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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龙 2018-05-25

《轻松+愉快》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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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氏一族,念念不忘先祖潘岳的文人风采和《家风》遗训,古氏一族,讲的全是勤劳刻苦,发家致富。不同家风,历经几代传承,潘氏不管家庭如何贫穷,也要供养孩子读书,而母亲的后家古氏,连读满高中的子弟也极其稀少。


 

1


古暮春杀人的事情,并不是以案情通报或案情简讯的形式让我知道的。

那是2000年5月5日,立夏节气,麦收季节。二兄弟打电话给我说:大燕子的幺舅娘死了,今晚就是“大夜”,你要赶回来呀。我迟疑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兄弟那头已经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老实说,这样的吊唁我并不太乐意去。我们整个村子就两户大姓,一家姓潘,一家姓古,回老家随便碰见一个人,不是叔爷、叔公、堂兄弟,就是姻舅(嫂婶家的兄弟)、姻舅公、姻老表,如果每家的红白喜事都要参加,我这点工资可能连随礼都不够,更不要说来来往往花去的时间了。

二兄弟似乎也能分得清亲疏,通常,只有往上三代以内的亲戚有什么事,他才通知我,即便是这样,每年我也要回老家走动十几次。

这个幺舅娘姓薛,嫁给堂幺舅前,视力就不好。我们儿时,怕把她与众多舅娘搞混,一直称呼她“摸摸眼”幺舅娘。

老家的丧事仪程,最重要的是“大夜”,即在出殡的头一晚主办丧事活动,由道士“漂河灯”和“破地狱”(编者注:丧礼科仪法事之一,意即打开地狱之门,引领逝者的亡灵早日离开地府,进入轮回)

不管丧事活动在“大夜”之前持续了几天,只有“大夜”那一晚的丧筵是最丰盛的,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开席时,丧主家之子还会用木盘放置着酒杯,跪谢每一位客人。如果没有赶上“大夜”,也不兴弥补,若是有人不懂规矩,“大夜”之后再去送礼,就是咒丧主家再死人,是我们家乡民俗里最大的忌讳。

挂了电话,我安排好手里的事,立即驱车回了老家。

 

●    ●    ●

母亲的后家——古家,分散在云水溪的两岸,几百年来以农耕和打铁为生。云水溪上架着的“公家桥”,似一条纽带,连接着两岸古姓。河西是相对低矮的平坝,平坝上有一个“古家大院”,是入川古氏的祖屋,住了百十户人,周围有十几棵十几丈高的皂荚树;河东是矮陵大燕子山,接龙贯山山脉,零零星星住了几十户古姓,皆以铁匠为主业。

称之为幺舅的,是我外公的亲侄儿,我母亲的堂兄弟。幺舅上面三个哥子,都是铁匠。幺舅一表人才,又当了几年兵,但家里做主给他娶了这个“摸摸眼”幺舅娘,心里十二分不乐意。因此,幺舅常年不住家里,伙了三个二流子与人日夜赌博。上赶天洋坪、下赴古佛场“整猪杀猪”(设赌局),街上的旅馆成了他的“家”,家里倒成了客房。我父亲还任村支书时,被请去调解过好几次,幺舅才与幺舅娘合好,陆陆续续生了一个表弟、两个表妹。

 

2


幺舅家的房子就在大燕子山半山腰,一座四合头院子。在山脚,我就望见了竹竿高悬的“望山钱”,色彩斑斓地在山风里飘舞,一阵阵哭丧声也随之灌进耳朵。

四合头院子里挤满了人,一抬头,竟看到之前派出所的几个同事。我和他们点头招呼一下,挤到灵柩前,表弟表妹披麻戴孝走过来,跟我行了孝子礼。

幺舅的族侄古暮春在灵柩前忙碌,他是我小学同学,儿时的玩伴。他大概在帮忙做“点灯师”(负责向灵柩下的香油灯续油),递了三根点燃的香给我,我向灵柩里的幺舅娘三拜三磕头,插好香,这才又挤出灵堂,到同事那桌散了烟。

李冬珉曾经和我一个派出所工作,现在是派出所的指导员,陈兴良是我公安干部学校的同学,现在是刑警队指导员。在这个场合见到他们,我难免心生疑惑。二人见我疑问的眼神,告诉了我幺舅娘的事情。

