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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果 | 我提着草莓走在去妈妈家的路上

窗户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唐果,70年代初生于四川, 2000年开始诗歌写作,著有个人诗集《唐果在传说》、《用最少的翅膀飞》、《给你》、诗合集《我的三姐妹》、短篇小说集《女流》。获“女子诗报2006年诗歌年度奖”。

作者已授权 

缝隙

 

我在我的身上摸到了很多条缝隙

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因此,我无法为它们命名

 

跟非洲大峡谷,无法相较

至多是,我在德钦的山里

行走时,那些雪水缓缓流淌的壕沟

 

我期望有人在它们的边缘行走

就像我行走在雪水流淌的沟边

我想赠你一条缝隙

 

但不知挑哪一条给你

我把它们摆在地上

就像地摊货主出售她廉价的衣物

 

假如不幸,你挑到一条干涸的

我希望在你行走之前

壕沟里有泉水注入

 

我希望你有歌唱的泉水陪伴

就像白马雪山的积雪融化

流入小壕沟,陪伴孤独行走的我

2018-01

 


阿健的帽子

 

阿健的帽子丑

他戴上丑

我戴上更丑

 

可是我想阿健了啊

我就戴着他的帽子

去镜子跟前站了站

去街上绕了一圈

2018-01



花楸树凳

 

园子里的花

一夜没睡

太阳刚露个头

它们便张大

殷红的小嘴

等你来浇

 

墙角有一只旧椅子

想浇浇它吗

不用,真不用

在成为凳子之前

它是一棵花楸树

开的花也很美

那时的它

跟园子里的花一样

渴望雨露,渴望水

变成凳子之后

它就开始厌恶水

2018-02

 


我提着草莓走在去妈妈家的路上

 

我提着草莓

走在去妈妈家的路上

 

一辆黑色的汽车似乎饿了

它向我扑来

它也想吃草莓吗

我扔过几个草莓

它才把路走直了

 

我的鞋也饿了

地上有掉落的浆果

鞋底踩爆浆果的头颅

高跟鞋吃浆果

高跟鞋很快乐

2018-02

 


隐形人

 

她一个人坐着

服务员拿来两个杯子

两双筷子

 

她把筷子放在对面的桌子上

另一只杯子倒上茶

放在筷子旁边

她捡一次菜

朝对面看一眼

举一次茶杯

向对面示意一回

 

菜吃完,盘子见底

水是他俩一起喝干的

菜是他俩一起吃完的

她离开,对面的人

不起身尾随

他将一直坐在那里

等待下一位

独自就餐的女人

2018-02


 

写完一封信,还有一首诗要写

 

这首诗是由草莓引发的

如果我现在写

“我不是特别喜欢草莓“

不知冰箱里的草莓

会不会气得推开冰箱门

从最高处往下跳

 

由草莓引发

但我担心娇嫩脆弱的她们

承受不住一首诗的重量

我来到大街上

看到汹涌的樱花

又觉得,我是为了樱花

 

草莓和樱花都会败落

她们让我的出门显得牵强

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为

来到大街上

怀揣满满的忧伤

我希望把自己塞进人群

把忧伤像电波一样传导

2018-03

 


在下龙湾的游船上

 

在下龙湾的游船上

面朝大海和背靠大海

是一样的

 

海鸟想撞击岩石

它得飞过大海

旗子想把自己插进石缝

它得长出另一只翅膀

鱼虾在小船上

怎么游

都游不进大船的厨房

 

在下龙湾的游船上

一个人问另一个人

“下龙湾这么美

此刻,你最想干什么?”

 

我在心里作答

“想活着,又想去死”

2018-03

 


毫不怀疑

 

我毫不怀疑

上苑艺术馆里的那些画中人

在大铁门紧闭

铁栓拉上之后

会从各自的画布中走出来

 

他们聚在一起

打闹,嬉戏,或者围成一圈

像会议参与者那样

唇枪舌剑,互相攻讦

 

我毫不怀疑

一旦有参观者进入

带来阳光和湿润的空气

那些画中人

就像小学生听到老师的脚步声

迅速回到各自的画布上

变回画家安给他们的

表情,姿态和言行

2018-04

 


代表被消灭的一群

 

几个巨人聚首

一整夜

他们都在商议

怎样消灭

那些身高在

一米七以下的人

2018-04

 


慢火车在深夜里叫得特别响亮

 

慢火车在深夜里叫

像千足虫在头顶挂个灯泡

慢火车在深夜里叫得特别响亮

每一声都拉得特别长,特别长

 

