法指认永恒
生命是许许多多个夜幕缓缓拉开
尽管有时没有星星
尽管有时排列得很拥挤
我喜欢在写好一页纸时
同样爱它的背面。
种种不可能
我偏偏假设我是阿甘正传的男主角。
我偏偏假设我有两盒巧克力，
一定分给你一盒。
我偏偏假设需要喝醉的时候，
更容易喝醉。
我假设相比于忘记仇恨，很快的
忘记一些恩情更简单。
我假设钟表放久了，时间会走得慢许多。
我假设曾经给一个伊拉克小女孩写过一组诗，
这一生会遇见她。
我假设过更换一下命运。
假设写诗具有很大的意义。
我偏偏假设谎言能咽回肚子。
假设眼前正在消逝的都曾经发生过。
我偏偏假设上帝爱万物多过爱我。
我假设最初的爱情不是错觉。
假设死去的亲人一直在身边。
偏偏假设尘世是绝对的天堂。
我假设明天一定不是生命中最后一天。
假设没必要非得列出十个心愿清单。
我偏偏相信谜团会一点一点解开。
我偏偏不相信即将遭遇更大的灾难。
我假设拥有强大的承受力。
我偏偏假设很多道理，
必须是在透不过气时明白的。
我偏偏假设是非恩怨都不值得再一次说到。
我假设窗外是黑夜，但有星星
我们有安恬的睡眠。
我假设世界上只有一种宗教。
我假设萨特说的“他人即地狱”是不用验证的谬论。
我假设郑智化的双腿是健全的，
假设周云蓬能看到光明。
我假设嗓子疼了喝一口水，马上感到清爽。
我偏偏假设愁苦和欢乐一样多。
我假设过西安的天空和拉萨的一样蓝。
假设那些救过我一条小命的人，即使到了生命最后的日子
我能陪伴在他们身边。
我偏偏假设的这些
我相信是真的。
我偏偏假设这是最好的时代。
假设民谣里那些慢条斯理的叙事，
都没有分离。
我只能假设最终说出对不起的，
都包含着我爱你。
往期阅读
·END·
长按上图，识别二维码关注~
诗同仁
微信号 | zkshige
执行｜仲诗文
编委｜ 窗户 张远伦 张二棍 吴晓 江浩 江湖海 缪佩轩
汪诚 张小美 幽幽雪 黍不语 一江 大雪 田铁流 霜白
欢迎荐诗：zongsiwen@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