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者的泪，一位内蒙古女知青苍凉苦涩的人生经历

老知青家园 2024-04-29

告密者的泪，一位内蒙古
女知青苍凉苦涩的人生经历

付晓峰

求进步而向组织揭发自己的父亲

少年的一段生活给了我留下了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1965年，我在西北一座城市的一所小学读六年级。小学快毕业了，为了响应学校团支部的倡议，班里学习成绩前五名的同学的心里萌发了要求进步的思想，纷纷地要加入共青团组织。那时候的同学们以戴上闪闪发光的团徽而感到自豪和荣耀。我班的白美丽同学就是其中要求进步的一位。白美丽就象她的名字一样美丽、端庄、文静，透出了一种清纯、阳光的气质。她的父亲是五十年代初苏联留学生，在一家国有大企业任总工程师。母亲是市少年宫的舞蹈老师。在文化家庭熏陶出来的白美丽从小就能歌善舞，她学习也很好，她是我班的文体委员，老师与同学们也都很喜欢她。但经常穿戴社会流行时尚衣服的她，又使班里一些家境困难穿戴很朴素的女同学而感到自卑，也有大部分女同学对她羡慕不已。

那时候，我是本班的班长兼学校少先队大队长，却在这一次地落在白美丽之后，我虽也写了入团申请书，但又因母亲患病，我每天放学就往家里跑，回到家帮姐姐干些家务，所以很少参加学校组织的入团积极分子的活动，为此我的入团的梦很快地破灭了。作为班头的我，尽管也很欣赏白美丽同学的聪明才智，但我潜意识的感到她已是我在班里的学习竞争的唯一对手，对于她的超越我的进步，我心里有些不快，甚至有几分嫉妒。

很快地我感觉到我错了！一个礼拜天，出乎意料的是白美丽竟来到我家看望我的患病的母亲，还帮助我家擦玻璃干了很多家务活，对于白美丽同学的真诚，我为自己的自私、虚荣和心底的狭窄而感到很愧疚。我没有理由再隐瞒下去，我向她坦诚地暴露了我心底曾隐藏的不健康的想法。出乎意料，她没有指责我，却爽朗地大笑道：“你不要考验我，我不会相信你这个班长和戴三道杠的少先队大队长能有这样的想法，我才不傻呢，不会与你争那个受累的班长职位，我要好好地读书进步，将来要考取解放军艺术学院。”我听罢她说的这一番话，我再没有吱声，真不知说什么她才能相信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我心底直感叹，白美丽同学的心底是多么地单纯和善良！

白美丽很快地成为学校团支部重点发展的入团积极分子，她开始常常到学校团支部书记、政治老师候静的办公室去汇报思想。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汇报思想就是相信组织，敢于暴露的自己思想的一切，敢于坚持真理，敢于与一切坏人坏事做斗争…..在候老师的诱导下，单纯善良的白美丽竟然将自己的父亲在五十年代与苏联的同学通信及晚上收听苏联俄语广播的事全部汇报了。侯老师高兴地表扬了白美丽立场坚定，思想觉悟高，她说这件事组织掌握就行了，她并保证不会泄露出去。

白美丽为了早日能做一名光荣的共青团员，她是那么地信赖她心底无比崇敬的侯老师。谁想到侯老师却如获至宝，急于在立功而仕途上升迁他，背着校领导偷偷地向公安局告密。当时正处于特殊的年代，全社会大搞“四清政治运动”。不久，白美丽的父亲被公安局审查，公安局又从他家搜出了俄文信函等，加上举报她亲生父亲收听苏修敌台的广播,证据确凿，以里通外国罪而被逮捕入狱。这件事在学校成了阶级斗争的一个典型，在学校同学们的眼里，白美丽成了另类。最终因父亲的政治问题，她父亲被逮埔入狱，成为敌特反革命分子。为此，白美丽加入共青团的事也泡汤了。