不这样叫,它就跑不动

不这样叫,坐在上面的人

怎会甘愿,摇晃着沉重的脑袋

在深夜里,陪着它一起疯狂

2018-04

 

 

燕子画家

 

男青年染黄头发

穿绿衣

骑赛摩在芒市大街

狂飙

 

红灯路口,他停下

站在电线上俯视的燕子

酝酿了几秒

决定拉一泡黑色的屎

 

黑色的燕子屎

掉下来,一些掉

在他的黄头发上,一些

掉在他的绿衣服上

 

绿灯一亮

大地这块凸凹有致的调色板

就在他的脚下

疯狂地转动起来

2018-05 

 


眼睛和嘴都忙碌的时候

 

我们饿了,靠着墙壁吃饭

墙上的泥土一点点

往下掉

飞进我们的碗里

 

望着远处叫嚣着

把山景涂抹成砖墙的火车

我们把面包上的泥土当黄油

我们的嘴吃进泥土

眼睛吃进一百七十节车厢

 

我们的心灵

因为有栅栏的阻隔

偶尔会拒绝吃进任何东西

特别是在我们的眼睛和嘴巴

都忙碌的时候

201806 

 


他提着弯刀,走在路上


他提着弯刀,走在路上

我高举半个桃子

从坡坎上滑下来

"这桃里的虫子

已经被我吃掉

剩下这半无恙的,你吃吧"

 

这句话刚落

我便看到弯刀的寒光

暗淡下去

而太阳,依旧明晃晃的

 

一定是土地,一定是

我们共同的母亲,翻动手掌

给我们看,她手心的肉

又给我们看,她手背的肉

201806

 


草木灰

 

研究我的人是个老学究

削瘦的脸颊上架着眼镜

他抱着我的骨灰盒

来到屋外

外面光线强烈,利于研究

 

他把骨灰倒在地上

(尽管我多么希望他用一块白布垫垫)

袖着手,看了半天

色泽不如草木灰深

他用手抓了抓

干燥的,并不粘手

(篝火晚会结束

人们会往炭火上烧水)

 

他抓一把捏在手中,松开

它落下的速度没有砂子均匀

他用手指捻了捻

非常细,而且是一般细

说明它是工业炉火烧制的

他抓一把摊在手中

凑近鼻子嗅了嗅

灰尘的味道,灰尘的味道

准确的说,是草木灰的味道

 

最后他拿出放大镜

在骨灰里,他没发现小昆虫

爬过的痕迹,骨灰里

已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由此他可以得出结论

"此人活着如草木

如今已烧得非常彻底

只剩下为数不多的草木灰"

201806 

 


在草木的屋檐下栖居

 

朋友独门独院

两月不回家

她得薅着草进门

 

云南芒市有座山叫"雷崖让"

翻译过来就是

野草让出的地方

 

野草才是土地的主人

是最终的胜者

它不需要任何武器

 

无论与之战斗的是建筑

人、动物,或者同类

它强大的绞杀功能

 

足以消灭一切

可它的同情心博大如疆域

出于怜悯

 

出于对孤独的恐惧

它暂时让出地盘

供人畜生息,繁衍

 

假如有人轻易放弃

它收回自己领土的心情

一定是迫不及待的

201806 

 


在火车上看到一个男孩……

 

1

在火车上看到一个男孩。他和另外几个男孩一起。

 

2

在火车上看到一个男孩。他样样都好,就是跟朋友聊天,出口成脏。

 

3

在火车上看到一个男孩。火车快到站了,他脱下外套,披到女孩身上。他说,昆明温度低,你会凉到的。女孩习以为常,她问,这是你的衣服吗?男孩回,当然是我的。

 

4

在火车上看到一个男孩。他频频叫另一男孩,宝哥宝哥。那个叫"宝哥"的男孩,兀自玩牌,并不怎么愿意搭理他。

 

5

在火车上看到一个男孩。女朋友买了硬座,火车开动后女朋友拖着行李箱来找他。幽微灯光下,我看到两条大腿,一条修长洁白,一条似黑色布带,缠在幽微灯光下的洁白上面。

 

6

在火车上看到一个女人。她背着我打电话,她说,如果这事是我做的,就让我活不过今晚。她又说,这事要怎么跟他解释呢,这事要怎么跟他解释呢,我的天呢。

 

7

在火车上看到一个女人。她住上铺,大白天的,她睡着一动不动。她去卫生间回来,艰难地往上铺爬,我坐在窗边,一抬头便望见她鲜红的底裤。

201806

 


别用那种悲伤绝望的眼神盯着我

 

在Z53次列车第6车厢的上铺

那个妇人说

"如果这事是我做的,我就活不过今晚"