也就是两天前,5月3日晚上10点25分,派出所接到治安室李光胜的报案,说玉佛七队古光富家,发生了火灾,还烧死了一个人。11点派出所民警到到达现场,火灾现场是院子的厨房,因为之前救火,整个四合院一片狼藉,民警并没有勘查到有价值的痕迹。半夜1点,分县局技术中队到达现场,法医将蜷缩成一团的幺舅娘的遗体,放在一个大簸盖里仔细勘验,在脖子上共发现四处刀痕,再解剖,发现颈动脉被砍断,肺部并没有吸入性烟尘,结论为“颈总动脉创伤死亡”。

派出所、刑警队十几名干警,工作了50多个小时,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哪个可能干这件事呢?”我和冬珉,几乎异口同声提出这个问题。

冬珉说:“这是你老家,死者又是你亲戚,说说你的看法?”

我说:“幺舅娘是个半瞎的人,性格温顺,天天就是忙农活和家务,连场也很少赶,她个人是没有冤家对头的。我幺舅是个赌哥子,可能因赌结仇,但应该也大不到杀妻报复的境地啊!”

“是不是流窜犯作案呢?”我又问。

“这么偏僻的地方,哪个流窜犯跑到这里来啊。”陈兴良说。

“我们这个地方,自解放以来,就没有出过杀人案件,十年前我当这一片片警时,小偷小摸的案件到发生过许多,像挖坟盗墓的、盗窃带电变压器铝绞线的……”

“局里领导的意思,还是要着手于现场附近,我们计划明天就开始对成年人打脚模手模,敲山震虎看一看。”冬珉说。

 

●    ●    ●

天色渐渐暗起来,帮丧的开了灯,几支百瓦的灯泡把院子照得如同白昼。另外一些帮丧的开始布置碗筷,准备晚筵了。我们让出桌子,站在院外的皂荚树下继续聊。

“等一下开席前,我们要开个大会。”陈兴良讲。

在外摸排的民警,也陆陆续续聚到了大树下。院子里筵席已经摆好,二舅过来请民警们赴席。我陪冬珉等坐一桌,陈兴良借了道士礼乐的送话器,站在屋檐坎上说:

“古家的各位亲朋好友、乡里乡亲,开席前我向大家通报一下我们的工作成果:公安局的法医,通过辛勤的工作,已经取得了重要的证据——就是杀人犯的手印脚印。从明天起,我们将对周围十里的成年男性,打手印脚印,首先就从挨邻的玉佛七队、八队、四队、五队打起,希望大家认真配合,明天童家寺逢场,就耽误大家一下,不要去赶场了,在家配合公安工作。”

院子里的人嘈杂了一会儿,道士也入了座。丧主幺舅接过送话器对大家致了谢,灯火辉煌里,丧筵随之开始了。

 

3


丧筵结束后,帮丧的洗整好碗筷,打整好卫生,和一帮远亲陆续离开了院子。二三十位至亲留了下来,观看道士“漂河灯”、“破地狱”。

河灯是装牛匠(做纸马的匠人)用竹片和油纸做成的,有的似莲花,有的像桔瓣,有的是只红鲤鱼,在家先点燃,几十个人提着,星星点点,蜿蜒在村道上。到了云水溪边的“公家桥”,道士奏一番礼乐,唱一阵悲苍的挽歌,指挥大家把灯一齐漂放到河水中。一个个制作精美、造型各异的河灯,就顺着溪流向远方漂去,灯光像天上的繁星一般,把河水照出一溪光明。人们便通过这河灯,祝愿逝去的亲人路途光明,无磕无绊,亡魂早日脱离倒悬之苦。

“破地狱”在晚上8点开坛,至11点半结坛。道士在正对灵堂的地上,放置纸钱和死者的灵位,纸钱旁围着几块瓦片。道士将纸钱点燃,接着带领着表弟表妹,围着火堆诵经。最后道士以鱼贯蹑步、穿花步法引导亡者通往地狱,表弟端着幺舅娘的灵位,紧跟着道士跑圈,跑过数圈,道士一个转身,用手上法杖将瓦片击碎,表示亡者已经警醒觉悟,没有留念在生,去了该去的世界。