当时我与班里的同学们都很埋怨白美丽同学办了一件蠢事，但我们又很快地原谅和同情她。是的，这事能全怪罪于白美丽同学吗？她才仅仅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她为了进步，她为了加入神圣的共青团组织，才相信了为人师表的候老师，相信了组织，她才无意地伤害了父亲。打那以后，白美丽在班里沉默寡言了，她也不爱打扮了，她每天衣衫不整,头发象荒草一样乱……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是巨大的，足足地影响了她的一生。小学毕业后，她上了中学一年后就辍学了。即使在街道相遇，她对老师和同学的心态上也是很冷漠的。1966年初，记得有一次我去她家看望她,她躲在屋里哭泣,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再以后就不知道她的情况了。但知道那个告密者——侯老师在文革中爬上了区教育局革委会主任的宝座。半年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也降临在我家，我父亲被奸人陷害而坐牢，我家又被红卫兵遣返到雁北老家山村。二姐来信告诉我，街道居委会三番五次到白美丽家，动员她上山下乡，后来她到了河套临河地区擀毡庙公社下乡插队。

我到硫铁矿采访，意外遇到了下乡到临河农村而又嫁了矿工的老同学白美丽

1983年，在巴市报社学习期间，作者（左一）与电厂同事陆军（右一）报社职工潘师傅（右二）在临河市剧场前合影留念。（如今的巴彦淖尔市）

八十年代初，我在西北的一家电厂搞文体宣传。二年后，我到巴彦淖尔盟报社学习，成为一名实习记者。那正是七月初，我随报社群工部的几位老记者去硫铁矿采访，一次晚上，我去硫铁矿宣传部长邱大建家做客，在矿山的矿工宿舍区偶尔巧遇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白美丽。她还是那么地美丽，三十多岁的她的身上仍然还有她少年的影子。白美丽见到了我一直不说话，眼睛里却不住地流泪。当我推心置腹地与她交谈后，她终于说出了她多少年不愿说的话。她父亲被判了六年徒刑，出狱后不久就病故，一九七九年才平反。她又因父亲的政治问题，她一直在农村插队，没有被选调进城招工或推荐上大学。她又不甘心在农村与农民结婚。她在农村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罪，夏天割麦嗮个死，冬天挖大渠，冻个死。她竟咬着牙，坚持下来。村里有几个光棍汉常到她的土屋去骚扰，都被她拿大棍子打跑了。这苦日子何时才能到头？白美丽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酿的苦酒，不仅自己喝！还害了了亲身父亲，还毁了自己的家！还毁了自己的前途！于1978年底经别人介绍嫁了硫铁矿的一个青年矿工，成了一位矿嫂。她离开了下乡插队十一年的农村，落户于离临河几十里远的青山镇硫铁矿。她的老母亲一直与她生活在一起。她告诉我，她现在矿山家属连劳动，也给家里增加些经济收入。她曾听过硫铁矿矿长李真对她们家属连的人说过，根据硫铁矿的建设和发展，也许矿山家属连还能转成正式矿山正式职工，特别是她在农村插队的日子也算工龄，说到此，她满脸笑容，她的话透出了无限的憧憬和向往。

我告诉她，从1980年，兵团改制后的农场，大批知青纷纷回城，内蒙古政府开始落实因家庭出身和农民结婚的没有被招工进城的知青，都被安排到国营农场当农工，可惜她失去了这个机会。一想到老父亲的遭遇，她说一辈子她不能原谅自己的过失。我对她说，事情过去了，不要再责怪自己，要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好好地生活。我告诉她，这件事日后有机会要写出来，告诉后人，这是一个不该发生的社会悲剧。他听后，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说：“老同学你要写，不要写我的真名，我怕家人和亲友看到会伤心的，我点了点头。（关于她那悲伤的故事以后再写吧）告别时,她含着泪低沉地说:“代我向母校的老师和同学们问好！”“好的！”我很痛快地回答。不知怎么了，我的心里一阵酸楚，眼圈也潮湿了……