她用悲伤绝望的眼神盯着对面的我

好像我是使她蒙冤的人

好像我是可以凭借一点点光亮替她申冤的人

 

撩起头发,亮出额头的皱纹

以及牢牢镶嵌在脸上的蝴蝶斑

我没有任何安慰的话给你

仅有一副,找不到缘由的悲伤绝望的眼神

我转过身,避开她的眼神

对面是淡绿色板壁

淡淡的绿色给了我初春一般稚嫩的安慰

201807

 

雷霆在天上

 

雷霆在天上滚动巨石

说,快跑,快跑

如果你不跑,我就把巨石

从天上推下来

 

仅听声音,我就知道

那是块巨大的石头

比一幢房子大,比一座山大

砸中谁,谁瞬间变成空气

 

我拿出画笔、颜料

在纸上画了两条线

一条大路,我在上面走

一直走,一直走

 

自己都不知道道路的尽头

在哪里,有什么

雷霆怎么可能追得上我

找得着我

 

脱离雷霆的恐吓

老唐我,只想走,不想跑

201807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眼睛看不见了

它想让你去死

可你不想死,你活着

心脏跳动,每一下

都是对它的蔑视

 

当你老了,手脚不能动了

脖子不能转了,牙齿掉光

它想让你去死

可你不想死,你活着

用嘴呼吸,每一次

都是对它的嘲讽

201809

 


树叶掉在地上

 

树叶掉在地上

厚厚的一层

树枝睡在树叶上

稀稀拉拉的几根

 

我叫树枝起来扫地

树枝一咕噜爬起

树枝清扫树叶

树枝在给树叶召魂

201810

 


写给艺术馆杨树叶子的第三首诗

 

清洁工

清扫杨树叶子之后

把它堆成一座坟

其形状如包子平放

其色泽如

坟墓里埋有舞蹈的黄金

 

好事者扒开树叶

毁了坟

在坟墓最底层的正中

仍然是一片杨树叶子

它比覆盖它的大多数叶子小

颜色也不那么纯正

 

它凭什么被选中

假冒尸首

它扑向地面的样子

像跪着死去的平民

201810

 


我喜欢你是自由的

 

我喜欢你是自由的

不是成群的麻雀,为了寻找食物

在冷风中翻飞那种自由

不是山泉为了寻找堤岸

在山石中随意穿梭那种自由

不是羊羔消失在孩子的眼睛后

爬上山顶,啃食积雪那种自由

不是青草生长在悬崖

动物想踩踏,却爬不上去那种自由

不是在某条大路上,一直走一直走

不想走便折回那种自由

是一只壮硕的乌鸦,吃饱喝足了

在低空飞行,想撞一下土墙

就撞一下土墙那种自由

是一只濒死的羔羊,有权选择

羊角向河流、高山或者滩涂那种自由

201810

 


写诗如挖坑

 

今天,你挖坑了吗?

我挖了几个

有大的,有小的

有圆形的,有方形的

 

如果动物掉进去

它是小陷阱

如果雨滴掉进去

它是眼睛

如果鲜血掉进去

它是伤痕

如果我爱的人掉进去

它是棉絮

201810

 

 

通道的尽头

 

我迷上的兔子

是那种满山遍野跑的

而不是关在笼子里的兔子

迷上兔子后

我就给兔子挖了一条通道很长很长的兔子洞

 

看到日日往下掉的面皮

我想起,那条挖得很长很长的

一直没有野兔居住的兔子洞

面皮像个掉进兔子洞的皮球

 

它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

我想拽住它,但我又不是野兔

所以我只能任由它,往下掉

直到它掉到通道的尽头

通道的尽头,我称之为"死亡"

201812

 


分趾袜

 

坐在太阳照耀的地方

给自己穿分趾袜

拿出十足的耐心,动作轻柔地

把袜洞套进每一个脚趾

如果两个脚趾挤进一个袜洞

我又会像挤扁豆一样

挤出多余的脚趾

并耐心引导它,去该去的地方

当男性器官和安全套

像皮球一样浮现在我的脑海时

我注视脚趾的目光便越发温存

我以十二分的耐心

和更为轻柔的动作

将剩余的脚趾一一套进袜洞

201812

 


树之手

 

如果哈扎尔王国的树上

长出两只桔红色的手

他们会觉得稀疏平常

他们会朝它挥手,跟它握手

而树的手会以相同的礼仪回赠

如果这两只手,不幸

长在昆明某小区的树上

见到的人都明白

这是清洁工,把浸湿的手套

翻过来,套在枝桠上

20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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