派出所和刑警队的兄弟伙,吃了饭就回古佛煤矿的招待所。

临行,冬珉说:“咱们两兄弟啷久没有一起了,一起去住招待所吧。”

我说:“你想得出来,我要给幺舅娘守‘大夜’呢。”

 

●    ●    ●

古暮春和几个人在饭桌上漩酒(慢慢喝酒)时,我在灵柩旁担起了点灯师的职责。家乡的丧俗里,灵柩下的香油灯是为亡者照明的,幺舅娘本来就是个“摸摸眼”,香油灯更不能灭了。

12点过,古暮春才醉熏熏地回到灵堂,从衣袋里左摸右摸,摸出的都是丧礼上主人家的公烟。最后在内衣兜里,才蛰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红梅,取出一支,仔细捋直,递到我嘴边,双手用打火机点燃。我忐忑地吸出一口,把烟吐在地上:

“老表,你的啥子鸡巴烟,搁了半年吧,一大股霉味!”

暮春尴尬地笑笑:“老表穷啊。这烟还是正月间古二兄弟送的,是搁久了点。”

我掏出身上的烟递给他一支,暮春仔细地看看,并不抽,把烟放进红梅烟盒里,塞进内衣。我笑着说:“读书时你不比我憨啊。有次我们割猪草,遇见了煤矿的娃儿,打架时你晓得用各个击破法,把那些娃儿打得落花流水,你忘了没得?现在,日子咋过成这样子。”

“读书归读书,打架归打架,过日子还过日子。我得了咳累病,长年累月吃药,你不晓得啊。”

“咋个不晓得呢,那年我在派出所工作,你还来跟我借过药钱呢。”

暮春吐出一口烟,眼睛盯了我说:“不说这些了,你是老公安,说说你幺舅娘这个案子,破得了不?”

我用木棍拨了拨灯花,往灯碗里面注了大半碗菜籽油,抬起头,暮春的半边脸油光红亮地杵在我眼前。

“这种案子都破不了,你认为公安当真是白吃饭的啊!现在有些侦查手段还没有上,等市公安局的把狼狗牵起来,随便转几圈,狗儿都可以把杀人犯找出来的。”

“有啷神没有啊?我晓得的,团转(方言,指周围)很多案子都没有破啊!”

“你说的是鸡毛蒜皮的案子,偷鸡摸鸭的,破不破没有关系。人命关天的啊!命案必破,这是我们的规矩。”

暮春嘟哝几声,没有答话,他拿起香油碗边的木棍,去拨灯花,油灯跳了两下,灯蕊往下一缩,香油灯立刻熄灭了。

我夺过暮春手里的木棍,把灯蕊拔出油面,掏出打火机点燃,灯蕊呲呲几声,香油灯恢复了光明。

我开玩笑说:“暮春老表,看你经由个小小的点灯的事,都整来笨起,看你叔娘到阴间怪你!”

暮春翻了脸:“老表你能干,你来当点灯师,我熬了几晚上的夜,我回去睡了。”

我嘴喊古暮春,还要说点什么,暮春已经迈出灵堂,在院子亮处闪一下,影子就不见了。

 

4


次日卯时,出殡、“覆山”(下葬)等一系列丧事依次完成。

大舅家的古二老表,也是我的小学同学,在古氏姻亲里,算是成材的模范。他最先发明了自动刻冥钱的机器,后来川南龙水、隆昌的机械厂,才开始仿制、量产。我常在人面前表扬他说:我老表小学文化,如果读了初中,怕是比很多工程师还强呢。

“覆山”后,二老表请我去他家休息。他的家就在“公家桥”的桥头,二层小楼房。

熬了一夜,临睡时,二老表又倒了两碗酒,同我一饮而尽,所以睡得很沉。睡梦中隐约听见消防车的呜啦声,等完全清醒,起床下楼,才看见“公家桥”附近聚了上百人。

二老表见我起来,去跟我打来洗脸水。

我问:“哪里又起火了?消防车乱叫。”

“火是起了,但你听见的是救护车的声音。暮春闹自杀,被救护车救走了。”

“暮春自杀?啥子事呢?”