尾声

90年代末，我与天津几个音乐人朋友，组织了一个临时艺术团，在近郊县城乡村走穴文艺演出，那天我们刚到武清县（如今的天津武清区）一家农场演出。中午演出完后，农场的场长陪我我们艺术团的人员一起聚餐。那天，好客热情的农场场长给我们准备了高度的沪州老窖白酒。宴席开始时，我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内蒙古河套乡音，一个很壮实的中年汉子给我们敬酒，经那位农场场长的介绍，他是农场场长的表弟，（场长姑姑的儿子）在内蒙古临河硫铁矿开车，我立刻走过去，我给他敬酒，我用河套话对他说：“哎！咋见了，咱们是内蒙古老乡，我曾在巴彦淖尔报社实习，去过您们硫铁矿采访过，我还采访过硫铁矿矿长李真，硫铁矿宣传部部长邱大键还请我到他家吃过饭。”我的几句河套话刚落地，只见那个内蒙古汉子站起来，激动地双手举酒杯豪爽地说道：“哎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大哥，我先敬内蒙老乡三杯，咱们内蒙人最实在了。”我激动的一仰脖喝了三杯白酒。谁能想到在天津武清农场，竟能遇到内蒙古老乡！我们俩一阵热烈的豪饮，显示出了内蒙古人的真诚和豪放！顿时，聚餐的场面上，出现了一派热烈吉祥欢乐的气氛。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内蒙老乡，我告诉您，如今硫铁矿变化大了，老矿长李真去世了。”我问他：“家属连的职工转正了没有？”他说：“八十年代末，硫铁矿的所有的家属都已转成正式职工了。”我听到此消息，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我为那位经历过人生的磨难的老同学白美丽，终于有一个好的结局而高兴……

经历了人生的坎坷与磨难，经历了五十八个春秋的风雨沧桑，我们那一代人的心底的角落里始终珍藏的还是少年最初没有灰尘的心灵，珍藏着少年最初没有灰尘的情感。我是如此，大多数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朋友们也是如此。如今，远在千里的滨海津城已到古稀之年的我，每当想到发生在白美丽身上的那段往事，我与我的包头老同学们都会有隐隐的心痛。我今天感觉到了象我儿子一样的所有的孩子们有多么幸运！他们的心底不再筑有“篱笆”，他们从小学至大学再到社会，都沐浴着人世间阳光般的的温暖。我期望在我们的生活里，我们成年人不要再伤害那幼小、纯洁心灵，不要让那幼小心灵撒落灰尘……

在这里，我真诚地祝福老同学白美丽晚年快乐幸福！

（文章里的主要人物用的化名，硫铁矿矿长李真和硫铁矿宣传部长邱大键是真名）

2023年7月8日初草于天津顺通家园

作者简介

付晓峰，祖籍天镇县。1952年出生内蒙古商都县，1965年就读包头十五中学。1971年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十五团十七团战士，后调兵团电厂（乌拉山电厂）宣传干事。7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内蒙古日报》《内蒙古电业报》《巴彦淖尔报》《天津日报》“满庭芳版”版《今晚报》“人物专刊”版《人民日报》“国际副刊”及“文化广角”版“《人民日报.海外版》“名流周刊”《人民政协报》“春秋，朝花夕拾”版，《民国春秋》《良友》《连云港文学》等二十五家报纸和杂志发表文学作品。

已出版《绿星照耀在东方地平线上——华夏名人与世界语风云录》一书，《小火炬手之歌》报告文学集。2014年，山东枣庄大学国际世界语博物馆收藏作者于《人民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人民政协报》发表的“名人与世界语”名人传记文章33张报纸，并颁发收藏证书。2000年，其生平与世界语创作经历被收录于中国世界语出版社出版的《中国世界语人物志》。2017年，又被收录于山东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世界语人名录》。

作者现为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天津世界语协会理事，全国世界语协会会员。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公众号发布

付晓峰文章

▲【文革杂记】一个老知青的苦难人生

▲白彦花女知青自家菜窖上吊之死

▲春天里凋谢的花——天津女知青身亡始末

▲凋谢在呼伦贝尔大草原的花—天津女知青之死

▲一只失群的雁—永远留在荒野上的女知青

▲在生与死之间行走的姑娘——老知青矿工的女儿

▲李家园胡同老知青的故事

▲李黑子的二手时代，返城知青的风雨岁月

▲一位回城知青交警的苦涩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