二老表提了两把竹椅子,走到坝子边,我们在坝子里坐下,看见两岸的人依然没有散去。

表嫂站在旁边,俯身在我耳边说:“你幺舅娘怕是暮春杀的呢!”

古二老表黑眉毛一扬,说:“你跟老子少屁话,赶快去做饭,老表吃了夜饭要走,明天是星期一,人家要上班。”

“古二,究竟是咋个事嘛!”

古二老表散了支烟跟我点上,讲了我睡觉时发生的事情:

“今天不是打脚模手模吗,生产队的人都打了,暮春他爸——你大舅也打了模,回家去看见古暮春还在睡觉,就说,生产队的人都打模了,你还不快去,等哈公安都走了。暮春从床上翻身爬起来,到厨房抓了把菜刀,就要砍你大舅,说你大舅胳膊肘朝外拐,催他去打模,是怀疑他杀了人。暮春从古大院子追出你大舅,追了大半里路,你大舅边跑边喊杀人啦,最后跳到云水溪里……还是听见喊声的公安跑来,几个人跳到水里,把你大舅救起来。”

“公安救人时,暮春就回家栓了大门,把厨房的麦茬点燃,大家又赶忙去古大院子救火。暮春就在屋里一直不开门,大家搭了梯子,揭了瓦顶,从房顶上泼水下去,才把火扑灭了。可暮春始终在屋里不出来,公安在房顶上看见他用菜刀抹颈子,一个公安摸了手枪朝地面打了几响,暮春才吓得丢了刀、开了门、举了手出来。两爷子就都被矿区的救护车拖去医院了。”

“这个狗东西,为啥子要自杀呢?幺舅娘十有八九是他杀的吧……”我有些疑虑,自言自语。

天色将尽,“公家桥”边的人们已经散去,表嫂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正喝着谈着,驻车声在门口响起。表嫂先探出身去,见是煤矿的救护车停在坝子边,淹了水的大舅回来了。救护车司机也是我的朋友,听表嫂说我在这里,同大舅一起进门入了席。

大舅六十出头,跳河时只是呛了些水,人没有大碍,一上桌就说:“潘大娃吔,还是你争气啊,就是三哥大姐(我爹妈)死得早,没有享到你的福啊!你看你老表暮春,要提刀杀我哦!”

说着,双泡眼泪水直流。

我站起来给他倒了一碗酒,大舅端起来,一口就喝了半碗。我想劝他点什么,出口却是:“一怪暮春,二也要怨你和舅娘啊,暮春小时候,你们把他惯到天上,洗个脸,喂过饭,你们要追半里路!”

暮春被大舅娘追到“公家桥”上喂饭,是我们村人人皆知的事情。

“是我的报应啊!”说着,大舅将剩的半碗酒一口闷下。

我赶忙跟他夹了几筷子菜,“不管他了,听二老表说你跟暮春是分了家的,你就过好自己的日子,当没有生他吧。”

桌子上的人一阵劝说,大舅折腾了大半天,可能也饿了,开始认真地吃喝起来。

后来大舅醉了,又说了暮春另外一些偷偷摸摸的事情。有一件事情听来特别可恶,说是当年清明会后,暮春竟然偷了古氏宗祠里的神主牌位和木刻对联,卷到城里的古董店卖了。

 

●    ●    ●

年少时,同母亲一起回她娘家,与小伙伴们经常到祠堂里躲猫猫。再大一些,学了书法,祠堂里悬挂的那副木刻对联,于我印象尤其深刻。对联是古氏的姻亲——清代著名碑派书家包弼臣书写的古氏家训,长丈余,阳刻鎏金:

晨起缒田地,晚来富楹门

我又联想起了,踏水桥潘氏宗祠里的家训,潘氏家训是刘光第书写的,临摹赵孟頫,也有丈余长,也是阳刻鎏金:

家声溯及闲居赋,门第前临踏水桥

直到今天才发现,我血缘里两家祠堂的风格,截然不同。

潘氏一族,念念不忘先祖潘岳的文人风采和《家风》遗训,古氏一族,讲的全是勤劳刻苦,发家致富。不同家风,历经几代传承,潘氏不管家庭如何贫穷,也要供养孩子读书(在我们一个小村庄里,潘家出了百多名大学生,做医生和教书的,就有47名),而母亲后家古氏,连读满高中的子弟也极其稀少。

家祠养家风,家风育后人,这里可见一斑呵。

 

5


过了几日,天气很热的一天早晨,在市中院任刑一庭庭长的高中同学王培东打电话给我,说要到我老家去,问我跟不跟他一起跑一趟。我问去干什么。培东说,复查你老表古暮春的死刑案子哟。我说,你怎么知道他是我老表啊?

培东在电话里笑起来:“办古暮春杀人案的公检法三口,没有哪个不知道他是你老表呵!”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呵!今天我不得空,晚上你过县城时,我陪你喝酒。”

我在县城餐馆定了位子,等候王培东一行到晚上7点过,他们才急匆匆赶来。

“亨哥,为了你老表干的事,我们奔波一天,中午都是啃的干粮,今晚要罚你买单哈!”培东喝了一大口龙都香茗茶,有些卖弄地说。

“暮春这个忤逆不孝的,为了他,我招待你们吃狗屎!如果说为了我那可怜的幺舅娘,我买单便是自然的事。”

酒敬三巡,菜过五味,哥儿们才抽出嘴巴摆龙门阵。

“你这个老表,真的不是人!”培东用纸巾抹了嘴巴,揉成一团,气愤地扔到地上,好像那团纸巾就是古暮春,“古暮春到案后,交待了37起盗窃案,两起投毒案(未遂,买到假药),4起破坏生产案,搞得兄弟伙,把你老家的田坎都走成路了。”

我听了,也大吃一惊。这个同学加老表的古暮春,真是个老贼了,可惜了我给他借的“买药钱”。

“你知道的,罪犯供认的案子,我们必须一件一件的核实,哪怕是一只鸡一只鸭——那些小案子我们还巴不得他不说。就这一件抢劫杀人案,就够收他工本了。”培东似乎还在埋怨我是古暮春的老表,好似是我给他找了冤枉活路。

我说:“什么抢劫杀人?”。

培东看了我一眼,过了良久,下酒杯才说:“2000年5月2日,暮春狗日的到他叔娘家偷麦子,盗窃动机是:‘偷麦子去乡粮站抵扣农税’。暮春知道他叔娘在家,但他欺负他叔娘眼睛不好,看不见。他还自信地认为,即使他叔娘发现了,他也跑得脱。于是,暮春就在南墙厨房旁边的粮仓里,东找西找,结果没有找到麦子,就将看见的一编织袋豌豆抱起走。过厨房时,看见一只栖鸭在柴草里生蛋,他一只手又去捉鸭子,鸭子没有抓住,惊叫起来,他叔娘听见了赶过来,把暮春堵在厨房里。”

“暮春的齁包声(肺气肿病人声音)被他叔娘辨别出来,他叔娘便说,我都啷造孽(穷苦),暮春你还来偷我。暮春没开腔,抱起豌豆口袋要走,他叔娘扯住他衣服,两个人在厨房里你争我夺。暮春怕扯奔久了被人发现,抓了厨房案板上的菜刀,他自己说跟杀鸡一样,在他叔娘脖子上抹了几刀,他叔娘就倒地上了。为了掩盖罪恶,暮春又在他叔娘身上盖了柴火,用打火机点燃,看见整个厨房都燃起了,他才肩扛了豌豆口袋,跑到大燕子山上,把豌豆隐藏好,马不停蹄跑回现场,和村里的人一起救火……”

炎炎夏日,我还灌了七八两白酒在肚里,也听得一身冰凉。

2000年的一个秋日,古暮春被执行了死刑。大舅放弃了认领遗体,遗体被捐献给了科研机构。这也许是古暮春来到这个世界,作为一个人的个体,给社会的唯一贡献。


●    ●    ● 

题外结语

2002年一年里,暮春父亲和我幺舅,先后离世。2013年8月29日,时任市检察院副检长的王培东,到凉山检查援彝工作返程时,因车祸殉职。

谨以此文祭奠我可怜的幺舅娘和与此案相关的亲人、朋友。 

编辑: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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